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載]古往今來「中國夢」
古往今來「中國夢」劉 強
天性浪漫的民族必然多夢。中國是詩歌大國,所以必然也是夢想大國。檢點一下中華文明史,似乎國人從來就沒有停止過做夢。無論是對三代王道善政的猜想,還是《禮記·禮運》所描繪的「大同」與「小康」社會,以及晚清以來的「共和」、「維新」、「啟蒙」、「革命」、「富強」理想,乃至近年來最為知識界所關注的「民主」和「憲政」藍圖,究其本質,無不是國人在歷史進程中所做的一個又一個「民族夢」和「時代夢」。
日有所思,夜有所夢。是人總要做夢。如果說青春多夢,那麼一個人少夢或不再做夢,便是衰老的標誌了。歷史上最著名的夢莫過於孔子的「周公夢」。孔子晚年自嘆:「甚矣吾衰也!久矣吾不復夢見周公!」孔子為何要「夢周公」?蓋因其服膺周公製作的禮樂文明,所謂「周鑒於二代,鬱郁乎文哉。吾從周」。在周公禮樂之教的基礎上,孔子發現了「禮之本」、也即人之所以為人最核心之特性與價值——「仁」。他說:「人而不仁,如禮何?人而不仁,如樂何?」又說:「克己復禮,天下歸仁。」從此,禮樂與仁愛成為整個東方文明的終極夢想。當孔子對子路說他的志向是「老者安之,朋友信之,少者懷之」時,他的夢想幾乎成了整個人類的夢想。試想,如果那樣一個禮崩樂壞的亂世,沒有孔子以及他的「夢」,中華文明能否艱苦卓絕地延續到今天,恐怕還是一個問題。
與孔子夢周公遙相呼應的,是庄生夢蝶。《莊子·齊物論》載:「昔者莊周夢為蝴蝶,栩栩然蝴蝶也,自喻適志與!不知周也。俄然覺,則蘧蘧然周也。不知周之夢為蝴蝶與,蝴蝶之夢為周與?」熱愛藝術的人不可能不喜歡莊子。優遊天地,穿越時空,彌合物我,逍遙自適的莊子消解了生命中特別沉重的那一部分,並教會了我們如何在憂患重重的一生中,做一做無傷大雅而又酣暢淋漓的「白日夢」。不僅如此,莊子還探討過「夢」與「覺」的辯證關係。他說:「方其夢也,不知其夢也,夢之中又占其夢焉,覺而後知其夢也;且有大覺,而後知此其大夢也。」(《莊子·齊物論》)
從此,文人士夫常愛做夢,史籍記載不勝枚舉:
(揚)雄著《太玄》經,夢吐鳳凰集《玄》之上,頃而滅。(《西京雜記》)
予生七齡,乃夢彩雲若錦,則攀而采之。齒在踰立,則嘗夜夢執丹漆之禮器,隨仲尼而南行。(劉勰《文心雕龍·序志》)
初,(江)淹罷宣城郡,遂宿冶亭,夢一美丈夫,自稱郭璞,謂淹曰:「我有筆在卿處多年矣,可以見還。」淹探懷中,得五色筆以授之。爾後為詩,不復成語,故世傳江淹才盡。(《詩品》「齊光祿江淹」)
張鷟五歲,夢大鳥五彩降於家。占云:「文章瑞國。」(《續世說》)
這些夢都與文人的才華相關,這也許就是弗洛伊德所謂「創造性作家和他的白日夢」?中國文人不僅愛做夢,而且愛解夢。《世說新語·文學篇》載:
衛玠總角時,問樂令「夢」,樂雲「是想」。衛曰:「形神所不接而夢,豈是想邪?」樂云:「因也。未嘗夢乘車入鼠穴、搗齏啖鐵杵,皆無想無因故也。衛思「因」,經日不得,遂成病。樂聞,故命駕為剖析之,衛即小差。樂嘆曰:「此兒胸中當必無膏肓之疾!」
這不就是中國版的「夢的解析」嗎?這個名叫衛玠的西晉美男子對於「夢」的執著探求,比弗洛伊德還要早1500餘年!
沒有夢想的族群,註定沒有希望。1900年,經歷過戊戌變法失敗之痛後的梁啟超,仍然在做他的「白日夢」:「紅日初升,其道大光;河出伏流,一瀉汪洋。潛龍騰淵,鱗爪飛揚;乳虎嘯谷,百獸震惶;鷹隼試翼,風塵翕張。奇花初胎,矞矞皇皇;幹將發硎,有作其芒。天戴其蒼,地履其黃。縱有千古,橫有八荒。前途似海,來日方長。美哉,我少年中國,與天不老!壯哉,我中國少年,與國無疆!(《少年中國說》)——這是那個積貧積弱的時代,我們所能看到的最壯美的「中國夢」!
1933年,在當時知識界頗具影響的《東方雜誌》,發起了一次「新年夢想」的徵文,在應徵的160多篇「夢想文」中,許多名士碩儒用「沒有階級」、「沒有國家」、「沒有民族」、「沒有爭奪」來描繪自己的「未來中國夢」。柳亞子甚至夢想著一個「沒有金錢,沒有鐵血,沒有家庭,沒有監獄,也沒有宗教;各盡所能,各取所需;一切平等,一切自由」的「大同世界」。這些天真浪漫的夢想,恰好說明在那樣一個內外交困而又「激情燃燒」的時代,連中國最優秀的精英分子,也不得不遭遇「心智晚熟」的尷尬窘境。
今天,我們依舊在做著「中國夢」。如果說今天的「中國夢」,就是「實現中華民族偉大復興」,那麼,理當「沿波討源」、「返本開新」。一方面,要將斷了一百多年的傳統之河,重新疏浚,使之如源頭活水,沾溉下游;同時,又當吸收外來文明,引進普適價值,使源遠流長的民族文化匯入人類文明的寬廣潮流。舍此而外,豈有坦途?
「大道之行也,天下為公。選賢與能,講信修睦。故人不獨親其親,不獨子其子,使老有所終,壯有所用,幼有所長,矜寡孤獨廢疾者,皆有所養。……是謂大同。」《禮記·禮運》篇所描繪的,不僅是古聖先賢的夢想,也是整個人類的終極夢想。這樣的夢也許難以實現,但作為「至善之境」,不可不深植於國人心中,成為我們安身立命的種子和依據。
(2013年3月31日寫於有竹居。發表於《東方文化周刊》2013年第13期。圖片來自網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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