你可能是導致女孩遇害的同謀
作者:李思磐
編按:
近日,中傳女生遭男同學強姦未遂並殺害的惡性案件引起了網友們新一輪關於媒體」只提女性防範,不提男性施暴」的討論。今天推送一篇舊文,用詳實的數據和分析告訴你,為什麼這種輿論氛圍亟需改變。
9成殺人犯是男性。以男性為中心的社會中,在男強女弱的邏輯中,暴力是男性專屬的,是男人味兒必備的部分,暴力在男孩成長的過程中,從遊戲、運動到同儕互動,是一再被鼓勵發展的元素,這是數千年男性統治一脈單傳的遺產。那些恐懼中小學教育中「男孩危機」的專家,不是經常把女孩欺負男孩、而男孩不敢打架當成嚴重的教育和社會問題嗎?相應地,女孩發展暴力和攻擊性,甚至開發使用自己的體能,是一再被禁止的。
學者Edlund曾經對中國26個省份1988到2004年的數據進行分析,研究的結果是,性別比每提高0.01,暴力和財產犯罪上升約3%;也就是說,男性在人口中比例過高,與暴力犯罪有極強的相關性。
這個8月,可以稱之為女孩們的黑色夏日。9日,20歲的重慶大學生高渝上了黑車之後與家人失聯,11天後證實被車主殺害;12日,江蘇女孩高秋曦與家人失聯,兩周後被發現在離家不遠處被害;21日,金姓女孩在濟南火車站上了黑車,因此被性侵和虐待數天;同一天,漢口女孩凡莎莎在回家的列車上中途下車,之後被發現離奇地在合肥死亡……
假憐香惜玉的濫情
所謂「花季女孩」的死亡遇暴總是會引起極大的關注,媒體也都無一例外地展示她們生前的美麗的面容。「紅顏薄命」是人們的信息消費習慣,也許比起他們平日對女性命運的漠然,此刻的憐香惜玉,正好可以為自己的道德感作佐證。
於是,按著這憐香惜玉的邏輯,「安全貼士」、「自我保護意識」之類的文章海量出爐,甚至有律師說,年輕女孩都是小白兔,缺乏安全防範意識,導致這樣的結果。不過,年輕女孩那種「天仙妹妹」式的純潔氣質,不是被男網民一再追捧的嗎?
在我看來,這些聚焦受害者的信息便宜,沒有營養。首先,它們無法有效地解釋所有的死亡,譬如光天化日的下午高秋曦在家附近被搶劫殺害;6月,重慶女孩楊玉婷被自己熟識的上司據說是按工作要求帶出去接待來客,卻被性侵致死;所謂黑車其實是中國運輸系統的常態,高渝上了黑車但讓家人知道了她的行蹤信息。其二,這些安全貼士走的往往是限縮女性活動空間的老路,可是,不正是因為女性的生活和活動的空間比男性狹隘,遠行機會少,社會關係簡單,她們才缺乏應對複雜旅途狀況的技能嗎?第三,這些犯罪誇大了陌生人的危險性,而忽視了超過7成的暴力犯罪,8成以上的強姦,都發生在熟人之間,對於女性可能尤其如此,她們失敗的追求者、家暴的男伴可能更危險。
男性更可能是受害者
公安專家冷冷地提醒說,其實遭遇犯罪只是一種概率,誰遇上誰倒霉。暴力被描述為生活中的恐慌,但事實上,它就是概率化的常態。面對暴力,不僅僅只有女孩才是弱者。我曾經在一段暴恐騷亂的街頭監控視頻里,看到一個男人死亡全過程,看著他熟練地在路邊停下轎車,看到有人圍攻,他顯然沒弄清楚是針對自己,再縮回車內;當發現圍攻者不會散去之後,才嘗試緩緩啟動汽車,可是太慢——他的車被砸了,他被拉出來,像一隻被拖鞋追逐的蟑螂那樣,從自己日常上班或者購物的場所和情境中,與死神相遇。他作為一個沒有使用暴力和抗擊暴力習慣的、一個和平年代的中產男性,在遇到暴力的時候,他也是一隻小白兔。
媒體對「安全貼士」、「紅顏薄命」的突出報道和驚恐再現,並不符合暴力犯罪受害者統計的實情。有多大機會被害,視乎犯罪的類型。美國司法部對1980年到2008年的數據統計表明,76.8%謀殺受害者是男性,而相對地,63.7%親密關係謀殺、81.7%與性有關係的謀殺受害者是女性。加拿大的數據是男性成為激情攻擊受害者的機率是女性兩倍,謀殺是3.5倍,而在非法拘禁犯罪受害者中女性是男性的3倍,性侵害是11倍。中國的相關數據不容易找到,但來自聯合國毒品與犯罪辦公室的跨國數據也顯示,全球202個國家平均78.7%的謀殺受害者都是男性,其中有193個國家的數據都顯示男性更容易成為謀殺受害者。
女弱男強成見殺人
既然受害機率上男性不比女性幸運,受到暴力攻擊他們也未必有力量反抗,為什麼要特別突出女性的防範?那是因為,女性從來都被「問題化」:遇到性侵騷擾,她們著裝作風「有問題」;遇到暴力傷害,她們自身的意識和能力「有問題」……但換一個日常情境,相反的表現「問題」更大:女人怎麼可以不拾掇外表?怎麼可以不嬌嗔動人?女人怎麼能那麼強勢?女人比賽舉重踢足球有什麼必要?那還是女人嗎?反過來,這一系列案子的犯罪嫌疑人是全男班,為什麼沒有人討論男性加害人的問題呢?為什麼不討論男性怎樣教育和自我教育,不去傷害別人呢?
即便是針對嚴重的人身安全問題,被強調的仍然是女性的自我設限,雖然「女子防身術」被拿來應景,然而,女性身體力量的開發,僅僅被限制為「防身」之用,這一資源配置觀點何其吝嗇!強調女性需要「保護」和「自我保護」,輿論無非再次宣示男女二分、男強女弱的老調。
前一段時間,復旦大學教授嚴鋒因為「男女有別論」激起了小小的網路辯論風波。廣州的大學教師何光順更是孜孜不倦,教化女生花一半學習時間去化妝,以美麗激勵男生去奮鬥。大多數這些對性比平等無知無覺的精英男性一再推崇的男女有別,只是各種戴著人文面紗的男強女弱版本,其核心價值觀就是女人要示弱。英國思想家JohnS.Mill認為,男性對女性的控制除了通過暴力強迫,也依靠社會化的過程訓練女性對男人服從且把這個過程情感化。
女性必須忌憚、崇拜男性的權威和體能,以溫柔、內斂和美麗來襯托男性的高大壯和偉光正。每個人要證明自己是「正常人」,都得在一定程度上順服這套標準,在日常生活中一再學習;這套標準不僅影響人們的觀念,也塑造了不同的身體——前一陣子某名校曬出不少女生入校和畢業的照片,把入校時候壯實、傻乎乎的新生和畢業時的「美女」對比,就很好地證實了這一點:女性柔弱、苗條和精心修飾的身體,是學習而成的。
男性氣質的核心,就是弱化女性,把女人比下去。每一個男性要成為一條真正的漢子,都得以Hold住女人作為證明。中上階級男性做男人有著豐沛的資本,憑著各種招男不招女和玻璃天花板的性別歧視帶來的紅利,B男混得比A女好,基本不成問題。但是,那些下層男性怎麼辦?他們無法從權力、財力和文化資本上把女人比下去,怎樣才算一個男人?他們唯一擁有的就是暴力。
很多統計都表明,9成殺人犯是男性。並且,暴力犯罪在25歲以下成年男性中特別顯著。這正是男性步入成年,要成為「一條漢子」而又難以獲得足夠社會資源的艱難期。以男性為中心的社會中,在男強女弱的邏輯中,暴力是男性專屬的,是男人味兒必備的部分,暴力在男孩成長的過程中,從遊戲、運動到同儕互動,是一再被鼓勵發展的元素,這是數千年男性統治一脈單傳的遺產。那些恐懼中小學教育中「男孩危機」的專家,不是經常把女孩欺負男孩、而男孩不敢打架當成嚴重的教育和社會問題嗎?相應地,女孩發展暴力和攻擊性,甚至開發使用自己的體能,是一再被禁止的,無論是要求「女孩兒要有女孩兒樣」的親屬,還是反對發展女子舉重和女足競技的看客,他們立場高度一致。
所以,所有人都是暴力的男性加害人和無力反抗的女性受害者這樣一個劇本的編劇。不要對女孩的死亡掬一把同情之淚,你的社會成見是殺人機器的螺絲釘。
男孩偏好讓犯罪升級
跟暴力犯罪相關的一個指標是人口性別比例。一般來說,男性對女性的出生性別比正常值為1.06,即男性為女性的1.06倍,而我國出生性別比已經高達120以上。學者Edlund曾經對中國26個省份1988到2004年的數據進行分析,研究的結果是,性別比每提高0.01,暴力和財產犯罪上升約3%;中國學者的研究也跟這個數據非常接近。而且,國內外很多人口數據都得出相同的結論,也就是說,男性在人口中比例過高,與暴力犯罪有極強的相關性。而女性人口比例高於男性的地區,則與犯罪率降低有著極強的相關性。
女孩減少,當然是來自根深蒂固的男孩偏好。除了城鄉各處泛濫的性別選擇墮胎,還有對女孩的遺棄和虐待。一般來說,女嬰比男嬰有著生物學上的優勢,男嬰正常的死亡率是女嬰的1.2到1.3倍。然而,中國的女嬰死亡率,已經從1981年的1.05降到2000年的0.72,也就是女嬰死亡反過來比男嬰高4成,有些省的數據甚至女嬰死亡達到男嬰的1.5倍。這段時間,出生性別比從接近正常的108.5,上揚到了120.56;這個減少女孩的過程,也伴隨著犯罪率的上升,從1978年的每十萬人56起,到2005年,每十萬人358起,增長7倍。
性別比失衡給中國製造了至少三四千萬找不到配偶的異性戀男性。他們收入較低,文化程度也很低,並且失去了婚姻機會這個降低男性犯罪可能的減震器,大量集中於貧窮地區,或者成為城鎮地區的邊緣人。他們也是性別歧視的受害者,男強女弱的婚配慣性,讓這些男人沒有機會通過婚姻向上流動。在這些邊緣人口中,暴力犯罪更容易發生。
因此,那些到處宣揚「想要兒子是男人的本能」的山寨「人口學家」,那些為了「有後」而進行性別選擇墮胎和殺害、虐待女嬰的父母祖父母,他們都參與了建築這越來越不安全、不友善的世界的宏大工程。對於女孩們的傷亡事件,他們絕不無辜。
新媒體女性網路婦女權利守望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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