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法和現代舞蹈是同一件事

書法和現代舞蹈是「同一件事」——國際編舞大師林懷民訪談錄

國際級的編舞大師、世界一流的現代舞團體……這些名號伴隨著鋪天蓋地的宣傳,還有「雲門舞集」近乎神聖的舞蹈動作,讓每個人在看到雲門的表演前都對此心懷好奇。林懷民到底是怎樣的一個人?「雲門舞集」的舞者是不是大多數都如天降的神兵,黑衣素顏在舞台上極盡延展之姿?那些舞台上可以在宣紙上停留、輾轉的墨水,是不是都被施以了神奇的魔法?似乎疑問太多遮掩了對舞蹈本身的探究,也似乎懵懂的少年對神聖莫名的崇拜。下周(12日、13日),林懷民將攜裹著台北故宮博物院的那些文化因子來到蘇州,在蘇州科文中心大戲院上演「雲門舞集」重要作品《行草·首篇》,觀眾可以通過 舞台上的電子影像,親睹留存在台北故宮博物院的「快時晴雪帖」、「自敘帖」、「寒食帖」,這些都是中國書法大家王羲之、懷素、蘇東坡當年留存下來的真跡。趁林懷民在杭州做「雲門舞集」講座的機會,本報記者專訪了他。

「雲門」的舞者跳舞如寫書法一般。

觀眾看不懂可以,只要感動就夠了 「芭蕾舞的動作都是蹺起腳尖,手臂盡量往天上伸展,企圖擺脫地心引力向最高處飛去。而雲門的舞者不是這樣,他們儘可能地低垂身體,接近大地。 」雲門去英國演出,《泰晤士報》的評論家評論說:「舞蹈動作就像從地下長出,好像長出一棵樹,然後又開了花。 」記者去杭州專程拜訪這位國際級的編舞大師。他精瘦,偏偏穿一身黑衣黑褲,花白頭髮修得整整齊齊,走路腰板筆挺,行動生風,講話時語速很快,思維清晰,為人也很和善。正如他所說,他與雲門的舞者一樣,都儘可能地低垂身體,接近大地與人群,沒有高高在上,沒有華麗與虛榮,有的全是樸素的藝術觀與人生觀。為此,他接受採訪的時候不願坐沙發,他說:「小人物坐不了大沙發。 」他去做講座,當工作人員遞過話筒的時候,他又開起了玩笑:「我又不是歌星,不要話筒。 」 從早期注重戲劇性的作品《白蛇傳》、《春》,到中期思索命運與人生的《輓歌》、《雲中君》,再到後期體現寂靜不息能量流動的《水月》、《行草》。林懷民帶領著「雲門舞集」做了160多部作品,走過了36個年頭。 2009年5月12日,德國伍爾斯堡國際舞蹈節將終身成就獎頒發給了林懷民,這是繼國際舞蹈大師喬治·巴蘭欽、威廉·弗賽斯之後,第一次頒給華人舞蹈家。從1973年春天創辦「雲門舞集」至今,林懷民把雲門打造成了亞洲頂尖、世界一流的舞團,台北市因此把雲門所在的街道正式命名為雲門巷,以表彰雲門所作出的巨大貢獻。而雲門也一直從國際舞台上跳入鄉村中,為村民婦孺演出的雲門更是珍惜每一個觀眾對他們的評價,「演出結束後,鄉民們跑來找我,對我說,林老師這個舞我完全看不懂,但是我好感動,看這個舞的時候,不自覺地會起雞皮疙瘩。 」在林懷民看來,由舞蹈引起的直接的生理反應,這就是對雲門最高的讚賞。他不需要評論家的叫好,只需要公眾對雲門的認可。 我先對傳統文化致敬,然後再撒野源自《呂氏春秋》中「黃帝時,大容作雲門」的「雲門舞集」從注重敘事的舞蹈跳到如今堅信極簡的理念,幾經大起大落又重新振興,被稱為「社會公器」、「以藝術度眾生」的林懷民這些年來一直在做「減法」,「把複雜的東西收進去」是他這幾年一直在探索與追尋的。問起他為何越來越至信「極簡」,他哈哈大笑著說「因為年紀大了,更喜歡樸素的東西了」。 「行草」是林懷民的舞蹈團體「雲門舞集」近年來最新奉獻給觀眾的作品,是21世紀年輕的舞者與古代字魂的對話。早在1990年,雲門舞者就開始跟隨老師潛心修習靜坐,練太極,練東方拳術。 2000年起,林懷民欣喜地發現書法和傳統肢體訓練是「同一件事」,就是兩者都講究運氣,書法以氣運筆,舞者以氣引發動作。故宮珍貴的手跡事實上是當年書法家執筆舞動時運氣的留痕,導引拳術強調「纏絲」,螺旋狀的運作,正如毫毛不斷擰轉,進行曲線的運筆,「筆斷意連」也正是舞蹈進退間的要領。於是,他讓舞者去學書法,面對名家手跡,舞者以身體揣摩筆意,即興做出許多平日想像不到的動作。從表面上看,這種幾乎刻板的訓練方式,日後造就了被全球演藝市場所追捧的東方式舞蹈《行草》。而《行草》這部作品一直以來都被輿論認為是一場用「肉身」來歌頌中國書法藝術的舞蹈。對此,林懷民解釋說,我們無意用身體來取代中國的毛筆字,只是由書法出發,而不是為了表現書法而跳舞。是啊,再柔軟的身體,又怎能柔軟得過那一管羊毫呢?簡單不過林懷民,他只是期待借一場舞蹈,用書法的線條跟自己的身體對話罷了。

因此,在《行草》中,開篇便是舞者描摹中國書法「永字八法」的書寫順序,舞台背景上的宣紙一點點勾勒出一個大大的「永」字,名家筆墨黑白分明地用幻燈投射於舞台的後方,以頂天立地的君王之姿俯視觀眾。雲門舞者則立於宣紙一側,以「永」字破題,用柔軟的如同墨水流過紙張般的舞姿展示出中國書法獨特的美感。「如夢幻泡影,如露亦如電」,這種帶著獨特中國古老審美觀的舞蹈動作,將中華文化濃縮在身體的每一寸肌肉之中,然後再一點點地釋放出來,作品有些凝重,卻又帶著林懷民輕盈的靈魂。「我無意用身體取代毛筆,而是從書法當中獲取靈感。 」對於書法美學應該如何運用,林懷民說自己想了20多年,後來發現中國人的美學當中存在著大量的有異於西方芭蕾舞直線形的曲線。「一段時間我把自己關在劇院內看傳統的京劇表演,從排斥看到喜歡,發現了傳統戲劇當中舞蹈動作的根源是拳術,所以請老師來教舞者馬步、吐納、呼吸、運氣。 」林懷民說,這些學習與表現都是我們向中國文化的一段致敬。接下去,我們就可以撒野了。於是,在《行草》中,舞蹈者的姿態都是下蹲的,似乎不斷再現一種與大地緊密接觸的渴望。有別於西方舞蹈的昂揚,林懷民在創作時心懷激蕩,創造出一種屬於東方人的舞蹈狂歡,他們的舞蹈動作很像我們的祖先,總是半蹲著耕作,半蹲著吃飯,半蹲著閑話家長里短。 而這些「雲門」的舞者們更像是在舞蹈的天堂中修行的人,他們不斷探尋著人的身體和周遭空氣的關係,和文字的關係。而藝高膽大的林懷民,用一種近乎撒野的形式,造就了一種被世人所仰視的舞蹈,這就是「雲門舞集」。 相關鏈接 林懷民: 「雲門舞集」創辦人兼藝術總監,1947年出生於台灣嘉義,14歲開始發表小說,是20世紀六七十年代台灣文壇矚目的作家。留美期間,一面攻讀學位,一面研習現代舞。1973年創辦「雲門舞集」,推動了台灣現代表演藝術的發展。 雲門舞集: 「雲門」是中國最古老的舞蹈,相傳存在於5000年前的黃帝時代,但早已失傳。 1973年春,林懷民以「雲門」作為名稱,創立了華人社會的一項第一。三十多年來,雲門的舞台上呈現了一百六十多出舞作。古典文學、民間故事、台灣歷史、社會現象的衍化發揮,乃至前衛觀念的嘗試,雲門舞作豐富精良;多出舞作因受歡迎,一再搬演,而成為台灣社會兩三代人的共同記憶。 從台北的戲劇院,到各地文化中心、體育館、小鄉鎮學校禮堂,雲門在台灣定期與觀眾見面。近年來,每年輪流在各城市舉行戶外演出,平均每場觀眾多達六萬。 雲門也經常應邀赴海外演出,是國際重要藝術節的常客。三十二年間,舞團在台灣及歐美亞澳各洲兩百多個舞台上,超過一千五百場的演出,以獨特的創意,精湛的舞技,獲得各地觀眾與舞評家的熱烈讚賞。

《蘇州日報》2009年11月4日記者 王舒陽

相關鏈接:林懷民的江南靈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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