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半島 三十年中國
http://www.sina.com.cn 2011年05月26日 09:17 南都周刊
一篇《阿拉伯人對中國媒體的十萬個為什麼》,將伊扎特推上風口浪尖。而中國網友對這個身材略顯肥碩的阿拉伯男人的期待,更多應該是一窺他身後的半島電視台。
記者_齊介侖 北京報道 攝影_劉浚
5月4日下午五點四十三分,新浪微博ID「伊扎特」向中國網友發出第一句問候。幾天過去,粉絲數量飆升,現已超過6萬人。
「我沒有開,那是新浪給我開的」,在北京建外外交公寓16樓的一間辦公室里,伊扎特說,對於這個已經更新了四條記錄的微博,他懷著圍觀的心態在觀察。
中國網友對伊扎特的興趣,顯然緣自「半島電視台駐京分社社長伊扎特·沙哈爾」這一身份。人們期望的不外乎是,從這個身材略顯肥碩的阿拉伯男人的字裡行間,一窺他身後的半島電視台。
也就在半個多月前,伊扎特在博客上發表文章《阿拉伯人對中國媒體的十萬個為什麼》,文章就利比亞革命,對中國媒體的報道缺位和立場錯誤提出了嚴厲批評。
這篇文章引發了輿論熱議。《致伊扎特先生的一封信:一個中國公民對半島電視台的十萬個為什麼》、《伊扎特先生,可否收回對中國的指責?》……網友的針對性文章紛紛發布,伊扎特陷入風口浪尖。
助理把一份《環球時報》遞過來,上面登載了一篇評論,標題為《半島電視台被曝做「引導性報道」在中東引爭議》。
伊扎特皺緊眉頭,提高聲調,一邊連續反問,一邊恨恨地抖動著報紙,然後啪的一聲把它扔在了茶几上:「你說,這都什麼邏輯啊!啊!」
同事眼裡,伊扎特風趣幽默,安靜,愛笑;在半島電視台北京分社社長的位置上做了十年,像這樣火大的時候並不多。
半島立場
《阿拉伯人對中國媒體的十萬個為什麼》發佈於 4月15日,時間已經過去一個月,但仍有不少批判言論從網上湧現,有針對伊扎特個人的,也有針對半島電視台的。
在伊扎特看來,中國媒體存在的最大問題,是沒有立場,亦步亦趨,甚至在不清楚官方態度時擅自揣度,在報道紅線下面再畫出更低的一條來。
伊扎特說自己親見的場景是,某些中國記者到利比亞採訪,跟著卡扎菲的手下四處跑。到卡扎菲安排好的街道、醫院、學校採訪,而該記者所在媒體的logo時常出現在卡扎菲支持者的面前,而在反對派大本營非常重要的發布會上,卻很難見到他們的身影。
「這一問題導致的嚴重後果是,中國媒體在利比亞乃至在整個阿拉伯世界,名聲非常差,失去了起碼的公信力。」伊扎特得知,在利比亞東部,中國記者已經成為了不受當地民眾歡迎的對象。
伊扎特對中國媒體的批評發出3天後,他另寫專文作了註解。因為他發現,有些網友正將這個討論引到他並不希望而且是極其危險的方向上去了。比如,有些網友並非就事論事,而是攻擊半島電視台、北京分社、投資方卡達政府以及伊扎特的祖國巴勒斯坦。甚至還有網友稱,希望他滾出中國。
批評洶湧而至。對於自己所秉持的新聞理念,他認為與半島電視台一脈相承。「因為總部位於卡達,堅持新聞專業主義的報道理念,從一誕生就具有國際化視野。」
1996年,在成功收編BBC阿拉伯語頻道舊部後,半島電視台的報道內容,一次次衝破阿拉伯社會諸多傳統禁忌,比如宗教、政治、總統、婦女、性生活等,成為阿拉伯世界獨一無二的媒體力量。
在阿拉伯世界,半島電視台是第一個開通英語頻道和24小時直播新聞、體育、紀錄片的電視台。尤其它的直播頻道,將採訪所得的原始素材,不加任何處理地,直接上星,全球播放。它給阿拉伯世界帶來的,是一種全新的畫面文化。這在當地前所未有。
伊扎特說,其實半島電視台和全球所有專業新聞媒體一樣,並沒有什麼神秘的地方,如果有什麼不同,那就是半島只做新聞,而其他媒體做的可能不是新聞,或者不全部是新聞。比如,半島電視台沒有經濟報道。
投資方卡達政府十分重視這家電視台,它並不插手具體報道內容,但十幾年來,半島電視台已經成為卡達親王親自負責的一件大事。某些大國希望把這個電視台關掉或令其妥協。卡達政府頂住了壓力,沒有這樣做。
9·11事件後,本·拉丹的畫面在半島電視台全球獨家播放,這也給它惹上了麻煩,記者被逮捕,辦事處屢遭關閉,質疑聲不絕於耳。
由於惹怒了一些國家的政府及官員,很多跨國企業不敢在半島投放廣告。到目前為止,它的幾乎全部投資,來自海灣富國卡達。廣告收入不及資金投入的4%,即便把賣畫面、賣節目和付費頻道收入等所有內容都加在一起,全部所得也占不到10%。
現在的半島電視台,已經成為一個集團,被稱為中東地區的CNN,它正在籌劃開通包括體育頻道在內的很多新頻道,好些是賺錢的部門。在全球框架內,半島的員工總數現在差不多已達四五千人,在35個國家當中,有500多名駐外記者,有70多家分社。
伊扎特是70多家分社之一的社長。
去留中國
做記者之前,伊扎特在中國讀過醫學,在巴勒斯坦駐朝鮮、寮國和中國使館做過新聞官。
1962年,伊扎特出生在敘利亞北部的一個巴勒斯坦難民營。作為獨子,從出生到高中畢業,他都沒有離開過這裡。在聯合國援建的這些學校里,他以優異成績完成了學業。
高中即將畢業時,伊扎特參加了由中國駐敘利亞使館舉行的考試,成為五名幸運者之一,在這之後,他如約得到中國政府獎學金資助,來到中國攻讀醫科。
學醫是伊扎特的理想。在阿拉伯各國,醫生的社會地位差不多是最高的,除了在醫院治病救人,巴勒斯坦經常發生流血衝突,前線也亟需大量精通外科手術和治療燒傷的醫生。
在彼時的阿拉伯世界,不只伊扎特,任何一個年輕人哪怕是小朋友,都想當醫生。
1981年的夏天,五道口的北京語言學院見證了一個阿拉伯高中畢業生的苦惱。他在拚命學中文。一年後,伊扎特來到瀋陽,進入中國醫科大學學習西醫。
彼時他不知道,這也是他長達三十年在華經驗的開始。
五年大學時光很快過去。正收拾行李準備回國創業的某一天,猶如迎頭一棒——他被告知,因特殊政治原因,他不能再回敘利亞。
命運轉折恰在這時發生。在瀋陽讀書期間,伊扎特與巴勒斯坦駐朝使館工作人員有過接觸。畢業後總也找不到工作,他聽從了朝鮮使館某外交官的建議。對方說,來朝鮮吧。
到朝鮮後,伊扎特開始學習中醫。由於課程不多,他經常有時間去使館幫些小忙,代筆的報告和其他稿件,得到了領導讚許。沒多久,伊扎特被邀請留在使館工作,專門負責新聞業務,成了一名正式的外交官。
伊扎特很早就聽說過魯迅,在敘利亞讀書時,他就接觸過很多翻譯成阿拉伯語的魯迅作品,如《阿Q正傳》、《狂人日記》等。巴金、茅盾等作家的作品也有接觸。但這些作家,沒有一個比得上魯迅對他的巨大影響。
在朝鮮期間,伊扎特寫過幾篇關於魯迅的文章,發表在阿拉伯報紙上。在他看來,魯迅講述的一些故事和觀點,非常貼近巴勒斯坦人民的現狀和苦難,而魯迅與巴勒斯坦一位著名作家在看問題的角度上非常相像,很容易在思想上激起巴勒斯坦人的共鳴。
在朝鮮使館做了三年新聞官後,伊扎特被調往寮國。隨後又回到北京,開始在中國使館工作,直到2002年半島電視台到北京招聘記者,準備籌建北京分社。 這時候的半島電視台已經成為阿拉伯世界影響力最大的媒體。
從新聞官轉向記者,對此伊扎特說當時猶豫不決。他向來京訪問的阿拉法特當面徵求意見,對方認為半島電視台是一家非常有影響力的媒體,希望有更多的巴勒斯坦青年去那裡工作。阿拉法特的讚許,堅定了伊扎特辭職改行做記者的決心。
2002年6月,伊扎特得到了這個機會。憑著多年在中國求學和15年新聞官工作經歷,他打敗了其餘十幾個應聘者,包括在京留學生、使館外交官,還有在中國做生意的阿拉伯商人。
北京十年
在過去的100多天里,阿拉伯革命持續佔據著半島電視台絕大部分播出空間,卡達總部把中國新聞的相對淡化處理,使得北京分社有了難得的一段輕鬆時光。
5月9日下午三點,陽光燦爛,隔著明亮的玻璃窗向遠處望,長安街上車流匆匆。一篇小稿寫得有點累,伊扎特伸伸懶腰,從靠窗的工位椅上站起身來。身後書櫃的高處,擺放著偶像魯迅的畫像,枱曆般大小,但很顯眼。
從2002年籌建租住至今,三室一廳的辦事處,辦公室、編輯室、演播室,麻雀雖小,五臟俱全。現在這裡有記者兩名,除了伊扎特,還有同為巴勒斯坦人的納賽爾。來自埃及的美麗,負責辦公室行政事務。另幾名工作人員,分別擔負攝像、助理等職務。
早期從北京分社發出的報道,基本上都是關於中國穆斯林和中國回民的內容。後來總部要求伊扎特把報道領域放寬,儘力呈現一個完整的中國當前形象。
一家媒體,不能只提供受眾希望了解的東西,還要提供他們不了解但你認為他們應了解的東西。總部的這一意見,對伊扎特啟發尤大。
在報道題材的選擇方面,伊扎特覺得,其實半島電視台和其他所有電視台差不多。一類是突發新聞,趕時效,拼獨家,對北京分社來說,他們需要儘力將報道擠進卡達當地下午3點的新聞聯播,這是半島電視台最重要的一個新聞欄目。另一類是稍微輕鬆些的社會及文化報道,操作時間可以靈活掌握。
除新聞事件挖掘,北京分社還有一個人物對話的節目,這主要由伊扎特親自負責。直播常常是在凌晨兩三點鐘。有關朝核問題尤其六方會談的報道以及關於中國與其他大國關係的討論,都在阿拉伯世界引起過熱議。
作為北京分社的籌建人,伊扎特帶領團隊經歷了自創立以來中國的每一屆「兩會」。雖然半島電視台每年都在參與,但會議期間的七八條報道,多數與會議本身無關,只和會議談及的內容有關。比如三農問題、中非問題、兩岸關係等。常有的情況是,北京正在開兩會,伊扎特卻帶著一個小組到農村採訪去了。
2006年,在伊扎特主導下,北京分社創立新欄目「聚焦中國」( China Week),取得了很大成功,並成為半島電視台常規報道的模式之一,每六個月做一次。這是一個歷時一周、每天5個小時的直播項目,針對中國的政治、經濟、文化、軍事等各層面,是半島電視台第一次針對某一個國家進行的直播報道。
突然十年便過去。對於伊扎特來說,更多的是作為一個在華的阿拉伯媒體人,對兩種環境下的不同運作模式的從陌生到熟悉的過程。
也正是因此,才有了《阿拉伯人對中國媒體的十萬個為什麼》這篇備受爭議的文章。
中國必須更重視媒體
南都周刊:半島電視台關注戰爭、災難、時政突發新聞多,而經濟、社會、文化、娛樂新聞沒有或很少,你怎麼看待這種題材偏好?
伊扎特:我們報道的內容,不一定是我們喜歡的內容,但它的確是正在發生的事實。這樣大的流血衝突、這樣多的人員傷亡不去關注,我們去談一個文化、社會、經濟話題嗎?媒體的責任感去哪裡了呢?
死亡是我們每個人都不喜歡的,但它是一個事實。這個事實是好是壞,那是另外一回事,但我們必須報道出來,因為死去的是活生生的人。經濟你談的是錢,人比錢更重要。
南都周刊:投巨資支持一個多年來嚴重入不敷出的非官方電視台,這對一個國家的政府來講,是否會面臨內部壓力?
伊扎特:現在有很多證據表明,卡達政府花掉的這些錢,花對了地方,花得值,而且值得再花更多的錢在這上面。
前幾年,很多人不知道卡達和它的首都在哪裡,現在的卡達不但在阿拉伯世界發揮重要作用,而且它已經在一些國際和地區性問題上參與發表意見了,可以說,它現在取得的很多成就,沒有半島電視台是無法想像的。
卡達石油的富裕程度,在海灣國家裡,可能排在首位,比伊拉克、科威特都要高。半島電視台的這部分支出,根本算不得什麼。
南都周刊:你如何看待媒體當下的作用?
伊扎特:現在很多國家已經在考慮媒體安全,雖然這個詞語用得比較少。實際上,在國家安全範疇之內,媒體安全是一個特別重要的方面。你看一下伊拉克戰爭,如果美國沒有那麼發達的媒體力量,它打伊拉克可能會面臨很多問題。打伊拉克不只是利用軍隊和情報局的力量,美國依靠媒體的程度可能比依靠軍隊還要多。
我覺得,如果《孫子兵法》的作者還活著,他肯定會特別重視媒體在戰爭中的作用。在國家安全問題上,媒體比空軍還要重要。這是卡達政府資助半島電視台的重要原因。
南都周刊:半島電視台報道卡達的內容,大概能占幾成?
伊扎特:這是個好問題。半島電視台密切關注卡達值得關注的東西,但一天天過去,幾乎沒有什麼新聞。卡達國王、親王會見一個人,我們並不關注這類消息。包括卡達首相來北京,我們也不去做報道。因為我們認為,這沒有什麼新聞價值。
南都周刊:中國報道能佔多大比例?
伊扎特:很難說。有時候我們一個禮拜一條報道也沒做,因為沒有特別有價值的新聞。有時我們一天能發好幾條。沒有數量限制。
南都周刊:半島電視台北京分社與中國官方的互動情況是怎樣的?
伊扎特:最初設立半島電視台北京分社時,我們雙方是相互認可的。半島電視台認可中國的不斷發展和中國在國際舞台上發揮的重要作用,所以我們願意在北京開設辦事處。中國政府認可半島電視台在中東地區的影響力,所以他們主動邀請我們來北京。
十年中,偶爾還是會有一些不同觀點的,我認為這也正常,不能說分歧吧,只能說觀點上稍微不太一致。比如我們採訪過一些事件,他們就不太高興。
南都周刊:在中國做記者的這十年,你遇到過的突出問題有哪些?
伊扎特:我覺得,不管是中國官員,還是中國學者,對媒體,不管是中國媒體還是外國媒體,都必須比現在更重視。他們現在對媒體重視的程度是有問題的。
媒體是由什麼組成的呢,有個專家定義報紙時這樣說:一點墨粉,幾張紙,很多自由。這才叫一份好的報紙。紙,中國發明的,墨粉,也是中國發明的,為什麼中國報紙還這麼落後呢?
有些官員,我給他打電話,他說,對不起,我很忙。我採訪你,你說你很忙?我覺得這是對我特別大的侮辱。
不但官員不樂意接受採訪,一些學者也常常對我說,哎呀,這個問題很敏感,我不想談。我認為,一個學者,你發表自己的看法,表達自己的立場,你說的是對是錯,只代表你自己,說錯了又有什麼問題呢?我不能理解。
正因為這個原因,有時候我們真的很難做出一個完全平衡的報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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