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經·國風·豳風(原文)(題解)(注釋)(譯文)(賞析)

詩經名詞解釋:豳風  豳風,《詩經》類名,「國風」之一,共七篇,豳地民歌。豳(也作邠)地在今陝西旬邑、彬縣一帶。周族祖先公劉由邰(今陝西武功西南)遷於豳。西周時封於何人已無可考。西周亡,豳歸秦所有。詩均作於西周,是《國風》中年代最早的詩。周族重視農業,故《漢書·地理志下》說:「其民有先王遺風,好稼穡,務本業,故豳詩言農桑衣食之本甚備。」一說為周公之詩。朱熹《詩集傳》:「武王崩,成王立,年幼不能蒞祚。周公旦以冢宰攝政,乃述后稷、公劉之化,作詩一篇以戒成王,謂之『豳風』。而後人又取周公所作及凡為周公而作之詩以附焉。」今人又有疑其為魯詩者。

詩經·國風·豳風·七月(原文)(題解)(注釋)(譯文)(賞析) 題解:一幅瑰麗的農耕圖。

原文:七月流火1,九月授衣2。一之日觱發3,二之日栗烈4。無衣無褐,何以卒歲?三之日於耜,四之日舉趾。同我婦子,饁彼南畝5。田畯至喜6。

七月流火,九月授衣。春日載陽,有鳴倉庚7。女執懿筐8,遵彼微行9,爰求柔桑。春日遲遲,采蘩祁祁10。女心傷悲,殆及公子同歸。

七月流火,八月萑葦11。蠶月條桑12,取彼斧斨13。以伐遠揚14,猗彼女桑15。七月鳴鵙16,八月載績。載玄載黃,我朱孔陽17,為公子裳。

四月秀葽18,五月鳴蜩19。八月其獲,十月隕萚20。一之日於貉21,取彼狐狸,為公子裘。二之日其同,載纘武功22。言私其豵23,獻豜於公24。

五月斯螽動股25,六月莎雞振羽26。七月在野,八月在宇,九月在戶,十月蟋蟀入我床下。穹窒熏鼠27,塞向墐戶28。嗟我婦子,曰為改歲,入此室處。

六月食郁及薁,七月亨葵及菽。八月剝棗,十月獲稻。為此春酒,以介眉壽。七月食瓜,八月斷壺29,九月叔苴30。采荼薪樗31,食我農夫。

九月築場圃,十月納禾稼。黍稷重穋32,禾麻菽麥。嗟我農夫,我稼既同33,上入執宮功34。晝爾於茅,宵爾索綯35,亟其乘屋36,其始播百穀。

二之日鑿冰沖沖37,三之日納於凌陰38。四之日其蚤39,獻羔祭韭。九月肅霜40,十月滌場。朋酒斯饗41,曰殺羔羊,躋彼公堂。稱彼兕觥42:萬壽無疆!

譯文:七月里大火星兒向西流,九月里婦女把衣授。十一月北風嘩嘩響,十二月寒氣冷颼颼。粗布衣裳都沒有,殘冬臘月怎能熬到頭?正月里修好鋤和耙,二月里舉足到田頭。老婆孩子莫忘記,晌午送飯村南頭。監工的田官樂悠悠。

七月里大火星兒向西流,九月里婦女把衣授。三春太陽暖洋洋,黃鶯兒歡唱在枝頭。姑娘們手挽深竹籃,沿著小路向前走,採下了片片桑葉嫩又柔。春天太陽升起慢悠悠,采蒿人多似水流。姑娘不禁暗悲愁,怕公子把人搶了走。

七月里大火星兒向西流,八月里蘆花滿汀洲。三月里桑樹要整枝,拿起刀鋸和斧頭。除掉高枝與長條,輕采柔桑片片收。七月里伯勞成對鳴,八月里紡紗織布不停手。染成黑色染成黃,我染的大紅顏色最艷秀,為那公子制衣縫又綉。

四月里草藥遠志穗兒抽,五月里知了聲聲叫不休。八月里家家戶戶慶豐收,十月里紛紛黃葉墜枝頭。十一月里打狗獾,獵得狐狸取下皮,為那公子做輕裘。十二月農閑人歡聚,繼續練武耍戈矛。留下小豬自家吃,大豬公家去享受。

五月里蚱蜢齊鳴兩腿抖,六月里蟈蟈雙翅顫悠悠。七月里蟋蟀鳴郊野,八月里它在檐下唱不休。九月里它怕冷躲門後,十月里它藏到床下不再走。家家清除垃圾熏老鼠,堵起北窗塞緊門縫防風透。幹完關照妻和子:不久新年逢歲首。進入屋裡歇個夠。

六月里野李葡萄嘗嘗鮮,七月里烹煮葵菜燒大豆。八月里齊把棗子打,十月里又將稻穀收。新米新谷釀春酒,好給老爺去做壽。七月里好瓜吃在口,八月里葫蘆摘在手,九月里苧麻種子留。多采苦菜多砍柴,養活自己忙不夠。

九月里築好打穀場,十月里喜把莊稼收。小米高粱和穀子,粟麻小麥加大豆。唉呀我們種田人,莊稼活兒沒盡頭,又為公家宮室修。白天野外割茅草,夜裡搓繩忙不休。急忙上房蓋屋頂,春要播種到田疇。

臘月里鑿冰咚咚響,正月里藏進冰窖冷颼颼。二月里取出冰塊行祭禮,韭菜羔羊供案頭。九月霜降天氣爽,十月里清掃場地把谷收。滿斟美酒敬客人,宰殺羔羊爭獻酬。登上公堂同聚會,牛角杯兒舉過頭。高聲齊祝萬年壽!

注釋:1.流火:大火星自南方高處向偏西方向下行。2.授衣:裁製冬衣。馬瑞辰《毛詩傳箋通釋》:"凡言『授衣』者,皆授使為之也。此詩授衣,亦授冬衣使為之。蓋九月婦功成,絲麻之事已畢,始可為衣。非謂月冬衣已成,遂以授人也。"3.觱(bì)發:寒風觸物發出的聲響。4.栗烈:凜冽、寒冷貌。5.饁(yè):送飯。6.田睃:為領主監工的農官。7.倉庚:黃鶯。8.懿筐:深深的筐子。9.微行:小路。10.蘩:白蒿,或雲蘩可制蠶箔。祁祁:形容采蘩婦女眾多的樣子。11.萑(huán)葦:荻草與蘆葦。12.條桑:修剪桑枝。13.斨(qiānɡ):方孔的斧。14.遠揚:長得特別高的桑枝。15.女桑:嫩桑葉。16.鳴鵙(jú):鳥名,即伯勞。17.孔陽:色彩極為鮮明。18.秀:長穗。葽(yāo):即遠志,藥用植物。19.蜩(tiáo):蟬。20.隕籜(tuò):落葉。21.於貉(hè):取貉。貉,似狐,今通稱狗獾。22.纘(zuǎn):繼續。23.私:自己佔有。豵(zōnɡ):一歲的豬,這裡泛指小獸。24.豜(jiān):三歲的豬,這裡泛指大獸。公:公家,指統治者。25.斯螽(zhōnɡ):即螽斯,昆蟲名,翅摩擦發聲,古人誤以為腿摩擦發聲。26.莎雞:即紡織娘,昆蟲名。27.穹窒:堵塞洞穴。28.塞向:堵塞北窗。墐戶:塗泥在竹木所制的門上塞縫,以禦寒風。29.壺:葫蘆。30.叔苴:拾取麻籽。31.荼:苦菜。樗(chū):苦椿樹。32.黍:小米。稷:高粱。重(chónɡ):同"種",早種晚熟的谷。穋(lù):同"稑",晚種早熟的谷。33.既同:已經收齊。34.宮功:修建宮室。35.索綯:搓草繩。36.乘屋:覆蓋屋頂。37.沖沖:鑿冰之聲。38.凌陰:藏冰的地窖。39.蚤:同"早",此指早朝,古代一種祭祀儀式。40.肅霜:即"肅爽",指天高氣爽。41.朋酒:指成雙的兩壺酒。42.兕觥(sì ɡōnɡ):銅製的犀牛狀酒杯。

【賞析】  《豳風·七月》是《詩經·國風》中最長的一首詩。《毛詩序》認為它的主題是「陳后稷、先公風化之所由,致王業之艱難」;陳奐《詩毛氏傳疏》則認為是「周公遭管蔡之變而作」,兩者時間相距甚遠,似不可憑信。《漢書·地理志》云:「昔后稷封斄(lí),公劉處豳,太王徙岐,文王作酆,武王治鎬,其民有先王遺風,好稼穡,務本業,故豳詩言農桑衣食之本甚備。」據此,本篇當作於西周初期,即公劉處豳時期。

  豳地在今陝西旬邑、彬縣一帶,公劉時代周之先民還是一個農業部落。《七月》反映了這個部落一年四季的勞動生活,涉及到衣食住行各個方面,它的作者當是部落中的成員,所以口吻酷肖,角度極准,從各個側面展示了當時社會的風俗畫,正如姚際恆《詩經通論》所說:「鳥語蟲鳴,革榮木實,似《月令》;婦子入室,茅綯升屋,似《風俗書》;流火寒風,似《五行志》;養老慈幼,躋堂稱觥,似庠序禮;田官染職,狩獵藏冰,祭獻執宮,似國家典制書。其中又有似採桑圖、田家樂圖、食譜、谷譜、酒經:一詩之中,無不具備,洵天下之至文也!」凡春耕、秋收、冬藏、採桑、染績、縫衣、狩獵、建房、釀酒、勞役、宴饗,無所不寫,「無體不備,有美必臻,晉唐後陶、謝、王、孟、韋、柳田家諸詩,從未臻此境界」(引同上)。這一評價,基本上符合詩中實際。

  詩從七月寫起,按農事活動的順序,以平鋪直敘的手法,逐月展開各個畫面。必須注意的是詩中使用的是周曆。周曆以夏曆(今之農曆,一稱陰曆)的十一月為正月,七月、八月、九月、十月以及四、五、六月,皆與夏曆相同。「一之日」、「二之日」、「三之日」、「四之日」,即夏曆的十一月、十二月、一月、二月。「蠶月」,即夏曆的三月。皮錫瑞《經學通論》云:「此詩言月者皆夏正,言一、二、三、四之日皆周正,改其名不改其實。」戴震《毛鄭詩考證》亦指出:周時雖改為周正(以農曆十一月為正月歲首),但民間農事仍沿用夏曆。這些說法,都是我們理解此詩時序的重要依據。

  首章以鳥瞰式的手法,概括了勞動者全年的生活,一下子把讀者帶進那個凄苦艱辛的歲月。同時它也為以後各章奠定了基調,提示了總綱。朱熹《詩集傳》云:「此章前段言衣之始,後段言食之始。二章至五章,終前段之意。六章至八章,終後段之意。」在結構上如此安排,確是相當嚴謹。所謂「衣之始」、「食之始」,實際上指農業社會中耕與織兩大主要事項。這兩項是貫穿全篇的主線。首章是說九月里婦女「桑麻之事已畢,始可為衣」。十一月以後便進入朔風凜冽的冬天,農夫們連粗布衣衫也沒有一件,怎麼能度過年關,故而發出「何以卒歲」的哀嘆。可是春天一到,他們又整理農具到田裡耕作。老婆孩子則到田頭送飯,田官見他們勞動很賣力,不由得面露喜色。民間詩人以粗線條勾勒了一個框架,當時社會生活的整體風貌已呈現在讀者面前。以後各章便從各個側面、各個局部進行較為細緻的刻畫。

  詩的二、三章情調逐漸昂揚,色調逐漸鮮明。明媚的春光照著田野,鶯聲嚦嚦。背著筐兒的婦女,結伴兒沿著田間小路去採桑。她們的勞動似乎很愉快,但心中不免懷有隱憂:「女心傷悲,殆及公子同歸。」首章「田唆至喜」,只是以輕輕的一筆點到了當時社會的階級關係,這裡便慢慢地加以展開。「公子」,論者多謂豳公之子。豳公佔有大批土地和農奴,他的兒子們對農家美貌女子也享有與其「同歸」的特權。這裡似乎讓我們看到漢樂府《秋胡行》和《陌上桑》的影子,雖然那是千年以後的事,但生活中的規律往往也會出現某些相似的地方。姑娘們的美貌使她們擔心人身的不自由;姑娘們的靈巧和智慧,也使她們擔心勞動果實為他人所佔有:「八月載績,載玄載黃,我朱孔陽,為公子裳。」她們織出五顏六色的絲綢,都成了公子身上的衣裳。這又使我們想起了宋人張俞的《蠶婦》詩:「遍身羅綺者,不是養蠶人。」

  四、五兩章雖從「衣之始」一條線發展而來,但亦有發展變化。「秀葽」、「鳴蜩」,帶有起興之意,下文重點寫狩獵。他們打下的狐狸,要「為公子裘」;他們打下的大豬,要貢獻給豳公,自己只能留下小的吃。這裡再一次描寫了當時的階級關係。五章著重寫昆蟲以反映季節的變化,由蟋蟀依人寫到寒之將至,筆墨工細,繪影繪聲,饒有詩意。《詩集傳》云:「斯螽、莎雞、蟋蟀,一物隨時變化而異其名。動股,始躍而以股鳴也。振羽,能飛而以翅鳴也。」詠物之作,如此細膩,令人驚嘆。「穹窒熏鼠」以下四句,寫農家打掃室內,準備過冬,在結構上「亦以終首章前段禦寒之意」。

  六、七、八章,承「食之始」一條線而來,好像一組連續的電影鏡頭,表現了農家樸素而安詳的生活:六、七月里他們「食郁(郁李)及薁」、「亨(烹)葵(葵菜)及菽(豆子)」。七、八月里,他們打棗子,割葫蘆。十月里收下稻穀,釀製春酒,給老人祝壽。可是糧食剛剛進倉,又得給老爺們營造公房,與上面所寫的自己的居室的破爛簡陋適成鮮明對比。「築場圃」、「納禾稼」,寫一年農事的最後完成。正如《詩集傳》引呂氏所云:「此章(第七章)終始農事,以極憂勤艱難之意。」

  到了最後一章,也就是第八章,詩人用較愉快的筆調描寫了這個村落宴飲稱觴的盛況。一般論者以為農夫既這麼辛苦,上頭又有田官監督、公子剝削,到了年終,怎麼有條件有資格「躋彼公堂,稱彼兕觥」?其實社會是複雜的,即使在封建社會的中期,農民年終時也相互邀飲,如宋代秦觀《田居四首》所寫:「田家重農隙,翁嫗相邀迓。班坐釃酒醪,一行三四謝。」陸遊《游山西村》詩也說:「莫笑田家臘酒渾,豐年留客足雞豚。」《七月》所寫上古社會的西周村落生活,農閑之時,舉酒慶賀,也是情理中事。

  中國古代詩歌一向以抒情詩為主,敘事詩較少。這首詩卻以敘事為主,在敘事中寫景抒情,形象鮮明,詩意濃郁。通過詩中人物娓娓動聽的敘述,又真實地展示了當時的勞動場面、生活圖景和各種人物的面貌,以及農夫與公家的相互關係,構成了西周早期社會一幅男耕女織的風俗畫。《詩經》的表現手法有賦、比、興三種,這首詩正是採用賦體,「敷陳其事」、「隨物賦形」,反映了生活的真實。我們仔細吟誦其中任何一章,都會有這樣的感覺。

詩經·國風·豳風·鴟鴞(原文)(題解)(注釋)(譯文)(賞析) 題解:詩人以鳥築巢養雛,歷盡艱辛來代言其窮苦經歷和對統治者的憤恨。

原文:鴟鴞鴟鴞1,既取我子2,無毀我室3。恩斯勤斯4,鬻子之閔斯5。

迨天之未陰雨6,徹彼桑土7,綢繆牖戶8。今女下民9,或敢侮予?

予手拮据10,予所捋荼11。予所蓄租12,予口卒瘏13,曰予未有室家。

予羽譙譙14,予尾翛翛15,予室翹翹16。風雨所漂搖,予維音嘵嘵17!

譯文:貓頭鷹你這惡鳥,已經奪走了我的雛子,再不能毀去我的窩巢。我含辛茹苦,早已為養育雛子病了!

我趁著天未陰雨,啄取那桑皮桑根,將窗扇門戶縛緊。現在你們樹下的人,還有誰敢將我欺凌!

我用拘攣的手爪,采捋茅草花;又蓄積乾草墊底,喙角也累得病啦,只為了還未築好的家。

我的翅羽稀落,我的尾羽枯槁;我的巢兒垂危,正在風雨中飄搖。我只能驚恐地哀號!

注釋:1.鴟鴞(chī xiāo):貓頭鷹。2.子:指幼鳥。3.室:鳥窩。4.恩:愛。《魯詩》"恩"作"殷",盡心之意。斯:語助詞。5.鬻(yù):育。閔:病。6.迨(dài):及。7.徹:通"撤",取。桑土:《韓詩》作"桑杜",桑根。8.綢繆(móu):纏縛,密密纏繞。牖(yǒu):窗。戶:門。9.女:汝。下民:下面的人。或:有。10.拮据:手病,此指鳥腳爪勞累。11.捋(luó):成把地摘取。荼:茅草花。12.蓄:積蓄。租:通"苴"(居),茅草。13.卒瘏(tú):患病。卒通"悴"。室家:指鳥窩。14.譙(qiáo)譙:羽毛疏落貌。15.翛(xiāo)翛:羽毛枯敝無澤貌。16.翹翹:危而不穩貌。17.嘵(xiāo)嘵:驚恐的叫聲。

【賞析】  寓言是一種借說故事以寄寓人生感慨或哲理的特殊表現方式。它的主角可以是現實中人,也可以是神話、傳說中的虛幻人物,而更多的則是自然界的蟲魚鳥獸、花草木石。這種表現方式,在戰國的諸子百家之說中曾被廣為運用,使古代的說理散文由此增生了動人的藝術魅力,放射出奇異的哲理光彩。

  但以寓言作詩,在先秦卻不多見;只是到了漢代,才在樂府詩中成批湧現,一時蔚為奇觀。倘要追溯它的源頭,雖然可與戰國諸子之作遙相接續,但其「天造草昧」的創製,恐怕還得首推這首在「詩三百篇」中也屬鳳毛麟角的《鴟鴞》。

  這首詩的主角,是一頭孤弱無助的母鳥。當它在詩中出場的時候,正是惡鳥「鴟鴞」剛剛洗劫了它的危巢,攫去了雛鳥在高空得意盤旋之際。詩之開筆「鴟鴞鴟鴞,既取我子,無毀我室」,即以突發的呼號,表現了母鳥目睹「飛」來橫禍時的極度驚恐和哀傷。人們常說:「畫為無聲詩,詩為有聲畫。」此章的展開正是未見其影先聞其「聲」,在充斥詩行的愴然呼號中,幻化出母鳥飛歸、子去巢破的慘淡畫境。當母鳥仰對高天,發出凄厲呼號之際,你能體會到它此刻該怎樣毛羽憤豎、哀怒交集?但鴟鴞之強梁,又豈是孤弱的母鳥所可懲治。愴怒的呼號追著鴟鴞之影遠去,留下的便只有「恩斯勤斯,鬻子之閔斯」的傷心嗚咽了。這嗚咽傳自寥廓無情的天底,傳自風高巢危的樹頂,而凝聚在兩行短短的詩中,至今讀來令人顫慄!

  正如人們很少關注鳥獸的悲哀一樣,人類也很少能了解它們在面對災禍時的偉大、堅強。詩中的母鳥看似孤弱,卻也一樣富於生存的勇氣和毅力。你看它剛還沉浸在喪子破巢的哀傷之中,即又於哀傷中抬起了剛毅的頭顱:「迨天之未陰雨,徹彼桑土,綢繆牖戶。」它要趁著天晴之際,趕快修復破巢。這第二章仍以母鳥自述的口吻展開,但因為帶有敘事和描摹,你所讀見的,便恍如鏡頭搖轉式的特寫畫面:哀傷的母鳥急急忙忙,忽而飛落在桑樹林間,啄剝著桑皮根須;忽而飛返樹頂,口銜著韌須細細纏縛窠巢。「徹彼」敘其取物之不易,「綢繆」狀其縛結之緊密。再配上「啾啾」啼鳴的幾聲「畫外音」,你便又聽到了母鳥忙碌之後,所發出的既警惕又自豪的宣言:「今女下民,或敢侮予!」那是對飽經下民騷擾的往事的痛憤回顧,更是對縛紮緊密的鳥巢的驕傲自許,當然也包含著對時或欺凌鳥兒的「下民」的嚴正警告。倘若人類真能解破鳥語,是應該謹記這母鳥的警告,而對它的堅韌、頑強肅然起敬的了!

  三、四兩章宜作一節讀。這是母鳥辛勤勞作後的痛定思痛,更是對無法把握自身命運的處境的凄凄泣訴。「予手拮据」、「予口卒瘏」、「予羽譙譙」、「予尾翛翛」:遭受奇禍的母鳥終於重建了自己的巢窠,充滿勇氣地活了下來。但是,這堅強的生存,對於孤弱的母鳥來說,又付出了何等巨大的代價!

  它的鳥爪拘攣了,它的喙角累病了,至於羽毛、羽尾,也全失去了往日的細密和柔潤,而變得稀疏、枯槁。這些愴楚的自憐之語,發之於面臨奇災大禍。而掙扎著修復鳥巢的萬般艱辛之後,正如潮水之洶湧,表現著一種悲從中來的極大傷痛。然而更令母鳥恐懼的,還是挾帶著自然威力的「風雨」:鴟鴞的進犯縱然可以憑非凡的勇氣抵禦,但對這天地間之烈風疾雨,小小的母鳥卻無回天之力了。「予室翹翹,風雨所漂搖,予維音曉嘵!」詩之結句,正以一聲聲「嘵嘵」的鳴叫,穿透搖撼天地的風雨,喊出了不能掌握自身命運的母鳥之哀傷。

  倘若僅從詩面上看,《鴟鴞》也堪稱一首代鳥寫悲的傑作:它寫鳥像鳥,通篇用了母鳥的「語言」,逼真地傳寫出了既喪愛雛、復遭巢破的鳥禽之傷痛,塑造了一頭雖經災變仍不折不撓重建「家室」的可敬母鳥的形象。如果鳥禽有知,亦當為詩人對它們生活情狀描摹之精妙、心理情感體味之真切,而「啾啾」嘆惋的罷?然而這畢竟是一首「寓言詩」,與其說是代鳥寫悲,不如說是借鳥寫人。那母鳥所受惡鴞的欺凌而喪子破巢的遭遇,以及在艱辛生存中面對不能把握自身命運的深深恐懼,不正是下層人民悲慘情狀的形象寫照?由此反觀全詩,則兇惡的「鴟鴞」、無情的「風雨」,便全可在人世中顯現其所象徵的真實身份。而在母鳥那慘怛的呼號和凄愴的哀訴中,不正傳達著久遠以來受欺凌、受壓迫人們的不盡痛憤?

  舊說如《毛詩序》謂此詩乃「周公救亂」之作,方玉潤《詩經原始》、魏源《詩古微》又以為乃「周公悔過以儆成王」、「周公戒成王」之作,雖也知詩用借喻手法,但坐實本事,反而扞格不通。 

詩經·國風·豳風·東山(原文)(題解)(注釋)(譯文)(賞析) 題解:從徵兵士還鄉,途中想念家鄉田園荒蕪,妻子悲嘆的心情。

原文:我徂東山1,慆慆不歸2。我來自東,零雨其濛。我東曰歸,我心西悲。制彼裳衣,勿士行枚3。蜎蜎者蠋4,烝在桑野5。敦彼獨宿6,亦在車下。

我徂東山,慆慆不歸。我來自東,零雨其濛。果臝之實7,亦施於宇8。伊威在室9,蠨蛸在戶10。町畽鹿場11,熠耀宵行12。不可畏也,伊可懷也。

我徂東山,慆慆不歸。我來自東,零雨其濛。鸛鳴於垤13,婦嘆於室。洒掃穹窒,我征聿至14。有敦瓜苦15,烝在栗薪16。自我不見,於今三年。

我徂東山,慆慆不歸。我來自東,零雨其濛。倉庚于飛,熠耀其羽。之子于歸,皇駁其馬17。親結其縭18,九十其儀19。其新孔嘉,其舊如之何?

譯文:自我遠征東山東,回家願望久成空。如今我從東山回,滿天小雨霧蒙蒙。才說要從東山歸,我心憂傷早西飛。家常衣服做一件,不再行軍事銜枚。野蠶蜷蜷樹上爬,田野桑林是它家。露宿將身縮一團,睡在哪兒車底下。

自我遠征東山東,回家願望久成空。如今我從東山回,滿天小雨霧蒙蒙。栝樓藤上結了瓜,藤蔓爬到屋檐下。屋內潮濕生地虱,蜘蛛結網當門掛。鹿跡斑斑場上留,磷火閃閃夜間流。家園荒涼不可怕,越是如此越想家。

自我遠征東山東,回家願望久成空。如今我從東山回,滿天小雨霧蒙蒙。白鸛丘上輕叫喚,我妻屋裡把氣嘆。洒掃房舍塞鼠洞,盼我早早回家轉。團團葫蘆剖兩半,撂上柴堆沒人管。舊物置閑我不見,算來到今已三年。

自我遠征東山東,回家願望久成空。如今我從東山回,滿天小雨霧蒙蒙。當年黃鶯正飛翔,黃鶯毛羽有輝光。那人過門做新娘,迎親駿馬白透黃。娘為女兒結佩巾,婚儀繁縟多過場。新婚甭提有多美,重逢又該美成什麼樣!

注釋:1.東山:在今山東境內,周公伐奄駐軍之地。2.慆(tāo)慆:久。3.士:通"事"。行枚:行軍時銜在口中以保證不出聲的竹棍。4.蜎(yuān)蜎:幼蟲蜷曲的樣子。蠋(zhú):一種野蠶。5.烝:久。6.敦:團狀。7.果臝(luǒ):葫蘆科植物,一名栝樓。臝,裸的異體字。8.施(yí):移。9.伊威:一種小蟲,俗稱土虱。10.蠨蛸(xiāo shāo):一種蜘蛛。11.町疃(tuán):獸跡。12.熠耀:光明的樣子。宵行:磷火。13.垤(dié):小土丘。14.聿:語氣助詞,有將要的意思。15.瓜苦:猶言瓜瓠,瓠瓜,一種葫蘆。古俗在婚禮上剖瓠瓜成兩張瓢,夫婦各執一瓢盛酒漱口。16.栗薪:猶言蓼薪,束薪。17.皇:指馬毛色黃白相雜。駁:指馬毛色不純。18.親:此指女方的母親。結縭:將佩巾結在帶子上,古代婚儀。19.九十:言其多。

【賞析】  《毛詩序》說:「《東山),周公東征(平武庚、管叔之亂)也。周公東征三年而歸,勞歸士。大夫美之,故作是詩也。」此說無確據。朱熹《詩集傳》以為「此周公勞歸士詞,非大夫美之而作」。說「非大夫美之而作」是,但說「周公勞士之作」則未必然。因為從詩的內容看,這實在是一首徵人解甲還鄉途中抒發思鄉之情的詩,事或與周公東征相關,卻不必是周公所作。

  全詩四章,章首四句疊詠,文字全同,構成了全詩的主旋律。詠的是士卒在歸來的途中,遇到淫雨天氣,在寫法上與《小雅·採薇》末章「昔我往矣。楊柳依依;今我來思,雨雪霏霏」相近。王夫之說「以樂景寫哀,復以哀景寫樂,一倍增其哀樂」,這裡既是「以哀景寫樂」,又不全是。蓋行者思家,在雨雪紛飛之際會倍感凄迷,所以這幾句也是情景交融,為每章後面幾句的敘事準備了一個頗富感染力的背景。

  每章的後四句,則是敘事性內容;大抵可分為前後兩部分。

  前兩章寫主人公還鄉途中的悲喜交集,喜勝於悲的心情。詩人首先抓住著裝的改變這一細節,寫戰士複員,解甲歸田之喜,反映了人民對戰爭的厭倦,對和平生活的渴望。其次寫歸途餐風宿露,夜住曉行的辛苦。把詩中人比作桑林的野蠶,頗有意味:令讀者感到他辛苦是辛苦,但也有擺脫羈勒,得其所哉的喜悅。(一說這幾句是寫回憶軍中生活,雖也可通,總不如解為直敘歸途中事順理成章。)二章寫途中想像家園荒蕪、民生凋敝,倍增懷念之情。詩中所寫的雜草叢生、野獸昆蟲出沒、磷火閃爍的景象,與漢樂府「十五從軍征」,及曹操《蒿里行》所寫類似,可見戰士家鄉當時發生過較大規模的戰亂,難怪在家鄉越來越近時,詩中人的心境更加複雜。一方面是「近鄉情更怯」,另一方面則是「近鄉情更『切』」!所以詩人一面寫著可畏的景象,一面又說著「不可畏也,伊可懷也」那樣自相矛盾的話。

  後兩章承上寫主人公途中的想像,卻是專寫對妻子的懷思。有推想妻在家中的憂思(「婦嘆於室」),有回憶新婚的情景,也有對久別重逢的想像。詩中特別提到葫蘆(瓜瓠),是因為古代婚俗:夫婦合巹時須剖瓠為瓢,彼此各執一瓢,盛酒漱口以成禮。這裡言在物而意在人。末章進而回憶三年前舉行婚禮的情景,寫鶯歌燕舞,迎親的車馬喜氣洋洋,丈母娘為新娘子結上佩巾,把做媳婦的規矩叮嚀又叮嚀(「親結其縭,九十其儀」)。這些快樂情景既與前文的「婦嘆於室」形成對比,同時還暗示著主人公曾經有過「新婚別」的悲痛經歷。回憶還會引起詩中人對重逢更強烈的渴望。俗話說「久別勝新婚」,詩的結尾說:「其新孔嘉,其舊如之何?」既是想入非非的,又是合情合理的:因為在古代農業社會,人際關係較為單純,夫婦關係實是最深摯的一種人際關係。戰士在軍中及歸途更多地想到妻子,特別是「暮婚晨告別」的妻子,是再自然不過的事體。

  此詩最大的藝術特色之一是豐富的聯想,它也許是國風中想像力最為豐富的一首詩,詩中有再現、追憶式的想像(如對新婚的回憶),也有幻想、推理式的想像(如對家園殘破的想像),於「道途之遠、歲月之久、風雨之凌犯、饑渴之困頓、裳衣之久而垢敝、室廬之久而荒廢、室家之久而怨思」(朱善),皆有情貌無遺的描寫。而放在章首的疊詠,則起到了詠嘆的作用,這詠嘆就像一根紅線,將詩中所有片斷的追憶和想像串聯起來,使之成為渾融完美的藝術整體。

詩經·國風·豳風·破斧(原文)(題解)(注釋)(譯文)(賞析) 題解:讚頌周公。或曰東征戰士,經破斧缺斨的苦戰,慶幸自己能得生還。

原文:既破我斧,又缺我斨1。周公東征,四國是皇2。哀我人斯3,亦孔之將4。

既破我斧,又缺我錡5。周公東征,四國是吪6。哀我人斯,亦孔之嘉7。

既破我斧,又缺我銶8。周公東征,四國是遒9。哀我人斯,亦孔之休10。

譯文:那些老爺既使我斧破折,又使我斨缺殘。周公率軍東征,四國君主無不心驚膽戰。周公哀憐我們這些平民,這是多麼的仁賢。

那些老爺既使我斧破折,又使我錡缺殘。周公率軍東征,四國百姓深受教化感染。周公哀憐我們這些平民,這是多麼的良善。

那些老爺既使我斧破折,又使我銶缺殘。周公率軍東征,四國家人重聚生活平安。周公哀憐我們這些平民,這是莫大的恩典。

注釋:1.斨(qiānɡ):斧的一種,斧孔橢圓,新孔方。2.皇:同"惶",恐懼。毛傳釋為"匡",《爾雅·釋言》:"匡,正也。"3.斯:語氣詞,相當於"啊"。4.孔:很、甚、極,程度副詞。將:大。5.錡(qí):鑿子,一說是古代的一種鋸。6.吪(é):教化。7.嘉:善,美。8.銶(qíu):鑿子,一說是獨頭斧。9.遒(qíu):毛傳:"固也。"鄭箋:"斂也。"一說是臣服。10.休:美好。

【賞析】  這是一篇管、蔡、殷、奄四國之民對周公讚頌的歌。《毛詩序》:「《破斧》,美周公也。周大夫以惡四國焉。」鄭箋:「惡四國者,惡其流言毀周公也。」

  周武王滅紂,據有天下,封紂子武庚於殷,再封自己的弟弟姬鮮、姬度、姬處於管、蔡、霍以監視武庚。武王死,成王年幼,由周公輔政,武庚、管、蔡、徐、奄等國叛周。周公率兵東征,歷時三年,平定叛亂。管、蔡、殷、奄四國之民因作此歌以讚美周公。

  全詩三章,採用復沓形式,各章僅異數字。孔穎達疏曰:「三章上二句惡四國,下四句美周公。」

  第一章前兩句以「既破」、「又缺」起始,斧、斨均為生產工具,人們賴以創造財富、維持生計。然這些工具均因為四國之君長年累月服勞役而致破致缺,家計亦因此而處於困苦之中,故爾怨恨深深!這裡是以斧斨等工具的破缺來反映勞役之長之苦;以人們賴以生產勞動的必要條件的毀廢,來反映生活之困。這是以點代面,以個別代全部,言事而寄慨的手法。

  關於這兩句,鄭箋另有說法:「既破毀我周公,又損傷我成王,以此二者為大罪。」以斧斨之破缺比作對周公、成王的流言毀謗,這似乎過分拘泥於史事而說得太玄遠了。而將周公比斧,成王比斨,恐亦有失禮度。

  人們生活在這麼艱難困苦之中,終於有了轉機,有了希望:周公率兵東征了。當時周京為鎬,在今陝西境內,管蔡等四國在今河南一帶,故云「東征」。

  三、四兩句是因果關係:由於周公東征,所以四國叛亂者驚懼恐慌。毛傳釋「皇」為匡,即四國亂政得到糾正,走上正道。亦通。政局有轉機,全是周公的功勞,故這兩句從國的角度美周公,亦是敘事中含抒情,是間接的讚頌。

  第五句「哀我人斯」,是省略了主語周公。周公對我人民如此哀憐體恤,故逼出第六句:這是很崇高很偉大呀!這是人民以自身的感受,從內心發出的歌贊聲!是直接的讚頌。

  第二、第三兩章,結構與第一章完全相同,僅換幾個字。「錡」不論解作鑿或鋸,「銶」不論解作鑿還是獨頭斧,均為勞動生產的工具,其在詩中的作用亦與第一章的「斨」同。這頭兩句同樣在「惡四國」。下四句亦是「美周公」,僅換幾個字。「吪」,化也,即受教育,移風易俗。「遒」,毛傳解作固(堅固),鄭箋解作斂(聚合)。孔穎達疏協調兩說云:「遒訓為聚亦堅固之義。」即「使四國之民心堅固也」、「四國之民於是斂聚不流散也」。流散之民回歸,家人團聚,萬民團結,國家自然強固。

  綜觀全篇,這第四句的最後一字「皇」、「吪」、「遒」似非信手安排,而是有逐層遞進,逐層深入的關係在。「皇」,如解為驚恐,則只是亂政的動搖,還未真正改變;如釋為匡正,那也只是治的開始,對人民來說這只是外部條件的變化。而「吪」,受教育、受感化,這是深入到內部的變化。最後的「遒」,團聚、強固,則已結出豐碩的果實了。

  末二句「嘉」、「休」基本同義,亦如第一章,是對周公的德行發自內心的直接讚頌。

  不過對此詩也有不同的理解,例如聞一多、程俊英就認為這是東徵士卒慶幸得以生還之作。這樣,對詩中一些詞的解釋也就與上面不同。如第一、二兩句的斧、斨、錡、銶均指為武器。第五、六兩句的「哀我人斯」的「人」則是指戰士。因有的戰士已戰死沙場,活著的也都離鄉背井與家人久不見面,這些都讓人哀傷。這樣的解釋,與傳統的「美周公」觀點是大相徑庭的,但也言之成理,可備一說。

詩經·國風·豳風·伐柯(原文)(題解)(注釋)(譯文)(賞析) 題解:言婚姻中媒人的作用。

原文:伐柯如何1?匪斧不克2。取妻如何3?匪媒不得。

伐柯伐柯,其則不遠4。我覯之子5,籩豆有踐6。

譯文:砍取斧柄怎麼做?沒有斧頭做不好。妻子怎樣娶進門?沒有媒人辦不到。

砍斧柄啊砍斧柄,有了原則難不倒。遇見我的心上人,擺上禮器娶來了。

注釋:1.伐柯:柯,斧頭柄;伐柯,採伐作斧頭柄的木料。2.匪:同"非"。3.取:通"娶"。4.則:原則、方法。此處指按一定方法才能砍伐到斧子柄。5.遘(ɡòu):通"覯",遇見。6.籩(biān)豆:籩,竹編禮器,盛果脯用的;豆,木製、金屬制或陶制的器皿,盛放腌制食物、醬類。在古時家庭或社會舉辦盛大喜慶活動時,用籩豆等器皿,放滿食品,整齊地排列於活動場所,叫做籩豆有踐。這裡指迎親禮儀有條不紊。

【賞析】  《伐柯》一詩,從語義上分析,有兩重意義,一是文本的表層語義,一是作為引伸隱喻的深層語義。

  從文本語義來說,《伐柯》以砍伐一支合式的斧頭柄子作比喻,說男子找一個心目中的妻子,如斧頭找一支合適的柄子一般,要有一定的方法程序,也要有媒人、迎親禮等基本的安排。因此,這首詩實在是講詩人見到一位中意的女子,就央告媒人去說項,終於姻緣得定,安排了隆重的迎親禮,把女子娶了過來。心中的得意,情緒的興奮,都凝聚在這首自得自悅的歡歌中。在古代詩歌中,常以諧音示意。「斧」字諧「夫」字,柄子配斧頭,喻妻子配丈夫。詩中所說「匪媒不得」、「籩豆有踐」,也是具體地寫出古時娶妻的過程:媒人兩家介紹牽線,最後雙方同意,辦了隆重的迎親禮儀,妻子過門來。這是中國古代喜慶民俗的場景,也表示中國人對婚姻大事的嚴肅重視。因為《伐柯》一詩說到娶妻要有媒妁之言,後人就把媒人也稱為「伐柯」,為人做媒叫做「作伐」。這些辭彙的形成,反映了《伐柯》一詩的本義:這是一首迎親的歡歌。

  從引伸隱喻義來說,重點落在「伐柯伐柯,其則不遠」這兩句詩上。這裡的伐柯,已經不是丈夫找妻子那樣狹義的比喻,而是廣義地比喻兩種事物的協調關係:砍伐樹枝做斧頭柄,有斧與柄的協調關係;做其他事情,也有兩方面的協調關係。如何協調兩方面的關係做到好的柄子配上好的斧頭呢?「其則不遠」,那就是不能背離基本的原則方法。如果砍下的枝條歪七扭八,過粗或過細,都不能插進斧頭眼中,成為適手的斧柄。砍取斧柄,要有一定的要求、原則、方法。那麼,協調一件事物一種活動的雙方,也是有一定的要求、原則、方法的。從具象的斧與柄的關係,上升到抽象的一體兩面的關係,這個比喻就有了廣泛的意蘊,啟示了一個事物發展的共同規律:按一定原則才能協調。後人常用「伐柯伐柯,其則不遠」,來表示有原則的協調關係,來引指社會政治、經濟、文化的活動,就是從廣義的比喻性來理解這兩句詩的。所以牛運震《詩志》評曰:「隨手作興體,變法入妙,『其則不遠』,另生一意便深。」據《毛詩序》說,這首詩是周大夫讚美周公之作。周公是西周最賢良的大臣,周的官員作詩讚他,當然不是真的寫娶妻子的事,而是藉以泛指軍國大事的原則性與協調性了。可以說,《毛詩序》正是從《伐柯》詩的引伸義上理解詩旨的。

詩經·國風·豳風·九罭(原文)(題解)(注釋)(譯文)(賞析) 題解:燕飲時主人所賦留客的詩,或曰東人對周公的留戀。

原文:九罭之魚1,鱒魴2。我覯之子3,袞衣綉裳4。

鴻飛遵渚5,公歸無所,於女信處6。

鴻飛遵陸7,公歸不復,於女信宿8。

是以有袞衣兮9,無以我公歸兮10,無使我心悲兮。

譯文:細眼漁網去捕撈,鱒魚魴魚都打到。路上遇見官老爺,錦繡禮服真美妙。

大雁高飛沿洲渚,老爺歸去沒處住,留您兩夜在此宿。

大雁高飛沿河岸,老爺去了不回還,留您在此住兩晚。

把您禮服保留啊,我的老爺別走啊,不要讓我悲愁啊!

注釋:1.九罭(yù):網眼較小的漁網。九,虛數,表示網眼很多。2.鱒魴:魚的兩個種類,肉皆鮮美。3.覯(ɡòu):碰見。4.袞(ɡǔn):古時禮服,一般為君主或高級官員所穿。5.遵渚:遵,沿著;渚,沙洲。6.女(rǔ):汝。你。信處:再住一夜稱信;處,住宿。7.陸:水邊的陸地。8.信宿:同"信處",住兩夜。9.是以:因此。有:持有、留下。10.無以:不要讓。

【賞析】  《九罭》一詩,解說紛繁。有人認為,《九罭》是《伐柯》姐妹篇,都是讚美周公的;《毛詩序》云:「《九罭》,美周公也。周大夫刺朝廷之不知也。」朱熹《詩集傳》云:「此亦周公居東之時,東人喜得見之。」這都是推測之辭。因為根據詩的文本,並不能落實到時、地、人,所以指實本事並不能令人信服。細味詩意,當如聞一多《風詩類鈔》所說「這是燕飲時主人所賦留客的詩」。

  留什麼客呢?「袞衣綉裳」,穿著華麗禮服的大官。袞衣,在周代是君王或上公才能穿的禮服,後來也泛指高級官員的禮服了。顯然,詩的作者地位比較低,遇到高級官員來訪,十分高興,打魚設宴招待,請這位高級官員多住幾天,好好玩一玩,更多聚談。周代風習,宴會上主人客人都唱歌表情述懷,《九罭》大概是主人宴請高級官員宴會上唱的歌。

  這首歌並不難理解,它基本上順時間之序進行敘述。第一章的寫法,是先果後因。「九罭之魚,鱒魴。」急急忙忙拿了細網眼的漁網去捕美味的鱒魚、魴魚,是因為「我覯之子,袞衣綉裳」,那位穿著禮服的高級官員來了。用細眼網捕魚,志在必得,大小魚不漏網。只點明「鱒魴」,專取美味,不顧其餘。一開始就把主人殷勤、誠懇待客的心情訴說出來了。

  第二章和第三章,基本上是語義反覆。鴻雁留宿沙洲水邊,第二天就飛走了,不會在原地住兩夜的。詩人用這個自然現象,比喻那位因公出差到此的高級官員:在此地住一晚,明天就要走了。但是,人怎能與鴻雁相同。難得一聚,何必匆匆而別?「於女信處」、「於女信宿」,請您再住一晚吧!挽留的誠意與巧妙的比喻結合,情見乎辭。

  最後一章直抒胸臆。「是以有袞衣兮,無以我公歸兮」兩句,用當時下層官員、百姓挽留高級官員的方式:把高級官員的禮服留下來,表達誠懇的挽留。這種風習,到後代演變成「留靴」:硬把離任官員的靴子留下,表示實在不願讓他離去。當然,一旦成習俗,真情實意便減弱,甚至只成為一種形式了。最後一句「無使我心悲兮!」正面點出全詩感情核心:因高級官員離去而悲傷。至此,感情的積累到了坦率暴露的結局,這是前面捕魚、以雁喻人、多住一晚等活動中流貫感情的積聚,到最後總爆發。由於這個感情總爆發,使讀者回顧上文的言行,更感挽留客人的心情誠懇真實,並非虛飾之詞。結構安排的層層推進,按時序的敘述,使這首詩取得較強烈的抒情效果。陳震《毛詩識小錄》評曰:「方說我覯,旋說公歸,一則以喜,一則以懼,心情搖蕩,筆力跳脫」「喜懼交並之心,夭矯獨出之筆,神光離合,乍陰乍陽,幾於不可跡求。」牛運震《詩志》評曰:「『是以』二字,緊承『信處』、『信宿』,老橫之極,一氣卷下,卻自曲折纏綿。」對此詩的章法、句法、字法可謂深有會心。

詩經·國風·豳風·狼跋(原文)(題解)(注釋)(譯文)(賞析) 題解:描繪周大夫大腹便便狀

原文:狼跋其胡1,載疐其尾2。公孫碩膚3,赤舄几几4。

狼疐其尾,載跋其胡。公孫碩膚,德音不瑕5?

譯文:老狼前行踩頸肉,後退絆尾又跌倒。貴族公孫腹便便,腳蹬朱鞋光彩耀。

老狼後退絆尾跌,前行又將頸肉踩。貴族公孫腹便便,德行倒也真不壞。

注釋:1.跋:踩。胡:頸下垂肉。2.載:則。疐(zhì):同"躓",跌倒。3.公孫:諸侯之孫。碩膚:大腹便便貌。馬瑞辰《毛詩傳箋通釋》:"碩膚者,心廣體胖之象。"4.赤舄(xì):赤色鞋。几几:鮮明,毛傳:"几几,絢貌。"朱熹《詩集傳》又以為是"安重貌"。5.瑕:疵病,過失。或謂瑕借為"嘉",不瑕即"不嘉"。

【賞析】  從《毛詩序》到清代學者,大多認定此詩所說的「公孫」即「周公」。詩以「狼」之「進退有難」,喻周公攝政「雖遭毀謗,然所以處之不失其常」(朱熹《詩集傳》)。近人聞一多先生則以為,詩中的「公孫」究竟是豳公的幾世孫,「我們是無法知道的」,故只要將他看作是「某位貴族」即可(《匡齋尺牘》,下引同此)。

  至於這首詩的基調,《毛詩序》等舊說以為是「讚美」,當代的研究者則多判為是對貴族「醜態」的「諷刺」。似乎都不像。主讚美者,著眼在「赤舄几几」、「德音不瑕」,這不是頌讚又是什麼?但「狼跋其胡,載疐其尾」的比喻,卻分明帶著揶揄的口吻,與「讚美」並不協調。主諷刺者,著眼在喻比公孫的「狼」,既兇殘、又狼狽,若非諷刺,怎會以此為喻?但《詩經》取譬,往往只注意局部之類似而不及全體。如以「蠆」(蠍子)尾喻比婦女的捲髮(《都人士》「捲髮如蠆」),以田犬的頸環喻比獵手虯髯(《盧令》「盧重鋂,其人美且偲」),均為形容而無譏剌之意。故此詩以狼之進退形容公孫之態,亦非必含有憎惡、挖苦之意。聞一多先生指出,《狼跋》「對於公孫,是取著一種善意的調弄的態度」,體味似更準確。

  此詩二章,入筆均從老狼進退的可笑之態寫起。但體味詩意,卻須先得注意那位「公孫」的體態。詩中一再點示「公孫碩膚」。「膚」即「臚」,腹前肥者之謂;「碩臚」,則更胖大累贅了。一位肥碩的公孫,而穿著色彩鮮明的彎翹「赤舄」走路,那樣子一定是非常可笑的。「舄」是一種皮質、絲飾、底中襯有木頭的屨,形狀與翹首的草鞋相仿。據聞一多考證,周人的衣、冠、裳(下衣)、履,在顏色搭配上有一定規矩。公孫既蹬「赤舄」,則其帶以上的衣、冠必為玄青,帶以下的韠、裳則為橙紅,還有耳旁的「瑱」、腰間的「佩」,多為玉白。正如聞一多所描摹的,給公孫「想像上一套強烈的顏色……再加上些光怪陸離的副件(按:即瑱、佩之類)的裝飾物,然後想像裹著這套『行頭』的一具豐腴的軀體,搬著過重的累贅的肚子,一步一步搖過來了」——這便是詩中那位貴族「公孫」的雅態,能不令你見了忍俊不禁,而生髮一種調侃、揶揄的喻比慾望么?

  然後再體味「狼跋其胡,載疐其尾」的比喻,你便會忽如搔著癢處,而為此喻之維妙維肖絕倒了。我們的古人,大抵常與校獵、御射中的獵物打交道,對於肥壯老狼的奔突之態早就熟稔。所以《易林·震之恆》即有對此形態的絕妙描摹:「老狼白獹(即「臚」),長尾大胡,前顛從躓,岐人悅喜」。此詩對公孫的體態,即取了這樣一隻腹白肥大、「前顛從躓」的老狼作喻比物。聞一多對此二句亦有精彩的闡發:「一隻肥大的狼,走起路來,身子作跳板(seesaw)狀,前後更迭的一起一伏,往前傾時,前腳差點踩著頸下垂著的胡,往後坐時,後腳又像要踏上拖地的尾巴——這樣形容一個胖子走路時,笨重,艱難,身體搖動得厲害,而進展並未為之加速的一副模樣,可謂得其神似了。」

  本來,這樣的調笑,對於公孫來說,也確有頗為不恭之嫌的。但此詩的分寸把握得也好,一邊大笑著比劃老狼前顛後躓的體態為喻,一邊即又收起笑容補上一句:「您那德性倒也沒什麼不好!」「德音不瑕」句的跳出,由此化解了老狼之喻的揶揄份量,使之向著「開玩笑」的一端傾斜,而不至於被誤解為譏刺。所以其所造成的整首詩的氛圍,便帶上了一種特有的幽默感。聞一多先生依據「德音」在《詩經》中的運用,多見於「表明男女關係」,而推測這是一位妻子,對體胖而性情「和易」、「滑稽」的貴族丈夫開玩笑的詩。雖說未必准到十分,似也不離八九了。

  本文對此詩的鑒賞,多取聞一多之說。讀者倘有興趣,可直接閱讀先生的《匡齋尺牘》,當能從中得到更多的啟迪和樂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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