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一個照明設計師的修養

江海洋

文化照明倡導者

設計師的人生價值是什麼？一個合格的設計師應該具備什麼素養？應該追求些什麼東西？應該具備什麼樣的設計精神？江海陽老師給出了最為理性的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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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鍵詞：人生價值、實踐精神、社會學

談談照明設計師這個職業

作者 | 江海洋

設計師到底能做些什麼？我定義的設計師職業修養是對社會進步有貢獻，對社會懷有責任感，而不是麻木地只為自己一己之私利碌碌一生。

設計是社會進步的原動力之一，我們一切經濟活動和物質建設都離不開設計的介入，當然了，做為原動力還有科技發展、生產力提升、信仰堅固、道德的甘甜等等。

我們在設計的過程中總是能想到為社會進步做點什麼，為他人幸福能做點什麼，在自己獲得社會報酬的同時，也能造福社會，並且贏得社會的尊重，在充分發揮專業素養為社會建設增磚添瓦的同時，還能保持社會改良中的溫度，不疾不火，可以激越也可以淡泊。

總之，一個設計師的修養應該是懷有深刻的社會責任感，民胞物與，感同身受，用技能回饋民族、國家，這樣的設計人生才能發揮最大價值。

范仲淹講「先天下之憂而憂，後天下之樂而樂」，他將儒家的「入世」思想提升到一個嶄新的高度。經歷了五代之亂後的儒家知識分子在非常迷茫的時代，出現了周敦頤的自我修養人生品質追求；出現了二程「心性之學」，將做為人的主體與世界之本源上升到同樣高度的思想。

當然了中國歷史最不缺乏戰亂和人性泯滅，宋以後專制統治越來越升級，對於文人士大夫的思想管控從沒有一點削弱，但是儒家這種「視天下為己任」的態度卻成為中華民族最為難得的根髓保存了下來。對家國天下的熱愛，以及對社會正義的追求，成為一代代知識分子的天性良知。

最近一段時間在設計工作上我就很有感悟，我的客戶群體多數是政府機構，往往是我懷抱著一沓子圖紙進去和從未謀面的政府官員彙報，到被他們認可肯定，多數是因為看到了我對設計的堅持以及對項目的真誠。

有一次參與一個文化旅遊規劃設計，合伙人和我分析我們能拿下這個項目的若干因素：對項目了解，對業務關係人熟悉，比競爭對手更早介入。

唯獨缺了最重要的東西——那就是我們首先是懷抱著對這塊土地真誠的愛而來參與。沒有感情的設計動機是缺乏激情的，也不能用充分的理解力、把控力去感染業主。

相反，如果這是走流程一樣套幾個設計概念來敷衍對方，也可以，我想能順利拿下項目是很難的。

有一個南方著名的山嶽邀請我去給他們在山道上的路燈把脈出主意，他們認為這很難辦，在大山上裝上路燈，未免失去了原始的野味和質樸感覺。但是不裝路燈，又適應不了今天旅遊經濟的發展目的。

他們嘗試裝了一段三米高的玻璃燈罩景觀燈，盡量將燈具微小到讓人忽略的地步，但是因為對照明的目的不了解，對燈具的光源不清楚，於是裝上冷白的節能燈，山道顯得更加幽冥。

▲事實上，很多道路照明都使用了這種只考慮功能不考慮審美的路燈。

他們的規劃部門強烈反對在道路上裝燈，這有道理，晚上開車上山並不需要照明。其實最想裝路燈的是山上的原居民，有燈就有了夜晚經濟。我隨著他們上山的時候，看到濃密的林蔭道，高聳的松針林，陽光在道路上鋪灑一路的斑駁光影。

我問他們，什麼情景下的光是最美的？無疑是眼前這隨著山勢或濃或淡的陰影。我們能不能設計一款燈，用最低的造價實現這種白天的光影感呢？

根據道路的地形來決定在哪裡裝燈，燈桿直徑六公分，高五米，上面裝上若干個寬配光的 COB 光源投光燈，燈桿做成樹榦這樣的褐色，燈具外罩草綠色，燈具隱藏在樹木的後面，燈光從樹葉中間穿過來，地上灑滿光影，讓人覺得很有趣，也很有安全。這樣做是不是實現了三個原則——隱蔽性、詩意性、安全性？

在複雜的市場需求中，設計師就要用「善意」來最大化滿足、引導不同類業主的需求。很多時候項目可能就是矛盾的，做了就不環保，不做就不經濟，難以兩全。

就像鄉土照明一樣，一個有水平的設計師不去做，堅持甚至是固執地認為這些地方就該留給黑暗，殊不知，鄉民也是人，他們也有對於現代化物質生活的追求。很多時候你不去做，你認為這樣才是留住了設計的底線，其實這是設計師的不作為，無原則，把多好的一塊設計沃土讓給了水平意識不高的鄉村施工隊，盲目照亮，五顏六色，冷白凄慘，這才是對於鄉村的最大禍害，這種不作為的設計師也就成了幫凶。

▲雲知光第一屆鄉土照明論壇，祠堂改造項目。

今天的中國建設項目太多了，設計師都在疲於應付，你讓他為了每一個項目都能掏出真感情去面對，這未免過於嚴苛。但是設計師的「設計良知」是應該具備的，王陽明講「致良知」是要將每個人內心的「善意」、「知曉事物」的本源發揮出來，而「設計良知」是需要明白設計是要改變世界的，不能因為所從事的設計事小就覺得和社會無大關係，所謂「大風起於青萍之末」，每一個設計事業的點滴都能匯成巨流從而推動社會前進。

做項目是不是懷著感情去做的，是不是對這個項目有充分的了解，能發現深層次的問題，進而在設計中提出自己的觀點和針對性意見，現在的業主都很敏銳，他們對於管轄下項目的了解可以說遠遠超出設計師十幾天的認識，你做的設計對不對路，用不用心，有沒有真情實意，他們一眼都能看穿。現在的政府官員是做實事的，他們容不得你去忽悠他們，你的方案可以不全面不完整，但絕對不可以粗製濫造張冠李戴，靠著套路就想讓政府買單，的確很難。

一切綜合了你對項目的熱愛以及通過設計讓項目價值獲得提升，都會有友好的回報。他們會說你有「情懷」，所謂的「情懷」就是你能讓項目更具生命力、更切實落地。他們在意你對這些項目的重視，他們希望有一個好作品出來，而不是成為政府的負資產。他們更願意在陽光下公正地推進一件事情，他們希望「人情」和「政績」兼得，這就是中國的基本社情。

對社會關愛，是建立在你對社會對他人所具有的普遍同情上的。並不是說你有多麼優越，而是你能體會到別人所承受的苦痛和災難，轉而思索是什麼原因使得社會出現這麼多不美好的現象。

同樣道理，當你看到社會建設蒸蒸日上，經濟一片繁榮的時候，看到人民群眾普遍告別饑荒，中國人解決了溫飽問題，你又會思索是什麼力量讓社會的物質極大豐富，我們在豐富以後能做什麼？「倉廩實而知禮儀，飯食足而知榮辱」，設計不是為了奢靡而出現，更不會因為貧窮而消失。設計從來都圍繞在我們生活的每一寸角落。

「一切設計都是社會各種現象醞釀多年以後開出的花」。設計師研究的是社會現象，表達的也是社會現象，再現的還是社會現象，對於社會的認識直接決定了你的設計深度。

對於社會的觀察將會極大地培養你對於設計的觸角敏感程度。你會變得感性並且理性，感性可以讓你將觸角發散出去，無限制地感悟設計的各種可能，項目的本質將會逐漸呈現出來。理性可以讓你從無數的可能中發現一條最具備價值和意義的解決之道，讓想像落到實地。設計師的感性就是創意，理性就是邏輯，創意和邏輯是構成設計的兩大法寶，也是設計師的綜合素養體現。

位於江西省吉安市的渼陂古村我們正在設計夜晚的燈光。

第一次來到這裡我就被深深地震撼，在中國還能找到這樣保存完整的村落實屬難得。村子距離吉安市區有二十多公里，背依渼水，面向公路，交通十分便利，贛中鄉村風貌，山川沃野，灰磚房舍，人文遺迹，都滋養了這塊土地成為今天的休閑宜居之鄉。

渼陂村融合了明清的商貿碼頭文化和民國的紅色革命文化，曾經是渼水上的重要物資交流碼頭，商賈雲集，百業興盛。村子裡的萬壽宮供奉道教的許真君，傳說許真君能斬妖除魔，驅邪去病，造福一方百姓，還能攘處水患，所以在渼水岸邊就有了這樣一座巨大的宮廟式建築。渼陂同時還是中共 1930 年「二七會議」的會址所在地，毗鄰井岡山地區的渼陂成為今天紅色文化的象徵。

▲渼陂村

今天的渼陂和全中國的農村一樣日益走向空心化趨勢。農業產業不足以供養大量的人口，而新興的旅遊業還需要更多的業態加入。要轉換思想，要村民真正富裕起來，這是我們復活鄉村的真實原因。渼陂已經形成一個相對封閉的景區，如何讓這個國家4A級景區成為產業興旺，旅遊熱點的範例，用照明帶動產業鏈的發展，通過「夜渼陂」的塑造從而讓這裡成為新的觀賞目的地，這才是照明設計重中之重。

這時，照明已經不是單純的照明，而是開啟「黃昏經濟」的引子。

我們打造了三條主線，第一是空間的節奏，通過故事性燈光控制讓不同的區域呈現舒——閉——開——高潮——鋪墊的觀賞視效。第二是時間的節奏，這裡不僅是遊覽景區，同時還是鄉村原住民生活的地方，在夜晚要分不同時段，呈現出鄉愁、表演、靜謐的心理效應；第三是文化的節奏，一個村子有這麼多故事傳說，有宗教信仰，有民俗風貌，有江右民系文化，有宗族祠堂建築，有田園牧歌式生活，有紅色革命記聞，從這些元素中提煉出影像、畫面，符號，都可以編排成戲劇化的場景讓遊客體驗。

而照明的基調建立在兩個方面，基礎的燈光和舞美的燈光。基礎的燈光是唯美的、詩意的、恬靜的、充滿田園氣息和建築特徵感的，這樣的燈光讓人意識到鄉村生活的本初面貌。舞美的燈光是戲劇的、出人意料的、藝術的、漸次變化的、情節意識和演員參與，這讓觀賞者體驗到時空的穿越以及視覺的驚艷。

所以我的用燈都很考究，能用一盞燈解決問題的絕對不用十盞燈，以環境的意境取勝，而不是以亮度和艷度破壞鄉村的味道。我們設計的鄉村就是原汁原味的感覺，鄉愁的燈光我們設定多是從老屋裡面門窗透出來的氤氳暖黃格調，這是一種建築內在的光。

表演燈光會選取重大建築以及空間節點來表現渼陂文化和風貌，輔以影像、水霧、裝置，讓藝術形式進入古老載體中來，這是一種科技植入的光；而靜謐的燈光我們會在遊客散去，給留宿的人以安全的照明，局部建築構件照亮，樹影搖曳，暗香輕送，這是一種外在氛圍的光。

真正吸引遊客的是讓他們見到了前所未有的渼陂夜色，走在小巷子里沒有陰森驚嚇，只有兩側建築和道路充滿溫情的光的指引。當遊客到來，可以逐次將燈具亮起來，點亮屋脊、斗拱、匾額、道路、漏窗，這是光在運動，形成了類似於舞美般的情景演出，遊客就是演員，村民也是演員，當「觀」與「演」不知如何錯位分辨的時候，環境就把歷史和現實融合在了一起。

當然了最重要的還是我們要用照明串起業態復興，讓這條老街上的商鋪再次回到以前的繁榮。如今的業態變了，可以是食肆、酒吧、咖啡館、工藝品店、特產店、民宿，我們設計的燈光要為這些業態做鋪墊和準備，要讓遊客愛上這裡——食宿、漫步、賞玩，這樣才有更多的投資加入，才有年輕人願意返鄉創業。

我還想將更多的時尚放到這裡來，到了秋天燈光完工的時候，也是田地豐收的季節，冰糖橘，竹筍、紅米......。可以在這裡舉辦一次鄉村民謠音樂節，搖滾、爵士樂辦一場；小提琴協奏曲再辦一場。

特色美食節，薈萃贛南到湘南的風味小吃。有當地民俗表演和地方戲劇演出，有露營地帳篷搭建，有燈光秀表演，以及村莊中猶如舞美情景和如詩如畫的田園牧歌夜晚。

人流如潮，百業興旺......

我不敢再設想下去，這一刻我所從事的空間設計真的成了一項偉大的事業。

▲攝影《老油燈》。下面牆體內嵌的木頭又是做什麼呢？中間可以打開，這是一個小機關，我也是在鄉間民居里第一次看到，它肯定和照明有關。

▲攝影作品《歷史的天空》。天空亘古不變，唯建築與蒼生不盡重生毀滅。

▲攝影作品《貝殼無愛》。為什麼叫做貝殼無愛？我也不知道，就是一時的感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