鄢烈山 : 別忘了南非轉型的重要推手:「大鱷」博塔
鄢烈山
納爾遜·曼德拉的葬禮結束了,他可以安息了。以中國人的觀念,他的葬禮就是辦白喜事;所以,英國首相、美國總統,中間坐一位丹麥資深美女首相,他們在一起時玩自拍,沒有什麼可指責的。
曼德拉的哀榮,全世界無人能及,他自然是配得上的。那麼多大人物的哀悼詞,我覺得還是潘基文秘書長說得最合我意:「納爾遜·曼德拉是正義的巨人和人類實實在在的啟示。納爾遜·曼德拉表明了我們相信正義和仁愛,並為之夢想和共同奮鬥,世界和我們每個人將有怎樣的可能性。」潘的話說得實實在在,曼德拉不是神,是人,是我們可以效法的人,他昭示了人一生的成就有多麼大的可能性!
從個體的立德立功立言來講,他的一生做到了一個「人」似乎不可能做到的成就。但是,如果我們看不到與他共同奮鬥的人、與他合作的人的貢獻,那就把他「神格化」了。
曼德拉所成就的事業,可以用平等、自由和博愛三個詞來概括。不分膚色、種族平等,既不要白人專政,也不要黑人專政,給每個人以自由,這包括了博愛精神;而和平轉型,既反對白人種族隔離政策,也反對「把白人趕下大海」的復仇情結,代之以「將長矛扔進大海」,這種極力避免血腥報復的尋求正義與和解的方式,就更是博愛精神的體現。
與曼德拉共同奮鬥的人,有圖圖大主教、非國大領導人西蘇盧等黑人同胞,也有堅信自由、平等、博愛諸價值的白人。如果說善待他的白人獄警,他第一次被審訊時撂挑子不幹的白人檢察官和判他「無罪」的白人法官,他作為反政府武裝總司令再次被審時沒有判他死刑的白人法官,等等,這些白人只是良知未泯、心存不忍;那麼,冒生命危險為黑人辯護的白人律師(確有人被當局暗殺了)呢?還有,在曼德拉被囚禁時,1萬多名法國人聯名向南非駐法使館遞交釋放他的請願書;紐西蘭的白人民眾抵制代表實行種族隔離的南非派出的橄欖球隊,這些白人都是基於正義的信念。
改變現實靠的是合力。這「合力」的來源不可能人人都是基於正義的原則,政客更多的是基於利害得失的考量。其中,無原則的典型例子應該是美國政客吧。別看這次曼德拉的葬禮,去了好幾對美國總統、前總統夫婦,直到2008年曼德拉還在美國政府的恐怖分子監控名單上呢;出於冷戰和反共產主義目的,就像支持智利的獨裁者皮諾切特一樣,美國政府長期支持搞種族隔離的南非白人獨裁者,只是在國會的堅持下,美國後來才加入對南非種族主義當局的國際制裁;就像在伊朗策劃推翻民選政府而扶持巴列維國王上台一樣,美國中情局當年幫助南非政府逮捕了從事武裝鬥爭的曼德拉。
就政治人物來說,眾所周知的參與和平轉型進程的白人代表是曾任「南非共和國」總統的德克勒克。1993年是他與曼德拉一起分享了那一年的諾貝爾和平獎,就像以色列的總理拉賓、外長佩雷斯與巴解執委會主席阿拉法特分享1994年的諾貝爾和平獎一樣,他們是原先敵對雙方的代表人物。關於德克勒克對於推動種族平等與和解進程的貢獻,已有不少報道,看看「百度百科」的介紹就足夠了。
《南方周末》2013年12月12日「天下」版關於南非的記者述評文章說,「力排眾議,堅持與德克勒克共享諾貝爾獎,並讓其成為新南非的副總統。曼德拉也就此成為和解、包容的代名詞。」「力排眾議」,表明討厭德克勒克的人很多。曼德拉為什麼要「堅持……」呢?即便有政治協議聯合政府要分享職位,副總統也可是國民黨里別的白人而不一定要是德克勒克呀。是因為德克勒克是白人中最開明或最能幹的政治家,還是因為他曾是臭名昭彰的種族主義者而用他最能顯示新政權的包容性?
根據擔任英國《獨立報》駐南非的資深記者約翰·卡林(John Carlin),經曼德拉授權采寫的傳記《不可征服——納爾遜·曼德拉治國傳奇》(賈文淵、賈令儀譯,法律出版社 2010年版)第十章的說法:「然而,曼德拉卻與德克勒克共同成為諾貝爾和平獎得主。曼德拉被激怒了,不僅因為他覺得時機遠未成熟,誰也說不準這場和平與戰爭的競賽結果如何(鄢:人家評委們就是要用正面激勵法,促成一個好結果,而不是被動地等結果出來了再頒獎嘛。2009年急於給美國總統奧巴馬的許諾頒和平獎,也是這樣),而且他相信德克勒克配不上和平獎,這個獎項該頒發給他本人和非國大才對。曼德拉的這個評論,是他的老友兼律師比卓斯後來透露的。」
接下來,記者描述了曼德拉對德克勒克在頒獎現場,不經意間所流露的白人種族主義者傲慢惡習的不滿,這裡就不抄錄了。我看,記者的採訪很深入很真實,但他作評論時就「圖樣圖森破」了!曼德拉對好友坦露自己的心聲,這是一回事;作為政治家,他怎麼做又是一回事,個人情感好惡與理性的利弊權衡可以完全不同。正如當初他為了接近典獄長而改善待遇,費盡心機學荷蘭裔南非白人的語言、投其所好研究橄欖球比賽的信息,這與那個傲慢的白人少校的人品好壞沒關係。
在挪威首相舉辦的頒獎晚宴上,當著各國政要和使節及德克勒克夫婦的面,曼德拉憤怒地講起監獄中的種種遭遇,控訴白人種族主義者的殘暴。作者說曼德拉是「忍無可忍」,是「仍深埋怨念,憎恨關押他的層層權威。他畢竟是人,而不是神。」我看這顯然是不懂曼德拉。在什麼場合該講什麼話,曼德拉都是精心設計的,他有超強的意志控制自己的情感。那時政治談判尚未完成,即使完成後有了新憲法,要落實也肯定會有阻礙,他需要國際社會了解南非黑人的悲慘處境,進而對白人種族主義者繼續施加強大壓力,他的控訴就是最好的現身說法呀!
該書P113寫道:「(1993年冬天)儘管(非國大主席)曼德拉與(時任總統)德克勒克達成了這項歷史性的(制訂過渡憲法,種族和解,明年舉行首次全民選舉等)重大協議,而且德克勒克還是直接釋放曼德拉的人,但是,相比而言,曼德拉一直對康斯坦德和博塔抱有更大的敬意。」康斯坦德是個退役將軍,在白人軍隊里聲望卓著,希望建立荷蘭裔白人自治政權的人們擁戴他成立了「南非白人陣線」;經他同意與非國大秘密談判三個半月,被曼德拉的種族和解立場所說服。曼德拉尊敬的是他的「真誠、正直和勇氣」。
那麼,博塔(有譯作波塔)是誰?
維基百科的簡介說:彼得·威廉·波塔(Pieter Willem Botha,1916年1月12日-2006年10月31日)南非國民黨政治家,外號「大鱷魚」(南非荷蘭語:「Die Groot Krokodil」),從1978年至1984年任南非總理,從1984年至1989年任南非總統,執政十一年,他是南非種族隔離制度堅定維護者。
(資料圖:博塔和曼德拉「相逢一笑泯恩仇」。)
博塔雖然是南非黑人民眾眼中白人種族統治的象徵,但他又是一個務實的政治家。他執政期間,內政外交面臨嚴重困難。周邊國家莫三比克、安哥拉和辛巴威的黑人政府相繼執政,給南非黑人民族主義者以鼓舞,南非黑人學生和勞工反種族壓迫的鬥爭愈演愈烈。他試圖改善與西方的關係也少有成效。他不得不承認南非的種族隔離制度不得人心,於是強調為了抵抗已經在安哥拉和莫三比克立足的非洲共產主義進入南非,這個措施不可避免。
1983年博塔提出一個新的憲法讓白人投票。這個新的憲法雖然沒有建立一個聯邦制度,但是它建立了兩個新的議會,除原有的白人議會外再建立一個有色人種的議會和一個印度人的議會。這三個議會的立法權相同,但是每個議會通過的法律僅限用於組成該議會的人群。1984年博塔當選這個新憲法通過後的第一位總統。
雖然在給予黑人政治權利和結束白人統治的核心問題上毫不讓步,並對黑人的反抗實行無情的鎮壓,但是,在一定程度上博塔實行的種族隔離政策比他的前任要寬鬆;過去被禁止的跨種族的婚姻被合法化,禁止建立跨種族黨派的憲法規定被取消;此外他還放寬了禁止非白人在一定地區居住的法令。
最重要的是,作為一個政治家,他能夠審時度勢。在強大的國際輿論譴責和經濟制裁壓力下,南非貨幣急速貶值,經濟發展受阻;橄欖球賽近乎荷蘭裔南非白人的宗教,南非國家隊卻被抵制失去了參加國際比賽的機會;黑人民眾對種族壓迫不屈不撓的反抗,在全國實行緊急狀態後更激烈,國家到了內戰的邊緣……博塔意識到反人道的種族隔離政策遲早要廢除,白人要在南非這塊土地上生存,必須與黑人平等相處。這就是所謂世界潮流不可抗拒,順之則存,逆之則亡。
於是,博塔在鐵腕鎮壓黑人騷亂的同時,試探尋找種族和解與民主轉型的可能。
1985年初,博塔提議釋放曼德拉,先決條件是他保證放棄武裝鬥爭。曼德拉委託他的女兒在一次示威活動中宣讀聲明:「我和人民都不自由,在這種時候,我無法做出任何承諾。你們(黑人同胞)的自由和我的自由是不可分割的。」這在白人看來,是對總統的羞辱和挑戰。
儘管如此,這年11月,博塔同意司法部長科比·庫切去獄中醫院,會見前列腺手術後康復治療中的曼德拉。在曼德拉看來,非暴力抗爭與武裝鬥爭都是手段,目的是建立一個平等的民主的新南非。多年來,他一直在尋求機會,與白人統治者進行嚴肅對話,共謀南非未來的出路。他曾多次給司法部長致信。平等對話共謀國策,與對他個人的「法」外施恩完全是兩回事。
這次會見,曼德拉以他的真誠、坦率、智慧、不卑不亢的人格魅力征服了庫切。庫切認為這是「以對話代替對抗」新實踐的良好開端。
1985年11月24日曼德拉病癒出院,博塔總統與庫切商定,不讓曼德拉返回原先4人共住的囚室,而在監獄裡秘密給他開闢了一個房間,以便繼續會談。曼德拉的伙食大為改善,可以看報、聽收音機,並且享受到了他入獄時還沒有見過的電視機。
1988年5月的一天,博塔召見情報局長尼爾·巴納德博士,讓他去獄中會見「曼德拉先生」,看能不能和他與非國大找到一條和解之路,搞清楚這個人對共產主義到底持什麼觀點。
巴納德忠於博塔,卻是個有遠見、主張走種族和解之路的人。他與曼德拉在監獄長辦公室第一次見面。他深知曼德拉要的是與對手平等談判。第二次會見,巴納德安排人給曼德拉製作了西服,請他在威利·威廉斯將軍家中出席晚宴。
「博塔政權在街道上對黑人越殘忍,對曼德拉的態度就越慈悲。」這就是博弈,較量的籌碼說到底是實力。兩次會見之後,曼德拉被轉移到另一座監獄的一所大房子里,看守同時是他的勤務兵、管家,幫他做飯、清理房間、整理日記。他可以在這裡會見在押政治犯。
巴納德在這裡與曼德拉有多次交談,他從情報角度認定「這就是我們要的人。假如不能與他達成解決方案,我們將別無指望。」巴納德本來就是博塔的眼線。他的觀點自然會影響總統。
1989年1月,博塔總統經受了一次中風。巴納德覺得「老闆」的來日不多,促成了博塔與曼德拉的歷史性會見。用他的話說:「總統先生,假如您會見了曼德拉,就奠定了一個基礎,這將是我們國家未來發展的基礎,歷史將永遠承認,是您啟動了這一必然進程。」
事實就是這樣。1989年7月5日上午,博塔在總統官邸會見了曼德拉。據《不可征服》作者的描述。是威廉斯將軍親自陪同曼德拉,從監獄驅車來到總統官邸,並臨時充當僕人俯身為曼德拉整理好領帶;巴納德在曼德拉步入辦公室前,跪倒在老人面前,為他系好鞋帶。博塔總統,這隻黑人眼中的大鱷魚,則把曼德拉當尊貴的客人對待,親自為他斟茶。會談後,兩人發表了一個聯合聲明:「堅持支持南非的和平發展」。
從此,南非的種族和解進程公開進行,非國大與政府間全面協商的準備工作展開了。雖然不久博塔就下了台,德克勒克繼位做了總統。
博塔好比重病纏身而決定「解嚴」的蔣經國,有審時度勢,也有青史留名的慾望,而德克勒克就是南非的李登輝了。
所以,博塔去世後,曼德拉說:「儘管博塔先生仍將象徵著種族隔離,但我們還記得他一步一步地鋪平了道路,讓我們的國家走向最終的和平談判。」儘管他拒絕在曼德拉政府的真相和調解委員會上,為他到1989年為止所領導的南非國家安全委員會侵犯人權的罪行作證並道歉,聲稱自己不知情,一度被捕,但2006年他去世時,總統塔博·姆貝基仍然宣布下半旗,以悼念這位前國家元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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