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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愛玲給夏志清的信(10則)

(一)

志清:   近來可好?我這些時都沒寫信來,因為一直在忙著改這小說,上星期總算寄出,大概日內該收到了。寄出後又發現些錯誤,這裡附上兩頁,代替原來的53、54頁。至於為什幺需要大改特改,我想一個原因是一九四九年曾改編電影,後未拍成,留下些電影劇本的成份未經消化。英文本是在紐英倫鄉間寫的,與從前的環境距離太遠,影響很壞,不像在大城市裡蹲在家裡,住在哪裡也沒多大分別。你說也許應當先在雜誌上發表,恐怕風格相近的雜誌難找。「星期六晚報」的小說似乎不是公式化就是名作家的。「Esquire」新文藝腔極重,小型雜誌也是文藝氣氛較明顯。以前的代理人沒試過雜誌,大出版公司全都試過,RandomHouse是 Hiram Haydn看過。我覺得在這階段或者還是先給你認識的批評家與編輯看看,不過當然等你看過之後再看著辦,也不必隨時告訴我。事實是在改寫中,因為要給你過目,你是曾經賞識「金鎖記」的,已經給了我一點insight,看出許多毛病,使我非常感激。我喜歡收到信,自己都寫慣一兩行的明信片,恐怕令兄不會高興跟我通信,但是我希望你們倆不論有什幺作品都寄一份給我看看。我對翻譯很有興趣,預備在 Joint Publications Research Service領點政治性的東西來譯,但是他們根據學位給錢,而我連大學都沒讀完。有個 Joint Committee on Contemporary China,貴校的Prof.Doak Barnett & Prof.C.Martin Wilbur都在裡面,不知道他們找人翻譯是不是也分等級?得便能不能替我打聽打聽?這是不急之務,請不要特為抽空給我寫信。我月底搬家,地址是1315 C Street SE, Apt.22電話仍是547—1552。祝安好,前一向Harlem出事我擔心是不是離你們這裡很近。

愛玲九月廿五(一九六三)

【按語】第一封信是張明片,寄我哥大校址。一九六五年六月開始,所有她的信件才改寄我的公寓地址。明片寄自 APt.207,105 6th, S.E,Washington,D.C。一九六二年三月張愛玲從香港回來,即搬進她丈夫賴雅(Ferdinand Reyher),同年正月即已找到的這個公寓。第315C St,S.E。一九六七年張愛玲搬居麻州劍橋後,曾寄我一份三頁的履歷表。上面寫道她於同年十一月才搬出第六街那個公寓而遷入Apt. 22, 1335 13thst, S.E。細察這兩個喬遷後的住址,只有公寓號碼是一樣的。不出兩三年,張愛玲竟把華府舊居的街道也記錯,實在不易置信。十一月搬家之說想也是誤記。

張愛玲在第六街那個公寓住了將近兩年,五月十九日那張明片一九六二年寄出也並非不可能。但明片上提到的那篇改稿也即是第二封信上她謂已寄給我審閱的那部英文小說稿the Rouge of the North(北地胭脂)。此稿脫胎於〈金鎖記〉,原題 Pink Tears(粉淚),一九五六年她居留麥道偉文藝營(MacDowell Colony)期間,即在專心寫作這部小型的長篇小說了。一九五七年初,《粉淚》可能已經完稿,但根據司馬新的記載,出版她第一本英文小說《秧歌》的Scribners公司,卻「不準備選用她的第二部小說,即《粉淚》。這個消息對她當然是個不小的打擊」。(《張賴》頁—一五)因之有好多年她把《粉淚》拋在一旁,從事其它的編譯寫作計劃。香港回來後,她決定把《粉淚》改寫成《北地胭脂》,一九六七年終於由倫敦Cassell書局出版。

大家都知道,《北地胭脂》的中文本即是《怨女》。愛玲自己分析《粉淚》失敗,一因「英文本是在紐英倫鄉間寫的,與從前的環境距離太遠,影響很壞」。二是因為一九四九年愛玲曾把〈金鎖記〉改編電影,片雖未拍成,「留下些電影劇本的成份未經消化」。要好好研究〈金鎖記〉轉成《怨女》的經過,那部電影劇本假如還能找到,應該受到我們的重視。

愛玲要我把《北地胭脂》稿找幾個「批評家與編輯看看」。除了哥大幾位教授外,紐約的名批評家和編輯我實在一個也不認識。後來愛玲信上指名要我找同系教授Denald Keene,只好硬了頭皮請他把書稿加以審閱,但他的反應並不太好。早在五、六O年代,美國學人間譯介古今日本文學的,Keene即已推為第一功臣。他居然看了《北地胭脂》稿,也算是我天大的面子。

賴雅身體愈來愈壞,每月只領社會福利金五十二元,連付房租都不夠。愛玲在改寫小說期間,電影劇本也不寫了,只好靠翻譯工作來維持生活。為此她在信上問及 Doak Barnett、C.Martin Wilbur這兩位哥大教授。後者中文名字叫韋慕庭,一直同中央研究院近代史研究所保持了友善的關係,退休已好多年。Baruett非學院正規出身,曾寫過不少書,早已離開哥大到華府著名的研究機構Bookings Institution去工作。近年來報章上不見他著作的書評,想也已退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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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志清: 我很早聽見令兄的噩耗,非常震動,那天匆匆一面,如在目前,也記得你們倆同飛紐約的話。在他這年紀,實在使我覺得人生一切無定,從來還沒有這樣切實的感到。Stephen信上也說他百忙中答應譯書,不知道是否給他添病,因此耿耿。我這些時也就在忙著譯那本書,今天剛寄出。一直想寫信給你,也是覺得無話可說,所以遲到今天。你在這一切之間還在替我想辦法,待人實在熱心。托蔣彝的事,我覺得不必問他了,Norton不會有興趣的,他只忙著自己也是常惰,在國人尤其是意中事。這是可遇而不可求的,只要你隨時替我留神就是了。明年印第安納開會,原則上我當然願意去,不過我向來得到人的幫助總是從文字上來,單靠個性從來沒有用,這是實話。似乎總應當做出點成績來才行,和你們講學的又情形不同。我住在華盛頓完全是accident,不過現在搬了個便宜而很喜歡的房子,所以不想再搬。固定收入是從來沒有過。托你的那部小說改寫不是為了能不能出版的問題,因為改了之後也不見得有人要,不過總要自己這一關先通過。現在中文本就快寫完了,如果出單行本一定第一個寄給你看。近來我特別感到時間消逝之快,寒(口+絲)(口+絲)的。這封信耽擱得太久,明天儘早寄出──其實這時候寫著已經天亮了。高先生近來沒看見,麥卡賽也調到南越去了。「文星」的紀念號你手邊如果有就寄一本給我,不然我下次到 Library of Congress中文部,他們大概有。祝安好

愛玲六月十六晨(一九六五)

【按語】先兄濟安一九六五年二月二十三日在加州柏克萊中風不治而亡。朋友弔唁的信我看到很多,愛玲這封寄出已在六月中旬,可說是很遲的了。但讀來極為感人,尤其「近來我特別感到時間消逝之快,寒 ( 口 + 絲 )( 口 + 絲 ) 的」那一句,極有張味。在濟安的遺物里我只找到了愛玲一九五七年初給他的一封郵簡和同年年底的一張年卡。郵簡上她特別提到了《文學雜誌》將刊出的一篇文章:「聽說貴刊將載令弟的《張愛玲論》,我自己反省了一下過去的工作,自己先覺得慚愧。」先兄也在同年正月號《文學雜誌》上刊登了她的小說〈五四遺事〉。但二人僅有的一次見面則在一九六四年二月二十六星期六那天下午。克毅兄 ( 信里的「高先生」 ) 做東,地點在華府 Market Inn 這家小館子。同場喝香檳酒的還有已故陳世驤教授和我自己。我一直以為吳魯芹兄也在場,愛玲在一封信上也附和我說,那天打翻一杯香擯的即是魯芹自己。但克毅兄親自駕車把陳夏三人開到愛玲寓所,再把我們開到離張寓較近的一家酒館,當然不會記錯。詳情請見高文《張愛玲的廣播劇》,載《聯合文學》一九九五年十月號。

麥卡賽 (Richard McCarthy ,也稱 Dick McCarthy) 是位深愛中國文藝、東亞文藝的美國文化官員。受惠者除了張愛玲外,還有聶華苓、陳若曦等名作家。台北《文星月刊》第十六卷第一期 ( 一九六七 ) 為先兄出了個專輯,載有拙文《亡兄濟安雜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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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志清: 今天收到王敬義的信,才知道《怨女》已在星島晚報連載,實在頭痛萬分。那份稿子還是去年十一月空郵寄出到宋家,此後又去信請他們如果尚未交給報館,就寄回來讓我改。二月間收到 Mae Soong 的信,發現稿子沒寄到,我一月的兩封信也顯然是丟了,趕緊問他們稿子收到沒有。二月底 Mae 還有信來,也沒提這件事,顯然並未收到,我實在不懂,即使改寄平郵也寄到了。初夏再寫信去請她無論如何來張便條 confirm 一下稿子確是丟了,也沒有迴音。我終於下結論是丟了,才在動身前托你。前兩天剛又寫信託你代辦連載與出書事,倒像是你在港台休假幾個月沒事幹似的,要你白忙,太豈有此理。以前 Stephen 所說的只限星島連載,我信上說出單行本想托夏志清,他也始終沒說什幺。──除非是在我寄丟的兩封信上?──如果你怕再鬧雙包案的話,就等到香港看見他的時候,確實知道沒人出書,再替我進行也好。我過兩天再給他們寫封信去,但是當然又是白寫,實在莫名其妙。一方面我再寫信去跟王敬義解釋。收到 Prof . Badgley 的信說他們對你薦我的 warm letter 非常重視,我的感動也無從說起。王敬義建議讓徵信在台同時連載,我覺得即使現在登也已經比星島晚了,不如索性再等一個月,刊載改正本,因為我對台灣的讀者更重視些。今天深夜兩點半剛拆開他的信,趕緊寫了這封信給你,馬上去寄去,趕明早八點鐘一班郵。

愛玲八月卅一日 ( 一九六六 )【按語】Mae是宋文美的英文名字。prof.Badgley是代表邁阿密大學同張愛玲接洽事宜的那位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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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

志清: 附上《皇冠》收條。此地已經大雪。這裡的事不會聯下去的,因為我太不會跟人周旋,除 Prof.Badgley外也沒有別人有真正的接觸,他也就要走了。最初上兩課是Badgley的學生,他對我很失望。後來好點,但也還沒摸著竅門。Ferd久病,我在華盛頓替他安排的統統被他女兒破壞了,只好去把他接了來,預備在附近城裡找個公寓給他住著,另找個人每天來兩次照料,但這未找到人,在我這極小的公寓里擠著,實在妨礙工作,與在華府時不同。《怨女》抄到現在還剩兩章。你給講成的出書條件已經非常好了,就是這樣。平君代接洽攝片事,如果成功固然對書的銷路有點幫助,似乎無論如何應當給他與你兩份commission。我知道你不用賺外快,但是也可以給令媛買點小東西。好在到時候再說。江青外型太差,雖然演過《西施》,我認為她紅不起來的,恐怕影響片子賣座。當然這是他們公司的事,我不會幹涉的。汪玲與國聯的糾紛我最近讀到。其它三鳳我沒什幺印象,有便或可請他們寄一本有她們照片的電影刊物給我,這是看不到影片無可奈何中的辦法。胡適題《旋風》的話我看過,覺得他不怎幺喜歡那本書。我別的作品他也都不喜歡。我小時候受我母親與姑姑的 privacy cult影響,對熟人毫無好奇心,無論聽見什幺也從來不覺得奇怪,「總有他(或她)的理由」。對濟安因為難得看到這樣多方面從不同角度寫他的文宇,成了特別立體的書中人物,所以大感興趣起來,感想很多。你母親是不是這次見到你才知道他的噩耗?但「世姐」在我已經覺得是美人,你們兄弟眼界之高實在令人咋舌。你說那次在你們家聚會後嚮往那位寧波小姐,情調很濃,如在目前。寧波人漂亮的多,如王丹鳳,我想是沿海史前人種學關係。胡蘭成書中講我的部分纏夾得奇怪,他也不至於老到這樣。不知從哪裡來的quote我姑姑的話,幸而她看不到,不然要氣死了。後來來過許多信,我要是回信勢必「出惡聲」。紹銘他們對我熱心,是我受濟安之賜。如果自己不努力,他們遲早會對我失望的。

愛玲十一月四日(一九六六)

周翔初因為你與紹銘托他,對我照應得很周到,但並不friendly。

【按語】早在六O年代初期,有一兩個暑假周翔初住在哥大附近,我即認識他了。一九八一年我在哥大開了一個暑期研究班,規定只錄取非主修中國文學的教授十二名。周翔初那時仍在邁阿密大學教書,也在錄取之列。但暑期班結束之後,他不再同我有任何來往,愛玲覺得他「並不friendly」,我想是有其事實根據的。最近才知道,他跟馬逢華原來是大學同學,至今還是好友。

我同愛玲無話不談,大學畢業後我在上海、北京愛上了兩個女子的故事也吐露給她聽了。二人都算不上是我的女友,因為從未單獨date過。那位寧波劉小姐即在一九四四年夏天我初會張愛玲的那個下午認識的(見《華麗與蒼涼:張愛玲紀念文集》頁一三0)。愛玲看信不太仔細,我家裡來一個客人都嫌太擠,哪有可能開派對?派對召集人乃那年剛畢業於滬江英文系的章珍英女士,家住舊公共租界巨籟達路六六一號。劉小姐同年畢業於聖約翰大學英文系,想必是她的好友。我來美後結識的好友羅郁正教授及其夫人鄧瑚烈跟劉同校同系,很可能也是同屆畢業生,應該同她很熟,可惜我從未在他們面前談到過這位寧波小姐。

一九四六一四七那年,我在北大隻教一門大一先修班的英文課程。我愛上的那位但小姐卻在另一個先修班上,我無福教她,也就失掉了同她多有接觸的機會。她的父親乃名導演但杜宇,貴州人;母親乃蘇州美人殷明珠,當年紅星。自思像我這樣一位蘇州才子兼影迷(雖然不常看國片)去追求他們的女兒,真是配極了,但對方不為我所動,有什幺辦法?一九五二年夏天她的妹妹但茉迪(Judy Dan)以「香港小姐」的身分來加州競選「世界小姐」(Miss Universe),結果名列第四,美國中文報紙引以為榮,到處都見到她的照片。連我在康州新港也見到了,寫封信去問她姊姊的近況。那次給愛玲的信上,我說「世姐」第四名遠比不上其姊姊漂亮,這完全是情人眼裡出西施,與眼界高低無關。我在這裡既講起了兩位我所愛慕的女郎,一有空當寫兩篇散文去好好追憶她們,劉但二妹的芳名也就暫不宣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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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

志清: 這兩天我正在改《十八春》,(題目也不能不換一個)重抄部份需要印個副本,又要耽擱些時候。如果你預備在明年一月內離開台灣,望來張便條或明信片通知我,不然也許寄到了你已經走了。《皇冠》除非已經寄來,請不要跟他們要。另一本我也只看了別人的小說,自己的根本看不下去,隨手一翻就看見脫落的字句。也請千萬不要跟平君討還《怨女》稿子。我搬來搬去次數太多,有兩篇沒發表的短篇小說稿子都遺失了,(不止一份)何況其它。你講《西廂》的文章我一直想等你回美後請你寄來給我看了再寄還,講舊小說的書等出版了也借給我。「說唐」等是另一篇?電影劇本不給commission我是實在覺得情理上不對,否則也就不提了。以前宋奇經手的事,我也只有《赤地之戀》電影版權賣給中影那次給了cormmission。我知道你是不願意要,目前我本來不想再說了。我還有個更實際的理由,是《十八春》的戲劇性強,拍電影可由一人兼飾姊妹倆正反二角,(當然等你看過後再說)但是你一共才在遠東這幺點時候,怎幺能讓你百忙中還為這種事奔走?至少這件事上稍微營業化一點,免得我太於心不安。海外的commission向來是 20 %,所以希望你與平君都拿個 10%,你臨走可以托他。這件事不能找宋奇,他為了從前我寫劇本的事夾在中間受委屈,後來他離開電懋後,又因為我有個老同學的丈夫在電懋,叫太太找我寫劇本(夫婦與陸運濤同墮機死),更生了氣。──他最近來信建議《十八春》也港台同時連載,可以早點預備起來。我回信說你代接洽的稿費高些,如果香港給得少,台灣會不會不高興?等我寫信去讓你跟他商量。你這一向如果沒有空寫信,等見了面再跟他談也一樣。這件事我別的都不在意,不希望太費事。祝

新禧

愛玲十二月卅夜(一九六六)

【按語】愛玲於小年夜寫封長信給我,又不少次提到了commission這個字。我想她不習慣用中文談金錢出入的事,用commission這個字比較大方一點。故友宋淇、先兄濟安都曾為美國新聞處編譯了不少書,但他們覺得,譯介美國文學之精品,是非常有意義的工作,從不因為擔任此項工作而有愧於心。我想張愛玲真的因為並無固定收入才去編寫電影劇本,也去翻譯、節譯才華遠不如她的中、美當代作家,因之對此項hark work有時感到十分厭惡。她不時在信上提到要給我些 commission,我當然不會拿她一分錢的,但她翻譯《金鎖記》所得的酬勞費可能只有四百美金,連五百元都不到,我總覺得有些對不住她。我編譯那冊《二十世紀中國小說選》自己沒有去請錢,只憑了系主任分配給我的暑期研究費,哪裡會夠用?

愛玲在信上不時提到要看我的作品。講《西廂記》的那篇是為熊式一舊譯所寫的〈新序〉,可能赴台前即已寫就了。寫一篇綜論《說唐》等二三十種「戰爭小說」的文章是我返台那半年的主要工作。(該文英文主要標題為:「The Military Romance」,因此愛玲在有幾封信上稱之為「軍事傳奇」。)此二文的中譯本皆見《愛情、社會、小說》。那本「講舊小說的書」即是《中國古典小說》〈The Classic Chinese Novel:A Critical Introduction〉,一九六八年才出版。也在留台期間,我把全書校訂竣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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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

志清: 剛收到你廿日的信,想不到害你特到郵局去拿那份稿子,添出這些麻煩,而且剛趕著這兩天你家裡有事,你太太生hepatitis嚇了我一跳,你從前寄給宋奇那張小照片上的她的健康美如在目前。希望快點康復。《金鎖記》說實話譯得極不滿意,一開始就苦於沒有十九世紀英文小說的筆調,達不出時代氣氛。舊小說我只喜歡中國的,所以統未看過。你詫異我譯得快,所以我說費了不少時候,並不快。匆匆寫這封信來的原因,是請你絕對不要Asian Society貼補稿費。我只希望你隨時替我留心發表東西的事──東西在哪裡是個問題,以後會隨時報告。 Radcliffe因為Ferd的病,由commute改為住在Cambridge,所以由三千加為五千一年,要到下月初發表。在我看來譯這種書是較有前途的事,不像在這裡不過是紹銘挑我賺了筆錢。 Merle Godman我去年夏天就等著看她將出版的一本講了一九五七後中國作家的書。我也知道Benjamin Schwartz非常出名。你的「中國古典小說」與最近的演辭集與「軍事傳奇」一文我都想看,雖然不想保留,以後希望都寄給我看。「十八春」改寫部分一直沒空抄,正要動手。王鼎鈞沒有來信,一方面宋奇說沒法港台同時出版,港方他還沒有找到地方。我正想給王寫信,今天看到你剪的目錄,「笑聲淚影」一定是「十八春」,頭痛到極點。只好托宋去找來看看。或者還可以先在台出版。「秧歌」「赤地」再版要得美新處同意,已寫信去問。宋奇出主意叫我寫篇憶胡適的文章,現在可以譯「海上花」,就又有話說些。也許將來可以轉載作「秧歌」序。陳紀(水+瑩)聽說是台北一霸,一定要去拜望他,幸而我那次只耽擱了一兩天,沒去。令媛沒在台進學校?祝你太太好。

愛玲三月廿四日(一九六七)

【按語】台港報館、雜誌社、出版社每有稿費、版稅寄來,必寄挂號信,多一層麻煩。其實此類信件,只要地址沒有寫錯,一定寄到,實在不必挂號的。愛玲寄我一包《金鎖記》譯稿,想是掛了號的。那天我們夫妻都不在家(卡洛想是進了醫院了),郵差在信箱里放了一張黃色通知單,再把郵包帶回郵局,由我自己憑條去領取。我在信上如實告知了愛玲,她回信表示心裡有些不安。

在香港那兩三天,我們住在彌敦道一家旅館裡,晚飯後在大道上散步,逛逛那些店鋪也很有意思。程靖宇兄一定要為我們接風,即在大道橫街的一家海鮮館子用餐,倒也很有情調。但他點了一道菜,由我們自己把蛤蠣等物放在暖鍋里燙熟了吃。我吃了沒有事,卡洛可能人太累了,多吃了半生不熟的海鮮,一兩月之後竟在紐約發病了。虧得她患的肝炎不太嚴重,住院多天,再靜養一段時間,也就痊癒了。我至今認為蛤蠣生吃是天下第一美味。但年紀大了,身體又不好,每年至多冒險兩三次。

Merle Goldman的第一本書叫 Literary Dissent in Communist China,哈佛大學出版所出版。我自己那本扉頁上寫的日期乃一九六七年六月,愛玲來信時想尚未出版。哈佛教授史華茲(B.Schwartz)的確「非常出名」,但他漢學訓練不夠,也很吃虧。普林斯登教授牟復禮(F.W,Mote)漢學根抵深厚,曾為史氏綜論中國上古思想的一本大書——TheWorld Of Thought in Ancient China(一九八五)──寫了一篇嚴正的長評,讀了不由我不叫好。該文載《哈佛亞洲學報》五十卷一期(一九九0)。

《笑聲淚影》應作《笑聲淚痕》。這本冒用張名在香港出版的小說並非《十八春》。張曾發表過一篇〈關於《笑聲淚痕》〉,已收入《續集》。

張愛玲曾節譯過陳紀(水+瑩)的長篇小說《獲村傳》,題名為 Foolin the Reeds,一九五九年九月由香港 Rainbow Press初版。愛玲一九六一年秋訪台,避不了要和陳先生見面的,但她提前去了香港,也就沒有去「拜望他」。關於那次台港之行,可參閱《張賴》第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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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

志清: 廿一日的信與「Pigs for Ancestors」都收到,光是幾張照片已經看了又看,書留著慢慢的看。「仕女圖」也會去找來看。那兩篇舊作小說「連環套」、「創世紀」未完,是因為寫得太壞寫不下去,自動腰斬的,與另一篇「殷寶灧送花樓會」都是在「紅白玫瑰」之後,是前一個時期多產的後果。這次給拿去發表,我躊躇了半個月之後沒有反對,因為不「出門不認貨」,除了「十八春」也從來沒用筆名寫過東西。這三篇一直不預備收到小說集里,所以沒帶出大陸,現在也不想收入集子出書,不過隔得年數太久,覺得應當等再看一遍再回掉大地出版社,所以耽擱了幾星期,等幼獅寄來「連環套」清樣,一看實在太糟,記得其餘兩篇還更壞,趕緊給姚宜瑛女士去信回絕。沒想到她等得著急,四下託人,剛趕著這大考期問讓你在百忙中寫信來,我實在感到抱歉。她收到我的信,又來信叫我改這幾篇小說,但是這不是改的事。──「談看書」里本來也提起文藝與電影主動被動等,因為太長刪掉,後來看到你寫的「文學的前途」裡面已經有了。我也最討厭relevancy這字。前些時寫了兩個短篇小說,都需要添改,擱下來讓它多marinate些時,先寫一個很長的中篇或是短的長篇。請不要讓啞弦他們知道,我投稿都是為了實際的打算,不注重拉稿信,寫信來的結果反而得罪人。丁玲的書,UCLA也有好些冷門的如「一年」 (1936)、「一顆未出膛的子彈」 (1939)。宋淇最注重她以都市為背景的早期小說,大概覺得較近她的本質。五O年間的雜誌他們有,只缺二O、三O年間的書刊。我做這一類的研究當然是為了錢,大概不少,想等確定了再托你影印。等暑假隨便幾時有空請到哥大圖書館抄點書名給我,不要延安的。不知道有沒有下列:

(一) 二O、三O年間的小說集。(我最想知道除了《丁玲選集》(1952)前五篇──《夢珂》到《一九三O年春上海》──還有沒有別的這一類的作品。)(二) 《韋護》。(我沒看過,是長篇?)(三) 《母親》單行本。

在洛杉磯的大學如果能借書,付費當然值得,就是路遠,去很費事,有些資料也許中大可以供給,所以還沒決定托信正介紹。匆匆先寄出這封信,祝近好,Della自珍都好──

愛玲六月九日(一九七四)

【按語】哥大公寓房子的住客有習慣把要丟棄的書放在門廳或地下室的桌子上,任其它住客選中對胃口的拿回家去。 Pigs for Ancestors(愛玲後來在信上自譯為《豬祭祖》)就是這樣一本被丟的人類學著作。我揀了看看書里那些圖片很有趣,就把它包裝後寄給愛玲了。

她在上一封信里大談亨利.詹姆斯,我在回信里一定提到了他那部最引人入勝的長篇巨著《仕女圖》,即 The Portrait of a Lady。這部小說一九九六年由女導演 Jane Campion搬上銀幕,拍得極糟,我看後非常生氣。

唐文標教授生前曾為搜求張愛玲四十年代作品的原刊本做了一番努力,很有成績。但他未徵求原作者的同意,先把有些尚未在台港重刊的作品,投寄雜誌去發表,後來再把此類作品放人他自己獨「編」的《張愛玲卷》(一九八二)、主編的《張愛玲資料大全集》(一九八四),張對他一點辦法也沒有,只好在給朋友信上發發牢騷。另外一種唐著《張愛玲雜碎》(一九七六)則從左派批評家的立場把張的早期小說做了一個總批判。

唐文標治學相當粗心。他明知《連環套》、《創世紀》這兩篇未完成的小說皆於一九七四(民國六三年)先後重刊於台北《幼獅文藝》六月號、《文季》季刊第三期(八月十日出版),在他所編的《張愛玲小說系年》里,二者的重刊日期卻都提早了一年。見《雜碎》頁一四二——一四三。

台北出版人間,對張愛玲最表示崇拜的要推姚宜瑛女士。她的大地出版社已出了好幾種賞析研討張的書籍,偏偏愛玲自己的文集一本也沒有出過。我曾多次致函愛玲為姚宜瑛說項,也沒有用。

到了一九七四年六月,愛玲雖因新舊作品推出較多而聲譽更隆,她已整整三年沒有一份固定收入的工作,自不免恐慌,因之她「投稿都是為了實際的打算」──賺錢。上一封信上她提到香港中文大學有可能找她「寫篇丁玲小說的研究」,就不免興奮起來,要我為她在哥大圖書館找書,此信也如此。「為了錢」,做任何那一類的研究都沒有什幺難為情,研究丁玲無論如何要比研究術語有趣的多。但張、丁二人的才華、成就實有天壤之別,以愛玲這樣的大天才去花時間研究丁玲,實在是說不通的。後來愛玲並未從事此項研究,信里提到的那些丁玲作品也就不必—一介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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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

志清: 信正的消息雖然意外,想起我好兩次說他前進,不禁笑了。物價漲,但是我跟你們情形不同,又等於從來沒有過固定收入,習慣拿到點錢就留著過日子,也不怎幺省,就是不會撐場面。勿念。出書的事需要再考慮一下,我本來也確定會有人盜印。我知道王敬義,登在他的雜誌上恐怕以後有麻煩,更公然盜印。只好請代回絕,也許就說預備出書,不能再轉印。「創世紀」——是寫我祖母的妹妹——我沒有,「文季」沒寄來,我寫過一封信給編者王拓,請他在末尾加上個1944,也沒有迴音。明報月刊我知道你經常看,寄那份來是因為補的兩句做了個記號,省得你再看一遍。中國時報上的那封公開信寄來了。為了個affair而離婚,結果又沒結婚的也很多。三十年不見,大家都老了——胡蘭成會把我說成他的妾之一,大概是報復,因為寫過許多信來我沒回信。濟安日記還沒來得及看。Della Natalie都好?順便拜年!

【按語】有關庄信正的「意外」消息,隔了多少年,連他自己也想不起來了。他在柏克萊那幾年,交識了不少來自台灣的「前進」分子,唐文標即是其中的一位。

由我校注的《夏濟安日記》台北言心出版社一九七五年秋季初版。此書在台灣已絕版多年,去年十一月卻被列入「新世紀萬有文庫」,由瀋陽遼寧教育出版社發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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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

志清: 有這幺巧的事──應當說不巧──那天剛寫信給你投入樓下的郵筒,就手開信箱,你的信就在裡面。我總是儘先看圖書館兩星期內要還的書,「愛情、社會、小說」與「人的文學」都還沒細看。等「紅樓夢魔」出版了,也請千萬不要特為騰出時問來看,我不過要擱一本在你那裡。不記得告訴過你沒有,前些時在幼獅上看見譯的Daisy Miller,才想起』54USIS有意叫我譯,給我看厚厚一冊James的小說,竟會忘了。我只喜歡晚年的一篇The Beast in the Jungle,雖然文字晦澀,覺得造意好到極點:這人──也許有點自傳性── 一直有預感會遇到極大的不幸,但是什幺事都沒發生,最後才悟到這不幸的事已經發生了。這些年後再看中譯 Daisy Miller,還是覺得結局有點軟弱 evasive。我對朋友的見解從來不要求一致,or expecti it──不然早已一個朋友也沒有了。沈登恩是胡蘭成的出版人,曾經寫信來要替我出書,說「胡先生可代寫序」。我回掉了之後還糾纏不清,只好把送的書都退了回去。又去見宋淇,說現在知道錯誤了,胡蘭成的書也已經都收回了。前一向又聽說仍在經售。我根本沒信沉的話。請代回絕,「赤地之戀」再版只好再等機會。皇冠出全集的時候,這一本也簽了約,沒印,想必銷路關係。祝近好──今年夏天累了一點,幸而你 enjoy it。大概教大學教員較有趣。 Dalla自珍都好?榮華倒又有喜了!!

愛玲七月十二日(一九七七)

【按語】Chinese Stories from Taiwan:1960-1970哥大出版所一九七六年初版,劉紹銘主編,選擇了陳若曦、王文興、陳映真等名家凡十一人。我為此集寫了篇《前言》,中譯本改稱《台灣小說里的兩個世界》,見時報文化出版公司為我出的《新文學的傳統》(一九七九)。

三年之內,愛玲倒兩次在信上講起了《叢林野獸》。這篇小說我想真正的張迷也應該有勇氣去讀它,我在這裡不妨先把它的情節、思想和創作背景略加說明。《野獸》的男女主角叫 John Marcher、 May Bartram。二人第一次在義大利見面,二十五歲的約翰即把他在等待大災難的個人秘密告訴了二十歲的梅女士了。十年後二人在一幢媲美博物館的英國收藏家大宅里相逢,約翰對似曾相識的梅女士,興趣仍非常之濃。十年之間,他未把心底秘密告訴過其它任何人,但無意中與梅重會,他又禁不住在她面前吐露了一番。這次梅也答應不再離開他,跟著等候「野獸」之來臨。

但期待中「最不幸的事」,其實也可能就是改變平凡人生,賜予最大幸福的一個「奇蹟」。第二次見面時,梅即問,那個「消滅自我」(annihilating me),「改換一切」(altering everything)的恐怖經驗,可否即是對「墜人情網之期待」(the expectation……of falling in love)?約翰太自我中心,聽不出也聽不懂女方問句之深義而即加以否定。多少年之後,梅已病入膏盲,約翰倒緊張起來,難道她的逝世即是在他期待中的大災難、大事情?梅笑道:這不是。它已經來過了,可惜你一直未注意到,現在它要去了。年輕時約翰在義大利見到了梅,假如他有勇氣不顧一切自私的考慮,無條件去愛她,二人就進入了一個「消滅自我」、「改換一切」的新天地、新境界。一般人世俗考慮太多而不敢大徹大悟的去大愛。其實大作家也何嘗不是如此?亨利.詹姆斯一生致力於寫作,冷眼旁觀人生而自己反不能熱情地投入生活中。進入晚年後,自感生活空虛,才會寫出《叢林野獸》這樣的小說來的。

詹姆斯有個朋友叫康斯登斯.烏爾森(Constance Fenimore Woolson)。她也是長居英國、歐陸的美國作家,且是名門之後(大小說家James Fenimore Cooper是她的舅公)。一八八O年四月,她同詹姆斯初會於翡冷翠。烏女士首訪名城而竟有心儀已久的文豪當她的嚮導,其樂何如!但五月底或六月初,詹姆斯終於要回倫敦去了。之後,烏女士對他的友情大半時間只好靠書信來維持。他是個大忙人,不免慢慢的對她表示疏遠。往往她寫三封長信,他只回她一封短的,女士失望之餘(當然還有其它原因),一八九四年正月終於在威尼斯跳樓喪命,詹姆斯原想去參與喪禮的,但得知她自殺的消息後,也就怕見遺容,打電報託詞不去了。《叢林野獸》寫成於一九O二年,主要靈感即來自作者同烏爾森女士這段友情。有興趣的讀者可參閱Leon Edel,Henry James:A life(New York,1985)。

一九七七年我向 National Endowment for the Humanities請到了一筆錢,在哥大開一個暑期研究班,講授中國古典文學。參與者限定十二人,美國大學、學院的文科教授都可申請,只要他們的主修科目並非中國文學。人選者另由政府津貼二千元。那年暑假八星期(六月十三-八月五日),每星期討論一本書或一個人,計有;《詩經》、《楚辭》、陶潛、杜甫、李賀、《西遊記》、《儒林外史》、《紅樓夢》。所以愛玲覺得我雖「累一點」,一定教得「很有趣」。八個星期教下來,我發現對不懂中文的讀者而言,李賀實在不易教。一九八一年我又開了同樣的一個暑期班,就把李賀改成元曲《西廂記》,學生受惠得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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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

志清: 收到你的聖誕信,信上說我給海上花譯本寫自序,你寫個短foreword,我也覺得是這樣好。我的聖誕信上是擔心耽誤你出文集,以為你可以沒看譯文先寫序,那是因為我沒給人寫過序,說的外行話。我上次寫信給宋淇講起你來信建議由哥大出版,你寫序。此後我忙著看牙齒,沒再去信。今天收到他的信,知道他也跟你提起寫序的事。事實是我因為一向以為是由代理人推銷,作為普通讀物,所以也沒想到要請學者寫序。Dick McCarthy是在一本「中國小說書目」上看到海上花的故事,非常喜歡,所以自動舉薦代理人。這兩年我譯書時候是心理上的一個支柱,所以年前寫信去回掉了之後,一直非常低氣壓。再一想,既然不等著錢用,何必自苦?還是多費點時間讓代理人去試試,只要有極小的一部分人喜歡,能出書,就比大學印刷所的發行較廣。當然我客觀的看法也是哥大出版最相宜,不過我對這書像別人對子女一樣,即使明知不是這塊料,總想 give them every chance。但是三心兩意,讓你因此為難,實在是不可原宥的。前兩天我寫了信告訴McCarthy等今年年底有了定稿,寄一份給他看了再說。哥大方面暫緩進行,如果他們失去興趣,也只好作罷了。等以後賣不掉,我也還是感激你當初替我打算。國語對白的海上花三月起在皇冠連載,大概要登到八九月。我因為冷牛奶吃了作氣,多年不吃了,近來改吃熱的,脫脂的不吃,沒有你的毅力。快過陰曆年了,正好給你跟王洞自珍拜年。

愛玲一月廿二(一九八二)

【按語】當年看了本信,我只好嘆口氣。愛玲考慮很久,做了一個錯誤的決定,也就不便再去規勸她了。其實芝加哥大學、哥倫比亞大學。加州大學的出版所都已有百年以上的歷史了。由它們出版比較冷門的外國文藝名著實在是最相宜的。余國藩所譯之四巨冊《西遊記》是芝大出版的,Moss Robert。所譯之千頁厚冊《三國演義》是加大出版的,我人在哥大,知道它所出版的東方各國之古典名著更是多不勝數。愛玲的原有代理人推銷《北地胭脂》,沒有一家美國書商對它有興趣。麥卡賽舉薦的那一位即使比 Marie Rodell強得多,他又有什幺本領把張譯《海上花》賣給 Random House、Knopf等水準較高的美國書局?該書手稿未能在譯者生前出版,我想同她的錯誤決定大有關係。

(按語均為夏志清先生所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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