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不得也,哥哥
文/南在南方
1
在米康來之前,白小樺看過他的相片,咧著大嘴不說,還缺兩顆門牙。她不喜歡,可她不能做主,爸爸已經決定了。那陣子,爸爸像熱鍋上螞蟻那樣忙碌著,她也不喜歡。
放學回來,她看見客廳里那張掛了很久的照片不見了,暗淡的牆上露出四四方方的一塊新白,像個補丁似的,以前那裡一直掛媽媽的相框。
那刻,她的心揪了一下,好像有危險正在逼近,可她什麼都沒有問,她抱著小狗點點說,回頭,就咱們兩個人了。點點用一雙濕漉漉的眼睛看著她,那是兩年前媽媽送給她的禮物。
接著,爸爸買回一張大床和一張小床,再接著,衣櫃里媽媽那件那大衣不見了,圍巾也不見了……她還是忍不住問了一句,是陳阿姨讓你做的吧?
爸爸看她的眼神躲閃了一下,不過爸爸伸手去撫她的頭,她偏開了,抗拒著什麼。爸爸說,小樺,回頭啊,你回家就有熱飯吃啦,還會有個哥哥,剛剛升初一咧。
她說,你們是要結婚了嗎?爸爸點點頭,她死死地看著牆上那塊新白,直到爸爸嘆口氣說,我把相片放在柜子里了。她說,那我能不能掛在我的房間里?不等爸爸說話,她從陽台上的工具箱里拿了鎚子釘子回了房間,她才發現釘子朝水泥牆裡釘那麼難……
陳阿姨和米康是在黃昏時來的,白小樺一直記得,一線陽光照在陳阿姨的臉上,嘴角那顆美人痣看上去又生動,又噁心。
倒是米康比照片上好看多了,牙齒齊齊整整的,最重要的是他給了她一個芭比娃娃,這讓她準備綳很久的臉突然綻出笑容。
點點吠了幾聲就歇了下來,大約它也明白這個女人將要成為它的新主人。
那時,白小樺只是一個12歲的小女孩,很容易氣極敗壞,也很容易興高采烈。這樣的年紀,什麼心思都掛在臉上,離老奸巨猾差得老遠。
米康被她拉進房間,因為她有好多小寶貝想要顯擺著給他看,當然,房門立刻被她關上了,接著又開了,因為點點要進來。
其實,沒等她炫耀,米康看著床頭那張照片問她,是你媽媽?
白小樺伸向玩具的手停了下來,點點頭。米康說,真漂亮。她說,是啊,媽媽去了天堂,那裡天天都是春天。米康說,那你想媽媽不?她說,怎麼不想啊,小蝌蚪都找媽媽呀,有回我問爸天堂路遠嗎?爸爸說,很遠,人要走一輩子才能到的。米康說,可以做夢啊。
白小樺看著米康問,你爸也死了嗎?米康搖搖頭說,沒死,不要我們了。白樺說,那你想爸爸嗎?他說,想啊,他在新加坡,有一回我看地理書,那裡有個馬六甲海峽,我就想著,我爸肯定從那裡經過的。
白小樺說,你想要我爸給你當爸不?米康反問,那你想要我媽給你當媽不?兩個人同時,搖了搖頭。
小狗點點輕輕吠了一聲,米康突然想起什麼似的說,我養了兩隻野鴿子,像雞呢。
2
三個月後,一張新的婚紗照掛在客廳里,照片上陳阿姨穿了一件拖地藍裙,手裡捧了一隻白鴿,爸爸專註地看著那隻鴿子。身後是滿天的雲彩,看上去很幸福。其實,拍照時,白小樺和米康都在現場,兩個大人要他們一起照個全家福,白樺搖頭,米康也搖頭。
結婚的消息是爸爸在飯桌宣布的,在此之前,陳阿姨搬了一些東西過來,當然米康也把野鴿子帶來了,真的長得像半大的雞,說是來來買回來吃的,他喜歡就留下來了。
爸爸說了一些從此是一家人要相親相愛之類的話,當然,陳阿姨也講了話,大意是後媽也是媽,她希望稱職。
白小樺埋著頭吃飯,瞟了一眼米康,也是埋頭吃飯,就連爸爸誇張地鼓掌時,也都不抬頭,讓他們唱雙簧,某個時候,米康的碗落在地上,總是算是弄出個響聲,一分鐘之後,白小樺的碗也落在地上……
米康說,對不起,是我不小心。白小樺說,我也是的。白小樺看見爸爸和陳阿姨對了一下眼神,她不喜歡。
那天晚上的作業她拖了很久,隔不了幾分鐘她喊,爸爸來一下。好像是約好的,米康在另一個房間不時喊,媽媽來一下。
可是作業依然做完了,客廳里的燈熄了,很安靜,牆壁上像是長了耳朵,白樺流了眼淚,她伸手夠床頭的相框,好像有很多委屈,在心裡說著,媽媽。
這時,白樺聽見米康突然「啊」了一聲,爸爸和陳阿姨起來了,米康說,一隻老鼠從他臉上跑了過去。
白樺聽見爸爸說,別怕,我來趕趕……她喊了一聲,爸爸,我好害怕!
似乎是心意相通,那天晚上,他們把兩個大人分開了,各自陪著他們。不過,這樣的惡作劇沒有持續多久,白小樺和米康都覺得沒意思,還有,他們都要做作業,都有很多作業。
對於白樺來說,陳阿姨最大的好處並不是每天都有熱飯吃,而是帶來了米康和野鴿子。
她有了夥伴,而點點也有了夥伴。野鴿子掛在陽台上,點點也呆在陽台上,抬著頭看鴿子在籠子里走來走去,偶爾發出一長串咯咯的聲音,點點就嗚嗚叫,像是回應。
雖然是一家人了,但有什麼事情,還是一個找爸,一個找媽。白小樺看出來了,其實爸爸很想做好,比如米康要開家長會,他自告奮勇說要去參加,但米康說什麼也不許,等到她要開家長會,當然,她拒絕陳阿姨去學校,她想得跟米康一樣。
日子,不好也不壞,轉眼半年過去了。
3
爸爸和陳阿姨大吵了一架,那天是媽媽三周年的忌日,以前這個日子爸爸帶著白小樺去媽媽墓前獻上一束花,爸爸獻了兩次,都是11朵紅玫瑰。這一次,爸爸也沒例外。
陳阿姨不高興了,問11朵玫瑰代表什麼?爸爸不說話,陳阿姨就火了,那代表一生一世你知道嗎?爸爸說,她去世了,就是一生一世嘛。陳阿姨說,你給我送過花嗎?我難道還不如一個死人嗎?爸爸說,你跟死人爭什麼,咱們日子不是還長著嗎!
白小樺對陳阿姨的印象一下就壞了,那天晚上她喊爸爸去了她的房間,哭了一場,爸爸看上去也難過。但是,沒過幾天,他和陳阿姨又說說笑笑了,好像什麼事也沒有發生,這讓她很難受,那個感覺好像爸爸是個叛徒。再然後,她又被陳阿姨感動了,讓她有了種媽媽的感覺,陳阿姨給她準備了小女孩用的衛生巾,沒過幾天她經歷了人生的第一次月事,因為這個,讓她一點都沒慌張。
白小樺升上初一,和米康一起上學了,都騎小輪自行車。一起去,一起回來,米康總騎在她的右邊,她問為什麼,他說外邊車多。她笑笑,他也笑笑。
好像一轉眼,米康的個頭火苗一樣竄上去,嘴唇上有細細的鬍鬚,並且有了喉結,聲音也變了,有一陣子說話嗡聲嗡氣的,沒多久,又變明朗了。
白小樺有點著急,怎麼長不高呀?米康說她在潛伏期,那叫忽如一夜春風來,千樹萬樹梨花開。這話讓她樂了半天……
又一轉眼,白樺念初二了,米康念初三。
有天白小樺在米康的書包里看見一本書,她生氣了,因為封面上的女子沒穿衣服,她悄悄給陳阿姨說了,她就是想著讓陳阿姨管管他。
沒想到陳阿姨罵米康是個壞東西,米康爭辯說那是人體藝術,陳阿姨抽了他一巴掌。米康沒哭,側過左臉說,這邊兒也來一下?陳阿姨伸出的手讓爸爸捉住了,爸爸說,男孩兒總是有點好奇的。陳阿姨說,你說得好聽,他不是你的兒子!一時,幾個人都愣在那裡。
這時陽台上那兩隻野鴿子突然咯咯地叫了,叫得很婉轉,米康輕輕笑了一下說,是我不好,我就是好奇了一點。然後,進了房間。
這事出乎白小樺的意料,她有些不安,在米康房門轉來轉去,過了一會兒,米康轉過頭看她,朝她做個鬼臉。
她說,對不起。
他說,沒事啊,你還小。
她的眼淚一下就來了。
4
初中畢業,米康堅持要念水運學校。兩個大人自然講了很多道理,要他讀高中,將來上大學。可是他鐵了心。白小樺不能理解,問他,他看著遠處不說話,問了好久,他攤開了地圖,指著指甲蓋大的地方說那是新加坡,然後指了馬六甲海峽。白樺一下明白了,他想父親,他在想法子朝那個方向接近。
米康住校了,喂野鴿子的任務就落在她的身上。中專生好像自由一些,他留了長發,書包里時常放著小說,香煙,但他不在家裡吸。
白小樺問他幹啥要吸煙啊?他說,抽煙才男人嘛。他的話語很少,周末回來,安靜呆在房間里看書,有時候在紙上寫字。她以為他在寫小說,他擺擺手說,不是,給女孩寫情書呢。
她沒有收到過情書,只收到過小紙條,於是,她非常想看,他不肯,她嘟著嘴,他就讓他看了一個開頭:親愛的小丫,我怎麼突然發現你就像是我的故鄉……
原來可以這樣抒情,這讓白小樺有點吃驚。她恍惚了一下,要是她也接到這樣一封情書多好啊,這樣想,她的臉一下就紅了,她想她還得學習呢。
她升上了高中,真如一夜春風來,忽然成了美女,眼眸亮了,額頭上的汗毛也褪了,看上去很光潔。
周末他們騎著單車到處轉,越來越像兄妹了,可是她從來沒有叫過他哥哥,她想今後也不會喊了,她心裡隱約有一絲惆悵,就像她說,不許你戀愛!他問,為什麼啊?她說,因為我還沒有戀愛呢。他笑笑,她笑笑,天空湛藍。
米康畢業了,要去廣州一個水運公司上班。白小樺的心一下就空了,那天黃昏,她把一封信遞給他。她說,你抱抱我吧?他張開雙臂抱了她,想要鬆開,被她緊緊抱住。她說,你親親我吧?他搖頭,她說,一下,就一下……
白小樺感覺她像被拔蘿蔔一樣被拔出來,父親凶神惡煞一般地,她不知道父親什麼時候回來的。父親指著米康罵,流氓!米康說,不是。父親突然抽了他兩個耳光。
這一次,陳阿姨不依了,他們開始了劇烈的爭吵。米康什麼也沒有說,當然那封信也沒有看,放在她的枕頭下面。他走了,留下字紙說,不再回來……
一年之後,白小樺上了廣州的大學。離前之前,她放飛了兩隻野鴿子。
在廣州她沒有見到米康,據說他常年生活在海上,她想,也許他已經穿過了馬六甲海峽……
其實,他們都在等他回來。
她想要告訴他,其實,他養了多年的不是野鴿子,是鷓鴣。它們的叫聲不是咯咯,而是:行不得也哥哥。
《禽言》有詩:行不得也哥哥,十八灘頭亂石多。東去入閩南入廣,溪流湍駛嶺嵯峨,行不得也哥哥……
這正是她此刻的心情,她想跟他說,她媽媽去世之前跟她說,回頭不管誰當你的後媽,要明白她為你所做的一切,都是額外的。她想說,這世上沒有水到渠到的幸福,他們都在長大,有很多機會去接近,如孤帆遠影漸行漸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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