鐵獅子衚衕的滄桑歷史

在北京作為街巷衚衕名稱的顯著標志多種多樣。鐵獅子衚衕位於東城區地安門東大街之東，因衚衕內原有二石獅而得名。《天咫偶聞》卷三說：「吳梅村有『田家鐵獅歌』，疑即鐵獅子衚衕。雙獅在一窄巷中，已破碎。巷口另有二石卧獅，製作極工。梅村歌有『鑄就銘詞鐫日月』語，今獅半埋土中，銘詞有無不可知。」可見這裡所謂的鐵獅乃為青黑色石獅而已。

鐵獅子衚衕1號

鐵獅子衚衕在我國近現代史上一度聲名遠播，造成此種現象的並不是衚衕內的鐵獅子，而是因為近現代史上很多重要事件的發生都與這條衚衕有關。清代，和親王府、貝勒斐蘇府、和敬公主府就設在衚衕路北。清末，為挽救社會危機，遂於光緒三十二年（1906年）預備立憲，改革管制，將兵部改為陸軍部，並設海軍部。於是將和親王府與貝勒斐蘇府內建築拆除，建起了三組磚木結構樓群。中間主樓為歐洲古典式灰磚樓，中間三層，兩側及翼樓為二層，外檐為聯拱柱廊，樓體有精美磚雕花飾，樓內門窗、天花、地板和護壁雕刻精細而華麗。三組樓群東部後為海軍部使用，西部為陸軍部使用。1912年，袁世凱就任中華民國臨時大總統時，總統府和國務院都設在這裡。1926年3月12日，馮玉祥的國民軍與奉系軍隊作戰期間，日本軍艦掩護奉軍軍艦駛進天津大沽口，炮擊國民軍，被守軍擊退，日本遂聯合英美等八國向段祺瑞政府提出通牒，要求拆除大沽口防務。3月18日，北京各界群眾到天安門集會抗議，會後遊行請願，要求拒絕八國通牒，當遊行隊伍行進至鐵獅子衚衕段祺瑞執政府門前時，竟遭到衛隊的槍擊，結果死47人，傷150餘人，這就是震驚中外的「三一八慘案」。北京女師大學生劉和珍、楊德群都是這次事件的犧牲者。「七七事變」後，日本侵略軍的華北駐屯軍總司令部也在這裡。1945年抗日戰爭結束後，為紀念在抗日戰爭中犧牲的愛國將領張自忠，鐵獅子衚衕改名為張自忠路。

這些歷史更迭的故事，我們可以從凌力老師的《衚衕滄桑》一文中看到更為清晰的畫面。小志藉此也推介給各位！

——凌力

在北京的街巷中，它不短，也不很長；不窄，也不是最寬。「文革」中破四舊，把它歸入地安門東大街，現在又恢復了它的為紀念抗日將領的街名：張自忠路。不過，它有一個沿用了五個世紀或者更長一些時間的名字：鐵獅子衚衕。

就像古都北京的許多衚衕一樣，每個院落都隱藏著無窮無盡的故事，每寸土地都記錄著悠遠的歷史變遷。鐵獅子衚衕如果能開口，可說的就太多了。

因之命名的那對鐵獅，當是元朝某貴族家門前的舊物，該貴族姓氏已無考，由鐵獅守門的府第，卻在明朝天啟年間出了大名：它成為司禮監大太監王體乾的宅院。

在那場東林黨與閹黨的驚天動地的大搏殺中，王體乾與魏忠賢，客氏沆瀣一氣，幹了許多傷天害理的事。東林黨人正氣凜然，以他們的鮮血和生命實踐了「家事國事天下事，事事關心」的初衷，博得後世的敬仰；魏客一黨也在幾年後落得個戮屍滅族的下場，但無論殺東林黨還是殺魏黨，都不能挽回大明朝的迅速衰朽。只不過隨著政治角逐場上的生殺榮辱升遷，府第頻頻易主，此宅於是賜給了皇親田弘遇。

陳圓圓畫像

田弘遇的女兒是崇禎皇帝的寵姬田貴妃，這位國丈大人也就恃寵而貴而驕而跋扈而奢華，府中園亭聲伎之美甲於都下。雖有正直士人抨擊其不法，卻有更多的朝臣士大夫日日來此盤桓作樂，鐵獅子衚衕便車如流水馬如龍了。他自江南劫買的麗人中最美的是姑蘇名妓陳圓圓；他召請宴飲的朝臣里最重要的是山海關總兵吳三桂。吳三桂在這裡從田弘遇手中要去了陳圓圓；後來李自成攻進北京，他的大將劉宗敏據有這座皇親府，又強佔了陳圓圓。幾個男人爭奪一個女人，自人類生成以來怕是常有，因此發生戰爭也屢有所聞，但像明末清初這樣，成為催化劑和導火線，把每個朝代都有的民變引發成一場天崩地陷的大動亂，卻很少見。

明亡，帶給這條衚衕二十年的寂寞，詩人吳梅村還為此寫過一首《田家鐵獅歌》，寄託他那濃得化不開的興亡哀思。然而，它竟顯赫了。

先造起一座恭親王府，其主人是康熙帝的五弟常寧。隨後田皇親舊宅賜給了康熙帝的第九個兒子允禟，建為貝子府。繼位奪嫡帶來又一場大搏殺，允禟這個死不改悔的失敗者，被他的哥哥、勝利者雍正帝貶辱為塞思黑（滿語：豬），受盡折磨，悲慘地死去。貝子府後來便改建為和親王府。

和親王弘晝只比哥哥乾隆帝弘曆小三個月，兩人自幼一同養育、一同讀書、朝夕相處，寢食與共。一旦弘曆登上皇位，君臣大義很快就淹沒了手足之情。清代到了乾隆朝，封建皇權發展到了頂點，不僅屢興文字大獄以鉗制國人的思想，令天下文士噤若寒蟬，就是宗室皇親也決不容許干政。弘晝位高爵顯，錦衣玉食，但學問才幹一無用處，長期鬱鬱寡歡，後來竟時時演習自己的喪禮，高坐院中，裝成活死人模樣，面前陳設各種冥器，命王府護衛僕從輪班供飯哭祭，他則以吃祭品聽哭聲自娛。到六十歲那年，他真的去了。

和敬公主府

不久，衚衕里又添了一座和敬公主府。這公主是乾隆帝嫡配皇后所生，自然貴盛無比，額駙是蒙古科爾沁親王色布騰巴爾珠爾，朝廷的名將。這樣，三座巍峨的王府連綿道旁，衚衕內冠蓋往還，威嚴、華貴、富麗，輝煌，顯示著清代全盛期的逼人氣勢。依制度論，其規格當比《紅樓夢》中的榮寧二府高三五個檔次。

清代開國有定製：宗室王公按親王、郡王、貝勒、貝子、公、將軍的序列世代遞降。到了光緒年間，王府相繼降為公府：恭親王府——承公府，和親王府——廉公府，公主府——那公府。和整個清帝國一樣，府第與衚衕漸漸露出了敗落相。

孫中山病逝於北京鐵獅子衚衕5號

（今張自忠路23號）行轅

不料到了近代，鐵獅子衚衕又興旺起來：清末新政，廉公府改為清政府的海軍部與陸軍部；辛亥革命成功，袁世凱在這裡宣誓就任中華民國大總統；後來這裡又成為段祺瑞執政府所在地；1924年底，孫中山先生應邀帶病北上，謀商召開國民會議等重大國事，就在這條衚衕的承公府直住到他1925年3月逝世。這時的鐵獅子衚衕，幾與倫敦的唐寧街、華盛頓的白官相埒，是千萬人矚目的政權中樞、政治中心，不乏浩浩蕩蕩、赫赫揚揚、旗幟飛動、鼓樂喧天的宏大場面，著著實實光彩了一番，超過該衚衕幾百年歷史上的任何時期。

段祺瑞執政府

1926年3月18日，魯迅先生稱之為「民國以來最黑暗的一天」，段棋瑞執政府用大刀鐵棍和洋槍，屠殺為抗議日本帝國主義侵犯中國主權而向政府請願的學生和市民，死傷二百餘人，鮮血染紅了這條煊赫衚衕的土地。血沃中原肥勁土，寒凝大地發春華，壯烈的犧牲喚醒更多的知識分子投身革命，這一代熱血青年，終於衝決羅網，結束了在封建專制壓迫下的三百年的沉默，重新高揚起歷代先輩以天下為己任的憂國憂民的精神旗幟，奮起抗爭了。劊子手也沒有好下場：一個月後馮玉祥大軍進京，驅逐段棋瑞下台。這位執政灰溜溜地逃到天津做寓公去了。

曾經是太監府、皇親府、將軍府、貝子府、親王府、海軍陸軍部、總統府、執政府的鐵獅子衚衕1號院，從此冷清了，這條衚衕也冷清了。也許是顧慮戾氣所鍾，這裡再沒有住進顯赫的機關和頭面人物。只有一個例外：日偽時期，侵華日軍的憲兵司令部曾盤踞鐵1號數年之久。

歷史的波濤已遠，鐵獅子衚衕又歸於平靜、平淡、平常。現如今，衚衕東口寫著這條古老街巷的簡史，灰色的牆邊嵌著有關公主府的介紹石刻，鐵1號大門東側立著紀念三一八慘案的石碑，每年春天，常有隊隊青少年打著紅旗到這裡緬懷先烈。大門依然宏偉氣派，兩尊巨大的石獅子依然威嚴，但門邊掛的是一個大學資料社和清史研究所的牌子。研究歷史的學術單位住進充滿歷史氣息的古老院落，和諧又合理，可謂得其所哉！

春末夏初，濃綠的槐蔭夾道，當晚霞映紅瓦灰色的長牆，當深紫色的暮靄籠罩著一座座舊日王府的朱門時，古老的衚衕就會以它特有的滄桑美令漫步其中的人們流連忘返，並喚起他們無盡的感慨和遐想。

衚衕因之命名的那對鐵獅子，不知何時流落何方。或者已經在熔爐中化開，早已滲入今天我們尋常百姓家的鍋碗瓢勺之中也說不定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