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振煜散文】遺產
那年,我因為兄弟不和,難過了許多年,忽然為了一件事情,一氣之下倉促離家出走,帶了結婚不久的妻子從中部的小城市芽莊來到繁華的西貢。雖然我一直在家裏幫父親做生意,著著實實做了許多事情,但是來到不至於陌生的都市,也免不了有舉目無親的落寞感。我在岳父家裏寄居,岳父母對我很好。妻在家裏是大家姐,一班弟妹很聽從她,對我也親切。不喜歡說話的岳父有一天問我:「你不回家,有什麼打算?」「我想找工作。」他也不打話,翌日忽然對我說:「我帶你去見工。」他把我帶去麗文技藝廠,把我給老闆羅本能介紹。老闆問我:「你能夠做什麼工作?」「我在家裏幫父親記賬。」「你明天來上班。」我就這樣輕輕鬆鬆地當了執西貢進口白報紙牛耳的紙莊四個「大夫」中之一。三個理賬都是老東西,我這個毛頭小子夾在他們中間,很不合襯。我打算盤、記賬:「這個小子幹得來嗎?」我看出他們偶然望著我的眼光。後來,店子裏有一些流言,說老闆把薪金一千七百塊的歐大夫調去倉庫,讓我接他,卻給我兩千塊。老闆向我解釋:「你懂越文,他不懂。」我心裡明白,這是他表示對我的岳父,與他從唐山穿著牛頭褲來安南打天下的老潮同鄉的人情,他發蹟了,我岳父只勉強找到飯吃,很難得他不看輕老同鄉。我天天上班下班,開始變成了大都市的小市民。我離家,聽說父親傷心地流過淚。「你不喜歡住在一起,就跟阿清住另一幢房子。」我告訴父親我去堤岸,他立刻知道我在家裏呆不下,也立刻為我打算。那時候,父親已經從一間小雜貨店做到西貢印支煙草公司的中部代理商,有了兩幢房子,兩部汽車。我還是一走了之,斷然離開了過了多幸福的童年的家、多慈祥的父母、多親愛的兄弟姐妹。我天天上班下班,習慣了新的工作、習慣了新的生活。有一天,一個弟弟來看我,傳了母親的口信:「阿嬸叫你做生意,她要給你四十萬做本錢。」我聽了嚇了一跳,四十萬可以買一幢房子。我清高地想,西貢三四百萬市民沒有一兩百萬個老闆,小市民還生活得很好,我不做老闆也罷。我沒接受母親的好意。母親的好意卻衝擊著我的思想。在家裏,我總覺得母親不關心我,我們一班兄弟姐妹,我排行第三,幾個弟妹我幫母親照顧過他們,給他們洗澡、洗衣服、帶他們去 玩、還背著他們走路…好幸福的童年!但是我總有母親對別的兄弟姐妹偏心,少疼我的感覺。有一回,我生母親的氣,不跟她說話了一兩年,也怪她許多事情,然而 現在,我怪她、生她的氣的母親,當我丟下她的時候,她還要關心我、為我的前途打算!我在麗文工作得蠻不錯,同事們也不嫌棄我這個從鄉下來的小子,尤其是老闆的二公子羅宏峰,時常跑進賬房跟我聊天,談得很投機。我離家的第一個春節是在麗文的工作期間。吃了尾牙,放年假,我玩到初八才回店,店子初八開張。才坐下,老闆的電話從二樓打上四樓,把我叫下他的辦公室。幾位大夫望望我,用是福是禍的眼光。「謝先生,初二開年你不來吃飯!」我新來,實在不知道這個規矩,正在尷尬、正在支唔,他把一個紅包交給我:「你的打賞。」我謝他。回賬房打開紅包一看,是二十個月的薪金。後來我才知道,除了年底發了年終獎金之外,初二去向老闆賀年的都會拿到大紅包,我也後來才知道,為什麼老闆怎麼樣罵伙記,伙記都乖乖地聽他。我工作了一年多,有個新聞機構徵才,我這個唸新聞專業的,那真是一個誘惑。我應徵被取錄,便向老闆辭職。「你辭職要做什麼?」「我想做新聞工作。」「你不早說,我給你介紹鄔增厚,他是我的老朋友。」鄔增厚是遠東日報主筆,名報人。「你好的不做,做新聞工作。」他盯著我,責怪的語氣:「新聞工作有什麼好處?鄔增厚幹了幾十年,除了一副近視眼鏡,他得到什麼?」老闆叫我打消念頭,勸了我幾句。過兩天老闆的豪華麥西底開到森舉我岳父的店前,我岳父迎出來,吃了一驚。原來從前人們都把現在第八郡的森舉跟現在第五郡的新街市分成兩個世界,新街市的堤岸是大都會,森舉是小地方。老闆的麗文技藝廠名聞遐邇,他也絶蹟不跨過那條中和橋。老闆特地請我岳父勸我打消辭意。月底發了薪,我硬著頭皮去見老闆,請他讓我辭職。「越文會計主任要辭職了,我早有打算,讓你接替他,我知道你不懂越文會計,我也早打算了讓你去學,主任是最高的職位…」他望著我,那麼仁慈:「我幾十個伙記我都直叫他們的名字,你比他們都小,我叫你謝先生,因為你是廣東人,而且…」而且是他老朋友的女婿,我結果還是不賣人情地離開了紙莊。我的第一個孩子出生,喚醒了我的親情,那年春節我帶了妻兒回去看父母兄弟姐妹,向父母對自己的不孝贖罪。那些日子,我也做了很多很有意義的事,使我的人生充實起來。父親給我在堤岸買了房子,我在堤岸給父親在芽莊的生意聯絡,父親也經常來來往往。每次來堤岸,他都是印支煙草公司越南總代理紹豐的上賓,二哥和我也沾了光。父親時常對我說,工字不出頭,要我做生意,我便開了印刷廠。我開印刷廠父親很不以為然:「不熟不做,你搞什麼印刷廠?」我的硬骨頭來了:「不做怎麼熟?」那塊「馮興印刷廠」的招牌掛上去,生意來了,我也真正地搞起事業來。時間的幔幕一拉,景色變了,時移景遷,多少生活的改變,多少世事的更迭,等到那一天,我一個弟弟從澳洲來看我,給我一個信封:「阿嬸的存款,你的一份。」我母親去世了,她在生之日要把私己讓我創業,我不領她的情,現在我卻不能不接受她的遺產了!「母親!」民國九六?五?三一堤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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