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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人生的最後一次戀愛

(1)

一個女人會在什麼年齡放棄愛情?儘管所有的人都說女人一輩子都渴望和需要愛情,但我感覺,這種事情總還有個期限。到了某一個時間段,儘管也沒有受到什麼了不得的打擊,只是忽然間發現,自己的身體里失去了那種焦渴,那種「無論如何我也要談一場戀愛」的怨念,那種「老天啊給我一個男朋友」的呼喚,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平靜。或許類似於運動到極限之後的解脫感?我也並不清楚。

不過,近來我確實在思考這個問題,從多個不同的角度。比方說,我感覺一個美國獨身女人可能在六十五歲,發現不出門約會也可怡然自得;日本可能四十五歲。而對於一個生活在中國的單身女性,過了三十五歲,原本來自四面八方的逼婚的聲音忽然消失,親戚朋友們看你時換成了體貼的眼神,你的媽媽也不再唉聲嘆氣,更多時候會小心翼翼地顧慮起你的感受,然後,你也發現自己跟女友的談話中,已經很久沒有涉及到男人——你們變得更喜歡聊房子和股票。這個時候,你走到了生命里具有決定意義的一年,邁進了一個里程碑式的夏天:你開始意識到,如果此時此刻還是一個人,那麼,可能就會永遠一個人下去,而你對這一切居然並不感到恐慌。哎呀,完了!你把自己的腦子擰成了一條毛巾,居然擰不出一滴渴望愛情的汁液。在即將年滿三十六歲的時候,你變成了一個放棄了愛情的女人。

一般的中國女人都會經歷一個「二十九歲恐慌」,儘管口頭上可能並不承認。二十九歲那年,我也曾經頻繁地相親。現在回想起來簡直覺得可怕。明明才不過二十九歲,卻覺得人生一切都完了!沒有帥氣多金的男朋友,退一步說,沒有有房有車的男朋友——實際上是沒有任何男朋友;工作狀況看上去也不理想,似乎永遠不可能擁有你的上司那麼多的「資源」,而且別人都說你所在的行業進入了「衰退期」;衰退,可怕的辭彙,它暗中讓你將之與自己的身體狀況聯繫起來。護膚品牌宣稱女人過了25歲就再也不能自我合成膠原蛋白(惡劣的恐嚇),你也發現臉上的一個痘印消退的時間比幾年前要長出了幾倍:你的體重已經一年沒有低於過一百斤。在這種自我失重的狀態下,你覺得如果結個婚,一切都能好起來。但是悲劇就會這樣發生:這時候你遇到的男人,往往不是挑剔你的年齡長相收入,就是喜歡留指甲,禿頭,或者有其他見不得人的怪癖。或者你經歷一次匪夷所思的劈腿,在那以後,你說出這句話:全世界的好男人是不是都死光了!然而就是在這句話出口的時候你忽然醒悟:事情不應該如此進行。

如此你邁進了三十歲。

三十歲之後也沒有什麼特別的,不過,在你意識到之前,生活似乎漸漸好轉了。銀行存款逐漸增長,跳槽,升職,某一天你忽然發現,自己無論面對什麼樣的工作任務都能找出方法,獵頭給你打電話,同事們搞不定的事情請你幫忙,你掙得比過去多,工作卻不再像幾年前那樣疲憊……朋友圈裡出現了大批會動的丑孩子,你的中學同學中出現了第一批離婚人士,此時單身生活終於顯現出了無可比擬的優越性。你覺得生活美好,終於可以鬆一口氣——這時迎來了三十五歲的生日。

三十五歲,四捨五入是四十歲。二十九歲時衝擊你的恐慌又回來了,儘管是以一種略為可控的形式。「誰此時沒有房屋,就不必建築,誰此時孤獨,就永遠孤獨」,這次可不是自亂陣腳的演習,而是真真切切,你終於走到了人生中的這個關口。

(2)

相親嗎?可以的。這時候被推到眼前來的男人,一般都在四十歲左右(以上)。多金瀟洒的成功人士?還是讓他們去追求女明星吧。因為「個人原因」單身至今的?恐怕是有什麼問題。離異?儘管不歧視,但離婚這種事沒準存在某種慣性。說起來,一個有著體面工作的喪偶男性,簡直是上天給一個三十五歲女人的恩賜啦。

此時此刻,我的對面就坐著一個這樣的男性。乾淨,指甲修剪得很考究,指縫裡一塵不染。職業,某三甲醫院的副主任醫生(婦科);年齡,三十八歲;獨身原因:喪偶。

至於喪偶的原因,介紹人沒有提。「總之跟他沒有關係。」就這麼含糊其辭的一句話。當然我也不好再問,反正這件事也不能作為話題啦,這點做人的體面我還懂。

「到底是個怎樣的人呢?」對方可能也在如此猜測我。確定第一次見面的地點真是大費周章。「他說你來定。」輕描淡寫的一句話,但其實是一次考試。一個女人慣於出沒在什麼樣的場合,完全是她生活水平的一次大暴露。三十五歲當然不能再跟人路邊擼串,但是貿然選擇一個超出自己生活範圍的昂貴地方也不明智;說起來,我至今沒有完全治癒少女時期遺留下來的精神疾病:一想到要花男人的錢,我就渾身緊張。

到底在哪裡見面呢?我倒是知道幾間很不錯的居酒屋,但那種地方可不願意帶個第一次見面的男人去。吃高檔日料的話,價格倒不是大問題,但會感覺我這個人性冷淡。法餐顯得太刻意。去義大利餐廳吃餛飩?殺了我。

最後約的地方是個叫「西貢巴黎」的餐館,東南亞菜系,大家隨意些。

但是喪偶男的第一句話就讓我傻了眼:「我對魚露過敏。」

「那你為什麼不說換個地方?」

「我覺得這不太禮貌。」

氣氛尷尬。對吃的沒什麼可聊,只好聊人生。

「你是什麼時候發現自己對魚露過敏的?」我問,「中國好像很少有魚露。」

「和前妻一起去東南亞旅行的時候。」

「蜜月旅行嗎?」

「一般性的旅行。她喜歡東南亞。」

話題就這樣拐到了前妻身上。氣氛詭異。

「你喜歡旅行嗎?」

「一般性。而且工作太忙了,很少去。」

「學醫的時候為什麼選了婦科啊?」

「調配的。」

「那你喜歡這個專業嗎?」

「一般性。都是救死扶傷。」

「我去個洗手間。」

洗手間里,我給介紹人打電話:「你給我介紹的這人是不是有什麼問題?」

「什麼問題?」那邊賣傻。

「我怎麼覺得他一點都不熱情呢?他是不是根本就不想再婚啊?」

「怎麼會嘛?只是有一點慢熱,你多點耐心。」

我掛了電話。回到桌子旁邊的時候,介紹人的電話又打過來。

「相親相得怎麼樣啊?」

「什麼意思?」

「沒什麼意思,就是你現在趕緊來公司一趟。」

「我好像現在沒空哦。」

「別裝了,趕緊回來,朴小姐又出幺蛾子了。」

(3)

相親介紹人,是我的同事,一個90後男生,該喪偶醫生是他的遠房表舅。

也不知道為什麼突然要給我做這個介紹。不過倒是很熱情,把他表舅說得天上有地下無。

除了對喪偶原因神神秘秘之外,關於他表舅從小到大、有些什麼見不得人的怪癖,喜歡穿什麼型號的內褲都一一講給我聽,簡直是,不去見一下都不好意思。

「要是這事兒成了,我就要叫你舅媽了。」最後他說,「怎麼樣,值不值得挑戰一下?」

「我為什麼要你叫我舅媽?我上趕著吃虧是嗎?」

現在,作為準舅媽的我結束了相親,正火急火燎地趕回公司。朴小姐,我們合作項目的韓方代表,實際上並不是個韓國人,而是一個吉林朝鮮族。雖然沒有歧視的意思!但這種人就是很難對付。單是堅持平時交流都說韓語這一點,就讓我頭痛不已。

但是,我回到公司的時候卻只看見90後一個人。

「朴小姐呢?」我問他。

「走了。」他說。

「怎麼回事?」

「也沒什麼,就是她忽然提出我們這邊談的商務合作她都要審核。」

「她有病吧。」我說,「現在呢。」

「我跟韓國那邊打了個電話,說再這樣搞我們就要求換個聯絡人了。」

「你給韓國那邊打電話……她給你翻譯?」

「我會說韓語啊。」深藏不露的90後——他名叫陳龍,像亮出了一件秘密武器一般得意洋洋地說。

既然如此,也不能質問他「為什麼自己能搞定還要把我拖回來」了,只能說:「要能真的把她撤了,我請你吃飯。」

「現在不能請我吃飯嗎?」對方說,「我快餓死了。」

(4)

「這是你第一次單獨請我吃飯哦,莎莎姐。」

「別亂講,起碼是第一百次了。」

「請我吃飯很多次,不過我說的是單獨。」陳龍說,「對了,你今天相親相得怎麼樣,跟我舅舅?」

「一般性。」我回答。

他噗的一下就噴了出來。

「有那麼好笑嗎?」

「一、一般性。」他蹦出這個詞,然後又噴了——一口可樂噴到了我身上。

「就算你會講韓語,這種情況我還是會扣你工資的。」

「對、對不起。」他說,「不過,你剛才說那句話的樣子,跟我舅舅太像了。你太有模仿天賦了莎莎姐。」

「你們真的很熟啊?」我說,「難得。我跟我舅舅可能十年沒講過話了。」

「為什麼?」

「逼婚吧好像是。」我說,「吵了一架。他講話可不太好聽,這一點跟我挺像。」

「他說什麼了?」

「你舅舅怎麼喪的偶?」

「我懂了。」他說,「不問你就是。」

「你誤會了,我是真想知道。」

「我只能跟你說反正跟他沒關係,其他的讓他自己告訴你更好。」

菜上來了。跟陳龍來的就是公司附近一家韓餐館。因為公司的主營業務是韓國漫畫和綜藝節目版權引進,所以一起吃飯就是吃韓餐,大家就好像被無形中洗腦了一般。

「說起來,你什麼時候學的韓語啊?面試的時候,我好像問過你,你說你不會。」

「去年三月。」他老實回答,「因為感覺公司業務還挺需要的就去學了。」

去年三月,到現在也不過一年多一點時間,居然就把韓語學到能告狀的地步了,還真是不簡單。

說起來,現在90後才是社會的主流了嗎?陳龍大口地吃著鹽烤鰻魚,我卻感到毫無食慾。自己辛辛苦苦從一家快要倒閉的媒體跳進這間公司,很珍惜現在的職位和收入,卻往往在90後面前感到巨大的壓力。90後學什麼東西都比我快,做起PPT來會使用很多高能插件,瀏覽漫畫網站對我來說是工作,對他們來說卻是生活的一部分……雖然覺得全世界都在討好90後未免有點荒謬,但是他們生來快活,活得毫無負擔,而且在這個自由的世界裡還有大把時間可揮霍。

而我快三十六歲了,忽然這個念頭就像一條濕冷的毛巾纏上了額頭。

真羨慕啊。真孤單啊。

「你怎麼了?」

「哦,我在想你舅舅。」不知為什麼,這句違心的話卻脫口而出。

(5)

「我聽陳龍說,你前妻是你的病人?」

雖然,稱一個逝去的女人為「前妻」也是不太禮貌,但一時間卻又找不到其他的話題。

「他還真是什麼都跟你說啊。」對方一般性地打量了我一眼,卻讓我覺得有點耳紅心跳。「你們關係很好喔。」

「也沒有啦,一般吧,不過經常一起加班,所以有時候說話多一點。」

「他經常提起你的。」

「說我什麼?」

「也沒說什麼,我不太記得了。」他說,「大概就是說上司那些一般性的話吧。」

「說我凶嗎?」

「說過的。」

憤怒中的我忘記了繼續「前妻」的話題。

這是我和陳龍的表舅第三次見面了。第一次的相親被打斷以後,他主動又請我吃了一次飯,那應該就算是開始約會了吧,我想。雖然一直告訴自己要擺正心態,但是,對方再次提出見面時,我多少還會有些緊張。三十五歲,四捨五入四十歲。雖然已經做好了獨身的打算,但在面對一個還不錯的男人時,還是會不由自主地想到:這可能是我的最後一次機會。

這個男人當然還不錯,經過三次約會,我基本可以確定。有一份穩定的、受尊重的工作,市區不錯的小區里有一套公寓,長相干凈,近四十歲了也並沒有發胖,舉止禮貌得體。

兩年前喪偶,之間沒有談過戀愛。

這樣的男人,絕對是婚戀市場上的稀缺品。

我是說,如果他沒有什麼見不得人的怪癖、或者不能說的秘密的話。

第三次見面,我們終於是走進了一間居酒屋。這可是一次了不得的決定!喝到面紅耳赤,如果對方提出「送你回家」,那麼可能就要發生點什麼了,成人模式,心知肚明。

無趣啊。成年人的戀愛。所謂以結婚為目的的戀愛。

在這種心情下絕不可能高高興興地喝酒,對我來說。三十歲以後,我開始注意到自己沒事的時候愛喝兩口,和朋友們在一起的時候尤其如此。一個女朋友曾經在酒後繪聲繪色地跟我們描述她生完孩子以後「啊我這輩子是不是都不能再有性生活了」的困惑,幾個女人聽得爆笑卻又想流淚,那可能是嚴酷生活里最踏實、溫暖的時刻。

這種輕鬆的感覺,跟男人喝酒時絕對不可能獲得。

但對面男人好像喝得很開心。

「這個酒是梅子泡的嗎?加了冰糖嗎?甜。」

「呵呵,大概是吧。」

「我很少來這種地方喝酒……你經常來嗎?」

「不,我也不經常來的。主要我不怎麼能喝酒。」我一邊這麼回答,一邊鄙視起自己來。

「這個魚也很好吃……」

「這個就是一般性的秋刀魚。」

「啊,你,你真有趣。」

對方忽然直愣愣地盯著我,說出了這麼一句話,然後,撲的一下,整個上半身撲倒在桌面上。

真是始料未及!

一開始我還以為他對秋刀魚過敏,但觀測了一番後發現,的確是喝醉了。

最後我只能用力地拍打他的面部:「喂,你醒醒!醒醒!」

「什麼?」

「告訴我你家的地址!我送你回家。」

(6)

走進公司的時候,前台的小姑娘對著我抿嘴笑。

我一晃神,差點絆倒在門口的魚缸上,對,就是這個魚缸,我來公司半年以後,有人偷偷告訴我,這個魚缸擺放的方位很有講究。

「魚缸就是招財的意思吧。」

「你太天真了!這個魚缸是給員工擋——桃——花——的呦。」

透露給我這個驚天秘密的小女孩,上個月剛剛辭職去環遊世界了,經常在朋友圈發一些自己與風景名勝的合影。逃離了不讓員工有桃花的公司,她好像過得很快活。

而我呢,說來也是略悲哀,桃花不桃花的,我壓根就不在乎了。

走到工位的時候,我才發現了前台詭異笑容的原因。

我的座位上,放著一束巨大的鬱金香。

紅色的鬱金香,我迅速查了一下花語:熱烈的愛。

啊……有病吧!

我抱起那束花想扔進樓梯間,但是想了想還是不宜表現得太激動,只好訕訕地放在了腳邊。

上班時間過了半個小時,陳龍才慢悠悠地晃到了公司,我對他說:「到小會議室去一下,我有事要跟你談。」

「談什麼?」他一臉懵懂的樣子。

「你不要裝傻。」我說,「你舅舅到底是怎麼喪偶的?」

「這樣的私事為什麼要上班時候談……」

「你不是一直說,跟他沒關係嗎?」

「真的跟他沒關係,你……」他忽然一臉警覺,「你是不是聽到什麼謠言?」

問題是,我聽到的不是謠言。

昨晚送醫生回家來著。好容易從他嘴裡挖出了完整的地址,在計程車上忍受著他的唧唧歪歪,扶著東倒西歪的他好容易上了電梯,到了門口,忽然收到了一記重拳。

並不是比喻意義上的,而是實實在在的一拳打在我臉上。

發現打錯了人之後,對方並不感到抱歉。

「張軒宇!」她大聲呼喊著醫生的名字,「你害死我姐姐,不能就這樣算了!」

事情就是這樣。而我,根本沒有意願跟這位激動的拳手理論一番,而是果斷地丟下了張軒宇醫生,落荒而逃。

(7)

「你要相信我,我舅舅是無辜的,那個女的就是神經病。」

「呵呵。」

「我以前跟你說過,我舅媽是我舅舅的病人吧?」

婦產科的病人。「難道說你舅媽去做人流……」

「你想什麼呢!」陳龍嚴肅地說。「我舅媽是不能生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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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真的,你平時痛經厲害不厲害。我舅舅講痛經特別厲害的可能就是有類似的疾病,要去醫院做檢查。」

「……我很好謝謝。」

「我舅舅真的特別好,是個特別單純的人。」90後說,「從小就是學霸,就是讀醫學院的時候,專業沒有分配好。」

「說喪偶。」

「婚後生活一直不愉快。別人都以為是我舅舅後悔了,其實後悔的是我舅媽。我舅媽是個大美人,浪漫,喜歡到處旅遊。我舅舅工作太忙了,沒什麼情趣,也不算有錢。」

不知道什麼時候起,舅媽得了抑鬱症,經常什麼也不說就飛去東南亞旅遊。

「前年她留了一封信說要去不丹然後就消失了。但其實沒有去,半個月以後報警,才發現她自殺了。留了一封遺書,全都是罵我舅舅,還說我舅舅有外遇,逼她離婚。」

「那到底有沒有呢?」

「當然沒有。」

不知為何,我相信他的話。那個口頭禪是「一般性」、喝一次梅酒就喜不自勝、連秋刀魚都識別不出來的男性,橫看豎看,也不是有什麼外遇的樣子。

「這件事對我舅舅打擊很大。」

「嗯。」

「你還會跟他交往嗎?」

……我不知道。這個問題,思考起來實在是太嚴峻了。如果時間倒回去十年,我會毫不猶豫地跟他交往。十年前我是俠女,好打抱不平,單單因為一個男人受了陷害就會母性大發;而現在,似乎不再有信心去治癒一顆傷亡慘重的心了。

「你還會和他交往嗎?」90後又問了一遍。

這時候前台小姑娘的頭探了進來:「莎莎姐,馬總找你。」

(8)

醫生給我打了三個電話,不是沒接到,就是被我按掉了。回了一條泄憤簡訊:不要送花到我辦公室了!

說起來我一直是這樣,工作上出了岔子的時候,整個人就馬上炸毛,談情說愛什麼的完全沒有心思。

工作,工作才是一個女人的立身之本,我受到的人生教育就是如此。男人會背叛你,工作不會;花男人的錢會沒尊嚴,花自己工作掙來的錢心安理得;一個不愛你的男人你做任何事情都沒有意義,但是工作,只要你努力了,總會給你應有的回報。

過時的價值觀。

但我現在想不了那麼多,因為朴小姐又出幺蛾子啦。

原來這杳無音信的幾天,她卧薪嘗膽,去找了我們的競爭對手,對方給了一個更低的報價;更要命的是她投訴我們在商務合同上損害韓方利益的行為,以此為由提出合理解約。

「我們損害韓方利益了嗎?」我據理力爭,「完全沒有啊馬總。我們商務合作談的都是很有成長空間的品牌,都是深受90後歡迎的。」

「可是你們不肯讓韓方共同審核你們的合作品牌,然後又被他們抓到一個品牌最近出了負面新聞。」

「可是這一點是您之前交代的啊,我們不能事事讓著韓國人,商務合作這塊要把主動權抓在自己手裡。」

「我是這麼說過,但我什麼時候要你們把項目搞砸嗎?」

「他們明明是無理取鬧……」

我被老闆趕了出來。

整個一下午我都在給朴小姐打電話。冷靜下來,冷靜。現在更換合作方對他們一點好處也沒有,朴小姐只是在用一種激烈的手段殊死保衛自己的工作而已。

微信發了20條,電話打了第十通的時候,她終於接了。

我深吸了一口氣:這是我們,兩個三十五歲女人的對決。

(9)

「其實你完全不必要那麼低三下四。」90後說。

「那你說呢,我能怎麼辦。」

「我辭職好了。」他說,「反正我也早就想辭了。」

「遇到點事情就辭職,這是你的人生態度?什麼時候能學會為後果負責?」

「你不要這麼凶好不好,你這麼凶,別人不敢喜歡你的。」

「不要對我使用這麼過時的台劇對白。」

「你這個人真是的,你是不是完全沒有感情啊?」他說,「我是說,辭了職就可以追你了,你這麼生氣幹什麼?」

空氣瞬間凝固了。

「說話啊。」

但我什麼也說不出來。

「怎麼,我喜歡你就這麼可怕嗎?」

「當然可怕!」我說,「不帶這麼報復上司的啊!」

又是一陣沉默,他看著我,一副受了委屈的模樣。

「我送的花,你也不喜歡吧?一收到就扔地上了。」

(10)

見到張宇軒醫生,已經晚上十一點了。在見他之前,我還去了趟公司,從桌子底下把那束鬱金香撈了起來。

見了他,也不知道說什麼好。最後也只能抱怨一句:「你跟你外甥也真是夠了。」畢竟哭天搶地指著鼻子罵,對三十五歲女人來說,實在太不體面了。

他嘿嘿地笑了起來。

「你們也太無聊了吧,甥舅兩個拿我尋開心。」

「怎麼是尋開心呢,我們說好要一起追你的嘛。」

「你們就不能過點有意義的生活嗎!」

「我們的生活就是一起談談認識的女人。」他說,「單身漢的生活,就是這麼無聊。」

「你們說我什麼了?」我警覺。

「主要是陳龍說的。說你為人大氣,有擔當,又成熟,跟你相處感覺很有安全感。」

安全感……我忍不住笑了。然而笑過之後又有些心酸。年輕的時候總嚷嚷著要找一個給自己安全感的男人,到了今天卻讓別人覺得有安全感。

然而這就是人生。

「那現在,你們無聊的遊戲結束了哦。」我說,「你把送你回去的打車錢還我。」

「算這麼清楚?」

「不算清楚一點,在這個世界上到處會吃虧。給我!一百二十塊。」

他不情願地掏出錢包。

「真的結束了?」我把錢包收好以後,他問我。努了一嘴我手裡的花:「還是說你打算跟他交往了?」

「交往個鬼啊。」我說,「我明天就把他開了。安全感,安全感個頭。」

「你不會這麼做的。」他說,「雖然交往時間不長,但是我感覺到,你是個好女人。」

「你知道嗎?到了我這個年紀,對這種話已經免疫了。」

「不要這麼說好嗎?」他認真地說,「好女人不管什麼年紀,都是好女人。」

這句話,加上他的神態,意思好像是很清楚了。我突然感到一陣緊張,緊張程度,就好像有人突然非要送我一個LV包!

「我可不想再談戀愛了!」這句話脫口而出。雖然很不得體,但這是真實的想法。

「為什麼?」

「戀愛,沒什麼意思吧。」我說,「我談過太多次戀愛了。」

真的,談過太多次、各種各樣的戀愛。甜蜜的初戀曾經有過,也喜歡過劈腿的渣男;姐弟戀談過,一開始作天作地,一個月以後就沒了感覺說要分手;大叔也曾經交往過一個,結果自己成了第三者。

真是不想再戀愛了。如果能不戀愛,馬上就結婚就好了——二十九歲的時候曾經這樣想過。但這似乎是不可能的。不經戀愛而結婚,對某一類女人來說是不可能的——而我偏偏就是那一類女人。

「可我想戀愛。」醫生說。

「我想戀愛,但不想結婚。」他接著說,「年輕的時候太衝動,一下就結婚了。婚後生活簡直是漫長的地獄。但是因為她有抑鬱症,我也不能離婚,她死以後我覺得是一種解脫。」

「真的,我想戀愛……如果不戀愛,就覺得自己的人生虛度了。但是找到一個合適的戀愛對象,好像比結婚還難。」

「你想要一個什麼樣的對象啊?」我忍不住問。

「想找一個誠實的人。堅強、誠實、善良……說出來嘛,好像都是這樣一般性的東西。」他撓了一下頭。

「還有,有安全感。」他補充道。

「沒想過要相貌好,家世好,工作好?」

「沒想過。」他回答,「到了這個年紀,還想那些的話我覺得太幼稚了。你呢?」

我呢?

「如果萬一,我是說萬一,萬一你又想談戀愛了的話,想找個什麼人呢?」

「我不知道。」

我不知道。如果我這一生還剩最後一次戀愛的機會,我想要個什麼樣的人?

答案卻還是:不知道。

手裡鬱金香的氣味濃重刺鼻,我忍來忍去,還是忍不住打了一個巨大的噴嚏。

「阿嚏、阿嚏、阿嚏、阿嚏——」

一邊打一邊數,最後一連打了七個,真是痛快淋漓。打完噴嚏之後,世界好像有一種微妙的差異——一種類似於戀愛般的眩暈。

「你還好吧?」醫生困惑地看著我。

「一般性吧。」我說,「連打七個噴嚏,醫學上是什麼徵兆?」

「一般性講,可能是觸覺蘇醒的徵兆。」他一本正經地回答我。

然而,又一個巨大的噴嚏來襲。這時候我們兩個人都明白了一件事:蘇醒個屁的觸覺,我只是對鬱金香過敏!

「你還好嗎?我送你去醫院?」

「阿嚏!」

本文作者方悄悄,授權立方讀書發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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