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名人情書之感人片段

沈叢文給張兆和的:

三三,昨天晚上和今天晚上星子新月皆很美….. 你若今或每夜皆看到天上那顆大星子,我們就可以從這顆星子的微光上,彷彿更近一些.因為每夜這一粒星子,必有一時同你眼睛一樣,被我瞅著不旁瞬的。三三,在你那方面,這星子也將成為我的眼睛的!

我先以為我是受得了寂寞的人,現在明白我們自從在一處後,我就變成了一個不能夠離開你的人了。三三,想起你我就不能忍受目前的一切了。我明白我同你離開越遠反而越近了。但不成,我得同你在一處,這心才能安靜,事也才能做好。

我感覺得到,我的船是輕輕的,輕輕地在搖動。這正同搖籃一樣,把人搖得安眠,夢也十分平和。我不想睡。我應當痴痴地坐在這小船中,溫習你給我的一切好處。我想睡倒來想你,故寫完這張紙就不寫了。我相信你從這張紙上也可以聽到一種搖櫓人歌聲的,因為這張紙差不多浸透了好聽的歌聲。」這是桃源上面簡家溪的樓子,全是吊腳樓!這裡可惜寫不出聲音,我好聽的聲音!這時有搖櫓人唱歌的聲音,有水聲,有吊腳樓人語聲…….還有我喊你的聲音,你聽不到,你聽不到,我的人!——沈叢文《湘行散記》

王小波給李銀河的:「我很想為別人做好事,尤其是對你。我真想把我能做出的一切好事全獻給你呢。我和你就好像兩個小孩子,圍著一個神秘的果醬罐,一點一點地嘗它,看看裡面有多少甜。」

「靜下來想你,覺得一切都美好得不可思議,以前我不知道愛情這麼美好.愛到深處這麼美好.真不想讓任何人來管我們.誰也管不著,和誰都無關.告訴你,一想到你,我這張醜臉就泛起微笑.還有在我安靜的時候,你就從我內心深處浮現,就好象阿芙羅狄特從浪花里浮現一樣.你別笑,這個比喻太陳腐了,可是你也知道了吧?親愛的,你在這裡呢……」

「誰也管不住我愛你,真的,誰管誰就真傻,我和你誰都管不住呢。你別怕,真的你誰也不要怕,最親愛的好銀河,要愛就愛個夠吧,世界上沒有比愛情更美好的東西了。愛一回就夠了,可以死了,什麼也不需要了」

「你真好,我真愛你。可惜我不是詩人,說不出再動人一點的話了。」 --《王小波書信集》

朱生豪給宋清如的:「如果我想要做一個夢,世界是一片大的草原,山在遠處,青天在頂上,溪流在足下,鳥聲在樹上,如睡眠的靜謐,沒有一個人,只有你我,在一起跳著飛著躲著捉迷藏,你允不允許?因為你不允許我做的夢,我不敢做的。我不是詩人,否則一定要做一些可愛的夢,為著你的緣故。我不能寫一首世間最美的抒情詩給你,這將是我終生抱憾的事。我多麼願意自己是個詩人,只是為了你的緣故。」

他的頑皮,用頑皮抗拒女友的拒絕,或許還在掩飾自己的傷心:「好人: 你不懂寫信的藝術,像「請你莫怪我,我不肯嫁你」這種句子,怎麼可以放在信的開頭地方呢?你試想一想,要是我這信偶爾被別人在旁邊偷看見了,開頭第一句便是這樣的話,我要不要難為情?理該是放在中段才是。否則把下面「今天天氣真好,春花又將悄悄地紅起來」二句搬在頭上做帽子,也很好。「今天天氣真好,春花又將悄悄地紅起來,我沒有什麼意見」這樣的句法,一點意味都沒有;但如果說「今天天氣真好,春花又將悄悄地紅起來,請你莫怪我,我不肯嫁你」,那就是絕妙好辭了。如果你缺少這種poetical instinct,至少也得把稱呼上的「朱先生」三字改做「好友」,或者肉麻一點就用「孩子」;你瞧「朱先生,請你莫怪我,我不肯嫁你」這樣的話多麼刺耳……」

再一次對稱呼的執著:「阿姐: 不許你再叫我朱先生,否則我要從字典上查出世界上最肉麻的稱呼來稱呼你,特此警告。 ……」除了「清如、宋、阿姐、姐姐、宋清如、好友」,他還喚她「婆婆、小妹妹、老弟、二哥、好好、孩子、寶貝、好人、傻子、小鬼頭……」,而他自己的落款則是「朱、朱朱、珠兒、你腳下的螞蟻、Lucifer、臭灰鴨蛋、不說誑的約翰、金鼠牌、愛麗兒、Poor Tom、伊凡?伊凡諾微支?伊凡諾夫…… 」

「…… 不要愁老之將至,你老了一定很可愛。而且,假如你老了十歲,我當然也同樣老了十歲,世界也老了十歲,上帝也老了十歲,一切都是一樣。 我願意捨棄一切,以想念你終此一生。 所有的戀慕。 蚯蚓 九日」為什麼那麼多男人面對女人對衰老的恐懼說不出這麼好的安慰呢?!

他會這樣寫下一波三折的書信,先用第三人稱的「他」來寫自己愛而得不到的執著,再用第三人稱「她」來讚美女友的小照,終於在已經落款之後還是忍不住直接地宣洩心中的不滿足。語氣是一貫的活潑風趣,帶著少年人的坦蕩天真,讓人怎麼能夠想像現實中的他是個「沉默寡言、少年老成」的人。「宋: 今夜我非常口渴。 從前有一個阿Q式的少年,某個女郎是他的愛人,但他並不是她的愛人,因此你可以知道他們的是一種什麼關係。然而他是個樂觀的人,他說,她不過是嘴裡說不愛我,其實心裡是很愛很愛的;因此他非常幸福地生活下去,直到有一天她把他完全冷淡了。他說,真的愛情是淵默的,真的熱力是內燃的,而外表象是蒙上一重冰冷的面幕;因此他仍然非常幸福地生活下去,直到有一天她嫁了人了。他說,愛不是佔有,無所用妒嫉而失望,而且她嫁人是一回事,愛我又是一回事,她的心是屬於我的;因此他仍然非常幸福地生活下去,時時去訪候她,直到因為太頻繁了而一天被饗閉門羹。他說這是因為她要叫我不要做傻子,既然我們的靈魂已經合成一體,這種形式上的殷勤完全是無謂而多事的;因此他仍然非常幸福地生活下去,直到老死,夢想著在天堂里和她在一起。橫豎天堂並沒有這回事,只要生前自己騙得過自己,便是精神上的勝利了。我說這樣的人,非常受用。 真是從心底里感謝你給我的那兩張照片,取景、位置、光線,都很好,那女郎可愛極了,你願不願為我介紹?看她的樣子很聰明,很懂事,而且會做詩,也許很兇(?) …… …… 你一定說我不好,大概已成定讞,再為自己辯護也沒有用了。我將以自怨自艾的灰心失望度過這不得你歡喜的餘生了吧,言念及此,淚下三缽頭。 ……」

「愛人: 用了兩天工夫給或友(指某位朋友)寫了一封英文的情書,計長五六大頁。告訴你,這是一件登天的工作。要是有人問起我來「你善於踢足球呢,還是善於寫情書?」我一定說,「比較說起來,我還是善於踢足球」。 世上最無聊的事便是寫情書…… ……」他難道不覺得,他每天每天寫的都是情書嗎?

看他怎麼焦灼而無賴地乞求她的來信:「愛人: 寫一封信在你不過是絞去十分之一的腦汁,用去兩滴眼淚那麼多的墨水,一張白白的紙,一個和你走起路來的姿勢一樣方方正正的信封,費了五分鐘那麼寶貴的時間,貼上五分大洋吾黨總理的郵票,可是卻免得我食不甘味,寢不安席,無心工作,厭世悲觀,一會兒恨你,一會兒體諒你,一會兒發誓不再愛你,一會兒發誓無論你怎樣待我不好,我總死心眼兒愛你,一會兒在想像里把你打了一頓,一會兒在想像里讓你把我打了一頓,十足地神經錯亂,肉麻而且可笑。你瞧,你何必一定要我發傻勁呢?就是你要證明你自己的不好,也有別的方法,何必不寫信?因此,一、二、三,快寫吧。」

「好友: 今天宋清如仍舊不給信我,我很怨,但是不想罵她,因為沒有罵她的理由,而且我也不是女人。宋清如好像是女人,你是不是女人我有些莫名其妙。 今天中飯氣得吃了三碗,肚子脹得很,放了工還要去狠狠吃東西,誰教宋清如不給信我? …… 這封信不要給宋清如看。」

而一旦接到她的信,他寫下這樣的心情:「接到你的信,真快活,風和日暖,令人願意永遠活下去。世上一切算得什麼,只要有你。我是,我是宋清如至上主義者。」 --《朱生豪情書》

很多年前看王小波那些甜美得閃著金色陽光的給愛人的話,曾令暗夜中獨處一室的我嚎啕痛哭,深深絕望於窺見世間愛情之美好的極至而不可得;偶爾看了一段關於湘西的風光紀錄片,其間一副非常好聽的男低音旁白了沈叢文那些信中給愛人的話,他所摯愛的湘西,他久別重返的時候最想與之分享的就是不在身邊的愛人,讓我對那位貌似木訥內向的文學大師以及一封情書的厚度有了別樣的感受。而朱生豪,同樣是「性格內向,沉默寡言」的一個人,別人以為他的精華都在譯作里,卻不知最鮮活的,最真實而才華橫溢的那個他在他給愛人的書信里。我所摘抄的都是他流露感情的部分言語,在這些言語中,夾雜的都是他對電影、戲劇、文學作品、時事等等的看法,以及日常生活的點滴細節,全無一點過渡,卻只見他的真誠。

他們都不認為自己是詩人,卻在給自己愛人的信里寫下了最動人的話語。我不渴望成為詩人,我渴望成為詩人的愛人。我恨電話和手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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