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撥山扛鼎氣通神——談印章刀法及其氣勢神韻!

明清印人談刀法,常說:「執刀須拔山扛鼎之力,運刀若風雲雷電之神」。明楊士修認為,一是講究力度氣勢,二是講究節奏韻律。清人陳目耕《篆刻針度》論「刀法」說:「刀法有三,神遊為上,傳神次之,最下象形而已。用刀時,先審文系何文,想像用何刀法刻之,宜心手相應,各得其妙。文有朱白,印有大小,字有稀密,畫有曲直,不可一概率意,當審去住浮沉、宛轉高下,以運刀之利鈍。如大則肱力宜重,小則指力宜輕,粗則宜沉,細則宛轉而有筋脈,直則剛健而有精神。勿涉死板軟俗,墨意宜兩盡。」中心意思是掌握住力度,刀下要有氣勢神韻,不但要形似,更要神似,要作到「墨意兩盡」,形神兼備。

印章刀法的探討起於明代,盛於清末。明代印人談刀法往往抽象概括,例如明代朱簡在《印章要論》中說:「使刀如使筆,不易之法也。正鋒緊持,直送緩結,轉須帶方,折須帶圓,無稜角,無臃腫,無鋸牙,無燕尾,刀法盡於此矣!」說得簡單明晰。但到清代印人筆下,刀法變得相當具體詳備,刀法種類區分得很細,甚至近乎玄虛。清代如皋派創始人許容《說篆》中將刀法歸納為「用刀十三法」,即正入正刀法,以中鋒入石,豎刀略直,其勢雄,有奇氣;單入正刀法,以一面側入,把刀略卧,其勢平,臻於大雅;雙入正刀法,兩面側入石也,卧刀,勢平,不可輕滑;沖刀法,以中鋒搶上,無旋刀,宜刻細白文;澀刀法,欲行不行,不可徑滑潦草,宜用摹古;遲刀法,徘徊審顧,不可率意輕滑;留刀法,停蓄頓挫,留後地步,與澀、遲二法略異,復刀法,一刀不到,再復之也,看病在何處,復刀救之;輕刀法,輕舉而不痴重,非淺率之謂;埋刀法,筆鋒藏而不露,刀法著而不浮;切刀法,直下而轉旋,急就、切玉,皆用此法;舞刀法,跡外傳神,熟極生巧;平刀法,平起其腳,用刻朱文,白文亦間用」。並說『以上刀法,全在用刀之時,心手相應,各得其妙」。清代陳鍊在《印說》中談到的刀法有十四種,即復刀、平刀、反刀、飛刀(沖刀)、澀刀(挫刀)、刺刀(舞刀)、切刀、留刀、埋刀、補刀。此外又說:「又有單入刀、雙入刀、輕刀、緩刀各種刀名,雖不可不知,然總要刀下有輕重、有頓挫、有筋力。多用中鋒,少用側鋒,時時存古人寫字之法。」他們的說法,在當時有一定的代表性。刀法名目繁雜,說法不一,以至對同一名稱的刀法,各家解釋相左,造成了理論上的混亂。近人鄧散木先生認為,這些說法「大半讕語欺人,不足置信,學者執而泥之,必入歧途,故不可不有以辟之。」於是在《篆刻學》「刀法」一章中專門設置一節,予以「辟謬」。

刀法若從微妙變化上區分,種類確實不少,若從基本刀法看,也並不複雜,可分為執刀法、起刀法、運刀法、破碎法四種。

執刀法,即握刀、持刀法。執刀法有沖刀握法、切刀握法和拳握法三種。沖刀握法與執鋼筆相似,但刀的傾斜度比鋼筆大,一般是以拇指和食指夾住刀把,中指、無名指、小指依次疊起,承於下方,刀桿斜卧於掌骨或虎口之上,便於往前推進用力。切刀握法與執毛筆相似,以拇指、食指、中指撮定刀干,以無名指,小指相疊抵於刀後,手指向掌心收縮,虎口閉攏,刀干直立稍向前僵,使用腕力鍥刀入石。拳握法,將刀緊攥拳中,即聚攏五指,將刀握於掌中,可憑藉腕肘之力刻石,趙之謙、黃士陵、吳昌碩常採用拳握法。古代印人執刀姿式各異,以能盡量施展腕力、指力為佳,並非一成不變。

起刀法,又叫進刀法,即刀以何種方式鍥刻入石,一般分單入、雙入、側入、正入四種。單入指以刀鋒一角入石;雙入指刀刃全鋒入石;側入指側刀干以人石(刀桿作傾斜狀);正入指直刀千入石(刀桿與印面成直角)。起刀法要視具體情況而定,例如沖刀,必須採用單入、側入法。

運刀法,即刻印過程中刻刀的運行動作方法,一般分為切刀法、沖刀法、沖切兼用法三種。

切刀法,執刀採用切刀握法,運刀方向或由外而內,或從右至左。單入起刀,刀桿略側,與印面角度約成65°。先以刀鋒右角入石,然後慢慢切入,依靠刀角的一起一伏將一根長線條,以若干重複動作分段連續刻制而成。鄧散木說,「此時須運全身之力,自肩背達於腕、肘,再分運之拇、食、中三指之端,然後方能直入無滯」。切刀法在一起一伏間,刀痕十分清晰,要求前後銜接渾然天成,切忌明顯的鋸齒狀痕迹。明清印人中,浙派諸家擅長用切刀治印。

沖刀法,執刀採用沖刀握法,刀桿與印面成約300角,制運刀的力量、深度與速度,側入起刀。全力執定刀桿,使以無名指抵住印章邊緣,以控切配合,依靠腕力和指力,避免失刀,刀角入石後,指與腕密運刀向前奮力衝進。採用沖刀法,用力要均勻肯定,動作要穩健果斷,逐步達到「以刀代筆」的水平。明清印人中,皖派諸家大多擅長用沖刀篆刻。

沖切兼用法,指運刀時沖刀與切刀並用,大多數印人採用此法,可視線條長短曲折和印章的風格,該沖處沖。該切處切,靈活運用,沖切得宜。沖切並用要注意銜接處,不要流露出刀法轉換的痕迹。

談到刀法,往往提到單刀法、雙刀法,這是指對印文的處理手段,即印文的筆畫是通過一刀或兩刀來完成的。單刀法大多用於刻白文印,而且多用沖刀,在印文筆畫正中下刀,單刀直入,一刀刻成。雙刀法在印文筆畫兩側下刀,先將刀鋒當著筆畫的一側,或沖或切,刻完一側,再將印石倒轉過來刻另一側。

單刀法治印,產生於秦代,由於戰爭情勢緊急,來不及從容刻印,便由專業印工用刀在銅質印坯上直接鐫鑿,單刀直入,一刀一畫,片刻即就。因是應急而作,後人稱之為「單刀法息就章」。漢代官印中的「將軍章」、「蠻夷印」多用單刀鑿成。漢以後很長一段時間內,單刀法沒有多大的發展,直到明代,經文彭、何震等人的實踐與探索,單刀法治印才重振雄威,風靡一時。單刀法刻出的印,刀痕顯明,筆勢鋒銳,不加修飾,情趣盎然,有獨到的氣勢與風韻。單刀法印章的風格是自然、古樸、痛快、淋漓,如書法中的「大草」,國畫中的「寫意」,氣勢磅礴,意境深遠。

雙刀法刻白文、朱文皆可,秦漢印多為雙刀。刻白文時,從筆畫內沿的右端起刀,向左或沖或切,刻至筆畫盡頭收住,再將印石旋轉過來,刻此筆畫的另一內沿,最後用刀角輕切兩端,算是完成了一筆。刻朱文時,則從筆畫外沿的右端起刀,向左或沖或切,刻至筆畫盡頭打住,將印石轉過來,再刻此筆畫的另一外沿,最後在筆畫兩端各施一短刀,此筆就算刻成了。

印章刀法是為達到印文美這一最終目標服務的。印文風格多種多樣,有的蒼勁渾樸、豪邁洒脫,有的圓潤秀麗、和平婉暢;印材的質料亦不同,有的堅韌,有的鬆脆,歷來篆刻家總是從實際出發,選擇最能表現印文風格效果的刀法。例如何震印章風格平正簡潔,猛利勁健,以採用沖刀為主;朱簡印章風格韻味高古,為了表現蒼勁古樸的效果,他首創了短刀碎切法。所以說刀法不是一成不變的,關鍵是多刻多練。熟中生巧,最後達到運用自如,心手相應的境界。

破碎法既是一種刀法,也是一種印面修飾法。為了「得漢爛銅意」,印人往往採取刀刻、椎鑿、敲擊、磨擦、刮棱等手法,使印邊、印文破損殘缺,表現其「金石氣」、「殘破美」。吳昌碩為追求印章的封泥匋瓦氣韻,採用鈍刀刻印,椎鑿邊緣,造成印面殘破,形成雄渾蒼老、古拙遒勁的風格;趙古泥(1873-1933)師承吳昌碩,朱文印常以古封泥為法,刀法上仿漢鑿印,以沖為主,有意識地造成印文線條的斷裂,邊欄的破碎,及石花爆破的痕迹,形成斑駁蒼古的面貌,極得古封泥神韻,一時仿效者甚眾,稱之為「虞山派」,風靡印壇,當時人們把他和吳昌碩並稱,譽為「南吳北趙」。文彭是採取撞擊磨擦的方法,據沈野《印談》:「文國博石印刻成後,令童子置之犢中盡日搖之」,使印石與木犢壁撞擊磨擦,使印面殘破。大多數印人是用刻刀敲擊印面及邊欄,據清代汪維堂《摹印秘論》:「摹印完成,其印四圍整齊,用刀輕擊邊棱……」也有用挫或粗糙物(砂紙、鹽等)磨擦,使邊棱毛糙、刀鋒略減,或不露刀痕,表現其古色古香。據《印談》說,還有人將印擲地使之破損,「陳太學以石章擲地數次,待其剝落,有古色,然後已」。當然這樣作的人不會多,畢竟太冒險了。印章並非殘破就是美,只有具備一定美的因素,能通過欣賞者的審美心理活動,引起聯想,喚起美感的殘破才是美。例如經千百年風雨侵蝕的長城,斷斷續續,斑駁脫落,給人以古老雄壯的真實美;法國廬浮爾宮珍藏的維納斯雕像,儘管斷了雙臂,卻能給人以完整的感觀並引起無窮盡的聯想,反而增加了美的感染力。古人中也有部分印人反對故作殘破,例如明代甘暘曾說:「古之印未必不欲齊整,而豈故作破碎?」楊士修也認為故作破殘破為一大弊病。清代趙之謙、黃士陵都主張完整為好,趙之謙說:「漢銅印妙處,不在斑駁,而在渾厚」。黃士陵則認為:「漢印剝蝕,年深使然,西子之顰即其病也,奈何捧心而效之」。但儘管有部分名家反對,以殘破為美的刀法卻得到後人的讚賞與歡迎、在印章製作中得廣泛應用。並開拓出無限廣闊的天地。

總的看來,古人關於刀法的講究不同、褒貶亦不同,但講究氣勢神韻卻是一致的,都講求「書卷氣」,忌諱「匠氣」,力戒「俗氣」。書卷氣指印章文字、布局、刀法上表現出來的雅逸氣息,反映印人高深的學問和藝術修養,所謂「腹有詩書氣自豪」,「讀書萬卷始通神」。清代印人潘西鳳(1736-1795)善刻竹印,刀法神健,有較全面的知識與修養,詩書畫印俱佳。好友鄭板橋曾寫詩贈他說:

年年為恨詩書累,處處逢人勸讀書。

試看潘郎精刻竹,胸無萬卷待何如?

此詩可作為書卷氣的註腳。匠氣,指工匠氣,匠人成天刻印,自然刀法嫻熟。要方即方,要圓即圓,但只會照字動刀,儘管字畫工整,但缺乏氣勢神韻,即為匠氣。清人王基說:「作印非以整齊為能事,要知古人之法,會字畫之意,有自然之妙。今人不知,凡能捉刀,即自負擅長,當時群公貴客,妄為稱道,而此匠流。」古代印人將缺少藝術修養,在刀法運用上不能心手相應,只求象形,以致印作獃滯乏味,沒有氣勢神韻,斥為匠氣。至於俗氣,則更下一等,指作者平庸,顢頇妄刻,精意修飾,故作媚態,致使印作流於庸俗、格調低下,無情趣可言。陳鍊《印說》:「凡人筆氣,各出天性,或出筆輕秀,或出筆渾厚,各如其人,種種不一,但能得情趣都成佳品,惟俗而不韻者,雖雕龍鏤鳳,亦無足觀。」

刀法唯熟練而已,只要多刻,便能得個中三昧,而氣韻卻是個藝術境界間題,它包括印人的藝術修養、生活經歷、思維能力、對印文的理解及表現手段的運用技巧等等。

宋代詩人陸遊告誡其子說:「汝果欲學詩,功夫在詩外」,引用到印章藝術上非常恰當,「汝欲學篆刻,功夫在刀外」。氣韻要表現於刀法,但氣韻情趣卻取決於刀法之外的藝術修養。氣,指氣息、氣勢,即貫穿於印麵線條中的一種內在氣勢,使印面各部分融為一體;韻,指節奏、韻律、即印面文字線條對立統一的和諧情趣。陳鍊在《印說》中說:「氣者,其人原長於六書,精於八體,工於篆隸,識字之三昧,辨印之幽微,有卓然之見、透徹之悟為元氣」。「情者,對貌而言也,所謂神也。非印有神,神在人也;人無神,則印亦無神。」由於印人藝術修養的程度不同,對印文領略的深度和聯想的廣度亦不同,在篆法、章法和刀法上表現出來的氣韻就有很大差別。

印人的生活經歷與作品的氣韻有很大關係。印人所處的環境和生活經歷是觀物悟物的客觀物境,沒有豐富多彩的物境,就沒有創作的客觀刺激物,就沒有產生靈感的客觀基礎。古人講究讀萬卷書、行萬里路,正是為了這點。登過高山的人,胸中自有千山萬壑;趟過江河的人,刀下自有波濤洶湧。生活經歷單調枯燥的印人,不可能產生氣韻生動的作品。

印人的形象思維能力也影響作品的氣韻。印人配篆、布局、刀刻的全過程都處於一種想像、聯想的藝術境界中,印人要進入創作境界,方能心手相應、縱橫馳聘、左右逢源。明代文彭說:運刀之妙,宜心手相應。字簡須勁,令如太華孤峰;字繁須綿,令如重山疊翠;字短須狹,令如幽谷芳蘭;字長須闊,令如大石喬松;字大須壯,令如橫刀入陣;字小須瘦,令如獨繭抽絲。字太纏,須帶安適,令如閑雲出帕;字太省,須帶美麗,令如百卉爭妍;字太繁,須帶寬綽,令如長霞散綺;字太疏,須帶結密,令如窄地布錦;字太板,須帶飄逸,令如舞鶴游天;字太挑,須帶嚴整,令如神鼎足立;字太難,須帶擺撇,令如天馬脫羈;字太易,須帶艱阻,令如雁陣驚寒;字太平,須帶奇險,令如神鏊鼓浪;字太奇,須帶平穩,令如端人佩玉。」又說:「凡刻朱文須流利,令如春花舞風;刻白文須沉凝,令如寒山積雪。刻二三字以下,須遒朗,令如孤霞捧日;五六字以上,須稠疊,令如眾星麗天。刻深須松,令如晴蜓點水;刻淺須實,令如蛺蝶穿花。刻壯須有勢、令如長鯨飲海,又須俊潔、勿臃腫,令如綿里藏針;刻細須有情,令如仕女步春,又須雋爽、勿離澌,令如高柳垂絲。刻承接處須捷,令如彈丸脫手;刻點綴處須輕盈,令如落花著水;劃轉折處須圓活,令如鴻毛順風;刻斷絕處須陸續,令如長虹竟天;刻落手處須大膽,令如壯士舞劍;刻收拾處須小心,令如美女拈針。」這番話從印文的配篆布局到動刀,都談到了,充滿了無數美妙絕倫的比喻形象,表現了印人胸羅宇宙,思接千古,深沉博大的形象思維天地。

氣韻是古代印人樸素的唯物主義宇宙觀的集中體現,它貫穿於印章創作的全過程。篆刻作品時,印人須憑藉博深的涵養與堅實的功底,在充分把握住作品的內在氣質和韻律之後,把自己一生沉澱的感知、理解、想像,升華為一種特殊的創作激情,運用篆法、章法與刀法技巧,形象完美地表現出作品的外在形態和內在精神,作到心手相應,一氣呵成,形神兼備,氣韻生動。氣韻生動是印人篆法、章法和刀法技巧的和諧融合,是印人主觀世界和客觀世界的高度統一,印人為求得最佳藝術境界,在主觀與客觀條件不具備的清況下,寧願不刻。程彥明曰:「琴有不彈,印亦有不刻。篆不配不刻,器不利不刻,石不佳不刻,興不到不刻,對不韻者不刻,取義不雅者不刻,疾風暴雨、烈暑奇寒不刻。」周公瑾曰:「作者苦心,正須識者珍重;若不珍重,作亦徒然;作既徒然,不如不作。故不刻者有十……」。朱修能曰:「識者珍重,亦須作者精詣;若不精詣,則不可作。故不可刻者有四:不通文義不可刻,不精篆學不可刻,筆不信心不可刻,刀不信筆不可刻。有不可刻而刻之,則無有不謬者矣」。(見《篆刻針度·卷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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