邂逅初戀讓他死而無憾

千里之外的東北，朋友走了。朋友帶著對生活的深深眷戀走了，也帶著對初戀女友的深深感激走了。朋友才四十多歲，可謂英年早逝，但知情者都說，從無可挽回的角度來看，朋友因初戀的邂逅，倒也死而無憾（動情故事後面再說）。

朋友其貌不揚，更不偉岸，一個普通的文化人，性格卻十分「男人」，大大咧咧，抽煙喝酒，愛吐真言，文章錦繡。朋友俠肝義膽，人緣甚好，在其所住城市及其工作所涉之地，他一個電話，就可顯現呼風喚雨的能量。幾年前受他邀請，曾與另一朋友前往遊玩，只見他前頭對著手機三言兩語，後頭就有被調動的人出來，將我們的行程和生活安排得妥妥貼貼；即使到達一個邊遠的縣城，縣裡的官員也熱情地出面接待……後來行程結束，我們到其家中小坐，發現身無半職的朋友竟已住上本系統在職局級幹部才有的160多平米的大新房。朋友說，有關部門分給他房子，他花了30多萬元買房和裝修，現在手上還有30多萬元存款，此生已沒有後顧之憂。告辭出來，同去的另一朋友笑道：「這老弟根本沒有什麼存款了，他那樣說是愛面子啊。」呵呵，這個好勝而義氣的東北男人！

從某種角度來說，性格決定人生命運。凡事不拘細節的朋友，與第一任妻子分手後，已有第三任妻子。我們去他家的時候，遲遲沒能見到他的第三任小妻，他說妻子出去打牌了。我隱約覺得，這小妻不太顧家。而在此之前，朋友已經有了一次事關生死的邂逅——朋友讀初中之時，與同班一位女同學有過極其短暫的初戀，後來各自讀書、工作、結婚、生兒育女，彼此從無聯繫，更未見過。只是不久前的一天，兩人在省會街頭偶然相遇。相互打量與寒暄之中，女同學告訴朋友，自己的兒子已經高中畢業，呆在家裡一直找不到工作，全家十分犯愁。朋友聽後，回家打了個電話，女同學兒子的工作很快解決。

可不幸的是，我們從朋友那裡回來半年之後，朋友生病住院；醫院按感冒治療數月無效，後來病友發現，朋友患的是癌症。朋友的官員朋友指示醫院認真治療，醫院才慢慢地將感冒藥物換成治癌藥物。在當今中國，一般老百姓病不起，生病住院還要加上個拖不起。朋友雖然有很多朋友，但朋友不是什麼都能代替，一兩個人的經常性陪護就成問題。朋友可以到醫院看望朋友，但朋友很難親人般守著朋友。朋友的第三任妻子，開始還隔三差五地去看一下，但久病床前，則難見其影。她身揣戶口本和朋友大新房的房本，已經不知去向。這時，倒是朋友的第一任妻子和第二任妻子不時到醫院照料一下。

遇急思親友，臨危託故人。朋友查看了電話本和手機儲存中的數百名朋友，覺得都只是一個個記憶中人，仍然感到異常孤獨和無助。他一聲嘆息，說聲「告別了」，將手機從病房窗口扔下高樓。唯令朋友欣慰的是，他的那位初戀同學，此時得知他的病情後，便向工作單位請了兩年長假，天天守護在病房，殷勤護理，耐心伺候。當朋友病情加重，難以自理，初戀同學力量不夠時，她的丈夫也請假前來，夫妻二人共同護理朋友。甚至朋友完全卧床，面目不成人形，這夫妻二人也沒有半點嫌棄和怨言。將近兩年的時間裡，初戀同學及其丈夫就這樣盡心儘力地守護著，一直陪著朋友走完生命的最後時刻……其情其景，其心其義，令我們這些朋友的朋友十分感動。東北的女性，竟也如此義氣。

社會中人，總是相惜於品，相敬於德，相交於情，相隨於義，相擁於禮，相信於誠，相親於愛。每每與其他朋友憶起朋友，我們都會說，朋友患絕症而死，實屬無可挽回，但他因為曾經擁有初戀，生病前又邂逅了初戀，他的生命是值得的，他應該死而無憾。雖然他給初戀同學幫了一個小忙，但初戀同學一家給他的生命帶來了多麼大的尊嚴！其初戀同學及其丈夫，與朋友的關係不過是朋友之緣。這樣的朋友，現實生活中多得很，但有多少朋友能夠與其比肩？生活中，每個人都有可能碰上難以跨越的溝溝砍砍，但遇到溝砍的你不見得就有我朋友邂逅初戀那樣的運氣。

什麼是朋友？按照我們的漢字結構，雙月同輝為朋，懸崖間相互支撐為友。我們應該以誰為朋結友？《史記》說：同惡（恨惡）相助，同好（愛好）相留（牽挽），同情相成，同欲相趨，同利相死。《論語》則說，益者三友，損者也三友：友直，友諒（誠實），友多聞，益矣；友便辟，友善柔（當面奉承，逢迎諂媚），友便佞（只會花言巧語），損矣。我那朋友的初戀女友，樸實無華，不善言辭，然至誠至道，至善至德，其情其義勝過親人。可見真正的情義，貴時不重，貧時不輕，順時不顯，危時不棄。當今社會，世道炎涼，人多自顧，滿街麻木，真情正義越發顯得金貴。

由此想到自己，對此不曾做的很好，卻有一些感悟與認知。我曾對朋友說，我自己或者你，雖有新舊電話本若干個，但如果真的有事，翻遍電話本，未必能找到一個可用之人。我的看法，得到朋友的首肯。本人曾有一個忘年交朋友，周圍不乏逢迎與追逐者。然而她就對我說，她有一事，難壞全家，可翻遍電話本，就是找不到一個幫忙者。面對無助，她想來想去，才想起電話本之外的我。而她與我並無深交，只是因工作關係而曾有過幾次接觸。無奈之中，她只好「硬著頭皮」前來找我幫忙。原來，她與老公分居兩省，孩子又小，生活多有不便，急需調到老公所在的城市。雖然老公身處領導機關，但也毫無辦法辦成此事。

既然人家如此相信我並滿懷希望，又千里迢迢跑來，我也只好翻遍電話本找能幫忙的人。結果，電話本里沒有找到人。失望之際，我卻想起一位電話本里沒有且不易聯繫的當權朋友。於是，我抱著試試看的心情，寫了一封不長的便信，讓她持信前往一試。沒承想，時隔不久，她如願地調到了丈夫身邊，並給安排到一個熱門單位。這朋友自是高興，時常來電說些感激之言，我則回答說，這是你的運氣。每逢重要年節，她都說要坐車來看我，或者問我需要什麼，我則一概婉拒，說自己什麼也不缺，你千萬別來。我是想，雖然幫了那麼一個忙，自己不就是寫了一封信嗎？要感謝，就感謝給了我面子的那位當權朋友吧！

可見，朋友用朋友，也是一門文化，如「君子之交」不勢利；還是一門科學，如相求適度而不謀「兩肋插刀」。朋友與情友，友情皆無價，「但令一顧重，不吝百身輕」的報答是友情，「同舟而共濟，始終且如一」的分憂是友情；「江南無所有，聊贈一枝春」還是無價的友情，「今日樂相樂，別後莫相忘」也是無價的友情。逝去的那個朋友，給了別人很多友誼與友情，他也得到了珍貴的友誼與友情。尤其他的初戀女友，「不吝百身輕」地將這些給予了他。在他告別人世之際，或許這就是他的最大安慰。

總之，友情無價，自當珍惜。最後要說的是，無論過去還是現在，自己都曾得到並繼續得到許多朋友的幫助。對此，自己永遠心存感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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