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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詩(112)《酬張少府》 (王維)

《唐詩三百首》

【第五卷:五言律詩】

30.王維:酬張少府

晚年惟好靜,萬事不關心。

自顧無長策,空知返舊林。

松風吹解帶,山月照彈琴。

君問窮通理,漁歌入浦深。

【註解】

  1. 酬:回贈

  2. 惟:只。

  3. 好:haò愛好。

  4. 自顧:看自己。

  5. 長策:高見。

  6. 空:徒,白白地。

  7. 舊林:故居。

  8. 吹解帶:吹著詩人寬衣解帶時的閑散心情。

  9. 窮:不能當官。

  10. 通:能當官。

  11. 理:道理。

  12. 漁歌:隱士的歌。

  13. 浦深:河岸的深處。

  14. 「君問」兩句:這是勸張少府達觀,也即要他象漁樵那樣,不因窮通而有得失之患。

【翻譯】

  晚年了,好佛好道好寧靜,家事國事天下事,事事不關心。我知道自己沒有混世才能,可笑可嘆,只想著返回自己的舊園林,回家歸隱。清涼的松風裡,我無拘無束解衣袒懷,皎潔的山月中,我自由自在隨意彈琴。你要是問我怎樣當官的經驗與道理,我笑而無語,一曲漁父之歌伴小船劃向葦草深深。

【韻譯】

晚年只圖個安靜的環境,

對世事件件都不太關心。

自認沒有高策可以報國,

只好歸隱到這幽靜山林。

松風吹拂我且寬衣解帶,

山月高照正好弄弦彈琴。

君若問窮困通達的道理,

請聽水邊深處漁歌聲音!

【講解】

  這首詩,一上來就說,自己人到晚年,惟好清靜,對什麼事情都漠不關心了,乍一看,生活態度消極之至,但這是表面現象。仔細推求起來,這「惟好靜」的「惟」字大有文章。是確實「只」好靜呢,還是「動」不了才「只得」好靜呢?既雲「晚年」,那麼中年呢?早年呢?為什麼到了晚年變得「惟好靜」起來呢?接著的三、四兩句,透露了箇中消息。王維早年,原也有過政治抱負。然而,張九齡罷相貶官,朝政大權落到奸相李林甫手中,……王維的理想隨之破滅。「自顧無長策」,就是他思想上矛盾、苦悶的反映。他表面上說自己無能,骨子裡隱含著牢騷。儘管在李林甫當政時,王維並未受到迫害,實際上還升了官,但他內心的矛盾和苦悶卻越來越加深了。出路何在?對於這個正直而又軟弱的知識分子來說,自然就只剩下跳出是非圈子、返回舊時的園林歸隱這一途了。「空知返舊林」的「空」字,含有「徒然」的意思。理想落空,歸隱何益?然而又不得不如此。在他那恬淡好靜的外表下,內心深處的隱痛和感慨,還是依稀可辨的。(此段為劉德重先生的評論)

  「晚年」與「好靜」沒有必然聯繫,孫文、毛澤東、蔣中正晚年也不好靜。美國總統退休之後演講寫書,也沒怎麼好靜,格林斯潘七十多歲了還擔作美聯儲主席,美國客機上的「空爺爺」、「空奶奶」多了。(人家不專招年青的「空姐」)

  說到底,王維是智者,他在身居高位、從未受到迫害之時,就明白了一切。作家張恨水在1957年「反右」之前,堅決不說一句單位領導、國家領導壞話,連最委婉的意見也不說,無論大家怎樣真誠地勸他,他只說「好,好,一切都很好」。

  中國從不缺少智者,中國只缺少制度,缺少法制、人權的保障。

  第五六句,王維把筆一轉,重彈田園山林之美、隱居生活之閑適的舊曲,「松風吹解帶,山月照彈琴。」——松林吹來的清風吹散了我的頭髮也吹得我解帶敞懷,明月的清輝照著我下獨坐山林之間隨性彈琴,一切都是自由的,身與心都是自由的,我盡情地沐浴在清風月光里。這是一種逃避一種解脫,也是一種安慰一種調節;這是一種消極一種無奈,也是一種高潔一種追求;這是一種麻醉一種痛苦,也是一種拒絕一種堅定。

  「『松風』、『山月』均含有高潔之意。王維追求這種隱逸生活和閑適情趣,總比同流合污、隨波逐流好吧?」(此二句為劉德重先生的評論)

  我清楚地記得「竹林七賢」之一的阮籍的詩「夜中不能寐,起坐彈鳴琴。薄帷鑒明月,清風吹我襟。孤鴻號外野,翔鳥鳴北林。徘徊將何見,憂思獨傷心。」這裡也有「琴」「明月」「清風」,但阮籍的心是噴發前的火山,從詩的最後兩句完全可以明白。但王維不是,王維的心是平靜安閑的,至少給我們的感覺是平靜安閑的。阮籍還要噴發一下,而王維是死火山。

  最後,「君問窮通理,漁歌入浦深」,從詩的題目上可以看出,這是王維給張少府的回贈,最後二句照應了「酬」字,同時又妙在以不答作答:您要問有關怎樣當官發達的道理嗎?我可要唱著漁父之歌向河浦的深處逝去了。末句五字,又淡淡地勾出一幅畫面,可真有點「韻外之致」的「神韻」呢!這裡的「漁歌」,又暗用《楚辭·漁父》的典故:「漁父莞爾而笑,『滄浪之水清兮,可以濯吾纓;滄浪之水濁兮,可以濯吾足。』遂去,不復與言。」王維又似乎在說:世事如此,還問什麼『窮通』之理,不如跟我一塊歸隱去吧!這就又多少帶有一些與現實不合作的意味了。詩的末句,含蓄而富有韻味,耐人咀嚼,發人深思。(此段又是劉德重先生的評論)

  王維是絕望,但他還聲明自己「萬事不關心」,用詩文表明自己絕望的人肯定不是最絕望的人,沈從文比王維絕望;沈從文臨終的前幾年,常常呆看電視一言不發,有時一張口就是「我對這個世界沒有什麼好說的」,被侮辱多年的老人已經不想說什麼了更不想寫什麼了;聶紺弩應該是最絕望的人了,他晚年與當年告密者友好地來往,我認為,他不是寬容更不是愚蠢,因為他知道天下烏鴉一樣黑,人也一樣,就這麼混著活幾年吧,這可能是人間最大的絕望。

【評析】

  「晚年惟好靜,萬事不關心」說自己人到晚年,惟好清靜,對什麼事情都漠不關心了,乍一看,生活態度消極之至,但這是表面現象。仔細推求起來,這「惟好靜」的「惟」字大有文章。王維此時雖任京官,但對朝政已經完全失望,開始過著半官半隱的生活,「晚年惟好靜,萬事不關心」,正是他此時內心的真實寫照。

  「自顧無長策」,就是他思想上矛盾、苦悶的反映。他表面上說自己無能,骨子裡隱含著牢騷。出路何在?對於這個正直而又軟弱、再加上長期接受佛教影響的封建知識分子來說,自然就只剩下跳出是非圈子、返回舊時的園林歸隱這一途了。「空知返舊林」理想落空,歸隱何益?然而又不得不如此。在他那恬淡好靜的外表下,內心深處的隱痛和感慨,還是依稀可辨的。

  那麼,王維接下來為什麼又肯定、讚賞那種「松風吹解帶,山月照彈琴」的隱逸生活和閑適情趣呢?聯繫上面的分析,我們可以體會到,這實際上是他在苦悶之中追求精神解脫的一種表現。既含有消極因素,又含有與官場生活相對照、隱示厭惡與否定官場生活的意味。

  擺脫了現實政治的種種壓力,迎著松林吹來的清風解帶敞懷,在山間明月的伴照下獨坐彈琴,自由自在,悠然自得,這是多麼令人舒心愜意啊!「松風」、「山月」均含有高潔之意。王維追求這種隱逸生活和閑適情趣,說他逃避現實也罷,自我麻醉也罷,無論如何,總比同流合污、隨波逐流好吧?在前面四句抒寫胸臆之後,抓住隱逸生活的兩個典型細節加以描繪,展現了一幅鮮明生動的形象畫面,將松風、山月都寫得似通人意,情與景相生,意和境相諧,主客觀融為一體,這就大大增強了詩的形象性。從寫詩的藝術技巧上來說,也是很高明的。

  最後,「君問窮通理,漁歌入浦深」,回到題目上來,用一問一答的形式,照應了「酬」字;同時,又妙在以不答作答:您要問有關窮通的道理嗎?我可要唱著漁歌向河浦的深處逝去了。詩的末句又淡淡地勾出一幅畫面,含蓄而富有韻味,耐人咀嚼,發人深思,正是這樣一種妙結。

【點評】

  這是酬答友人張少府的詩。少府,是縣尉的別稱。張少府,當是詩人的朋友。從詩的題目與詩的尾聯可以看出,應該是張少府先有詩相贈,詢問窮通之理,似有勸其重新出山,繼續為官之意,而王維則以此詩作答,表明了自己的心愿。

  詩一開始,王維旗幟鮮明地和盤托出自己的想法:「晚年惟好靜,萬事不關心。」和這首詩互為印證的是詩人早些時侯所寫的「中歲頗好道,晚家南山陲」。

  「晚年惟好靜,萬事不關心」的「晚」字和「惟」字很耐人尋味,讀者可從中聽到話外音:這就是詩人的少年、青年以及壯年時,並不是「萬事不關心」之人。從他早年的作品《少年行》中的「一身能擘兩雕弧,虜騎千重只似無」便可看出作者的凌雲壯志。這裡所說的「萬事不關心」,不是真的不關心,而是出於人生的無奈,是對當時腐敗政治喪失信心的一種自我安慰,是不願與邪惡者同流合污的一種自我解脫。如果參讀王維的《老將行》,我們可以從中窺見詩人的心情。那是一位「少年十五二十時,步行奪得胡馬騎」和「一劍曾當百萬師」的叱吒風雲的英雄形象,可到晚年,這樣的英雄只好「路旁時賣故侯瓜,門前學種先生柳」。在《老將行》中依稀可以看到詩人自己的影子。

  從《積雨輞川庄作》的最後兩句「野老與人爭席罷,海鷗何事更相疑」中,我們還可以看出詩人晚年萬事不關心的心境。

  「自顧無長策,空知返舊林」兩句,寫出了「萬事不關心」的原因。詩人不是不想關心時事,而是因為「無長策」,只好作罷。「無長策」即沒有好辦法。當時把持朝政的是「口蜜腹劍」的奸相李林甫,這老賊怎肯重用忠良之臣!詩人對李林甫們的腐敗行徑看不慣,但又無能為力,只好以「無長策」為遁詞而「返舊林」作罷。

  接下去,詩人以「松風吹解帶,山月照彈琴」寫出了自己的隱逸生活和閑適情趣。在這裡,詩人選取了兩個最能表達隱士生活的典型細節,予以寄託自己的情懷。白天,在松林間寬衣解帶,晒晒太陽,讀讀佛經,任和風吹拂;夜間,在山中明月映照下彈琴低吟,寵辱皆忘,與天地融為一體。

  詩在最後點題,以回答張少府的提問。窮通理,即命運窮塞和通顯的道理。朋友問的是窮通之理,但「『王』顧左右而言他」,該回答時不作正面回答,卻陡然甩出一句「漁歌入浦深」。這一句看似與問話無關,其實在此卻深化了主題思想,宕出遠神。老朋友,您關心的所謂窮通之理,正是我所厭棄的。請您聽聽那水浦深處的漁歌,多麼令人深思。這裡所說的漁歌,不是指一般打魚人唱的歌,而是巧用典故。《楚辭·漁父》云:「漁父莞爾而笑,鼓枻而去,乃歌曰:滄浪之水清兮,可以濯吾纓;滄浪之水濁兮,可以濯我足。遂去,不復與言。」王逸在注《楚辭章句》時說,水濁「喻世昏暗,宜隱遁也」。從結尾處,我們可以看出,作者在隱諷世道昏暗,但又不便明說,只好如此。滾滾紅塵,滔滔物慾,切不可迷失了自己,還是清靜最好,淡泊最妙。

  這首詩在寫法上也有值得借鑒之處,前四句抒情,後四句在寫景中記事、答問,結構安排得井然有序,真不愧為精典之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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