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伯德小姐》:我們都曾試圖讓母親接受一個不完美的自己

《伯德夫人》預告片

「2002年讓人激動的事情只有正著讀倒著讀都一樣的年名。」染著一頭紅髮的克莉絲汀望著車窗外哀嘆道,她即將進入高三,剛剛和母親結束大學參觀後返回家中。她並沒有意料到自己的一句抱怨,會引來前一分鐘還和自己一同沉浸在有聲讀物中母親激烈的反駁,「行吧,我知道了。這個世界上你的生活最悲催,你贏了。」

「我也根本不想在這個州的學校上學,我討厭加利福尼亞,我想去東海岸。」克莉絲汀繼續表達自己對現狀的失望,「你爸爸的公司一直在裁員,你知道嗎?你當然不知道,因為別人的事跟你一點關係都沒,你只關心你自己。」母親在一番激烈口舌後不無諷刺地表示:「你就去城市大學好了,就你這個德行能去城市大學就不錯了。然後去監獄混混,出來後接著回城市大學。經歷過這些後你就能清醒點,再也不會指著別人為你做牛做馬。」

話音剛落,克莉絲汀便解開安全帶,在母親的尖叫中打開車門從正在行駛的車上向外倒去。緊接著畫面一轉,在教會女校的晨會中,克莉絲汀右胳膊打著粉紅色石膏,上面寫著「去死吧老媽」。

《伯德夫人》官方海報

這是剛剛榮獲第75屆金球獎音樂/喜劇類最佳電影的《伯德夫人》開場片段,女主角的扮演者西爾莎·羅南也憑藉其精彩演繹成為本屆金球獎音樂/喜劇類電影最佳女主角。

「如果,這已經是最好的我呢?」

——克莉絲汀

克莉絲汀堅持自己叫「lady bird」

《伯德夫人》講述了女高中生克莉絲汀的成長故事。克莉絲汀自幼生長在薩克拉門托這座加州小城,厭倦了家鄉千篇一律的生活,連父母為自己取的名字都顯得那麼平庸無趣,於是她堅持自己名叫「小仙鳥(lady bird)」,渴望搬到東海岸上大學,如果不是紐約,至少也應該是康涅狄格或新罕布希爾,那裡生活著藝術家和作家,和故鄉所在的加州不一樣,充滿著文化氣息。

母親馬里恩·麥克弗森一直為支撐家庭不停操勞

小仙鳥的母親馬里恩·麥克弗森是一位性格強硬、過度工作的精神科護士,她認為小仙鳥已經獲得了足夠好的生活,應該認清家庭負擔不起去東海岸昂貴私立大學的現實,接受現狀。

小仙鳥在被母親發現申請了紐約的大學後,哭泣著給母親道歉

因此小仙鳥轉而向父親尋求幫助,兩人在未告知母親的情況下,完成了一份助學金申請。當這個秘密被發現時,母女之間似乎造成了一種無法彌補的裂痕。

母女兩人在折扣商場為小仙鳥挑選出席舞會的裙子

影片中最引人注意的便是這對母女之間那種緊張又複雜脆弱的關係。導演在影片中用諸多細節刻畫著她們之間的矛盾與衝突,幾點鐘應該回家、早上該由誰做雞蛋、晚上衣服要怎麼疊……這些看似瑣碎的生活細節令爭吵一觸即發。

面對母親的挑剔,小仙鳥提出內心疑問

但小仙鳥一方面與母親不斷發生爭執,互相傷害,一方面又極度渴望母親的認同。這種複雜情緒在她們對一條裙子爭論不休的場景中表現得淋漓盡致。面對不停挑剔的母親,她詢問母親是否「喜歡她」,母親回答:「我當然愛你。」她繼續追問:「但你喜歡我嗎?」母親頓了一下才表示:「我只是希望你能努力成為最好的你。」小仙鳥聽完,不無憂傷地說:「如果,這已經是最好的我呢?」

她並不懷疑母親愛自己,但滿足母親高標準的要求似乎格外艱難,她更希望母親能夠喜歡自己現在的樣子。而此時的鏡頭停留在馬里恩臉上,她為家庭操勞的面容布滿細紋,雙眉微微皺起,似乎在思考答案。導演葛韋格對此評價,「這就是母女,她們互相抗爭,卻又彼此相愛。」

小仙鳥表示自己想去耶魯,卻被老師說絕對考不上

她總是想以某種方式表達自己叛逆的內心

小仙鳥像每一個叛逆青春期的孩子,不甘現狀,嚮往著夢想中的生活,卻總被現實阻擾。老師對她的夢想嗤之以鼻,笑她不可能考上耶魯;母親認為她不應該遠離家鄉,給家庭增添不必要負擔;她委曲求全地結交富家女孩,卻發現自己無法融入對方生活;和長相英俊又玩世不恭的凱爾嘗試初體驗,他卻甚至不記得跟幾個女孩上過床。她彷徨又迷茫,渴望來自他人的肯定,但卻以尖酸刻薄的姿態抵抗,令他人和自己都深受其苦。

和丹尼分手後,小仙鳥遇到了由小甜茶飾演的英俊少年凱爾

極其敏感的內心令小仙鳥早早感受到一種微妙的社會差異。她和好朋友朱莉都住在簡樸的公寓中,而她們所夢想的那所大房子卻屬於她的第一任男友丹尼的祖母,而她下一段戀情的男主凱爾雖然聲稱自己討厭錢,卻能夠就讀於一間昂貴的私立學校過著令她羨慕的舒適生活。所以當她試圖獲得學校酷酷的富家女珍娜的友誼時,她選擇假裝成一個有錢人的小孩。

母親指責小仙鳥的愛慕虛榮深深傷害了父親

但母親馬里恩一直都清楚小仙鳥對家庭的自卑感,當父親被解僱後,兩人的矛盾再一次爆發。小仙鳥要求母親告訴她一個把她養大成人的具體金額,並聲稱「我會長大,賺很多錢,我會給你一張支票,然後再也不跟你講話。」談及父親一直以來的抑鬱症,馬里恩告訴小仙鳥,「金錢不是生活的全部,成功並不意味著你快樂。」但小仙鳥卻反駁:「但是他並不高興。」

那些將加利福尼亞比作享樂主義者天堂的人,一定沒有在薩克拉門托慶祝過聖誕節。

——瓊·狄迪恩

《伯德夫人》如此感人,是因為它承載著很多青春成長中的故事,每個人都可以把自己的經歷代入其中,尋求共鳴。但它的內核卻是導演格蕾塔·葛韋格寫給家鄉薩克拉門托的一封情書。

導演格蕾塔·葛韋格

「那些將加利福尼亞比作享樂主義天堂的人,一定沒有在薩克拉門托慶祝過聖誕節。」出現在影片開頭的這句話源自1979年《紐約時報》撰寫的一篇有關瓊·狄迪恩的文章。狄迪恩是同樣來自薩克拉門托的美國作家。「這是我第一次讀一位作家寫有關我家鄉的故事。」葛韋格曾在2017年米德爾堡電影節上回憶童年發現狄迪恩時的震驚,「她不僅是個作家,還是個偉大的作家。她是20世紀和21世紀最偉大的作家之一。當我讀到她的時候,我簡直不敢相信。因為我一直以為所有的作家都來自紐約。但這個女人卻描繪著這個我和她共同出發的地方,這對我來說意義非凡。」

格蕾塔·葛韋格和西爾莎·羅南

葛韋格都把自己和狄迪恩都投射到了年輕的小仙鳥身上,他們想要逃到那些大城市去——紐約、巴黎、倫敦……和小仙鳥一樣,葛韋格最終來到曼哈頓,並在這裡開始她的藝術人生。她圍繞這座城市創作了一些電影,獲得了人們的認可。但與小仙鳥不同的是,葛韋格一直認為薩克拉門托是一個充滿「魔力」的地方。大家都以為她是土生土長的紐約客,這一點讓她很生氣。開始構思《伯德夫人》時,葛韋格便下定決心要在薩克拉門托導演這部處女作,「薩克拉門托是我成長的地方,我覺得電影院里它沒有得到應有的表現。」。

西爾莎·羅南表示該片中的克莉絲汀是她獲得的最好角色之一

投入了充分的情感,這部以家鄉為背景的電影獲得了觀眾一致認可。在2017年11月於美國上映後,《伯德夫人》便獲得了IMDb 8.4的評分,並在爛番茄打破由《玩具總動員2》保持的163個全鮮紀錄,成為爛番茄有史以來評價最高的電影。

小仙鳥總是憧憬著一種別樣的生活

當羅南第一次拿到劇本時,葛韋格已經打磨劇本兩年了,羅南很快表示出對這個故事的喜愛。「她是一個想做點什麼的女孩,並且她想成為某個人,但她還並不清楚自己會做什麼,會成為什麼樣的人。」羅南在接受採訪時曾如此形容她對這個角色的第一印象,「我喜歡她所處的這個中間時期,她正在想辦法。她還沒有真正到達任何地方,但正處在可以帶她前往某處的重要時刻。」

母女兩人在爭吵以外,也會有如此溫情脈脈的場景

同時,羅南提到自己身邊很多朋友和她們媽媽的關係就如同劇中一樣複雜。「她們生育了你,你讀過波伏娃的《第二性》嗎?你知道她是怎麼談論一個母親和一個女人的身體是如何慰藉作為嬰兒時期的我們?但你長大後就會開始反抗,你需要獨立,但是你還需要安慰,這就很複雜。」

電影結束的時候,小仙鳥終於離開她一直想逃離的故鄉。她在機場和母親再一次冷戰,所以沒有看到含著淚水狂奔回航站樓的母親。當她真正置身於紐約,高樓矗立的街景是那麼陌生。打開行李,裡面有封母親未寫完的信,「我知道你現在管自己叫小仙鳥了,我懷你時候簡直是個奇蹟……我愛你」。

朋友問起她的名字,她終於回答「克莉絲汀」

當新朋友問她叫什麼,她決定重新使用父母給她取的名字「克莉絲汀」,提及故鄉,薩克拉門托不為人知,所以她只能改口自稱來自「舊金山」,她終於意識到導師的評價是對的,「很明顯你愛著薩克拉門托啊。」

當克莉絲汀來到紐約,她終於坦然和母親和解

「媽媽,當你第一次駕車行駛在薩克拉門托的街道上時,有沒有覺得感慨萬分?」她在醉酒後撥通了家裡的電話,「我有那種感覺,並且想把當時沒有說出口的感受講給你聽。十八年來我身上發生的一切,留下的記憶,這所有的一切……」隨著她的講述,鏡頭下薩克拉門托的每一個細節、每一個彎道,似乎都那麼美麗。「我只是想說,我愛你,謝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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