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通識閱讀中,尋找人生意義
【寫在前面】
臨近年末,貼出一篇演講,來自11月23日的清華演講。
在這次演講中,我回憶了自己的閱讀歷史。從中學到大學,我一直從閱讀中尋找人生的寄望。人生意義的許多種來源都經不起推敲,然而人仍然需要意義,仍然需要的艱難的生活中撥開縫隙,朝向一個有光的方向。世界的荒謬性和人對意義的追求,是人生中永恆的衝突和張力。
我已經盡量刪減,但文章仍然有點長,請見諒。祝每一個人聖誕快樂,2018年新年快樂。
通識閱讀與人生意義
大家好!很高興回到學校,我對圖書館非常非常有感情,很多影響我很深的書都是在圖書館這邊接觸的,所以我今天來講一講閱讀和我自己的一些經歷。
我今天講通識閱讀與人生意義。平時我們會問我們從哪裡去尋找人生意義?這個話題說起來非常大,也很空,我們可能茶餘飯後聊一聊,但是好像誰也不會把這個問題當真。但我們在閱讀的時候,可以在書的海洋裡面去尋找,前人曾經提出過哪些可以被稱之為人生意義的東西。
人活在世上都還是需要某種意義,不一定像我們小時候學的黃繼光、邱少雲那種烈士才叫有人生意義,而是每個人都需要把自己的生命以某種方式講述出來,就像任何一段文字都有文字意義一樣,我們任何人每天的碎片生活,都需要某種連貫的方向,這就是我們所需要的人生意義。
第一種來源
從古至今的第一種最明顯的,就是外在權威,不管是神還是所謂的人間神。可能是上帝,可能是帝王,可能是領袖,總的來講就是一個外在權威,給人賦予生活的意義。像篤信宗教的人,生活中的終極目標就是按照宗教教義里所說的,達到天堂或者極樂世界。這世界上大部分人的人生意義來源。
對於我們這些成長在無神論環境中的人,還挺不容易接受這樣的一種觀念,由神來規定你的人生意義,我們的第一反應是拒斥。但是我們思考一下:為什麼這個世界上至今仍然有百分之七八十的人是由宗教來提供人生意義?
最主要的一個原因就是,其實人是很不容易在自身找到意義的,而人又需要意義,因此就想找某一種比自己更大的東西來賦予自己意義,就是something bigger than themselves,因為很多人在無常的人世間會感受到自己這一個個體是非常脆弱無力,世間的事情又變化很多,如果有一個非常強大的力量、穩定的力量,能夠給自己賦予一套穩定的信念的話,那麼生活就有錨定點,就有所歸依,這樣的心情可能是人的自然的心情。一旦沒有這樣的神或者權威來給提供的話,其實有很多人是會非常不適應的。從歷史的角度,這也是最古老的意義來源。
所以就可以明白,為什麼我們課本裡面說破除宗教,說文藝復興幾百年,說上帝死了,但是其實我們今天在任何一個其它國家看,還是大部分人篤信宗教,就是因為人內心對意義的需求,如果你不能真的找到什麼信念來支撐或者填補的話,那麼人還是容易回到宗教的懷抱。
第一個領域是宗教文學閱讀:奧古斯丁是公元三世紀羅馬的神學家,他寫的很多書非常有借鑒意義。他就是說,如果沒有神的話,人的意義又是從哪裡來的?斯塔夫羅金是陀思妥耶夫斯基寫的小說《群魔》中的主人公,陀思妥耶夫斯基一直在探討如果真的沒有神,那麼是不是在人世間任何事情都是可以做的。因為對於基督教傳統或者伊斯蘭教傳統的國家裡面,他們會認為法律是神給予的,人世間的規則是神給予的,如果沒有了神的法律或者規則,道德都是從哪來的?如果是人與人之間相互約定的,那是非常非常不穩定、說變就變的,於是陀思妥耶夫斯基在他的書里始終在探討,如果沒有神,是不是一切都是可以做的。
第二種來源
第二種人生意義的來源,其實在進化心理學領域裡面談的比較多,就是常說的自私的基因,是說我們每一個人的人生本能其實不是由我們自己來決定的,是基因在控制我們。基因其實也不是自私,而是它的本能就是想要延續複製自己。於是,我們的很多行為都是在這樣的包裝下,包括男女婚配的一些原則,人生的一些目標等等。
按照進化心理學的說法,人的日常生活做得很多很多事情看上去很有意義,但是其實都是表象,是被基因所推動。在這個範疇中推論,人生意義比較接近於中國傳統文化說的安居樂業、光宗耀祖、傳宗接代,也就是血緣和基因的延續,在世活一天就要延續自己一天,讓自己生活得好一些,然後給下一代更好的生活,意義都放在結婚生子、傳宗接代上面。中國的普通百姓其實在這樣的一套語境和這樣的人生意義的背景下生活了數千年,感受到幸福,這也就是為什麼中國從戰國之後就總體上生活在無神的大環境下,大家還都過得挺好的,就是因為我們是在基因延續上面,一般人都找到了人生意義的來源。
這樣一種人生意義對於很多人來講已經夠了,可以很幸福,能夠提供行動和信念的支持來源,而且現在進化心理學上的很多研究越來越支持這方面的一些說法。如果是這樣的話,人也就不需要尋找任何比自己更大的、讓自己覺得崇敬的事物,還是按照傳統的所說的光宗耀祖、傳宗接代就好。雖然新文化運動知識分子都在批判,但這個可能是人能夠找到的比較切實的意義來源。
前一種神學,實際是在修彼岸,就是我們做的事情,其實最終是為了那個彼岸天堂。此生此世的這個世界並不是最重要的,彼岸世界才是重要的。而按照進化心理學的說法,或者說中國傳統習慣的這種想法,重要的就是此生此世,我要經營好活著的世界,照顧好自己的下一代,這也是東西方傳統差異的一個很大來源。
除了缺少崇高性和超越性,這樣的傳統也沒什麼不好。在歷史上也延續了數千年。只是對於少年心性的我,這樣的傳統作為意義來源是遠遠不夠的。
第三種來源
第三類人生意義的來源,是說人的瞬時感受的意義,更多的見於文學閱讀。在歷史上,對應於文藝復興之後的很長一段時間,從浪漫小說到浪漫主義,從個人的情感復甦開始。
我們也都聽過文藝復興很大的一個思想轉變,就是從服務於神變成要服務於人本身,要彰顯我們人的所有感受,我們要歡樂,人就是最核心的,把意義從神拉回到我們人自身。像這樣的思想,會鄙視結婚生子傳宗接代這這些傳統意義上的人生目標,而是更想追求自我體驗,追求浪漫,像唐璜,其實就是在不斷的去追求新的女性,然後去尋找新的生活。
這種心態比較接近於我中學時的心態,那個時候因為每天在學校裡面上學,感到單一無聊,又很喜歡看傳奇故事,所以覺得人生最大意義就是豐富地體驗世界。我們現在也還經常會受到這樣的打動,就是不斷的去尋找某個遠方。「美食與愛不可辜負」。美食是什麼?就是我們瞬時的感官美好。愛是什麼?也是瞬時的感官興奮。愛和家庭責任倫理是不一樣的,強調愛的人肯定都是在乎體驗和瞬時感受,想的是當下,而不是子孫的百年後。
如果說第一個意義來源是修來生來世、彼岸世界;第二種意義修此生此世,但更多的是後代世界;那麼到了第三個人生意義的來源,更多時候是修此時此刻。此時此刻才是最重要的,把一生的體驗最大化豐富,這個是最重要的。因為中學的時候比較喜歡看各種各樣的文學作品,所以我自己在那個時候也認為,去遠方、不斷體驗可能是我一生最想要尋找的人生。
第四種來源
第四個領域,主要來自於科學閱讀。是我從高三到大學時的轉變,我把自己的注意從瞬時體驗轉向長久文明,寄望於自己能夠成為一個把文明火光向下延續的人。
我在高三的時候愛上閱讀科學散文,愛因斯坦、海森堡、波爾、薛定諤,還有一系列科學家,包括牛頓、萊布尼茨,他們寫了很多科學哲學思想論的文章,我那個時候讀這些入迷,後來我本科學的是物理,研究生也是讀天體物理,這個階段我覺得人生的意義不能來源於生活中,不管是瞬時體驗,還是傳宗接代都不能當做意義來源。我非常希望能夠自己真的成為一個類似於像波爾、薛定諤這樣的人,把某一個學科向前拓展,開創新的領域,把人類文明智慧的薪火相傳。我期待把人生意義放在文明的高度上。
我們經常說的德國哲學,從康德開始成為了第一代火炬,後來黑格爾,拿過他的火炬,寫下偉大的著作,然後到了尼採的時候,又到了一個新的高度,那麼就是這樣一代一代的大思想家、大科學家,把人類文明的火炬在一代代往下傳。從歷史上看,在文藝復興之後的啟蒙階段,哲學家就是這樣薪火相傳尋找絕對理性。
實際上我們如果再觀察中國古代的話,會發現中國古代的人生意義或者信仰,其實經常是兩分的:普通民眾階層會覺得安居樂業傳宗接代是最重要的事情,是人生意義的來源,但是其實中國古代知識分子經常是摒棄這些的,他們會認為,自己的人生意義在於從古至今把聖賢思想一代代發揚光大,這個是中國古代知識分子很大的信念來源。這也是為什麼在中國古代這樣不太好的政治生態環境中,還是穩定了2000年。知識精英其實頭腦中想的更多的不是延續自己的身體基因,而是延續一種文化基因或者說思想基因。
我們今天說起15、16世紀的義大利,我們會覺得簡直是燦爛,像達芬奇、米開朗基羅,我們數出一系列的名字,但是實際上看那時普通民眾的思想水平,會發現絕大部分人都是文盲,很野蠻,每天都在發生各種各樣的戰爭,政治生態充滿了爾虞我詐,整個社會不能算是非常好的文明標杆,但是沒關係,我們都不在乎,我們把他們忽略了。我們只知道那麼幾個偉人,就認為他們的文明已經達到了足夠的高度,是人類文明的巔峰。這是因為當我們衡量文明的高度時候,不是用大眾水平,只用巔峰水平。出了一個牛頓,就足夠把一個文明拉到歷史高度了。我們至今都是用偉大人物作為文明高度的衡量。
但是,這種人生意義的來源照顧不到99%的普通人,普通人沒辦法以這種作為自己人生意義的來源。我剛上大學的時候還是蠻具有這種期待的,但是後來發現自己可能永遠做不到像我心中的偶像這麼好,永遠做不到像我的偶像薛定諤,或者海森堡和波爾,和他們的水平差距實在太大了,於是就會痛苦。原因在於終於找到一個可以寄託人生意義的領域,但是發現自己做不到,所以很痛苦。
那時,還發生了一些變化,就是我的興趣越來越多地去被當下,或者說我們現今社會中的很多事情所吸引。如果你的焦點放在一個文明高度的延續,其實很大程度上是需要一種兩耳不聞窗外事的心態。如果希望解開的是費馬大定理,那其實不要管當下每天什麼事件,把費馬大定理做出來就好了。
但是我那個時候發現我不是這樣性格的人,我還是很關心當下,關心社會的發展變化,我從碩士期間就一直在旁聽社會學系經濟學系歷史學系的一些課。我發現我不可能不關心周圍的人世間,所以我就轉給了經濟。這是我要講的第五個領域,社會和經濟領域的閱讀。
第五個來源
從歷史順序上來講,剛才說到的唐璜式的人生也好,科學家式的人生也好,都是在文藝復興之後的一個大環境,上帝已經式微了,那麼我們從何去尋找人生意義。思想家把神的權威打倒了,總需要樹立新的人生意義的來源。浪漫的詩人只是一部分小眾者;大的科學家藝術家,是更小眾的一部分人,是文明的火炬者。對於大多數人來講,怎麼找人生意義來源,是後來的社會運動者的問題。
社會運動思想家把社會運動當作一般大眾的人生意義來源,要建立人間天堂。如果說天堂不存在,那麼人的意義在哪?所以要建立一個人間天堂,這個天堂是一個美好的社會,到這個社會一切問題都解決了,矛盾都消失了,一切都變好了。這樣一種美好社會的願景,成為了很長一段時間很多人的人生意義的來源。
在這個大的領域裡,要探討的就是完美的社會秩序從何而來。人世間的倫理、法律、政治、經濟、制度,哪樣是最好的最完美的。起始的討論應該是從霍布斯寫《利維坦》的時候開始的。霍布斯說,原始人在野蠻的自由狀態,自由狀態下人人就會互相爭鬥,人們出於恐懼就組成一個社會。古希臘柏拉圖、亞里士多德討論秩序已經很久了,但是現代的討論應該說從霍布斯開始。然後馬基雅維利也在討論,也是從叢林法則的角度去論述。
到盧梭的時候會更加浪漫,盧梭認為人都是具有理性的,我們就是需要把人的理性點亮出來,人們要在一起協調共處,用理性來約束本能,使人友好相處。盧梭最為理想化的就是認為人之間有一種公意,就是大家都喜歡都願意的事情,我們的政治其實就是要找到公意,然後按照公意去行事。啟蒙哲學家那個時候都比較理想化,認為用理性來統治人間,就能建立一個最美好的人間。
這就是第五種人生意義的來源,以樂觀的美好人間作為來源。共產主義就是在這樣的理性啟蒙的基礎下,再往後延續一步,會把理性啟蒙浪漫田園式的風景寫得更加具體,克服資本主義,達到共產主義,這就是一種烏托邦的思想。
在我自己剛轉到社會學科領域裡面,也總是在試圖想那什麼樣是最好的制度,如果覺得當下這個制度不好,那麼哪個制度最好,我很喜歡比較古今中外歷史,做理論上的比較,民主哪些好哪些不好,獨裁哪些好哪些不好,還有什麼更好的方式,賢人精英統治有什麼好什麼不好。柏拉圖就很喜歡討論這些,剛轉到經濟學領域的時候,我也特別喜歡想這些,不斷去想從經濟的角度,什麼樣的社會制度能達到完美的制度,就像黃金分割一樣,最好的比例是怎樣安排的,這也是一種思想烏托邦的嘗試。
但是這種人生意義的來源,一個重大的問題就在於,看多了歷史的發展變化的話,會發現很多歷史一直在重演。當然不是真的完全重演,但是很多部分都在重演。
就比如說建國之後,大家都浴血奮鬥,所做的事情就是平分土地、財產,但是經過很長一段時間之後,最後又回到市場經濟,讓大家交易,一旦回到交易,就變得有人大富大貴,貧富差距立刻拉大。
如果真的回到歷史上看的話,其實平分土地這個事要從秦國的戶籍政策開始,那個時候秦國就是一個男丁70畝地,全都是按照人頭分配,到了秦朝也是這樣。漢建立的時候,為了調節社會公平,又重新分了一下土地,也是按照男丁,平均分到每個人多少地,但是到了漢朝中期的時候,平均分配的土地就維持不下去了,交易重開,到了司馬遷的時候,已經有人土地阡陌連篇,有人無尺寸之地。到了王莽的時候,他又試圖分土地,但是比較失敗沒做成。東晉的時候,最大的一個問題就在於阡陌連篇的富戶已經成為不可撼動的勢力了,很多人只好自甘為奴。隋唐的時候,他們的一大改動就是又分土地了,打了好多年仗了,有很多地了,可以平分土地了,但到了幾十年以後又維持不下去了,然後重新進入交易系統。宋的時候可能是最後一次嘗試。
這種事情一而再再而三的上演,它意味著什麼?意味著有些事情並不像我們想像的那樣,一勞永逸的解決問題。建國的時候財產均分,大家覺得我們終於達到了消除了貧富分化的理想社會了,但是這個世界上沒有一勞永逸的事情,過上一段時間總還是回到老樣子,這可能就意味著有某些更深層次的規律,是超越於這種革命家的美好願景的,很可能烏托邦並不存在。不是說遭到了打壓,而是說烏托邦從本質上理論上就不存在。
現實中,哪怕任何一個國家都仍然有矛盾,經濟學理論裡面也有沒辦法克服的固有的矛盾,這就意味著,建立一個完美的人間天堂的理想可能是不存在的。可能沒有一個根本的辦法,把現在人世間的所有問題都解決。如果是這樣,那麼就沒辦法把過去200年中激勵很多人的那種革命浪漫主義作為人生意義的來源。很多人為了停止戰爭浴血奮鬥,失去生命,但是世間不會一直和平,到後來還是陷入新的戰爭。這就要去問,如果烏托邦是不存在的,那麼以此為人生意義來源是不是也是虛無的,為了一種不存在的未來犧牲也是無理由的。
這是五種人生意義的來源,但最後我們發現都很脆弱。如果又不信神,又覺得傳宗接代太傳統,瞬時體驗不夠永恆,然後又做不了那些偉大的思想家,人世間還不存在烏托邦,那麼人生意義到底從哪來?於是我們的生命義務就慢慢呈現出來:我們需要在理想崩塌的廢墟上尋找答案,要回答:如果既沒有彼岸天堂,也沒有此岸天堂,那麼人生意義從何而來?
第六個來源
這個時候,就來到我想說的第六個領域:人的領域。我重新尋找閱讀的力量,文學和哲學閱讀。我給大家讀這麼一小段話,「他與所有這個世界上偉大的生命一樣,願意用自己的枝葉去覆蓋那龐大的水平線,人與其他所有生命的區別在於,他的責任感。在於他面對並非緣起於他的苦難時所表現出的羞愧,當同伴取得勝利時,他所體會到的驕傲。」
這一段話來自於我特別喜歡的一個作家,聖.埃克蘇佩里的《風沙星辰》。聖.埃克蘇佩里是《小王子》的作者,《風沙星辰》我比《小王子》還要喜歡,經常讀。在這本書里,他用非常樸素的語言寫了一個飛行員的生活,他們當時的生活就是去從法國到非洲去運送郵件,當時法國在非洲佔領了很多地方,他寫了他的飛行,寫了他和一些飛行員戰友之間的故事。
這本書寫的是人與大地、人與人之間的感情,就是人之為人在這個世界上的一些很本質的東西,像這裡面說的責任,他說人與其它生命的區別在於他的責任感,在於他面對並非緣起於他的苦難時所表現出的羞愧,這是什麼意思?就是人看到一個地方的災禍,不是他導致的災禍,可是他看到那些人受苦,心裡仍然會感到難受,會有一種內疚之情和同情之心。這其實是人和其它生命的區別。
我再分享一段哲學閱讀,來自於加繆。「人生的荒謬在於,滾上山的石頭總會落下來,可是你必須相信西西弗斯是幸福的。」
這個是說,我們嘗試建立理想的人間秩序,可是過不了多長時間一切會回歸原樣,可能為了一件事情奮鬥了很久,但是你消除一個惡,又會有新的惡產生,不公正也是一直會存在的,就像石頭,你把它一次次推上山,它一次次滾回來。在這種情況下,不斷的滾石頭、不斷的掉下來,那這個意義在哪裡?意義就在於滾石頭這個過程,加繆說,必須必須相信西斯弗斯是幸福的,就是他既不寄望於一個彼岸天堂,也不寄望於一個此岸天堂,他知道沒有天堂、石頭總是會落下來,可是他仍然滾這個石頭,並為之感到幸福。
這個幸福是從哪來的?這就是存在主義哲學。存在主義提出人的荒謬,其實並不是說人是荒唐的,而是說人沒有預先給你寫好的崇高意義。在神學傳統裡面會認為人是有預先寫好的命運,但是其實沒有。沒有崇高天命,在人世間的很多事情中你也找不到崇高的源頭,但是你仍然要相信在人的存在中有意義存在。
加繆還說,「在這以後,孩子們總會不公正的死去,即使再完美的社會中也是如此,人竭盡全力只能設法在算術級數上縮小世界的痛苦,但是非正義和痛苦還將繼續,卡拉馬佐夫的為什麼還將繼續迴響。藝術和反叛,只會與世界上最後一個人一起死亡。」
這是什麼意思?是說我們沒辦法寄望於達到什麼狀態,人生就完美了,永遠都沒有。可能就需要在永無止境的過程中,得到我們想要堅持的信念。
加繆寫到了兩種信仰,對神的信仰和對歷史的信仰。什麼是對歷史的信仰?就是前面我說的那種烏托邦信仰。當一些革命家把烏托邦信仰加於每個人身上的時候,他們會說為了遙遠的這個烏托邦,我們可以承受現在的死亡、現在的殺戮、現在的不公平、現在的不完美,因為我們要達到那個遙遠的未來。可是加繆說,這是空洞的,是非正義的。我們不能為了一個不存在的空洞的土地,犧牲現在。他的選擇是與被欺侮的人站在一起,與真正被歷史遺忘的人站在一起。正義不在遠方的國度,正義在人的心裡。
「在思想的正午,反叛者拒絕神明以承擔共同的鬥爭和命運。我們將選擇伊塔克、忠實的土地、勇敢而簡樸的思想、清晰的行動以及明曉事理的人的慷慨大度。在光亮中,世界始終是我們最初和最後的愛。我們的弟兄們和我們在同一天空下呼吸,正義是活生生的。於是幫助生活和死亡的奇特快樂產生了,從此我們拒絕把它推向以後。」
從這樣的閱讀中,我自己獲得了什麼?加繆的這篇文章是我很長一段時間的力量的來源,因為他非常非常坦率地正視到我前面所說的困擾,就是人生意義的很多來源,不管是宗教來源,還是非宗教來源,在某種程度上都不再成立。那麼什麼是真正的信念?他的回答是,信念是對這個世界樸素的愛,是與內心的良心和正義一直在一起,與真正的人的生命在一起,去選擇大地,去選擇內心的自由。
在荒謬的人世間,從內心獲得意義。
這些閱讀發生在我讀研究生到博士期間。總體來講,我自己到讀博士的最後階段,就開始越來越明確我想要做些什麼事情。
我博士畢業之後就加入中國發展研究基金會,在基金會裡面,我們一直都在做社會研究和貧困兒童的項目。現在我自己又發起了童行計劃,希望做一些更加專業的教育內容,也是給留守兒童的教育支持。如果一個孩子從小到大沒有跟父母長在一起,沒有親密的關心跟愛護的話,那他們長大人生中會缺失很重要的一塊。然而我們的社會並不打算解決這個問題。我們現在做的事情就是試圖多少的彌補一下現實中的問題,我們能做的非常少,也不可能改變這個社會,但是當你有信念在心裡的時候,你會知道,哪怕是把石頭送到山上再落下來,這個事情也值得做的。他們就在那裡,你不可能無視。這是我們和大地的連接,與自己內心的連接。
我今天想分享的就是大概就是這些內容。我自己會覺得,在任何一個領域的閱讀其實都是必要的,所有領域的閱讀都能相互映照。如果不曾有科學、文學、哲學和社會學方面的閱讀,我其實現在在生活中很多時候會更加不知道何去何從,但是我現在能感覺到生活的力量,這個就是文字所給予一個人、其它東西所不能給予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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