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萬涼山彝族人怎樣在都市生存? | 彝族人在東莞(上)
在珠三角地區務工的彝族人數在15萬以上,而實際情況可能是兩倍。他們多數來自四川涼山,由工頭和工廠直接簽用工合同,負責管理工人的,也是彝族工頭,及其手下。以工頭為紐帶的批量用工模式,即領工制,構成了彝族這一少數族群在製造之都的獨特生態。
30萬涼山彝人的珠三角化生存
東莞又一個彝族火把節結束了,彝族工頭們發起,彝族「歌王」也來捧場,一千多人參加演唱會,極盡熱鬧。
贊助演唱會的是一家叫「錦煌源」的勞務派遣公司。每年在東莞都有彝族人火把節活動,臨近東莞的惠州,逐步「繼承」製造業重鎮位置,也舉辦了第一屆火把節。
在東莞,彝族工頭有大大小小數百個,他們多數來自四川涼山,也有部分來自雲南。早年自己到珠三角打工,覓得商機,回老家帶更多的人出來。工人和工頭結成半依附關係,工頭和工廠直接簽用工合同,把彝族工人批量送入,工廠按月把工資打到工頭賬戶中,工廠和工人並不發生直接聯繫。負責管理工人的,也是彝族工頭,及其手下。
以工頭為紐帶的批量用工模式,即領工制,構成了彝族這一少數族群在製造之都的獨特生態。
沙馬立沙的姐夫馬海尼莫,就是彝族工頭之一。與同家支的人合夥開的勞務公司在東莞鳳崗鎮,跟一家電子廠長期合作。每個月15號是廠里發工資的日子。沙馬立沙拎著兩個灰色塑料袋,上面寫著「中國建設銀行」,走進廠區宿舍。袋子里裝著一捆捆碼好的現金,有68萬,是廠里兩百多彝族臨時工四月份的工資。沙馬來東莞鳳崗鎮一年,跟著姐夫馬海尼莫生活,都住在廠里宿舍。
宿舍為十人間,下工時間,工人和小工頭陸續趕來,領取工資。
馬海尼莫跟這家電子廠合作了四年多,發工資一直很準時,每個月15號打到他的賬戶上,然後跟銀行預約時間取錢。18號取了錢,就去廠里發工資。今年形勢不如去年,彝族臨時工少多了,去年每月工資沒有低於八十萬的,多的時候一百一十萬。這間廠的工人總數是一千多,比高峰期少了一半。
尼莫穿著白色T恤,印著大片橙色花紋,是彝族圖案,意為吉祥祝福。這個圖案的T恤只做了兩件,只他一人有,為了顯示作為公司老闆的「與眾不同」。而十年前的馬海尼莫,還只是普通工人。
「我們也不知道為什麼,今年就不好做了。」
走出涼山
彝人勞務公司的招工廣告
關注彝族務工問題的學者黃岩,從四川駐廣東辦事處的官員那裡獲得的信息顯示,在珠三角地區務工的彝族人數在15萬以上,而實際情況可能是兩倍以上,即30萬。以東莞為中心,向深圳、惠州等地發散。馬海尼莫自己估計,在東莞,七八萬彝族人是有的。
馬海尼莫的老家在涼山喜德縣。較為公認的學界觀點是,彝人群體是由距今六千至七千年前,一支南遷的古羌人,融合金沙江南北的眾多土著部族之後逐漸發展而來。歷史漫長,人群衍生出不同支系和方言,被官方統稱為彝族。
四川涼山州便是彝族主要聚居區之一,位於川滇交界,是中國最大的彝族自治州。大眾的模糊印象中,這裡偏僻閉塞,經年窮困。470萬人口中,半數是彝族人,境內7萬餘平方公里幾乎都是山地,平均海拔2000~2500米,州轄17個縣市,國家級貧困縣佔到11個。涼山東、西、南三面被金沙江環繞,北以大渡河為界,封閉王國自成一體。
外界想像中,這是片被毒品和艾滋病侵擾的土地,充滿火把節與百褶裙的風情,古老奴隸制度的神秘。時不時見諸媒體的,是寫出「最悲傷作文」的孩子,翻越「天梯」上學的孩子,現代工廠里的稚嫩面孔。山地產出有限,外出務工成為主要收入來源,輸出地也以廣東為主。
尼莫不是最早的彝族工頭。他生於1981年,父母在鎮政府工作,比起很多只能吃土豆的同齡孩子,已算環境很好。儘管如此,尼莫還是只念了中專。2004年,尼莫離開家鄉,出來打工。他出來之前,被送到涼山農校去培訓,學習法律知識,一切由扶貧辦統籌,「國家出路費」。現在已經沒有了。彝人由親戚朋友介紹,跟著工頭出來,向工頭借路費。
沙馬立沙則是因為姐夫的關係,才離開普雄。他記得小時候上學走山路的艱辛和只能吃土豆的苦。感嘆現在生活好,小時候做夢都沒有想到。出來學會了上網,會用辦公軟體,不用在一線干力氣活,直接做管理,「還是社會上好」。
當然不是所有人都能過上沙馬立沙的生活。尼莫所在的馬海家支,在東莞有一千多人,一年聚一次。工頭有五十多個,餘下的自然是靠流水線的重複勞作來吃飯的普通工人。
有資料可查的彝族工頭始於90年代末,腦子活絡的彝族人從四川、雲南老家帶人出來,到珠三角等地做工,從工人的工資里抽管理費。彝族人維繫生存的家支制度與現代工廠結合,在珠三角生根發芽。2008年,新的勞動合同法通過,正式明確了勞務派遣公司的註冊條件和法律地位,彝族工頭有了合法依託,發展蓬勃。
尼莫開始帶工是2009年,最初只帶幾十個,由村人頭人介紹,也是親戚朋友。2011年,他開始跟這家電子廠合作,自稱幸運,遇到「好廠」,工資發得及時,合作穩定。通常能送進去三四百人,今年少了,也有兩百多。全公司的工頭加一起,帶一千多人。簽合同時工廠給出的工資一般是每小時11塊,公司抽五角,工頭抽五角,是「管理費」。
管理就是早晨上工前十分鐘訓話,遵守廠規廠紀,禁止喝酒打牌,好好上班。平時工人家裡有事,也會跟尼莫借錢,發了工資再還,去小賣部買東西可以賒賬,發工資時直接從尼莫這裡扣,工人也會把存下的錢委託尼莫寄回老家。
發工資這天人人高興。同樣來自普雄鎮的阿洛里古莫打算跟丈夫一起辭工回家,也坐在尼莫的宿舍里聊天。她的工種是質檢,進車間之後腳就腫了起來,一直沒消,不知道為什麼。
里古莫30歲,有三個孩子,最大的9歲,最小的3歲,丟在家裡給爺爺奶奶帶。這個月她跟丈夫一共領了5800塊錢,因為訂單少了加班就少,工資也跟著少。里古莫不太滿意。丈夫跟班長處不來,經常吵架,總是丈夫挨罵。索性辭工不幹。快六點半了,要去車間上工,沙馬在一旁叫她,要遲到了!她起身向車間跑,腳一崴一崴。
也有人出來了就再也回不去。尼莫說起自己帶的一個工人喝了酒,從樓上摔下去,死了。那是2012年。事發那家電子廠不大,一共60多工人,彝族工人有40多個。死者的親屬從涼山老家趕來,幾十號人直接找到廠方,向工廠討要幾十萬賠償。而廠里定的說法是「非工傷死亡」,認為自己沒有責任,只肯賠三萬六。
當地政府,勞動局,司法局,村委會,維穩中心一起協商這個事情。尼莫出面協調,不能得罪廠里,也要安撫彝族同鄉,處理不好,以後沒得工人帶,跟工廠合作也難。最後廠里賠了13萬,事情平息。
這是尼莫第一次遇到人命案。問他緊張嗎,他說不緊張,該怎麼辦就怎麼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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