親歷林彪出逃的前前後後
(一)
我是1965年11月入伍的,新兵訓練結束後,被分配到中央警衛團8341部隊衛生隊,1967年4月調入二大隊6中隊。二大隊是時任中央軍委副主席、國防部長林彪的警衛部隊。1968年9月,我被任命為6中隊一分隊隊長,是林彪的「隨衛」警衛員。林彪出行時,其前衛車和後衛車(林的車在中間)都由我管理,並同時跟隨警衛。1969年春,我參與了國防部長辦公室(簡稱林辦)機關工作,除了跟隨做警衛工作外,還是「林辦」主任葉群的游泳教練,並負責她的游泳安全。
1960年以前,葉群是個司級幹部,並不出名。1960年林彪當了國防部長,並主持軍委工作以後,她當上了「林辦」主任,是正師級幹部。「文化大革命」開始以後,隨著林彪地位的上升,她也平步青雲,當上了軍委辦事組成員,參加「中央文革」碰頭會,後來又進了中央政治局,成了當時政治舞台上的風雲人物。林彪身體不好,很少和外界接觸,也很少參加中央會議,除了毛主席召開的會議外,一般不參加,每天只聽秘書念幾十分鐘的文件,了解情況的渠道很窄。而葉群則不同,天天出去,不是開會就是串門,她把聽到的、看到的大量情況灌輸給林彪,是林的主要「信息庫」。她利用「林辦」主任的身份,利用林對她的依賴,在很大程度上,控制林對外界的接觸,並直接指揮林手下的幾員大將,她確確實實是林家的實權派。而葉群的日常愛好和雷打不動的習慣是,天天晚上在室內游泳池游泳,以後再睡覺。因此,在北京的毛家灣,在北戴河和其他林彪經常去住的南方的幾個大城市中,都為葉建了室內游泳池。游泳池水深1.5至2米,水溫25℃~30℃。每天游泳的水量和水溫,都是由我操作。她游泳時,我陪她一起下水,既是她的教練,又是她的警衛。因為我的這個特殊身份和特殊職責,所以我幾乎天天與葉群見面、接觸。對葉群及其全家的許多事情,我的耳聞目睹要比別人多得多。對林彪的出逃,我既是攔截者,又是追擊者,那時的情節,至今還歷歷在目。
(二)
林彪叛國出逃,其乘車、登機、起飛等都是倉皇的,但他們出逃是早有預謀和周密安排的。他們的內部密謀和活動,絕不讓我們警衛人員知道。但是,他們既然做了,就總要露出些蛛絲馬跡。林彪等人出逃前,已陸續有些反常現象,引起了我們警衛人員的注意和反思。
1970年9月九屆二中全會在廬山結束後,林彪和葉群於9月7日早晨離開廬山,直接回到了北戴河。
北戴河96號樓,是根據林彪、葉群的要求專門修建的。整座樓呈「工」字形,東西「兩橫」,分別是林彪、葉群的卧室、會客廳、辦公室和室內車庫,中間「一豎」,是走廊和工作人員的住處,這裡既安全又安靜。一年多來,林、葉絕大部分時間住在這裡。林的性格是寡言少語、深居簡出;其身體狀況是怕風、怕光、怕水。回北戴河後,他更是整天把自己「鎖」在屋裡,下樓就鑽進車裡,極少有人見到他的真面目。葉群像變了另一個人一樣,往日趾高氣揚、整日忙出忙進、見誰批誰的態度和做法,有了很大的收斂,隨之而來是情緒低落,有時是愁眉苦臉。對這些變化,我們並沒感到很大意外,因為我們當時知道了一些消息,他們在二中全會上受到了毛主席的嚴厲批評。同時,社會上也有許多傳言,說毛主席和他的「親密戰友」、寫在九大《黨章》上的接班人林彪,已產生了很大裂痕。他們心情不好,是很自然的。
但是,1971年8月,毛主席南巡、特別是得到毛主席南巡一些談話的內容以後,他們有了更加反常的變化,我們這些工作人員在暗地裡已有許多察覺,並在背後議論了不少。一是葉群的電話特別多,她往林彪屋裡跑得特別勤,在那裡停留的時間也特別特別長;林彪這個人脾氣很特殊,他最喜歡一個人呆在屋裡,任何人進屋,都必須報告完後迅速離去。葉在他那裡呆的時間長,這說明,他倆商量的事情很重要,而且短時間內做不出最後決定。二是林的汽車司機楊振剛一天幾次修車、試車。該車是「保險紅旗」轎車,即防彈玻璃車,是當時國內一流車,性能特別好,並不需要天天試車。楊的舉動說明,首長可能隨時有重大事情、隨時急用車,而這個重大事情是什麼呢?三是林出逃前幾天的一個晚上,大約11點多,我正陪葉群在室內游泳池游泳,林彪之子、空軍作戰部副部長林立果突然闖入室內,臉色十分難看,情緒非常緊張,他站在池旁說有急事。葉群一見兒子「破常規」地闖進來,顯得有些吃驚,她馬上問我「小呂,你懂不懂俄語?」我立即回答:「我什麼語也不懂——不!俄語、英語我都不懂。」於是,他二人開始了咿哩哇啦的對話,可能是用俄語吧!他倆大約談了一二十分鐘,我雖然聽不懂他們對話的內容,但從他們那聲調、表情和不斷揮手的動作看,二人可能有不同的意見,爭論很大、很激烈。或許是事情特別重大,二人同時對那件事情十分惱火。最後,林立果憤怒地扭身離去,葉群也中斷了游泳,並冷冷地對我說:「最近幾天,我不游泳了,你也不用準備了。」這使我猜測到,近幾天葉和林可能有大事,這是因為:林、葉從來不拆幫,林一動,葉也就動;這件大事,或許與剛才爭吵的那件大事有關。四是林、葉突然把兒子林立果(乳名老虎)、女兒林立衡(乳名豆豆)及林立衡的未婚夫(軍人)張清林等一齊招到了北戴河,這是巧合,還是特意安排?此類事情以前是從未有過的。五是林立果、周宇馳、劉沛丰神神秘秘地在北戴河與北京之間的穿梭行動,並讓工作人員嚴格保密,這也說明,他們正在研究什麼重大事情。
最最引起我們工作人員懷疑的是,葉群的一些自相矛盾的言論和行動。一方面,她在工作人員中說,「首長想動一動」,「要利用坐飛機運動運動」,「準備去大連」,「女兒在國慶節要結婚」,「國慶節前回北京」,等等,讓人們覺得,林彪這裡一切正常,太平無事;可另一方面,她又讓人從北京取來大批文件和生活用品,並出現了非常緊張、慌亂、惶惶不可終日的表情,有人聽到她在林彪房間里哭泣,看到她的眼睛紅腫了。既然快要回北京了,為什麼還要從北京往這裡捎東西?既然這裡平安無事,為什麼她要哭泣?這說明他們心裡有「鬼」了,有什麼特大的事情正在隱瞞著大家。當時我們這些工作人員嘴上不敢問、不敢講,但心裡都感到,近幾天可能要出什麼大事了。 (三)
可是,9月12日出現的事情,又把我們的懷疑和擔心推翻了。
這天是林立衡從北京到北戴河的第六天,她來後,以往母女關係一直十分冷漠的葉群,一反常態,對她異常和氣、溫暖。姐弟倆觀點時常矛盾的林立果,也主動與姐姐套近乎,並與她作了長時間交談。但是,我們工作人員觀察到,林立衡到北戴河後,她的情緒一直不高,整日里愁眉不展,悶悶不樂,並顯得有些緊張、慌亂。12日上午,葉群突然對工作人員說:「今天在這裡給豆豆舉行婚禮。」她讓林的秘書為林彪、葉群、林立衡和張清林照了紀念照,還讓女兒、女婿到室外與全體工作人員合影留念。葉群宣布,為了慶賀豆豆結婚,晚飯後放映香港電影《甜甜蜜蜜》。於是,整個96號樓里,處處呈現出一派平平安安、喜氣洋洋的氣氛。
從表面上看,葉群可真算是「慈母」了,對女兒的婚事,事事安排周到,表明母女真的心連心了。可是,前幾天她對工作人員的囑託,卻與此截然相反。林立衡到北戴河後,葉群曾多次對工作人員說:「豆豆身體虛弱,神經不太好,言談無度,沒有邏輯性。對她說的話,你們一是不信,二是聽到後要及時向我報告。這要成為一條紀律,必須嚴肅對待。」聯想到林立衡的婚禮這樣的突然、倉促,當時我就想,這裡邊一定大有文章。
晚飯後,按照葉群的安排,林立衡和她的未婚夫張清林與工作人員一起,在96號樓里看「慶婚電影」。我們看到,林立衡不知何故離開了電影場,走到走廊時,正巧碰上林立果迎面走來,姐弟二人說了幾句話以後,林立果扭頭快步走了。林立衡站在那裡稍以遲疑,與她關係比較好的公務員張恆昌就走到她的面前,向她說了幾句什麼話。隨後,林立衡就十分慌張地從小路摸黑向警衛大隊長姜作壽住的58號樓跑去。這時,大約是晚上10點多鐘,影片《甜甜蜜蜜》已經演完了,又按照葉群的臨時安排,加演第二部影片《假少爺》。
(四)
在8341部隊第二大隊隊部里,林立衡先後向姜大隊長和張洪副團長報告了緊急情況,她說:「從我偷聽和觀察到的情況看,老虎和主任要把首長帶走,他們可能要逃跑。老虎在外邊幹了不少壞事,他還說要謀害毛主席,害不了就跑。你們趕快向北京報告,不要讓他們上飛機跑了——今天下午,林立果已經從北京帶回一架256號三叉戟飛機,現在停在山海關機場。」林立衡要求姜大隊長把她藏起來,並進行嚴格保密,決不能叫葉群他們知道她來過這裡。姜大隊長毫無遲疑,立即用電話向北京作了報告。後來才知道,她先報告了中共中央辦公廳的張、汪主任,並由汪東興主任報告了正在開會的周恩來總理。
姜大隊長接到北京指示後,立即叫來中隊長肖啟明,和他一起召開了有關人員緊急會議(我也參加了會議),一方面布置隱藏林立衡、並保證其安全事宜;一方面命令警衛部隊進入戰備狀態,要攔住林彪的汽車,不讓他們離開北戴河。姜大隊長做完簡單動員和部署以後,部隊立即開始行動。
林彪的住處是蓮花峰96號樓,位於北戴河北面的高嶺上,只有一條向南的馬路,而在馬路中部的東西兩側,分別是55號和56號等樓群,是警衛部隊的住處。按照規定,在馬路和樓區的適當位置,都有一個固定崗哨,現在增為兩人;還臨時增加了流動哨,3人一組,在「防區」內流動值勤。這些流動哨,主要任務是觀察96號樓的動向,並隨時與58號樓聯繫。同時,在55號和56號樓之間設一個分隊,順馬路向南200多米處再設一個分隊,隊員橫排在大道上,分別形成了兩道「人牆式」的卡哨,以便攔截林彪的車輛,阻止其外出;其他警衛戰士,全部在樓房內,房內熄燈,但不脫衣,不睡覺,進入戰備狀態,隨時準備戰鬥。葉群對林立衡始終不放心,認為她是一塊「心病」。她幾次到電影場察看,當她看到首席位上只有張清林,沒有林立衡時,立即過去查詢,並派工作人員四處尋找。大約夜11時左右,林立果走出96號樓,親自到外邊找林立衡。他轉了個小圈以後,匆匆趕回了96號樓,他可能發現了警衛部隊的異常行動,有了更敏感的警惕。林立果回去後大約半個多小時,警衛人員看到,林彪、葉群、林立果和林彪的秘書、警衛處長李文普,從96號樓出來,上了汽車,隨後,司機楊振剛就開著車,快速駛上了向南的大道。這時,不知哪裡的警衛戰士連聲喊叫起來:「車下來了,快攔住!」當時我在第一道防線,十多名戰士又打手勢又叫喊:「停車,停車!」可是,汽車不但不減速,反而不斷的按喇叭並加大油門,直接向「人牆」衝去。人們一閃,車衝過去了。後來才知道,這是葉群在車內對楊振剛下了命令,她說:「8341部隊背叛了首長,要謀害首長,趕快衝過去。」中隊長肖啟明在第二道防線,他在大道的東側,他見汽車衝過第一道防線向他們衝來,在戰士們連連叫喊「停車」無效的情況下,他橫向(防止傷害首長)向司機開了槍,他想用擊斃司機的手段,達到攔住逃車的目的。可是,這是防彈車,子彈根本打不進去,汽車又衝過第二道防線。可是,汽車開出七八十米後,突然來了個急剎車,緊接著車上的李文普跳了下來,並向車後跑了幾步,他好像還向後面喊了幾句什麼話,接著車上有人(林立果)就向他開了一槍,接著又打了好幾槍,李文普應聲倒下。我們警衛人員飛快地向汽車追去,但追到離汽車三五米遠時,汽車風馳電掣般地逃出了北戴河。
此時,早已在警衛部隊中的姜大隊長,立即做了緊急部署,讓中隊長肖啟明帶著我們6中隊的六七名戰士,乘上一輛「吉姆」車去追林彪的汽車,他帶著30多名戰士,乘一輛卡車,也隨即追去。我在第一輛「吉姆」車上,過了北戴河小街後,飛速向北賓士,過海邊大橋時,我們看到了林彪車的影子,司機加大了油門,拚命向前追去,時速大約八九十碼。可是,林彪的車是一等車,我們與它始終保持了相當的距離。快追到山海關機場附近的鐵道口時,鐵路值班房已放下欄杆,橫在南北的通道上,示意將有東西向的火車通過,禁止南北行人、車輛通行。可是,林彪的車怕後面的車追上,憑著車身的特殊構造,一加油門,撞斷欄杆,飛馳機場。當我們的車趕到鐵道口時,一輛拉油罐的火車,隆隆地由東向西開了過去。我們的汽車燈光前,一片塵土,視線十分不清楚。這時我看了看手錶,正好是13日的零點13分。當我們的車追到山海關機場時,林彪乘坐的三叉戟飛機剛剛向上飛起。此時,大約是零點30分左右。
(五)
我們進入機場以後得知,這架飛機的駕駛員是航空兵某師的副政委潘景寅。由於飛機起飛得十分倉促,油未加,副駕駛員和報務員也未來得及上飛機,在沒有夜航燈光和一切通訊保障的情況下,在一片漆黑中,強行起飛了。原來說飛往廣州,現在是向北面方向飛去,到底飛往何處就不清楚了。當時副駕駛他們就下結論說:這架飛機完了,上去的人,上去就下不來了。他們的依據是:第一,三叉戟降落時,必須正、副駕駛員一起操作,正駕駛操縱整個機體,副駕駛放下「腳架」,以保證飛機降落時機體的平衡,才能確保飛機安全。但現只有正駕駛,飛機降落時無法放下「腳架」,著地時無法保證機身的左右平衡,不是損壞機身,就是引起油箱著火、飛機爆炸。第二,如果飛機出了國境,因沒有報務員,不能與他國機場聯繫,非被人家當「敵機」擊落不可。
事實正如他們判斷的一樣,後來我們從聽中央的《通知》中才知道,林彪他們乘坐的256號三叉戟,於13日凌晨2時左右,在蒙古國肯特省貝爾赫縣境內墜毀,機上9人全部遇難。這就是林彪叛國外逃的最後結果。
附記:呂學文1944年出生於山東省昌樂縣唐吾北村,「9?13」以後,於1973年6月調杭州警備區工作,1982年7月轉業到昌樂縣體委工作,現為昌樂縣農機局退休人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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