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藝謀《三槍》洞穿畸形豪強社會

(2009-12-15 11:56: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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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槍》剛剛放映就引來一片罵聲。有人說，它是張藝謀，也是中國本年度最爛的片子。有人評論：把小品拍成大品，把電視拍成電視電影（按：此說好像來自韓寒）。這是一部透著腐爛的死亡氣息的讓人看了無比絕望的「電影」。

我的大學老師徐國棟，現在的廈門大學教授，中國大名鼎鼎的民法學家，一個頗有世俗關懷、詩情畫意的人，也在他的羅馬法教研室上惡狠狠地罵道：「看完《三槍拍案驚奇》，參加了張藝謀導演的腦死亡葬禮，估計他也活不過來了」。

我是比較相信韓寒的，所以不準備去支持張藝謀的票房。但是，隨著罵聲四起並且似乎勢不可擋了，我反倒來了很大的興趣，加上我沒有看過《三槍》的母本《血迷宮》，無先入之見，所以，在昨晚我還是毅然踏進了電影院。

呵呵，真是不看不知道，一看嚇一跳！片頭格外響亮的三聲槍響，讓人心頭一凜，似乎已經預示，這是一部不俗的影片。果然，在一氣呵成看完之後，我得出的結論與上面的看法剛好完全相反。我首先擺出自己的觀點：《三槍》是中國本年度最優秀的影片，也是老謀子的回歸之作。《三槍》表明，張藝謀不僅沒有腦死亡，而且，他還徹底地活過來了！他回到了「人民群眾」當中。真是可喜可賀！！！

一個曾經被譽為「御用導演」的才子，一旦擺脫「御用」的角色，發揮出個人創造的潛質，是完全能夠做到「為人民服務」的。我想，有能力這樣做的人，不僅僅是張藝謀——只要他回到社會，回到生活，而不是將腦袋埋在「體制內」。將腦袋埋在「體制內」的人，才會腦死亡。

不過，張藝謀的確也有腦死亡的時候。從《英雄》開始，中間經過《十面埋伏》，再到《滿城盡帶黃金甲》，腦殘程度不斷升級。他在自己所導演的奧運會開幕式中，真正實現了腦死亡，因為他的真正角色是「被導演」。奧運會開幕式震驚世界，獲得了普遍讚譽，然而，有良心的中國人都應該知道，這個成功是國家的，而不是個人的。好在張藝謀頗有自知之明，他說過：「奧運會的成功，是中國人民的成功。我根本不能戴著這個光環，我只是那海報上的宣傳口號。」

按照民主社會的理念，文學藝術不應該是歌功頌德的，而應該揭示或諷刺社會的真實、不幸和殘酷，只有這樣，社會上的假大空才不至於作惡，從而增進生命個體的自由、幸福和創造。曾經的張藝謀就是這樣做的。他那些值得肯定的藝術成就，是在2000年之前取得的。那個時候的老謀子，心中裝著的是真正的中國特色：「土」。土得掉渣，並且，在「土」之中，才能看到中國人的艱難掙扎，這才是中國最真實的社會圖景。

從1987年張藝謀導演的處女作《紅高粱》開始，他所導演的一系列影片如《菊豆》、《大紅燈籠高高掛》、《秋菊打官司》、《活著》、《有話好好說》、《一個都不能少》、《我的父親母親》等，表現的都是鄉土中國那些土得掉渣的人們，是如何追求幸福生活的。包括這次的《三槍》在內，我認為，張藝謀對於「土」的表現力都是一流的。這也是他之所以獲得國際影壇認可的一個根本因素。

張藝謀通過這些藝術創作，全景式地為世人展現了中國人最老土也是最質樸的一方面。而他最拿手的主題也是一以貫之的：從現代文明的視角來看，鄉土中國的最大問題，就是它面臨著一個野蠻而畸形的豪強社會。而且，通過這些影片，我們也能看到，張藝謀作為導演的價值觀上的追求：弱勢人群的掙扎，以及他們對於美好生活的嚮往；豪強們在弱勢人群迫不得已的抗爭之中，而走上荒唐的絕境。

弱者逃出生天，豪強不得好死。張藝謀正是通過這樣的「希望」，而鼓勵這種源自人性的最原始的掙扎，以及，對於普遍的「善」的最根本的訴求。藝術大於「真理」，而「希望」足以代替知識。張藝謀的「土」本色，背後卻是普遍的人文關懷。這正是藝術創造的奇特之處。

拋開《血迷宮》，你就能夠發現，《三槍》是一部地道的中國電影。它和張藝謀的其他「土」色作品一樣，沒有「時代」特色，沒有時代背景，因此也就沒有了時間感；你不知道那是哪個「朝代」的事情，於是，「政治」也跟著消失了。然而，張藝謀的作品中有空間，有色彩。空間是孤立於文明的鄉土社會，而色彩才是「土」上的一切生命的異彩紛呈。一些人無法理解張藝謀頗有詩意的跳躍性的時空觀，所以責怪《三槍》「硬傷」很多。實際上，按照批評者的那個標準，任何「影片」都是一身「硬傷」，除了CCTV的新聞聯播之外。而那些理解了張藝謀的時空觀的評論者，認為《三槍》是中國第一部荒誕影片，則於心戚戚焉。

正是時間的荒疏和淡漠，空間的重疊和豐富，使得張藝謀的作品充滿了人性的原始意味。於是，讓「弱」去反抗「強」，就是自然而然的「善」了。在《三槍》中，兩個豪強，一官一商，官商一方面相互勾結，另一方面彼此利用直到彼此殘害，最終都被「三槍」打死。最軟弱的「小瀋陽」因為愛情而壯烈犧牲，而另外的弱者，兩個女人，一個逃生，一個反抗，都活了下來。還有一個「小資情調」的投機分子，由於貪婪而死於非命。影片中的弱者無不戰戰兢兢，而豪強則膽大包天，無惡不作。所以，《三槍》在搞笑的同時，觀眾的神經也是一直劍拔弩張著的。

此外，《三槍》的「無厘頭」是服務於影片本身的。《三槍》的「元素」太多，我就不再一一評論了。總之，這是張藝謀炫麗的轉身之作。而在我看來，「三槍」分別是：一、老謀子終於向自己開了一槍，將自己激活，重新回到「人民群眾」中來了。二、老謀子向中國電影開了一槍：電影應該徹底走向市場，老百姓——哪怕是面向韓寒所說的「三線縣城」——喜聞樂見，才是票房的保障。值得稱道的是，《三槍》創作班子花200萬美元購得《血迷宮》版權的做法，是很好的市場化的國際化路線。三、老謀子向中國電影觀眾開了一槍：你懂不懂得什麼是「電影」，什麼是「藝術」？

最後，我要把讚美送給《三槍》的每一位演員，大家都是好樣的。特別是「小瀋陽」，應該是張藝謀今後的黃金搭檔。我曾經痛罵過他的不差錢，認為《不差錢》是中國人的醜陋大全，不過，那是站在另外一個層面看問題的結果。

《三槍》是一個好兆頭。我認為，向自己開槍，是需要大無畏的勇氣，也需要棄惡從良的決心的。我希望，所有的成年人觀眾看完《三槍》之後，朝自己心中開一槍，看看我們的良心是否仍然在沉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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