傲霜雪而不可充棟樑的「清官」海瑞

06-15

文/老x

萬曆十五年冬（公元1587年），海瑞病逝於南京。南京市民罷市，穿白衣白帽的人擠滿了江邊。流著眼淚祭奠他的人「百里不絕」。這是一個把清官做到極致的人，做到家徒四壁、做到家破人亡，無朋無黨、無親無友地走完自己孤獨的一生，死後還是同僚湊份子下葬的。海瑞與宋朝包拯齊名，但明代著名的思想家李贄對海瑞卻是：「先生如萬年青草，可以傲霜雪而不可充棟樑」？

一　　

　　海瑞，字汝賢，號剛峰，廣東瓊山（現在海南瓊山人）。官僚家庭，祖父是舉人，做過知縣。叔伯四人也都是舉人，有個還中了進士，做過御史。海瑞的父親是廩生（還是舉人），享有朝廷的糧補。海瑞四歲喪父，母親謝氏獨自撫育孤兒。海家祖上有良田十畝，海瑞一家就靠收租，外加謝氏的針線貼補過日子。海瑞六歲被送入私塾念書，二十歲中舉，嘉靖二十八年便被吏部派官，初為福建南平縣學教諭（古代的正式教師），後升任淳安、興國知縣。

　　海瑞執教期間，有御史到縣學（古代秀才讀書的學校）視察，其他教師都跪在地上通報姓名，唯獨海瑞長揖行禮：「到御史所在的衙門當行部屬禮儀，這個學堂，是老師教育學生的地方，不應屈身行禮。」海瑞適合做道德楷模，並不適合官場。在海瑞看來，祖制如此完美，而現實如此黑暗，其原因就是大家不遵守祖制。所以海瑞所到之處，總是把祖制掛在嘴上，要求大家一絲不苟的執行。

　　海瑞當淳安縣令時，月薪只有七八石大米，且還不能全額發放，要負擔一家老小及隨從跟班的開銷確實有些吃力。本來政府還有一些津貼的灰色收入，海瑞一概不要，順便把下屬的也一併取消。跟班最後連吃飯生計都成了問題，海瑞就給他們出主意：你們的收入可能確實不夠。這個我理解。好在平時衙門裡事情也不多，大家可以找時間外出打工兼職，或者做點小本買賣貼補家用。海瑞自己以身作則，在家屬院旁邊弄了塊菜地，沒事去弄兩鋤頭種點小青菜。海瑞囊中羞澀，第一次進京彙報工作的時候，連身像樣的官服都沒有。他的朋友批評說：不管怎麼窮，也不能這個樣子見人嘛。海瑞一咬後槽牙扯了塊黃布，做了套官服。母親過生日，作為一名孝子，海瑞又經過一番思想鬥爭，悍然買了兩斤豬肉，恰巧被人看到。第二天，浙江總督胡宗憲逢人便講：「聽說沒，昨天海縣令母親過生日，他買了兩斤肉！」

二

　　沒多久，胡宗憲的兒子路過淳安縣，仗著自己是總督大員公子的身份，竟把驛吏掛到樹上一陣吊打。驛吏報官，海瑞說：「過去胡總督巡視各衙門，命令所路過的地方不搞鋪張浪費，可見胡大人是位大清官。眼前這傢伙自稱胡大人的兒子，在這裡張牙舞爪，無法無天，肯定是假冒的。呔，大膽刁民，竟敢冒充朝廷要員公子，壞朝廷大員名聲。來人，給我拿下！」

　　眾人不由分說，拿下胡公子。海瑞當即賞胡公子一頓胖揍，胡公子搜刮的7000兩銀子也被沒收充公。海瑞又派人押著胡公子去報告胡宗憲。說抓了個冒充胡大人之子的劫匪，請胡大人將他懲處示眾。胡宗憲看著被打得傷痕纍纍的兒子，雖然很心疼，但只怪兒子不爭氣，到底也沒治海瑞的罪。海瑞既給胡宗憲保留了面子，又秉公執法辦理了一樁棘手的案子，可見海瑞是有治事能力的，只是不願意變通。

　　海瑞一生娶了三個老婆，至少有過兩個妾。海瑞第一個老婆為他生了兩個女兒，因和婆婆發生了矛盾，海瑞毫不猶豫就休了她。第二個老婆進門不到一個月，又因為相同的原因被趕出家門。在海瑞53歲的時候，海瑞的妾韓氏突然上吊自盡，11天後，海瑞第三個老婆也不明不白死去。都說清官難斷家務事，海瑞難咎其辭，自己也說不清。海瑞還有一女，五歲接他人一餅，海瑞以「男女授受不親」為名，將女兒禁閉致餓死。縱觀兩千年封建史，未曾見此絕情之舉。怎麼聽都覺得不靠譜，但海瑞有時確實會有令人瞠目結舌之舉。

三

　　嘉靖四十五年二月，六品官海瑞在棺材鋪里買了一副棺材，把自己一家老小託付給一位朋友，然後向明世宗嘉靖帝朱厚熜呈上《治安疏》，裡面批評世宗迷信長生之術，生活奢侈，不理朝政等弊端。

　　嘉靖帝看後震怒，把上書扔在地上，對左右說：「快把他逮起來，不要讓他跑掉。」宦官黃錦在旁邊就說：「這個人向來有傻名。聽說他上書時，自己知道冒犯該死，買了一個棺材，和妻子訣別，在朝廷聽候治罪，奴僕們也四處奔散沒有留下來的，他是不會逃跑的。」嘉靖帝聽這麼講，一天里又反覆讀了多次，漸漸嘆息起來：「這個人可和比干相媲美，但朕卻不是商紂王。」

　　縱觀歷史，奸臣當道時必有昏君坐鎮，精明的皇帝會把罪責加到奸臣身上，而愚蠢的皇帝則會死於奸臣之手。嘉靖帝肯定不是昏君，他只是疏於實踐的理想主義者。嘉靖帝雖不上朝，但通過傀儡娃娃牢牢把控著軍政大權。一個六品官膽敢罵皇帝，還把《治安疏》炒作成「天下第一疏」，用現在的話來說就是用道德來綁架別人。政治目標需要一個團隊通力合作，社會環境改善也不是靠喊口號能實現的。而且你還不能辯駁他，因為他說的道理說易做難，不是完全沒有道理。

　　嘉靖帝終沒有殺海瑞，只是把他關進大牢，客觀上還認可了海瑞的一部分功績。海瑞沒事，反倒是為他求情的戶部司務何以尚，挨了錦衣衛杖責一百，並因此下獄。後來等海瑞出任吏部右侍郎時，何以尚正巧是他屬下。兩人相見，海瑞待以長官接見下屬之禮招呼。何以尚問：咱們當年同生共死這樣的交情，難道你就不能以客禮相待？海瑞說朝廷禮制如此。何以尚和他當場絕交說：「不及黃泉，無相見也。」

　　海瑞治法，素有「鐵人」之譽，他的吏員抄錯字報廢了一張紙，即被奪俸三月；他的衙役弄死了鄉人一頭牛，即被處以劓刑；至於男盜女娼，翁媳私通，未婚先孕，溺殺女嬰；販運私鹽，統統要處以斷趾割肉的酷刑，然後削去民籍，發送邊疆，三世不得省還。

四

　　隆慶六年（1572年），明穆宗突然中風去世，十歲的神宗朱翊鈞即位。權臣高拱在政治鬥爭中被明朝最有能力大臣之一的張居正掀翻，張居正繼任為首輔。然而，首輔大臣張居正並沒有啟用「清官」海瑞。他的意見是：海瑞秉忠亮之心，抱骨鯁之節，天下信之。然夷考其政，多未通方。只宜坐鎮雅俗，不當重煩民事。道德楷模，不食人間煙火只能被香火繚繞頂禮膜拜，而不能真正與同事相處，處理好地方事務。海瑞不顧當時的國情，片面強調要式主義，張居正一眼便看穿了，海瑞其實最適合教書，而不是當官。

　　張居正去世後，萬曆十三年（1585年），親政的萬曆帝朱翊鈞，任命海瑞為南京吏部右侍郎，海瑞當年已七十二歲了。海瑞上任後，立刻接到百姓對五城兵馬司（南京城內的治安隊）到處敲詐勒索、強行攤派的控告（兵馬司的應票89張，其他衙門的應票220張，應票即白條）。為懲處官場貪污受賄之風，海瑞竟向萬曆皇帝提出極其過激的諫議：建議對涉貪官員按太祖法實行剝皮囊草、枉法八十貫論絞等酷刑。海瑞一上疏，舉朝嘩然。

　　明神宗萬曆帝是這樣批複：瑞在世廟時，直言敢諫，有披鱗折檻之風；清約自持，有茹櫱飲冰之節。……雖當局任事恐非所長，而用之以鎮雅俗，勵頹風，未為無補。合令本官照舊供職。

　　不適「當局任事」，只適於「用之以鎮雅俗，勵頹風」，萬曆帝終於說出了心裡話，也是大實話。讓海瑞做一塊官場的門匾，裝點朝廷，供大家學習瞻仰。海瑞就算被捧上天，明朝官員仍然打白條，繼續占土地，非法使用驛傳系統，直到帝國崩潰不休。禍根在於體制權力的過度集中和財富的不合理分配，再多幾十個「清官」海瑞也是白給，依然救不了大明朝的江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