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翠容：夾縫中的烏克蘭何去何從

【編者按】2014年1月19日在烏克蘭基輔，大批示威者在距政府和議會大廈僅百米之遙的格魯舍夫斯基大街北口與警方發生衝突，數輛警車被燒毀，數十名警察受傷。反政府示威者不滿政府暫停有關加入歐盟的談判，且對亞努科維奇最近通過新法律，對人民的示威遊行設下諸多限制表示抗議。烏克蘭總統亞努科維奇20日晚發表全國講話，呼籲展開全民對話承諾保障平民權利。烏克蘭爆發大規模衝突近期屢有發生，究竟何為人們不得而知。近日，騰訊思享會約稿華語著名戰地女記者、國際觀察家張翠容談她眼中的烏克蘭。張認為烏克蘭面對泰國式分裂，如何抉擇都難：「對俄羅斯而言，基輔是俄羅斯文明的搖籃，更是阻擋西方勢力的最後屏障；對西方來說，控制了烏克蘭，即切斷俄羅斯再成為『帝國』的可能性。至於烏克蘭人，他們或不滿俄國的控制，但徹底倒向西方，不僅令東、西烏克蘭徹底決裂，還會面對俄國還擊。似乎他們怎樣抉擇，都不會有滿意的結局。」如此，烏克蘭又將何去何從？以下為詳文：烏克蘭最近上演泰國式戲碼的抗爭運動烏克蘭首都基輔的獨立廣場，在過去兩個月以來，大規模示威此起彼落，民眾抗議總統亞努科維奇不向歐盟自由貿易協定亮綠燈，結果演變成僵持不下的對峙行動。即使亞努科維奇表示退讓，但反對派不罷休，勢要藉此把親俄勢力連根拔起，這與泰國反對派何其相似！自烏克蘭於1991年脫離前蘇聯，成為獨立的主權國家後，社會內部的親俄派與親歐派一直展開拔河賽，各不相讓。首都基輔的中心地帶可見長長的第聶伯河，河水滔滔，原來這是歐洲最長的河流。烏克蘭是歐洲的最東邊，屬東歐的窮國。她的西邊領土曾是波蘭一部份，因此，西邊的烏克蘭受歐洲文化影響至深，與富俄羅斯色彩的東邊格格不入。我們認識這個國家，早於1986年切爾諾貝爾核電廠核泄事件，當時還是蘇聯統治時代，核泄之嚴重震驚全球。該場災難首次敲響世人對核電潛在危機的關注，自此烏克蘭不敢再觸踫核電了，切爾諾貝爾城鎮已如鬼域。有趣的是，該地現竟成為旅遊景點，從首都基輔出發，車程兩小時的一天旅行團，每位160美元。其實，基輔是斯拉夫民族的發源地，為第一個俄羅斯國家基輔羅斯的都城和中心，有「俄國城市之母」之稱。蘇聯解體後，烏克蘭是獨聯體的始創國，繼續與俄國保持密切關係，這引起西邊的不滿。對於烏克蘭人而言，加入歐盟與否，已經是政治意義可能多於經濟意義了，從中也帶出民族身份的問題。未能重建民族身份的烏克蘭由於烏克蘭的地緣關係，歷史上一直被不同帝國佔領，民族身份受衝擊。1991年脫離蘇聯獨立後，重建民族身份是項重大任務。究竟烏克蘭應該往東跑，還是向西走？一直是烏克蘭獨立後的鬥爭死結。筆者月前赴烏克蘭採訪，到達後第二天立刻跑往獨立廣場去，這乃是2004年「橙色革命」的發源地，當時整個獨聯體地區蕩漾起顏色革命的波濤，而烏克蘭首先發難，並成為這場顏色革命的表表者（註：表表者：特立、特異的人物，近「佼佼者」）。當時親西方的反對派發動百萬人上街，因橙色是反對派的代表顏色，故稱之為橙色革命。上百萬人穿起燈色上衣，揮舞著燈色旗幟，集結在獨立廣場，聲討親俄政府，指他們貪污腐敗，獨裁專政。結果反對派如願，搖身步上執政之位。橙色革命的大旗手季莫申科成為第一位女總理，由於她的美艷，在優雅的舉止下，卻如戴卓爾夫人（撒切爾夫人），政治主張強硬，勢要把烏克蘭扭轉，與國際自由市場接軌，確立烏克蘭的歐洲地位。可惜的是，她執政期間，不斷受貪污醜聞纏身，最後被送上法庭。（註：尤莉婭·弗拉基米羅芙娜·季莫申科，第十任烏克蘭總理。以美艷外表和政治鐵腕著稱，譽為烏克蘭的「美女總理」）與烏克蘭人談起政治，不無感慨。季莫申科未能把國家帶上真正民主繁榮之路，但她一身傳奇，會否有機會捲土重來？今次反對派借歐盟事件發難，令人感到有弦外之音。季莫申科從政前已是一名成功的天然氣企業家，烏克蘭最富有人物之一。她上台後也因被指控利用總理權力，為自己企業謀私利，在與俄羅斯的天然氣交易中玃取巨大利益，卻進了個人口袋裡。一朝天子一朝臣。當她下台後，新一屆親俄政府向她下拘捕令，並把她好幾位前親信官員也一併拘捕。歐盟卻指這是有政治目的之指控，呼籲無罪釋放。現在季莫申科因病被隔離在醫院，這間醫院靠近俄羅斯邊境，距離基輔有八小時車程，支持者認為政府這樣安排是有用意的，就是不讓她靠向歐洲。但支持者仍在醫院外日夜守候，季莫申科則不時在窗前探頭外望，紙鴿傳書，發表政治主張，搖控她所創建的政黨「全烏克蘭祖國聯盟」。我從醫院往上望，見她站在窗邊向支持者揮手，大有「昂山素季」的影子。當然，她與昂山素季甚有差別。不說不知，原來季莫申科曾是《花花公子》的封面女郎。（註：昂山素季是緬甸非暴力提倡民主的政治家，全國民主聯盟的創辦人之一、主席兼總書記。1990年帶領全國民主聯盟贏得大選的勝利，但選舉結果被緬甸國家和平與發展委員會（軍政府）作廢。其後21年間她被軍政府斷斷續續軟禁於其寓所中長達15年，受各界人士與國際特赦組織持續援助，在2010年11月13日緬甸大選後終於獲釋。）亞努科維奇的難題我在基輔踫上季莫申科的支持者，他們在某行人路紮營作長期抗爭，其他行人經過營地，有些駐足而望，有些不投一眼。不少人則表示，他們對政治心灰了。我在營地與支持者談到季莫申科，他們始終認為她是無辜的，是政治陷阱，歐盟亦作如是觀，有歐盟議員更為釋放季莫申科，四處奔走。另方面，俄羅斯總統普京則支持亞努科維奇依法處理季莫申科的貪污事件。從中可以看到歐盟與俄羅斯在烏克蘭的背後，已在暗自較量。今次亞努科維奇本想退讓，計劃派官員重新跟歐盟會談，但歐盟官員卻遲遲不欲啟動談判準備工作。而美國參議員麥凱恩等早向烏克蘭政府表明，如果他們武力鎮壓示威者，美國方面會提出制裁烏克蘭政府。亞努科維奇當然不想面對制裁，因為烏克蘭經濟已經是一籌莫展。如果雪上加霜，大批人民將會因飢餓而造反。上一輩的烏克蘭知識分子談起前蘇聯的專制統治，滔滔不絕，他們最害怕就是獨裁回歸。當我一說當年東歐共產倒台，他們便會立即插嘴，共產黨哪有倒台？他們只是換了個名字，東山再起。看呀，現任親俄政府里有多少官員，與前朝共產黨有關？！他們的思維、心態，仍很專權。民主，成為了他們的花瓶。但，與一般勞動階層的老一輩聊天，他們卻指獨立後的烏克蘭，一樣是特權人士的天下，統治精英同是利用特權謀取個人利益，國家利益概念薄弱。反之，舊時代雖物資貧乏，但基本生活有政府照顧，人情關係較密切。這是他們的看法。經濟是烏克蘭首項要處理的任務無論哪一派，都不得不承認，經濟是國家首項要處理的任務。烏克蘭是歐洲（物價）最便宜的國家。可是，對烏克蘭來說，可不最便宜呢。原來，這裡的工資很低。我踫到一位中年婦女，她在學校當助理，月薪低至相等一百美元。她說，她根本不敢跑到餐廳去。談到烏克蘭一筆政治胡塗帳時，她更是欲哭無淚。想不到烏克蘭空有民主外殼，該國成為典型的1% VS 99%。在烏克蘭，貪污成風。當地人告訴我，政府官員固然貪，小市民到政府部門申請甚麼，一律要給小費才獲辦理，連學生想拿證書，也得要給老師紅包。我聽到此，不禁瞪大眼睛。一位年輕人認為我大驚少怪，指他們雖感憤怒，但慢慢也習慣了這一套，還指政府高官和教授只有三、四百美元月薪，物價又高漲，無法不貪。如要在烏克蘭做小生意，更慘，稅務繁複，加上到處都要用錢疏通，到最後利潤所余無幾，更多時候是賠了夫人又折兵，那麼，做來幹甚麼？我與《基輔時報》總編輯談起烏克蘭投資環境，他也搖頭嘆息。他說，投資烏克蘭，必須是大項目，國家級，才有機會避過層層榨取。烏克蘭的貪腐，有人歸咎於民族身份薄弱，他們對甚麼叫整體利益沒有慨念，只看到自已的利益，上上下下都只追逐個人的好處。烏克蘭名義上是個民主獨立國家，但烏克蘭人卻不感到權在人民，而那些民主程序也只淪為程序而已。選舉結果是真是假，誰也說不清楚。倒過頭來，人民用腳投票，一有機會便遠走他方。東邊的人到俄羅斯打工，大多與建築有關；西邊的人到波蘭或其他歐洲地方，大多做服務行業。他們認為烏克蘭政府，根本沒有給人民生存的空間。民主談不上，更遑論自由。烏克蘭宿命：東、西面臨決裂我在烏克蘭首都基輔遊盪，有一種很奇怪的感覺，就是隱隱感到烏克蘭的宿命。對俄羅斯而言，基輔是俄羅斯文明的搖籃，更是阻擋西方勢力的最後屏障；對西方來說，控制了烏克蘭，即切斷俄羅斯再成為「帝國」的可能性。至於烏克蘭人，他們或不滿俄國的控制，但徹底倒向西方，不僅令東、西烏克蘭徹底決裂，還會面對俄國還擊。似乎他們怎樣抉擇，都不會有滿意的結局。（本文經作者授權發布，轉載請務必註明：騰訊思享會。微信ID：ThinkerBig）相關新聞：烏克蘭爆發近年最嚴重暴力衝突 首都如「戰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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