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通鑒》評論（二十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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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英宗天順元年（丁丑，公元1457年）

春，正月，丙戌，上告即位於宗廟陵寢。詔：「大赦天下。改景泰八年為天順元年。」詔中「攘位」「幽閉」之語，皆徐有貞所撰也。

居士曰：最初，石亨等人定下的計策是以朱祁鈺身體不適為由，使他成為太上皇，而擁立朱見濬為皇帝。但問題是如果朱見濬在目前的狀況下當了皇帝，只能將朱祁鎮和朱祁鈺二宮並尊，其即位的合法性的問題沒有辦法解決。太子即將即位變為立刻即位，所獲得的只是時間問題和確定性問題，群臣擁立太子功勞甚微，同時可能因為新皇帝出於對朱祁鈺的表面尊重而對這些謀害他的大臣進行清算，因此得不償失；而奪門則是支持舊皇帝的政治鬥爭，太上皇朱祁鎮無位而有位，對這些擁立的臣子必然心生感激，同時也將朱祁鈺陷於非法之地，而群臣則在合法位置中享受即將出現的聲譽和政治利益。因此徐珵必須在朱祁鎮的即位詔書里寫下「幽禁」等字樣，而拒絕使用朱祁鎮所用的「景泰帝身體差」的借口，將和平政變坐實為政治復仇，目的就是在於政治清洗，稍後的于謙之死只是題目下的應有之意。直到兩年後，朱祁鎮準備清算石亨，受到李賢的提示，才醒悟到「奪門之變」不如「和平暗殺」更有意義，「奪門」的說法只是擴大了政治鬥爭而已。

是時北畿、山東並飢，發塋墓、斫道樹殆盡，父子或相食。上甚憂之，命侍郎周碹振北畿，僉都御史林聰振山東……聰屢請發帑，徐有貞曰：「發帑振濟，徒為里書乾沒耳。」李賢曰：「慮乾沒而不貸，坐視民困，是因噎廢食也。」上卒從賢言。

居士曰：如果一個地方只是貧窮，則該地區的人民將會遷移到其他地區進行謀生，該地區只剩下老幼病殘以及在古代不能獨立謀生的婦女，若是此種情況則國家需要在進行財政補貼之外也要開展當地的開發事業，進行地方性扶助；但是目前山東等地出現的卻是饑荒，饑荒的原因不是貧窮而是有錢也買不到糧食。所以中央應該直接調糧食賑災，單一撥款民眾仍然沒有獲取糧食的渠道，只能由地方官員經手進行代辦，徐珵久在地方，了解地方官員的秉性，認為他們會中飽私囊並不是無的放矢。而直接發放糧食則由中央經手，簡化支援方式，進行對口支援，一方面加強效率，一方面增進效果，進行有效支援，還有一方面避免可能出現的貪腐問題。

明日，疏入，上大怒，收鵬及瑄……至「冒功濫職」語，上詰之……斌曰：「此輩皆貪天功。當時迎駕止數百人，光祿賜酒饌，名數具在。今超遷至數千人，非冒濫而何？」上嘿然，竟下瑄、鵬及諸御吏於獄。

居士曰：朱祁鎮所針對的是「功」字，認為楊瑄等所謂的「冒功」是否認奪門事件是一個功勞，而周斌足夠機靈，則將朱祁鎮的視線引到「冒」字上，把針對奪門事件的政治問題轉變為群臣傾軋的鬥爭問題，使楊瑄等人躲過一次生死之劫。

是月，游擊將軍石彪備大同……斬巴圖王以下百二十人，追至三山墩，又斬七十二人。捷聞，時寇勢日熾，石亨無功而還，上憂形於色，恭順侯吳瑾侍，進曰：「使于謙在，當不令寇至此。」上為默然。瑾，永誠之孫，克忠子也。

居士曰：之所以于謙能打贏北京保衛戰，不是因為他是出色的軍事家，而是因為他是優秀的政治家。事實上在北京保衛戰中於謙主要負責政策掌握和軍隊整飭，至於前線作戰的層面，沒有任何一個計謀出自於謙之手，也沒有任何一個具體戰役的排兵布局是由於謙指揮的。在於謙時代，石亨同樣遭遇失敗，但他能對石亨信任，給他再一次的機會使他建功立業。現在，石亨依然在世，並且湧現出了石彪等名將，可用人才絕不亞於于謙時代，之所以帝國憂心忡忡，不是因為少了戰爭的總指揮，而是少了政治人物的總體平衡，在朱祁鈺—于謙時代，石亨能打仗，徐珵能治水，現在他們只會互相攻訐，進行內耗。同時大臣們得不到類似朱祁鈺對於謙授權的待遇，朱祁鎮本人又缺乏軍事才能，導致正確的軍事建議得不到執行，這才是帝國陷入軍事緊張的最根本原因。

第二十八卷紀二十八

明英宗天順二年（戊寅，公元1458年）

是歲，日本王源義政以前使臣獲罪天朝，欲入貢謝罪，不敢自達，乃移書朝鮮，令轉請之，詔令擇老成識大體者充使。而倭仍不時入寇，貢使亦不至。

居士曰：足利義政之所以派朝鮮使者向明朝通好，顯然不是因為不好意思，而是向明帝國宣示日本對朝鮮的主權，是從政治上對明帝國進行挑釁；而稍後繼續支持倭寇則是從軍事上對明帝國在軍事上進行挑釁，明帝國對此不但毫無反應，反而史官寫下足利義政朝貢云云，未免令人失笑。

明英宗天順四年（庚辰，公元1460年）

因與賢論人才高下，上日：「若徐有貞，才學亦難得，當時有何大罪，只為石亨輩所害耳。」即日，傳旨釋有貞為民。有貞既歸……常以鐵鞭自隨，數起舞……既不用，放浪山水間，十餘年而卒。

居士曰：徐珵在歷史上的形象十分複雜，他治水有功，是十足的幹練能臣，這裡記載他能使用鐵鞭，證明他確實能文能武，身體素質出眾。而且他的書法一絕，培養出的弟子吳寬、外孫祝允明，都是一時書畫名家，可見其文采非常。他的唯一大罪就是唆使朱祁鎮殺害於謙，但朱祁鎮本人顯然不敢承認這一點，否則他即位的合法性將受到撼動。

明英宗天順五年（辛巳，公元1461年）

千戶馮益，曾於景泰聞請徙上皇於沂州，復辟後，以吉祥庇得不誅．因客欽所。欽問曰：「古有宦官子弟為天子者乎？」益曰：「君家魏武其人也。」欽大喜。

居士曰：曹欽能向馮益問出這句話來，就證明他完全不通政治，是否能成為皇帝跟一個人的政治勢力和軍事實力有關係，跟一個人的出身完全無關，在劉邦之前也沒有平民天子，但是劉邦做了皇帝也沒人質疑，正是因為軍政權力已被他完全掌控的緣故。何況曹操從洛陽北部尉開始做起，到奮武將軍，挾天子而令諸侯，尚且不敢做真皇帝，曹欽拿什麼能與曹操相比？

賜兵部尚書馬昂玉帶及綉金麒麟服。昂初附曹吉祥，嘗薦曹欽，得管大營禁兵，至是以誅欽有功，因得掩其薦欽之罪。自是寵待特厚，賜賚無虛日。

居士曰：樂羊在討伐中山國期間，為了國家而吃掉自己兒子的肉，魏斯獎賞他的功勞而懷疑他的忠心，因為其雖然表面上公忠體國而實際上卻內心殘忍。現在馬昂為了表示忠心，殺掉了善待自己的曹欽，朱祁鎮本也應當作如是觀，但他卻信任馬昂如故，所幸朱祁鎮本人的皇位沒有過任何動搖的跡象，否則後果不堪設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