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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載】蒼齋整理:何海霞《芻議用筆》

蒼齋整理:何海霞《芻議用筆》

2013-12-01 00:29:54|分類: 引用的書畫視頻教 |標籤:何海霞國畫用筆國畫技法技法h |字型大小訂閱

本文轉載自蒼齋《蒼齋整理:何海霞《芻議用筆》》

何海霞:芻議用筆

中國畫畫家的用筆,就如同歌唱家練聲、武術家練功一樣,是中國畫的基本功之一。

什麼叫用筆?我們過去經常把用筆搞得很神秘,什麼「筆自天成」呀!什麼「妙趣橫生」呀!好多玄玄之論。雖然用筆之法多種多樣,各人又有各人的用筆之法,但要找出他的規律性,我認為也不是那麼很難的。從我個人的經驗來說,劉(松年)、李(唐)、馬(遠)、夏(圭)、黃(公望)、王(蒙)、倪(瓚)、吳(鎮),一直到四王(王時敏、王鑒、王翚、王原祈)吳(歷)惲(壽平),我經過研究,也不過就是那麼回事。有人強調筆的中鋒,認為這是正宗,要有人強調側鋒,彷彿這就成了非正道。那麼怎麼叫中鋒、怎麼叫側鋒?我說這中鋒,並不是把腕子挺起提高,什麼「懷抱月」呀!這筆下去才必然是中的、圓的,我不是這麼理解。我理解是:羊毫也好、狼毫也好,一蘸水蘸墨後,就容易散開,我的經驗是如何叫它擰在一起,就跟擰毛巾、擰手帕一樣,一擰到一起,這筆就自然歸納,讓它的毛毛都揉合在一起,即中鋒之謂也,我的體會這就是中鋒,並不一定什麼必須筆直如何如何才是中鋒。

對筆要善於運用。筆的本身只是一個客觀條件,掌握和運用就要靠我們主觀了,我們不但要能熟練的操縱它,更要充分發揮它應有的作用,程硯秋擅用歌喉,馬連良擅用歌喉,麒麟童周信芳擅用歌喉,他們都是善於利用自己的不同條件。周信芳,沙音,程硯秋是腦後音,馬連良大舌頭,這些對發音來說本是弱點,但他們會用,反而成了特點。

一管筆,不管它是羊毫也好,狼毫也好,關鍵是怎麼去用。什麼叫一筆畫?眾說紛紜,但到了究竟怎麼算是一筆畫?以我看就是善於由濃到干,由這個筆鋒很圓潤,一直畫到這筆毛散開了,散開了我再把它畫合上,一個開,一個合。用筆方法沒有多少,就是一個開合。它開了,我把它合上了,合了它用著用著又開了,開了我又把它用合上,這就是筆的運用。

另一個,筆的連接法,連接法也就是轉折法。馬連良等幾位唱老生的,唱著唱著那嗓音唱到沒勁了(就如同我們用筆,用到拐彎時拐不過來了),他抽了一口氣,順著那個低音轉到了高音,高音又轉到低音,起一個接氣的作用。

筆法也是如此,別太玄妙了,我認為不玄妙。

常有人說:「瞧這人這筆力,多有勁,啪的一下就下來了。」其實不會的,他這是緩了好幾口氣以後才下來的。

有人說:「看某人的畫,象是喝得酩酊大醉後畫的,那種狂勁!」是不是呢?不是的,就說咱們齊老(白石),齊老用筆,那裡頭文章大了,畫如金鋼杵,裡邊含蓄的既有篆書又有草書,他把這筆的運用、轉換,升華到了單純、樸厚,就象是裘盛榮,裘盛榮跟有些角(兒)不一樣,他把那些複雜的花腔都去掉了,純了,純正音,既渾厚,又含蓄,又簡練,最終,表達個性的東西突出了。

說繪畫的筆法跟書法相通,這我承認,但書法代替不了繪畫,書法於繪畫,在某一點上有益於繪畫,但很難說我這一筆下去是具體的那一家之法。書法與繪畫都有點和線,《書譜》里對點有這樣的形容:「奔雷墜石之奇,懸針垂露之妙」,說有的點下去象炸雷、象墜石似的「喀拉」一聲,有的則象是倒懸的針,針尖上有一滴垂露,這,我們繪畫能這樣嗎?因此我認為是兩回事。

用筆的續、斷關係,在繪畫中很重要,因為它包含著變化。在直線當中,包含有很微妙的曲線存在(跟素描關係又拉上了)。若干個曲線、複線、陪襯線,最後是一根線。素描就把它簡單化了,把它分成幾條直線,都是從直線上考慮問題。中國畫不是,中國畫是從力度、從質感、從取勢,來表現它的形的婀娜多姿,有一個整體與局部的相互聯繫的關係。千筆萬筆歸於一筆,一筆又是千筆萬筆的開始。齊白石畫藤蘿,簡而又簡,其實裡邊蘊藏著多少個、多少個主線與複線,我們學的就是要簡到最極點,其實是把這筆的性能、效果最後歸到這一點一點的,就是這一點筆觸上。

一筆之畫,怎麼成了一筆圓呢?不懂得的,一筆下去,是扁的,是死的;行家這一筆下去,裡邊不僅僅有陰陽之分,還有著潛在生命,就是氣韻。這內在的生命很難用語言來表達,這是作者對物象的理解的高度提煉概括的注入,就跟血液一樣的可貴,所以能看起來溫潤有力。乾濕濃淡,層次分明,質感都畫出來了。

好的線、點,能說明什麼呢?你點這一點,我就能知道你有沒有功夫,這一筆點這一點,就知道你的份量達到圓了沒有,功夫不到,就不圓,是扁的,扁傢伙。你看大千先生的作品(指牆上掛的大千先生的《墨荷圖》),這豎筆一下,人家是圓的,既溫和,也不劍拔,也不弩張,很符合自然生長的那種氣韻。如果先用鉛筆把它的位置畫好,那是死的,神妙就在於此。要說到底為什麼上面那麼黑下邊那麼淺?我把筆也弄得上邊黑點下邊淺點,但你畫出的是死傢伙,沒有氣韻貫在其中。因為作者內在的對於自然的體會沒有,氣韻沒有。

另外,掌握對象沒有掌握住,又怎麼談用筆?

現在有一些一勇之夫,全以氣勝,似乎很有「氣勢」,很有「力度」,「氣勢磅礴」,其實怎麼樣?內在很空虛,是故作緊張,聲嘶力竭而已,我么不能那麼做,我也不願那麼做。這筆的運用,也是表達作者的學識和修養,表達個人修養和生活實踐的修養。一定要虛心,要真誠,對藝術要真誠,否則,畫出的僅僅是畫,畫的不是心,心力又從何而起?筆力又從何而發?就更談不上筆情和墨趣了。陳子庄說:古人作畫,人老實,但畫出畫來俏皮。人心裡不靜,畫出畫來就糟雜呆板。用筆同是這個道理。兩晉時的人勤思好詰,清懷,體現在書法上是優美;魏書跟漢書不一樣,漢書莊嚴,魏書放,發揮自由;到兩晉,追求儒雅和文人的風度氣質則完全流露於書法之中。

繪畫用筆似乎是形式問題,其實還不止是形式問題,而是人的心理節奏,心裡內在的美流露在筆端,可又不是賣弄或以巧勝人,和嫵媚而多姿。有時寓巧於拙,有時寓拙於巧,拙中有巧,繪畫既要拙,同時裡邊還要有巧。我們有的同道內心裡樸實,人也樸實、畫也樸實,但缺乏天趣。惲南田是有天趣,但缺乏沉重、古樸、實在。有人過過分的虛,有人是過分的實,誰要是虛實結合的好,筆墨虛實結合的好,個人修養達到一定的高度,是不容易的。既要看著非常古拙,但又是很巧。齊白石,很巧,其實裡邊很有情趣,他很巧。把齊白石跟某人比,某人是畫也,而非藝也。某人某人,素描也,非中國畫也,非藝也,就是有一套熟練的造型和素描,你怎麼畫,反正我素描是對的,但這筆法就不對了。筆法是什麼?就是將人的內在修養行之於筆端,表達在筆頭上。

「藝」與「術」。有人是有術而無藝,有人是有藝而無術;有藝無術者大有人在,有術無藝者更多;而兼而有之達到一定高度的很少。我們在研究筆法的時候,是研究藝,不是研究這筆的性能,筆的性能只是一般的常識性問題。為什麼有的人不能充分發揮筆的效能呢?問題出在「筆隨意轉」上,出在不能「圓轉如意」上,不然怎麼叫「心手雙暢」呢?首先說心:「喜畫蘭,怒畫竹」,畫蘭時不是我今天有什麼順心事,哈哈哈哈,才畫蘭,他是心喜而不形於色,不行於外;「怒畫竹」也不是剛剛跟誰吵嘴以後才去畫竹子,「怒畫」是指內在里有一種壓抑的東西。喜也好,怒也好,是形象地說明畫家注入筆端的一種情感,一種意,這種情感的意又與所表現對象的形與神能完美的結合在一塊兒。心力,對繪畫很重要,有人他這個力就是使人出來,那筆當然不聽他指揮,有的人心力衰竭了。心力疲竭,筆也就使喚不動了。

我的繪畫有毛病,有的時候是重少輕多,飄逸的多,沉重的少。我的畫弱點在巧上了。人家提起何海霞,說「何海霞很聰明,這人最聰明」。但是薄弱環節、弱點是什麼?還是浮,還是形於外的東西多一些,內在的東西不夠。我某一點不如梁樹年,我某一點不如陸儼少,但我某一點也有我自己的長處。我這個人在個人素質方面,沒有他們沉著,沒有他們老辣;可另方面,我的思維活躍,接受能力強,敏感,反應快極了。聰明有餘,樸厚又不足(筆者插話:「何老勇於自我剖析」)咱們要說實話嘛!有時候我這腦子確實又很特別,連我女兒都講,我這腦子很特別,我經常反覆這面看了又看那一面,我年輕的時候仿古畫,對筆法很有一番研究,那是為了生活奔走,尋求生存,付出了勞動,學了些個本事,走過高低不平的路,最後留下隱隱放光的一點過去走的那些個腳印,這就是我學到了一些東西,中年時代,學古人,學老師,各家各派,沒有一個不懂,說張家就張家,說李家就立李家,都能信手拈來。書法,我能夠寫各種字,多少家的書法,我能夠寫、能畫多少家的畫,我把筆給練出來了。有人讓我寫一個元朝柯九思的,我從柯九思里,領會出趙松雪,又從趙松雪裡理解出李北海。從二王到各家,我都能跟我的書法聯繫到一起。現在有人學龔賢,龔半千,但真正達到龔半千那個程度的,不多,達到龔半千那筆墨情趣的,不多,學的很表面,很表面。在繪畫的筆法中,我可以發現他受誰的影響,他又怎麼發展變成自己的,都可以找出他的淵源。我大膽地就一句:古人的這些筆法,不過他是受某家的影響,是形式的互抄。這不是對古人的懷疑,是應該有一個正確的估價。

要在筆法上、筆墨上有意識的超前。我們這個時代是什麼時代?是超前的時代、不要把筆法、筆墨固定成非要那個樣不可。崔子范先生的繪畫,要按老一輩的講究什麼筆法、講究什麼起承轉合、怎麼運用筆,都談不上,不能那樣要求,因為現在是一個開拓的時代,是一個超前的時代,可貴者,獨創也。

筆法還要因人而異。有些畫禿筆畫的人,我說他們很聰明,怎麼聰明呢?就是他把這古人的東西。他局部放大了,他把這鏡頭拉近了,畫一塊局部。齊白石就有吸收吳昌碩的一個最局部的一個局部,他給放大了,妙不妙?

現在要談一個問題:筆要改革、筆要革新了。別再按老黃曆——怎麼起承轉合呀!怎麼圓轉如意呀!用筆要改革了。筆,是客觀上的一個工具,我們主觀要改革了,還老是使羊毫、老是使狼毫,老是這一管筆,何必呢?要預期達到一個目的,就需要不擇手段,當前以經濟為中心,要考慮經濟效益。畫畫也要解放生產力,還有一個,如何發展生產力,你僅解放它還不成,你還要發展它。用筆用墨你要不發展,你就是僵化了,你就是停留在二十年代、三十年代、四十年代,還差著四十年呢。因此,我們用筆,既要把傳統這一套功夫進行發展,但光發展還是不夠。當然,現在也不能馬上就走到極端,總要有一個過渡時期,我就還處於一個過渡時期,我們要給下一代提供一些可以研究的手法,但我們還不敢說,我們就是成熟的。我們寫這《畫譜》,是斟酌了又斟酌,考慮了又考慮,馬上要嶄新的,不行,太陳舊了,也不行,就是這個初步的探索時期,我貢獻的就是這一點。

回顧我到北京之前,老是什麼狼毫、兼毫,筆頭不大,小筆寫大畫。現在不行了,這幾年我一直說把工具換一換,卻始終沒有換,這就跟小腳走路,那裹腳條總打不開。這也是我的弱點,使心力沒有充分的發揮出來。這工具雖不起決定性作用,但也起一個很輔助的作用,所以我要改,把我用細筆的功夫,在寬筆中解放、發揮,把短筆用成長筆,起碼用5厘米、4厘米這樣的長鋒,厚一點,裡邊含水量就能夠多一點,要筆鋒圓轉有餘力,就不能把它使得太幹了。石魯好用長鋒,一次我給了石魯兩隻長鋒筆,「嘿呀!海霞給我這筆太好了!」王子武也愛用長鋒,相互影響。人們用筆的筆鋒長短,有個人的習慣,人的習慣是有局限性的,筆鋒長短也有它的局限。一定要先掌握好這筆的大小,雖然說:「擅書者不擇筆」,繪畫亦然,但筆的輔助作用也是大的,太短了,心力發揮不出來,過分的長了,這筆出去後再回來時捻不過來了,就成了死的,死筆。

有人說:「何老!我這用筆雖然感覺到了變化自如,但又怎覺得壓力不夠。」說起筆的壓力,不能夠為壓力而壓力,首先要凝神聚氣,你才能有壓力。

我們說某某人力透紙背,這力透紙背可不是容易的事,他是寧神用氣,意,充滿了,才能下筆如金剛杵,入骨三分,才能有這麼個勁,而這筆又行的那麼準確,那麼舒服。你看齊老先生,還有石魯,彷彿似乎有點狂,有點粗,其實,畫的速度最慢。好畫,沒有信手拈來的,那筆筆是筆筆,筆筆都是如錐劃沙,方謂之筆也。這筆是筆隨意轉,筆隨心回,得心應手。有的人一拿起筆來,「嘿!這筆不行」。不是筆不行,而是你腦子裡的形象不成熟,何談筆也?往上堵,往上堆砌,又談何筆也?筆有粗放、有纖細,有寬有窄。繪畫不僅僅是高與低、平與險、巧與拙等矛盾的統一,在筆上也是這樣。程十發是有體會的,他是粗細的結合,黑白的結合,濃淡的結合,粗獷與纖細的結合、瑰麗與淡雅的結合,多麼濃艷他不濃艷,多麼纖細他不纖細,他用筆超過了某某某。還有的人拿起筆,「刷刷刷刷」,那不是在畫畫,那是在嚇唬人呢。

中國畫講究點線。我們說:「藝通於樂」,但又不等於樂。通於樂,是指某一些方面,如音色,音色就是音樂器材獨特的特色所在,小鑼就是小鑼,短笛就是短笛,長號就是長號,鋼琴就是鋼琴,小提琴就是小提琴,每個樂器的音色有區別,讓你鮮明的聽出來,而每個樂器的音質又不同。音的內在的含蓄的生命、重量以及渾厚勁,能表達一種秀象,我們的筆為什麼不能表達出來?說「游筆如龍」,那是耍花樣,,我們點的點子,就像京戲裡的「巴——嗒——倉!」這是什麼?筆法,使人吃驚。所以筆法通於樂,也通於唱腔,看了周信芳的戲,就如同看吳昌碩的畫一樣,聽余叔岩唱,如同看儒雅風格的繪畫,看裘盛戎的戲,就如同一幅很樸厚的山水畫,有筆、有韻、有形象。(示範周派唱段)周信芳的唱,就像干筆畫出,墨分五色,是干筆和濃筆的結合,有濃有淡有乾濕,讓你聽得韻味無窮,內在所包含的種種質感都體現出來了,是筆法之形象也。程硯秋(示範程派唱段),他是腦後音,可比喻出用筆的含蓄性,不是形於外,而是一種內在的運動,體現了這筆和內在的魂的運動,就感人了。會聽戲的,不是長篇累牘地記唱詞去了,聽的是這韻,是這味(示範唱段),這唱腔中唱的是蕭韻,與畫畫怎比呢?比若遊絲,比若春蠶。裘盛戎是武戲文唱,把京劇的花臉戲升華了。畫畫我是什麼都喜歡,什麼都學過,唱戲也什麼都學過,所以很有體會。

李成惜墨,王洽潑墨,這又怎麼理解用筆呢?怎麼理解漸江的筆呢?漸江的筆是輕而淡,但到了要害的地方他「噌噌」兩點出來了。有的人用筆就能繁,但不能簡,有的又只會簡,又不會繁,何談用筆呢?要簡可簡到不可再簡,得到筆之魂,還要能繁到不可再繁,卻又感到亮,感到好看,這就是功夫,是筆頭功夫。

附:關於何海霞先生的三篇文章

鬼手何海霞

黃永玉

沒有比看到朋友的成就更高興的了。

這明明白白是感情用事,有什麼辦法呢?搞藝術的,不感情用事一點,沒一點激情,能弄得出什麼來呢?

稱讚人作品的時候,有人常用「引人入勝」這句成語,「勝」應該是一妙透了的地方,一個賞心的境界吧!

可惜我這個人時常不怎麼容易「入勝」,有時甚至不想「入」,看多了,看慣了,老是那種「勝」,不換換口味,不調調情愫,費了好些勁,爬上爬下,一位到了個清幽所在。哈。原來又回到了老地方,借用李逵的話:「這算得甚鳥景緻?」

一個人畫畫,入行當、打好紮實基礎,這當然是緊要的,也是應該的事。底下還有許多事情要做,說透了,一個畫人的一生,不過是用行當表達見解的過程。永遠地亮功夫底子,亮基礎。唱戲的注意行腔,畫畫的注意筆墨,就鬧那幾套玩意,如蓋圖章,怎麼能夠「引人入勝?」

畫畫裡頭有許多的見解,如「行萬里路,讀萬卷書」之類。可惜這不是每一個人都能做得到的。

「行路萬里,讀書萬卷」是個概括的說法和比喻,光行路,那毛驢可比我們強多了。實在意思只是在畫畫的基礎上讓我們多去生活中體驗學習吧!讓我們豐富文化知識吧!

俗語說:「條條道路通羅馬」。我不幸是從舊社會過來的,不幸地從舊社會就開始了畫畫,我那條道路雖然或可能通向「羅馬」,其坎坷的程度是不言而喻的。因此,我就更理解,更珍惜,更尊重這位忘年朋友何海霞同行的藝術和他邁過艱辛歷程的腳力。

認識何的作品比見到何本人要早得多。有趣的是,三十年前,我曾經喜歡收藏一些古人和今人的作品,錢不多,總是數點著口袋裡的家底,忐忑著心眼去小心物色。我有個朋友在鋪子里管賣畫,他樣子不起眼,龍鐘不堪。別人看不起他,而他看得起我。當我興奮得了不得,找到一兩幅宋、元、明、清,和文、沈、唐、仇的作品去找他參謀時,他如臨大敵,連頸脖上的鬣毛都豎起來似的告訴我:「小心,看樣子又是他媽的何海霞!瞧這題款,上過他多少當,我可數不清。」

我曾經用五十元買過一幅張大千寫某人亭園的大畫,還拿到西觀音寺黃苗子家裡看過,江豐、張正宇諸公都在,大家都說好,值得。張大千畫那時不值錢,我又拿去找我那老朋友。面對這幅作品,他遲疑起來:「太大了……危險……我拿不準。這個款,這個圖章……太危險……我看那,你還給他們吧!別要了……可惜張大千不在,不好打聽」。

我退還了那幅畫,後來知道畫有實在的出處,是真的。這個何海霞!可把我坑夠了。

我那位老朋友有時連他在職的畫店裡的畫也勸我別買。他簡直是「裡通外國!」耽誤我不少事!可也教會我不少見識。尤其重要的是使我認識到世界上有位何海霞。唉!那時,何海霞不過才四十多歲吧!

看樣子,我那位朋友摸不透何海霞,但卻很熟悉他的經歷。給我講了何的許多故事。當我許多年後與何海霞見面時,不免使何驚訝萬分,以為我曾搞過人事工作。

何海霞限於幼時家境未念過什麼書,憑芥子園起家,十六歲拜畫家韓公典當徒弟。臨過元曲、陶氏叢書、古建築……圖,從院體宮廷畫開了個頭。二十掛零起在琉璃廠搞假畫過日子,小心謹慎地做假,既解決了生活,也踏實地進入傳統的廟堂。張大千在京畫展,是他生活中一個大轉折,他給張大千畫了張鬍子像,使張鬍子賞識了這個小子,收在門下磨墨,然後去哪跟哪,走青城,登峨嵋,水村茶店,朝臨夕摹古代名作,領悟張鬍子的精神氣慨,學識觀點,打下了紮實的基礎。

這就是何海霞。師傅是張大千,作品中見出血緣關係,但又有自己的嶄新面目。一個有本事的師傅,教出的徒弟不象自己才算厲害。這怎麼教呢?基本是一套,心胸見解又是一套。何海霞從張大千門下撒潑開來,又頗得這兩手真傳。

何海霞背得出一兩百種樹林岩石……諸般形樣,張大千如何教呢?不見得真教。可能談話中偶而提到積累形象的重要,何聽進去了並且兢兢業業地做起來;說不定原先就有過這種實踐,經過張大千的點醒,便更系統化了。總之,這是何的財富。他揮灑自如,舉重若輕,他駕山水於股掌之中,指揮若定,順手拈來。他是山水的主宰,掌中有雷霆,有煦陽和風,有微波淺渚,有茂林修竹,有良田萬頃……他見識過,思考過,千百次地描繪過。

70歲的人了,幾丈長的大畫,哼也不哼一聲,不過幾天就完成了。他不如母雞,生了蛋連叫也不叫一聲。也不聽他說這病那痛的。一個乾乾瘦瘦的硬朗的老頭,其幹勁遠超過不少年輕的哥兒們!

他見慣了生活,拍遍了欄杆。他寵辱不驚,從容處事,他什麼都來得,端得起,放得下。畫過「預防大腦炎」,「無痛分娩」,陶瓷裝飾;也畫過長十丈的「收租院」大畫。《大地長春》是他最近的一幅巨作,成為北京飯店的珍貴藏品。

誰能否認他是位傑出的國畫家呢?論國畫的「血統」,他的「血」是很「純」的。不過我可以悄悄地告訴你,在國畫創作上他常常使用丙烯顏料,有時候還看一點現代抽象繪畫。我不知道會不會影響他國畫血統的純潔性。就他看來,好象不怎麼在乎,你道怪也不怪?

聽說他又到北京來了,我不明白為什麼他總是居無定處雲遊四方?有人告訴我他本是滿族人;說實話,我倒真有點懷疑他是不是多才多藝的波西米亞人?

我讀何海霞

賈平凹

那一年,當我從鄉下搬居來西安,正是何海霞從西安遷居於北京;京城裡有了一位大師,秦都乃為之空曠。我們同存於一個時代,卻在一個完整的城牆圈裡失之交臂而過,這是我活人的幸運和遺憾。登臨華山,立於下棋亭上,喝乾了那一壺「西風」,聽誰個粗野的漢子狼一般的吼著秦腔,我就覺得棋亭還坐著趙匡胤和那個陳摶,我不知道了趙匡胤是不是何海霞,還是何海霞就是陳摶,我仰天浩嘆:他為什麼要離開西安呢?

哪裡黃土不埋人,長安自古難留客,何海霞走了,古城裡卻長長久久的留傳著他諸多的神話。

已經是很不短的世間了,熱鬧的藝壇上,天才與小丑無法分清。不知浪潮翻過了多少回合,驚濤裂岸,沙石混沌,我們並未太多的在電視上報刊上見過何海霞;但京城消息傳來,他還在活著,他還在作畫。好了,活著畫著,誰也不多提他;提他誰也心悸。百鬼多猙獰,上帝總無言。他的藝術是征服的藝術,他的存在是一種震懾。

面對著他的作品,我無法談論某一方面的見解,談出都失水準,行話全淪為小技,露出我一副村相了。我只想到項羽,力舉千鼎,氣蓋山河。它使我從病痛中振作,怯弱生勇,改造我的性格。這個時代有太多的萎瑣,也有太多的浮躁,如此大的氣勢和境界,實在少之甚少,是一個奇蹟。打開他的畫冊。我曾經獨坐一個晌午又一個晌午,任在那創造的大自然里靜定神遊,作一回莊子,化一回蝴蝶。但是,當我第一次看到他的近照,枯老贏瘦,垂垂暮年,我感到了一個寂寞的靈魂。啊,正是精神寂寞,他才有大的藝術。

知非詩詩,未為奇奇,海是大的,大到幾乎一片空白,那燦爛的霞光卻鋪在天邊,這就是何海霞。

真正的中國山水畫,何海霞可能是最後的一個大畫家。

世紀藝術大匠何海霞

周韶華

何海霞(1908—1998)生於北京一個貧寒的滿族家庭,從藝70多年。他的藝術生涯是中國近代繪畫史的一個縮影,對後生學子是一部有益的教科書。

1995年初夏,我去拜訪何海霞老師時,他曾語重心長地對我說:「在我一生中,先是畫古人,後是畫老師,再後是畫生活、畫政治、最後才是畫自己。」話語擲地有聲,發人深省。他介紹自己的寓所為什麼取名「繭居」時說:「這最能說明蠶做繭,繭化蝶的過程。」這是很有禪意和哲理的。一位世紀大匠,回首藝術上的得失時,認識能如此透脫,對從有為到無為而不為的感悟,對命運由不能自我主宰到急切需要找回失去了的個體生命意義,覺察到需要緊迫地調整與重建自我藝術形式系統,是思想解放以後的大徹大悟。

少兒時期的何海霞,隨父學書法,人手《芥子園》。16歲在琉璃廠拜師韓公典學畫。他紮根於傳統藝術打下了堅實基礎。1935年,他有幸被張大千所賞識,遂拜張大千為師,入室「大風堂」。這是青年何海霞的一次重要機遇和轉折。他跟隨老師入蜀,飽覽古代真跡,遍游名山大川,「目識心記」,能背得出二百多種樹木和岩石。師道既尊,使他悟到了不但要師古人,而且要師造化、得心源,進入深造精進的極其重要過程。經張大千指點迷津,他心胸豁然大開,懂得了藝術家不是畫工,學養、見地、襟懷、氣度才是成功的要素才,是更高層次的修養。果然,「名師出高徒」「青出於藍而勝於藍」,在金碧青綠山水上有所成就,在藝術上邁出了重要的第二步。

50年代初,他遷居古都西安,同趙望雲、石魯深交並於1956年入西安美協,共創長安畫派。這是他藝術生涯中的又一次重要轉折。是向現代轉型的關鍵一步。從此他走上了藝術創新的征途,全身心地致力於中國畫的變革,著手解決中國畫從古典形態向現代形態的轉型問題。繼承與創新這一基本矛盾經常在他腦子裡進行「拉鋸戰」。難題在於銳意創新與承前啟後如何結合?長安畫派當時明確提出:一手伸向傳統,一手伸向生活。大的歷史潮流是不可逆轉的,藝術形態的變革也是不可避免的。

在面對這一歷史挑戰時,海霞老總是以開放的心態來迎接。就以對待傳統而論,他認為要從寬泛的大傳統去索取。他說:「不能只認為水墨畫才是我們的傳統,把青綠、工筆重綵排斥了。水墨、工筆重彩、青綠都好。此外,對外來的東西不能閉關自守,沒有借鑒就難於向前發展。不能只以為傳統就是祖傳秘方,這樣不可能使我們的藝術向前發展。在我的繪畫中,油畫、水彩、水粉技法都吸收,我是老傳統的叛徒。但我不是完全否定傳統。」他認為,山水畫的變革要到現實世界去尋求答案。大自然給了他變法的支點,藝術上找到了興奮點和主攻點,這使他進入山水畫創作的新時期,為中國畫圖式轉型邁出了決定性一步,在全國產生了重大影響,與石魯、趙望雲成為長安三傑。

50年代後期和「文革」期間,藝術家被政治運動拋來拋去,何海霞也畫了些無可奈何的畫。山水畫成了改造自然的政治圖解,進入80年代,改革開放的春風喚醒了畫家的審美創造活力,海霞老真正步入無為而為「畫自己」的自由天國了。用自己的感覺方式把蘊藏在心靈深處的生命情感,盡情地釋放出來。想怎樣畫就怎樣畫,進入爐火純青的巔峰期。對於已到「隨心所欲而不逾矩」的海霞老來說,技術和手段已經千錘百鍊得無懈可擊。什麼師古人、師造化,已被化為血液;什麼筆墨技巧,如何用色,如何造型,都已成為一種綜合力量。他不再背傳統包袱,而是解放形式,解放傳統觀念,總攬過去、現在、未來於一身,走進生命自由的精神王國,追求主體表現自由的藝術結構。

何老一生寵辱不驚,靈根清凈,和氣天真。從不枉生煩惱,超然無爭自固氣,大度容人不獨尊。惟獨醉心於紙上翰墨,彩筆縹緲,縱橫于山水之間,朝披夕攬。真是大刀闊斧,壯夫馳騁亦英豪。「有其德,無其位,君子恥之。」若論藝術成就和真功夫,堪稱20世紀中國畫壇當之無愧的巨匠。海霞老雖然走了,但隨著時間的推移,人際關係的淡化,偉大的藝術生命將會不朽,作品會更加顯自身的價值,作品必定會與中國美術史同延續,後人會公正地給他以應有的文化定位。

在先生逝世周年之際,謹以此文獻給敬愛的海霞老師。

何海霞(1908—1998),滿族。初名何福海,字瀛,又字登瀛。曾任陝西國畫院副院長、中國美術家協會會員、中國國畫研究院研究員陝西國畫院名譽院長。1908年9月生於北京。1924年拜韓公典為師,並加入北京中國畫學研究會 。 1927年出師後在家幫助父親寫印刷用書法,複製元曲插圖、生物標本、古建築畫圖 。 1935年入「大風堂」成為張大千得意門生,。隨其學畫10餘年,並一同遊歷名山大川,臨摹了張氏收藏的大量宋、元、明、清繪畫真跡,打下了深厚的傳統功底。並學有所成,開創了自家畫風。1956年任中國美術家協會陝西分會專業畫家,1983年任陝西國畫院副院長,後調北京,任中國畫研究院研究員。何海霞長於山水,功底紮實,技法全面,舉凡界畫、青綠、水墨、沒骨皆能。50年代末~ 60年代初與石魯、趙望雲一同進行山水畫創新,從西北山水獲得創作契機,共創「長安畫派」,為長安畫派的重要畫家。他的作品骨體堅凝,意象雄奇,具有獨特風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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