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談談唐宋八大家的散文

談談唐宋八大家的散文

——閱讀和欣賞 唐宋八大家散文

周振甫

談談唐宋八大家的散文 周振甫 唐宋八大家韓愈、柳宗元,歐陽修、蘇洵、蘇軾、蘇轍、王安石、曾鞏的一些著名散文,「閱讀和欣賞」節目已經分別作了介紹,現在總起來談談唐宋八大家的散文。這裡想談三個問題:一,唐宋八大家的名稱是怎麼來的?二,唐宋八大家在散文創作上的成就。三,唐宋八大家在散文創作上的不足之處。 一,唐宋八大家的名稱是怎樣來的 唐宋八大家的名稱,最早稱為「八先生」,是明朝初年的朱右定的,他把唐宋八大家的文章編成《八先生文集》。朱右字伯賢,浙江臨海人。他還編了一部《唐宋文衡》,也選了唐宋八大家的散文。明朝人貝瓊給這本書寫了一篇序,說明為什麼叫「文衡」,認為這八大家的散文,好比是一桿秤,可以用來稱量一切文章的輕重,也就是認為八大家的散文是散文的標準。這部書的影響不大。到了唐順之選定《文編》,他在唐宋部分專選八大家。茅坤最推崇唐順之,根據《文編》編成《唐宋八大家文抄》,唐宋八大家的名稱就這樣確定併流傳下來。唐順之和茅坤也都是明朝人。 茅坤的選本影響大,使唐宋八大家的名稱廣泛傳播,這是時勢造成的。貝瓊序《唐宋文衡》說:「若六家者(他把蘇洵、蘇軾、蘇轍父子稱為一家),雖於道有淺深,皆本諸經說,鏟駁而復純。於此求之,其至於古無難者,是伯賢之志也。」認為朱右編這本書,是由於這八大家的文章都是根據儒家學說來的,比較純正,可以學習他們比較純正的古文。他的重點不在學習八大家散文的藝術技巧,在學習八大家的宣揚儒家學說,這是他的這部書影響不大的原因。 唐順之字應德,毘陵(今江蘇武進)人。茅坤字順甫,號鹿門,歸安(令浙江吳興縣)人。他們生在明代前七子李夢陽何景明等人後面,當時前七子提倡散文要摹仿秦漢,何景明在《與李空同論詩書》文中說:「古文之法亡於韓。」認為韓愈提倡古文,但古文的寫法給韓愈破壞了。原來韓愈提倡古文,主張「師其意不師其辭」,學習古人的好的用意,不學習古人的語言。前七子主張學習秦漢人的語言,所以反對韓愈。這種摹仿秦漢人語言的主張,發展到後來,連地名官銜也要用古地名古官名。唐順之起來反對這種摹仿的文風,提倡學習唐宋八大家來反對前七子的標榜學習秦漢,主張「文從字順」,反對前七子的用秦漢的古語。這樣,他的提倡唐宋八大家,跟朱右的選《八先生文集》和《唐宋文衡》就不同了。 唐順之在《董中峰侍郎文集序》里批評前七子的摹仿秦漢古文,「決裂以為體,餖飣以為詞,盡去自古以來開闔首尾經緯錯綜之法」。認為前七子把秦漢文章中的語言堆砌成文,破壞了文體,破壞了唐宋散文的各種藝術技巧,他說的「開闔首尾經緯錯綜之法」,就是指唐宋散文的各種藝術手法。可見他講唐宋八大家不同於朱右注重在學習儒家思想,這使他的主張產生了更大的影響。這樣看來,唐朝韓愈、柳宗元的古文運動,提倡一種文從字順的散文而反對講究對偶、辭藻、聲律的駢文,是文體和文學語言的革新運動;宋朝歐陽修提倡平實樸素的古文,反對當時內容空洞、風格浮艷纖靡澀奧的文章,是又一次的散文革新運動;到了明朝唐順之提倡一種有內容講技巧的通順的唐宋八大家散文,反對前七子提倡摹仿秦漢的做假古董的古文,是又一次的散文革新運動。唐順之的推崇唐宋八大家的意義在這裡,所以唐宋八大家的提出在當時是有積極意義的。因此,稍後的公安派接受了唐順之提倡八大家的主張,他們攻擊前後七子;袁宗道在《論文下》里說到唐宋散文名家時,也提韓、柳、歐、蘇(三蘇)、曾、王。 從朱右到茅坤,對八大家排列的次序有同有異,八大家中韓愈,柳宗元、歐陽修三人的次序是兩家相同的;以下的次序,朱右排為曾鞏、王安石、三蘇,茅坤在《文抄》里排為王安石、曾鞏,三蘇。但是《文抄總序》裡面,排為三蘇、曾鞏、王安石。這裡顯示朱右從合於儒家理論著眼,認為曾鞏比較純正,王安石其次,三蘇最次。茅坤的排列次序用意不明,在《總序》里把三蘇列前,可能看重三蘇散文的寫作技巧比較突出,全書的排列以王安石居前,又可能推重王安石的散文識見高,筆力健。不論怎樣,在名次的排列上,也顯出朱右和茅坤的不同。 二,唐宋八大家在散文創作上的成就 貝瓊序朱右的《唐宋文衡》,指出八大家的文章各有特色,說:「韓之奇,柳之峻,歐陽之粹,曾之嚴,王之潔,蘇之博。」就是說,韓愈的散文奇特而不平凡,柳宗元的散文高出於一般,歐陽修的散文純粹,曾鞏的散文謹嚴,王安石的散文潔凈,三蘇的散文內容豐富。這是指出八家的散文各有風格特點,各自成家。 唐順之《答茅鹿門知縣二》里認為散文既要講「繩墨布置,奇正轉折」,即寫作技巧,還要具有「一段精神命脈骨髓」,即獨自的創見。茅坤《唐宋八大家文抄總序》,認為韓愈「所著書、論、序、記、碑、銘、頌、辯諸什,故多獨開門戶」,即他著作的散文,象書信、議論、序言、記事、碑文、銘文、讚頌、辯論,都另外開闢了一種新的樣式。象他的書信,有的寫得語言明白,富有感情,不用舊的套語;他的論文,象《原道》,反對當時很有勢力的佛教和道教,有針對性,有他獨特的見解;他的記事,象《畫記》,記一幅畫中人物的各種形態,有他獨特的寫法,他的祭文,象《祭十二郎文》,不用傳統祭文四字句押韻的形式寫成散文,充滿著強烈的感情;他的雜文,象寫馬的,寫得短小精練,反覆曲折,感慨深沉,富有寓意。他的《進學解》是摹仿東方朔的《答客難》、揚雄的《解嘲》,但寫得完全不同,有自己的面目,從中也寫出了做學問的方法,評論歷代的名著,顯示他的識見的高超。再象《毛穎傳》,雖是遊戲文字,也得到柳宗元的極大推重,說明他創作態度極為嚴肅。他在散文方面確有開創的功勞。 跟韓愈同時提倡散文的柳宗元,在散文創作上也有極高成就。象《封建論》,從歷史的角度說明分封制出於形勢的自然發展,指出分封制和郡縣制的優劣,這是一篇劃時代的論文,它解決了分封制和郡縣制長期爭論不決的矛盾。他寫的《桐葉封弟辯》,善於剖析事理,邏輯性強,富有說服力。再象他寫的遊記,如極為著名的《永州八記》,不僅工於刻畫山水,使讀者象親眼目睹那樣,還把自己的感情寫進去,情景交融,寫出一種感人的境界,為遊記的寫作開出一條新路。再有他寫的寓言,象《黔之驢》、《永某氏之鼠》,短小而生動,富有寓意。他寫的人物傳記,象《段太尉逸事狀》,刻畫人物的性格,寫出個性化的語言,通過具體情節寫出人物的精神面貌,那是他經過多方面深入調查得來的,這種嚴肅認真的寫作態度,也值得人們學習,還有,韓愈和柳宗元,都寫了談散文創作的經驗體會,這是他們在長期的創作中積累所得,故而成了極可寶貴的文學理論。 到了宋朝,歐陽修提倡的古文,使宋代散文和唐代散文形成了不同的面貌。唐代韓愈、柳宗元的散文,有時還融化一些沉浸濃郁的詞藻,因為他們對古書的用功深,自覺或不自覺地用了一些較深的辭彙,給讀者造成困難。歐陽修有意識地避免這種寫法,把散文寫得更明白曉暢,更易讀。歐陽修的文章,以婉轉詳備和富有情韻之美著稱,他的《秋聲賦》工於繪聲繪色,是一篇新的散文賦。他的《瀧岡阡表》,以生動的對話寫出了極真摯的感情。他的《豐樂亭記》與《醉翁亭記》,在柳宗元的《永州八記》外開拓出一種新的境界,他不把重點放在刻畫景物上,而是把景物、人事,感慨結合起來寫,別有情韻之美。他的序言,象《梅聖俞詩集序》提出「詩人少達而多窮」,並作了充分的發揮.富有感慨。三蘇中的蘇洵學《戰國策》,有取於戰國策士縱橫馳騁的議論,又善於打比方,能夠從小地方著眼引出大議論,往往有針對性,能打動人。象《六國論》從「弊在賂秦」著眼,用「抱薪救火」作比,暗指宋的賂遼,有極深感慨。他的《仲兄字文甫說》,用風水相遇激起的各種水波,來比不同情境所產生的不同風格,顯示他運用比喻的變化無窮。他的《上歐陽內翰書》善於議論文章,指出韓愈的文章,象長江黃河,水勢浩大,裡面藏著魚龍等物,但運用掩蔽手法,使人望而生畏。又說歐陽修的文章,委婉曲折,條達疏暢,即使急言捷論,也顯得從容平易。這些評論都很中肯,得到後人的推重。 蘇軾的散文,他的縱橫博辯,從《戰國策》來;他的辯證觀點,從《莊子》、佛經來。加上他的生活經歷豐富,觀察細緻,對事物有很多感觸,所以他的文思如萬斛泉源,隨地湧出。當這種文思跟生活中遭遇的事物發生抵觸時,就產生曲折變化的寫法。他的論文,象《志林》所收的,毹夠聯繫各方面的事實,顯出他的辯證觀點來。他的《前、後赤壁賦》,繼承歐陽修的散文賦又有了發展,他把景物、懷古,思想感觸都結合起來寫,表達了情思,很為感人。他的《記承天寺夜遊》是一首散文詩,寫出了詩情畫意。他的《石鐘山記》《喜雨亭記》在情景交融中又出以議論,是另一種寫法。 蘇轍的文章有的象他父親蘇洵的《六國論》,從估計形勢來立論,很有說服力。他的《黃州快哉亭記》有些象蘇軾的《前赤壁賦》,是景物、懷古,遭遇,感慨的結合,寫得很有感情。他的《上樞密韓太尉書》,也象他的父兄那樣善於論散文創作。他提出司馬遷「周覽四海名山大川,與燕趙間豪俊交遊,故其文疏盪,頗有奇氣」。認為一個人有了豐富的生活經歷,對他的散文創作有幫助。這是對散文創作的一個新的提法。 曾鞏受到儒家經書的影響比較深,他的文章,思想本於儒家,語言比較樸實,得到當時人的讚美,如他的《墨池記》。相傳墨池是王羲之在這裡洗筆和硯台的地方,由於他寫字的勤奮,池水成了墨池。曾鞏由此推論他的書法的成就是勤奮所造就的,因而「推此事以勉學者」,用了即小見大的寫法。曾鞏以善於給書籍寫序言著名,象他寫的《戰國策目錄序》,認為戰國策士不講信義,是邪說,那末要不要禁絕它呢?他說:「使後世之人,皆知其說之不可為,然後以戒則明,豈必滅其籍哉?」思想比較開明,行文也很暢達。 王安石的文章,他的見識高超,思想深刻,議論卓越,能夠看到人家所看不到的地方。他的文章,善用轉折,筆力勁健,尺幅而有千里之勢。前者如他的《游褒禪山記》,寫拿了火把游山洞,怕火盡而出,從而發揮一段議論。這段議論不光即小見大,更在於深入透闢,想到人所想不到處,言人所不能言。後者象他的《讀孟嘗君傳》,雖是短篇,卻提出自己的卓見,一層層深入,駁擊有力。總之,唐宋八大家在散文創作上各有突出成就。他們善於刻畫人物情狀,描繪景物,抒寫情志,善於修辭設色,講究起伏照應,趺宕多姿,他們的一切藝術技巧,都可以供我們借鑒。要做到這一步,先要讀他們的散文,了解他們所處的時代,體會他們的思想感情,探索他們的意匠經營,再看他們各種表現修辭手法,才能取得借鑒。 三、唐宋八大家散文的局限 對茅坤的《唐宋八大家文選》提出批評的,有明朝吳應箕《答陳定生書》,稱「茅鹿門之評古文,最能埋沒古人精神」。他認為茅的評釋「自謂得古人之精髓,開後人之法程,不知所以冤古人、誤後生者正在此」。大抵茅坤對古文的認識比較淺,他的評點,注意在抑揚開闔、起伏照應的方法上。並不是說這些方法不能講,而是應該首先了解作者的思想感情,從而探索他的意匠經營,再看他怎樣表達,看他的表達方法。離開了這些探索,光講表達方法,這就成為死方法,容易誤人子弟了。這是不滿於茅坤的評點的。還有不滿於唐宋八大家的稱呼的,有清朝袁枚的《書茅氏八家文選》,稱「夫文莫盛於唐,僅占其二;文亦莫盛於宋,蘇占其三。鹿門當日果取兩朝文而博觀之乎?抑亦就所見所知者而撮合之乎」?他認為唐朝的文章可選的不止韓柳兩家,選兩家太少了;宋朝的文章可選的很多,不應蘇家一門選了三人。又說:「且所謂一家者,謂其蹊徑之各異也。三蘇之文如出一手,固不得判而為三;曾文平鈍,如大軒駢骨,連綴不得斷,實開南宋理學一門,又安得與半山、六一較伯仲也?」這是說,稱為一家,他的門徑應該各有特色。三蘇文象出一手,不得分而為三家。曾鞏的文章平實遲鈍,好比大片肉的排骨,連在一起斷不開,開創南宋理學家的文章,怎能跟王安石、歐陽修的文章排在一起?他講三蘇的文章象出一手,有些過分,蘇軾的文章有他的特色,跟蘇洵蘇轍不同。蘇軾可作為一大家,蘇洵蘇轍的文章就不如他,並列為三大家,有些不相稱。曾鞏的文章比較平實,列在八大家中顯得不夠。這樣批評是有道理的。他把王安石排在歐陽修前,認為王安石的文章深刻剛德,勝過歐陽修的婉轉曲折。這裡批評了曾鞏、蘇洵、蘇轍,認為不當列入八大家中。清朝程廷祚《與家魚門論古文書》,認為「若古文之敝,則始於宋,當時之識者,已譏其不尚實而以浮論虛詞靡敝學者之精神,可不知戒與」?認為古文的敗壞從宋朝開始。宋朝的有些文章,不求真實地表達作者的情意,用一些浮誇的議論,空洞的話來敗壞學者的精神,可引以為戒。這話說得有些過分,歐、蘇、曾、王的文章並不都是浮論虛詞,但確實也有一些浮論虛詞,他批評他們的一部分文章還是有道理的。他在《附尺牘》里說:「歐、蘇以下,力量不足,則有腔調蹊徑,一學而能,面目令人可憎,尤不足法。」他認為歐、蘇、曾、王的文章,他們的寫法腔調可以摹仿,學他們文章的,摹仿他們的寫法腔調,只注意形式而忽略內容,自然不足取了。這裡從評論宋朝六家的散文,轉到議論學習六家散文所產生的流弊了。清朝惲敬在《上曹儷笙侍郎書》里,談到宋六大家散文的不足和怎洋學習八大家散文。他認為古文「不可余,余則支,不可盡,盡則敝,不可為容,為容則體下」。余就是多餘,古文不可以有多餘的話,有了就支蔓。盡就是說盡,沒有一點含蓄,那就羅嗦。為容就是為了討好人而修飾,那就體格低下。他認為就宋以後人們學習八大家文來看,有的鋒鋩太露,毛病是從三蘇來的;有的太軟弱,毛病是從歐陽修來的。這說明三蘇和歐陽修文中隱含著這些毛病,只是不顯著罷了。他認為造成這些毛病的原因,是「自厚趨薄,自堅趨瑕,自大趨小」。即內容由深厚到淺薄,由堅實到有缺點,由廣大到狹小。怎樣來糾正這些缺點昵?要培養才能,積累學問,象曾鞏說的:「明必足以周萬事之理,道必足以適天下之用,智必足以通難知之意,文必足以發難顯之情。」用現在的話來說就是要提高理論修養,認識正確道路,善於體察人們的心意,能夠表達各種情意。學習唐宋八大家的文章,不只是屬於學會怎樣表達情意,此外還要提高理論修養,認識正確道路,善於體察人們的心意,這樣才有充實的內容要表達。應該先使要表達的內容深厚堅實廣大,然後從唐宋八大家散文中學習他們表達情意的藝術技巧,學習他們的意匠經營,結構安排,各種修辭手法。這樣來學習唐宋八大家的散文,避免追求形式,才能起到真正的借鑒的作用。 中央人民廣播電台文藝部,閱讀和欣賞唐宋八大家散文,百花文藝出版社,1983年08月第1版,第1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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