鍾永新·文化訪談系列:陳祖武:我與顧炎武研究的學術因緣(2014)

陳祖武研究員接受訪談 (鍾永新攝 2013年7月23日)【人物簡介】陳祖武,1943年生,貴州省貴陽人。1965年7月畢業於貴州大學歷史系,1981年7月畢業於中國社會科學院研究生院歷史系。曾任中國社會科學院歷史研究所所長、現為中國社會科學院學部委員、研究員、中央文史研究館館員。主要研究領域為中國古代學術史,尤以清代學術用力最多。出版有《清初學術思辨錄》、《清儒學術拾零》、《乾嘉學術編年》、《乾嘉學派研究》、《曠世大儒——顧炎武》、《中國學案史》、《清代學術源流》等。主要古籍整理成果有《榕村語錄》、《楊園先生全集》、《清儒學案》、《榕村全書》等。【閱讀提示】:·顧炎武研究是我的學術起點,我認為研究顧炎武對深入了解明清之際的歷史以及有清一代的學術文化史,都是很有意義的。· 顧炎武主張以言恥為先,將為人為學合為一體並提升到「聖人之道」的高度大聲疾呼,為中國學人樹立了風範千秋的楷模。·明末清初,理學盛極而衰,中國古代學術面臨著何去何從的選擇,顧炎武為回答這一艱難的歷史抉擇,留下了久遠深刻的思考。·如果你有興趣,應該繼續讀,認認真真地讀下去,《日知錄》這本書是可以讀一輩子的。顧炎武研究是我的學術起點鐘永新:陳老師,您好,您是我國清代學術史研究的知名學者,請問您是如何走上史學之路,又怎樣開始顧炎武研究的?這方面您主要有哪些學術成果?陳祖武:上世紀60年代中期,我大學畢業後執教不到一年就遭遇 「文革」,被下放到貨場勞動,直到粉碎「四人幫」以後才重登講台。一個偶然的機會,我通過書信請教,結識了南開大學的鄭天挺教授,在鄭老的鼓勵下,我考上了中國社會科學院研究生院,師從楊向奎教授,從此踏進歷史研究的殿堂。由於社科院具有良好的學術環境,加上得到諸多史學大師的悉心指導,為我以後的學習和研究打下了堅實基礎。1981年,我從研究生院畢業後留在歷史所工作,30多年來主要專註於清代學術研究,而顧炎武研究是我的學術起點。我認為研究顧炎武對深入了解明清之際的歷史以及有清一代的學術文化史,都是很有意義的。80年代,我先後撰寫發表了以下論文:《顧炎武研究中的幾個問題》、《〈日知錄〉八卷本末佚》、《顧炎武哲學思想剖析》、《黃宗羲、顧炎武合論》等。這些是我早期的研究心得,主要探討了顧炎武的生平思想、著作版本、學術交遊及其在清代學術史上的地位貢獻等。通過研究顧炎武,我積累了大量文史資料,進而展開對清初學術、乾嘉學派和學案史的研究,陸續出版《清初學術思辨錄》、《清儒學術拾零》、《乾嘉學術編年》、《乾嘉學派研究》、《中國學案史》等著作,從而完成對清代學術史較為全面的梳理總結。

顧炎武的高尚人格和不朽學術鍾永新:2013年是顧炎武先生誕辰400周年,請問您認為今天應如何繼承發揚顧炎武的人格風範和學術精神?陳祖武:2013年是顧炎武先生誕辰400周年,緬懷先哲,高山仰止,回顧我這三十多年與顧炎武研究的學術因緣,我認為其人格風範和學術精神的現代啟示,可總結為以下三方面:一、顧炎武以「博學於文」、「行己有恥」為畢生追求「博學於文」、「行己有恥」是孔子對弟子就為學為人提問所作的答覆,顧炎武吸取前賢思想,在《日知錄》中做了更為深刻的闡釋。關於「博學於文」。顧炎武認為,這裡的「文」不能等同於《詩》、《書》六藝之文,而是《易經》中「觀乎人文以化成天下」之「文」和《論語·子罕》中「文王既沒,文不在茲乎」之「文」。具體而言,就是指關乎天下國家的人文,即是人文知識素養。他總結道:「君子博學於文,自身而至於家國天下,制之為度數,發之為音容,莫非文也。」關於「行己有恥」。在《廉恥》一文里,顧炎武指出古往今來,維繫國家的「禮義廉恥」四大支柱中「恥」最為重要。由於他親歷明清易代,目睹了士大夫寡廉鮮恥的各種表現,於是痛言:「士大夫之無恥,是謂國恥!」他還在《與友人論學書》中寫道:「士而不先言恥,則為無本之人;非好古而多聞,則為空虛之學。以無本之人而講空虛之學,吾見其日從事於聖人而去之彌遠也。」可見他主張以言恥為先,將為人為學合為一體並提升至「聖人之道」的高度大聲疾呼,這為中國學人樹立了風範千秋的楷模。二、顧炎武的三個重要學術貢獻明末清初,理學盛極而衰,中國古代學術面臨著何去何從的選擇,顧炎武為回答這一艱難的歷史抉擇,留下了久遠深刻的學術思考。首先,把理學納入經學範圍。他在《與施愚山書》中寫道:「理學之名,自宋人始有之。古之所謂理學,經學也,非數十年不能通也。故曰:『君子之於《春秋》,沒身而已矣。』今之所謂理學,禪學也,不取之《五經》,而但資之語錄,較諸帖括之文而尤易也。」這就是說,理學的原貌其實就是樸實的經學。如果要把經學治好,需要學者終生為之努力,且不可脫離儒家經典而沉溺於理學家的語錄里。其次,倡導開展經學史研究。顧炎武主張要從學術源頭上確立復興經學的學理依據,進而以此來梳理演進脈絡。所以他在《與人書四》中說:「經學自有源流,自漢而六朝,而唐而宋,必一一考究,而後及於近儒之所著,然後可以知其異同離合之指。如論字者必本於《說文》,未有據隸楷而論古文者也。」再次,示範訓詁治經的方法。顧炎武認為,唐宋以來,經學不振的病痛在於率臆改經,究其病根則源於不識古音。所以他的《答李子德書》說:「三代《六經》之音,失其傳也久矣。其文之存於世者,多後人所不能通,以其不能通,而輒以今世之音改之,於是乎有改經之病。」又說:「至於近日,鋟本盛行,而凡先秦以下之書,率臆徑改……則古人之音亡而文亦亡。此尤可嘆者也。」有鑒於此,顧炎武提出正本清源的治經主張,即「讀《九經》自考文始,考文自知音始,以至諸子百家之書,亦莫不然。」這就是說,研究儒家經典必須從考訂文字入手,經文考訂又必須從弄清古音起步,由訓詁而義理才是治中國傳統學術的基本方法。這不僅使古音學研究由經學附庸而蔚為大國,還推動後世主盟學壇的乾嘉學派的形成。三、顧炎武「保天下者,匹夫之賤與有責焉」的社會責任意識顧炎武始終堅持社會責任意識,這在《日知錄》中得到學理升華。他發人深省地提出「亡國」與「亡天下」兩個觀念,進而辨析道:「有亡國,有亡天下,亡國與亡天下奚辨?曰:易姓改號,謂之亡國。仁義充塞,而至於率獸食人,人將相食,謂之亡天下。」這就是說,歷代一家一姓王朝的更迭,叫做「亡國」。世代相承的優秀文化傳統遭到踐踏,文明破壞,道德淪喪,以致於人而不人,等同禽獸,就叫「亡天下」。所以他認為,這兩個觀念既有聯繫,又有深淺輕重的不同,相比之下,「天下」是根本。因此「知保天下,然後知保其國。保國者,其君其臣肉食者謀之。保天下者,匹夫之賤與有責焉耳矣。」有清一代,顧炎武的這一主張不脛而走,經過晚清學人的歸納,就成為影響至今的 「天下興亡,匹夫有責」八個字。

崑山亭林公園顧炎武像 (資料圖片)《日知錄》是經世致用之書鍾永新: 2004年我來北京遊學後,就購買了嶽麓書社出版的《日知錄集釋》(顧炎武著、黃汝成集釋),卻一直未能讀進去,請問如何才能讀懂此書?陳祖武:《日知錄》是顧炎武的代表作,本書不僅具有很高的學術價值,也是研究顧炎武思想的重要依據。全書共32卷,上編經術、中編治道、下編博聞,歷時30多年才完成。我認為《四庫全書》把《日知錄》作為考據類的書是不合適的,實際上它是部經世致用之書,中編的「治道」就是治理國家之道,講的是國計民生的問題。下編的「博聞」講到當時許多社會風俗狀況,也就是談社會史的問題,內容範圍非常廣泛。所以《日知錄》並不好讀,我已經讀了幾十年,很多篇章也沒有讀好,也不敢說就讀懂了。如果你有興趣,應該繼續讀,認認真真地讀下去,這本書是可以讀一輩子的。

《顧炎武全集》書影 上海古籍出版社2011年12月出版 (資料圖片)史學工作者要具備德、才、學、識鍾永新:您非常推崇顧炎武先生追求「為人為學,渾然若一」的學術精神,能否介紹一下您寶貴的治學經驗?陳祖武:我們史學工作者應該具有堅實的歷史修養和高度的歷史責任,而怎樣才能成為一名合格的史學工作者,前哲講的德、才、學、識是要儘力具備的。談到我的治學經驗,主要有以下幾點體會:一、堅持學習。史學工作者首先要刻苦鑽研,讀書要「入乎其里,出乎其外」,研讀典籍要秉著「知人論世」的原則。此外要學習老一輩學者的治學傳統,善於效法他們的讀書方式去思考釋疑。二、加強實踐。學者應該走出書齋,深入生活,在實踐中了解國情、研究國情,從理論與實踐相結合的角度來回答人民群眾提出的現實問題,這也是史學工作者能取得重要成果的有效途徑。三、拓寬眼界。學術研究既要立足國情現實,又要具有世界眼光,要在廣闊時空中去認識理解史學發展中所遇到的問題,勇於在國際學術舞台上展示聰明才智,牢牢掌握在學科前沿上的發言權和主導權。四、開闊胸襟。同一個學術問題,由於觀察角度不同、所處時空不同,產生的認識也會不同,所以史學工作者要胸襟開闊,聽取不同聲音,學問學問就是在互相辯難討論中相得益彰的。五、提升境界。做學問應當腳踏實地,循序漸進,既不能急於求成,更不能弄虛作假,要始終堅持實事求是、一絲不苟的優良學風。六、重視積累。歷史學是門講積累的學問,字有所據,句有其源,如果積累不到一定程度,是不能取得發言權的,這需要學人為之付出終生的艱苦勞動。

「《清儒學案》與治學之道」講座後,陳祖武研究員(左)和問學者鍾永新合影2012年11月14日 馬君豪攝【參考閱讀】1、高尚之人格 不朽之學術——紀念顧亭林先生誕辰四百周年(陳祖武)——《光明日報》 2013年09月05日2、我的清代學術史研究——訪陳祖武研究員 (鄒兆辰)——《歷史教學問題》 2010年04期【訪談手記】我自北游訪學以來,首批所購之書即有顧炎武《日知錄》,後從崑山顧炎武研究會購得《天下郡國利病書》,承研究會推薦學者名單便有陳祖武先生。及至2012年底赴金融所聆聽 「《清儒學案》與治學之道」講座,席間先生語氣醇厚,內容精要,獲知甚多。2013年入夏我又赴歷史所相談顧學,蒙陳先生再贈《清代學術源流》,今整理此學術因緣片語,以為學術精神承系之參鑒。(鍾永新)註:本文刊於《顧炎武研究》2015年總第二十一期,首發於未來網中國少年國學院網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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