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場】推不倒的「啞槍山姆」：一場關於邦聯雕像的校園抗議|界面新聞 · 天下

在美國北卡羅來納大學教堂山分校(UNC Chapel Hill)校園西北角，一座雕像的基座旁放著許多睡袋、保溫箱、露營燈、水和各種食物，化學專業大一新生艾米莉亞(Amelia)坐在長凳上看著手機，不時和旁邊的人聊著，天空開始下起濛濛細雨，但艾米莉亞和這些人並沒有離開的意思。

「我們會一直在這裡靜坐，直到他們把『啞槍山姆(Silent Sam)』挪到其他地方去」，艾米莉亞告訴界面新聞。

啞槍山姆就是艾米莉亞身邊那座拿槍士兵雕像，它站在UNC校園已經超過100年。但自本月中旬，弗吉尼亞州夏洛茨維爾市計劃移除一座邦聯雕像而引發暴力衝突後，啞槍山姆的命運開始變得難以預測。

1913年，邦聯之女聯合會(United Daughters of the Confederacy)北卡分會把「啞槍山姆」捐贈給了UNC，雕像刻畫的是一位手持長槍的邦聯年輕戰士，因為他的槍沒有彈藥，因此被稱作「啞槍山姆」。雕像底座的一面還有一副浮雕，一位母親（寓意北卡州）正在鼓勵一名學生放下書本，投身戰爭中。

毫無疑問，「啞槍山姆」紀念的是那些在南北戰爭中響應邦聯號召、投筆從戎的UNC學生，這也讓它成為了UNC最富爭議的一座雕像。

美國內戰期間，支持奴隸制的南方13個州成立了美利堅聯盟國（the Confederate States of America，又稱邦聯），並與要求廢除奴隸制的北方進行了長達四年（1861年至1865年）的戰爭。期間雙方士兵總死亡人數達到了70萬左右，其中就有來自UNC的學生兵。

艾米莉亞參加的24小時靜坐抗議活動是從8月22日開始的，目前已經持續了一周多的時間。來自校內外的志願者自發輪流來到雕像下面靜坐，並為此創建了推特和臉書賬號，號召更多人來參加。他們曾試圖在這裡搭設帳篷，但遭到了校園警察的阻止。

在艾米莉亞看來，啞槍山姆是種族主義的標誌，「雖然有人認為它和邦聯旗幟一樣，也是歷史的一部分，但這段歷史充滿了仇恨和歧視，是一段我們應該吸取教訓讓其不再重演的歷史，而不是應該做成紀念碑來紀念的歷史。」

在靜坐開始的當晚，抗議者先是在雕像旁邊舉行了示威遊行活動，要求移除啞槍山姆。實際上，在抗議活動前一天，北卡州州長庫佩(Roy Cooper)已經表態稱，如果雕像存在公共安全風險，就可以被移除，但UNC校方卻稱，這些雕像受州法律保護，校方無權移除。UNC校長福爾特(Carol L. Folt)在一份聲明中說，校方關心校園安全，如果有能力會立即移除雕像，但目前法律不允許校方這樣做。

截至2016年4月，美國全國有718座邦聯紀念碑和雕像，其中近一半都在弗吉尼亞、喬治亞和北卡羅來納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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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夏洛茨維爾種族暴力衝突發生後，全美各地不斷有聯邦雕像被移除和推倒。在離UNC不遠的杜克大學，南方邦聯總司令羅伯特·李將軍的雕像已經被從杜克大教堂前挪走，校方給出的理由是要「確保來教堂做禮拜的人的安全，並且也為了傳達我們大學深厚悠久的價值觀」。

在杜克大學所在的達勒姆市(Durham)，達勒姆郡法院前的一座邦聯雕像也已經被抗議者推翻。

黑人婦女豪瑟-普萊斯(Fay Hauser-Price)的曾曾曾祖父當年是南方一位白人奴隸主，而她這天來到啞槍山姆並不是參加抗議，而是要拍一部家庭紀錄片。「很多美國黑人家庭和我們一樣，皮膚並不是深黑色，因為和其他種族的人通婚，包括和奴隸主」，她對界面新聞說，因為她的家譜比較完備，她想通過紀錄片的形式，告訴其他美國黑人和白人：這個國家的真正遺產到底是什麼，同時也為了展現蝕刻在這個社會中的「制度性種族歧視」問題。

對於她而言，啞槍山姆代表的是「威嚇」，「當初樹立這個雕像的目的就是為了威嚇」。

豪瑟-普萊斯出生在美國種族隔離時期，她說自己那時候不能去餐館、劇院，上學也要去和白人分開的學校，直到她上世紀70年代初到UNC念書時，情況才發生了變化。那時候她也曾參加過在啞槍山姆雕像前舉行的抗議示威活動，不過當時針對的是黑人餐廳服務員低工資、婦女權利等問題，還沒有人要求移除啞槍山姆，「因為有更重要的權利需要去爭取，關乎人們的生計」。

不過她現在認為，「把它挪走是最好不過了」。

1913年6月2日，在啞槍山姆落成揭幕的時候，邦聯之女聯合會成員傑克遜(Bettie Jackson)這樣說到：「這座雕像是為了紀念這所大學投身美利堅聯盟國（南方邦聯）軍隊的學生。」

而據UNC圖書館的資料記載，在當天揭幕儀式上發表演講的還有一位名叫卡爾(Julian Carr)的富商，他是一名企業家，在民主黨內部、幾個邦聯老兵組織裡面都很活躍，他在演講中稱自己是「邦聯戰爭老兵」，並宣稱「邦聯士兵的勇氣和堅毅拯救了南方盎格魯-撒克遜族群的命運……讓純正的盎格魯-撒克遜血統得以出現在南方13州中」。

他甚至在演講中提到，在幾十天前他在雕像所在位置附近曾鞭打了一位黑人姑娘，原因是她在大街上「公開侮辱、中傷一位南方白人女士」。

但啞槍山姆、甚至這些言論在當時並沒有引起任何爭議。直到上世紀60年代，反對啞槍山姆、要求將它移除的聲音才開始逐漸出現。在黑人民權運動領袖馬丁-路德-金被暗殺後，啞槍山姆被人塗上了油漆；1970年，有人在雕像的身上披上了3K黨的長袍；1997年，雕像周圍爆發了反對「系統性種族主義」的抗議活動；2015年，在「黑人的命也是命」(Black Lives Matter)運動高潮期間，啞槍山姆基座上被人噴上了「Black Lives Matter」的標語。

麥克唐納(Kathleen MacDonald) 2012年從UNC畢業，這次又特意回到校園參加靜坐抗議活動，她告訴界面新聞，之所以會出現移除啞槍山姆的靜坐抗議活動，可能和2016年大選有一定關係，正是這次大選「讓白人至上主義者變得大膽」，從而才有了夏洛茨維爾的遊行示威，這也是為什麼現在表明立場非常重要，需要抵制住這樣的風潮，雖然移除雕像只是標誌性的，但對於政治氣氛卻十分重要。

頭戴一頂寫著「Black Lives Matter」帽子的網路軟體公司老闆希爾塔斯(Devin M. Ceartas)卻不這樣認為，在一群UNC年輕學生中間，這位鬚髮全白的長者顯得格外顯眼。在他看來，白人至上主義者的這股浪潮從奧巴馬執政之初就有，而特朗普的出現不過是迎合了這股風潮，比如，很多美國人最早知道特朗普，就是從他「質疑奧巴馬的美國公民身份」開始，他只是白人至上主義者的一個標誌。

他對界面新聞說，特朗普確實讓白人至上主義者感到有人撐腰，但這個並不是單向的，而是雙向的。特朗普從迎合這樣人中也同樣感到了支持的力量，「並不是特朗普先出現的，而是這些白人至上主義者先出現的。他只是時代的一個標誌」。

在離抗議者安營紮寨的「啞槍山姆」50米遠處，是UNC校友十二年前為了反對啞槍山姆而建的「無名締造者」(Unsung Founders)紀念桌，桌下300個黑人模樣的小銅人雙手高舉支撐著桌子，沿著圓形桌面的邊緣刻著這樣的字樣：「2002屆校友致敬大學無名締造者——那些自由和不自由的有色人群——他們幫助建造了我們今天所珍視的大學」。

最近，桌上被人擺滿了各種鮮花，還有人在一個相框里放進了這樣一段話：「這是一個莊嚴的地方，我們來這裡是為了緬懷那些用生命建造這所大學的人；我們來這裡是為了記住他們的謙卑、記住我們的責任，要結束這片土地上依然存在的剝削；最後我們還要讚頌那些傑出的生命，即便是面對不平等的時候，他們依然貢獻了自己傑出的才能。」

啞槍山姆腳下，和艾米莉亞一起靜坐的志願者又搬來幾張新的桌椅，放在了雕像的四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