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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光不老天真客,七弦已奏古希音

流光不老天真客,

浮世依然赤子心。

九轉丹成臻化境,

七弦已奏古希音。

在科學院附近,也許你曾遇到過一位稍微有點駝背的長者,形容帶著南方人的清秀,衣著簡樸甚至有點不修邊幅。如果不知道他的身份,你都不會覺察到他是如何像無數買菜遛彎寄快遞的大爺一樣從身邊消失在往來人群中。唯一不同的是他步子很疾,行動有著和年齡不相稱的風風火火。這位風風火火先生便是琴家陳長林先生,算至今,先生已在人生路上行走了八十三載,探索琴學也整整七十年了。

為了紀念這七十年的習琴生涯,先生在國圖音樂廳舉辦「憶往思來——陳長林習琴七十年古琴音樂會」,分為「憶往」「思來」兩場。今晚剛結束的這場古琴獨奏音樂會是以「憶往」為主題,根據陳先生早年學琴經歷為線索來選擇和編排曲目,既是先生對早年學琴經歷的回顧和總結,也是對各位先賢前輩琴家的追思和致敬。

陳先生的學琴之路在《陳長林琴學文集》中記載得頗為詳細:得益於私塾教育和家庭環境的熏陶,幼年陳長林學會了詩詞古文吟唱並打下了良好的音樂基礎。1946年少年陳長林有機會在家中觀摩父親——閩派琴家陳琴趣先生彈琴,天資聰穎的他隨即將家中一張廢舊的中山琴改造成練慣用的小古琴,並用此琴自學了閩派代表性琴曲《陽關三疊》,同年十三歲的陳先生正式向父親陳琴趣和表姨吳子美學琴,學習《陽關三疊》《平沙落雁》等琴曲以及「依永和聲」「發音連貫」的方法。1951年陳先生考入上海交通大學,由吳振平先生介紹加入今虞琴社,五年期間活躍於琴社,「星集又月集」,向陳琴趣、吳景略、張子謙、吳振平等前輩學習《憶故人》、《漁樵問答》、《梅花》、《普安咒》、《龍翔操》《廣陵散》等曲。1956年陳先生大學畢業後分配到正在北京籌建的中科院計算技術研究所工作,經時任會長溥雪齋先生和副會長查阜西先生共同介紹加入北京古琴研究會。於1957年向溥先生學習《流水》、向查先生學習《瀟湘水雲》、《洞庭秋思》等曲和音律,並在查先生指導下完成研究題「古琴琴弦直徑(密度)概算」。1958年8月完成古琴曲《龍翔操》和《龍朔操》是否是同曲的研究,並有論文《談談古琴曲〈龍翔操〉和〈龍朔操〉》發表於《音樂研究》(1959,03:72-76)。

陳先生雖被認為是閩派琴家,但所學所長又不限於閩派,曾向各派大家學習,「不僅僅要學具體琴曲,更重要的是要學本領,學風格,學琴學知識」,皆盡得精妙,形成了自己「氣韻生動」的演奏風格。七十年琴上磨礪弦指相親,早已技藝純熟,但從不裝腔作勢炫技賣弄;八十載世事變遷大風大浪,其音樂火氣退盡柔和自然,令聽者塵心如洗。筆者曾有幸近距離欣賞陳先生彈琴,其下指堅健有力,重抵輕出,輕而不浮,重而不濁;吟猱綽注,恰如其分;虛實緩急變化,得心應手;音色圓潤清麗,風格活潑生動,情深韻長又意遠;在宏大中顯氣象,於細微處見功力。有著厚重的傳統文化家學淵源以及受過一流的現代科學教育,陳先生打通傳統與現代、人文藝術與科學的任督二脈,在琴樂數字化方面做了開創性的工作,在音律學研究方面也成果累累,為古琴的傳承作出重大貢獻。

今晚演奏曲目大多是各位先輩琴家的得意之曲,先生年輕時得各位老師親自指導(除《欸乃》一曲是陳先生於1978年根據管平湖先生打譜節本的流傳版自學而成),比如查阜西先生擅彈《瀟湘水雲》,人稱「查瀟湘」;張子謙先生擅彈《龍翔操》,人稱「張龍翔」。說起陳先生跟張先生學《龍翔操》,還有一段趣事。《陳長林琴學文集》中記載:1954年今虞琴社舉辦「龍翔學習班」,由張先生授課。當時陳先生因為學業繁重,不能作為學員,只能從父親處轉學,和雅集時觀摹張先生演奏。學習班結束後,張先生髮現陳先生竟會彈奏此曲,便親自指導。張先生在《操縵瑣記》1954年5月2日記載:「……個別人複習《龍翔》,余彈兩遍。是日突發現陳澤鍠(即陳琴趣,筆者注)之子長齡(陳先生曾用名,筆者注)彈龍翔極好,輕重節奏恰到好處,勝過乃翁,真可喜也……」。陳先生年輕時的演奏造詣由此可見一斑。當時琴界認為《龍翔操》和《龍朔操》(別名《昭君怨》)是同一曲,1957年查先生希望陳先生研究古琴曲《龍翔操》和《龍朔操》的關係。陳先生認為該曲的音樂表現是「清新、輕快、喜樂而活潑」,「由恬靜而逐漸緊湊,給人以夢幻的感覺,緊接著出現了輕飄的泛音,然後樂曲跳躍的進行」,「蝴蝶舉翼飛舞」「正像蝴蝶在花叢中忽飛忽止,但靜止未定,又翩翩飛舞起來」,與「昭君入胡,故作此曲,字字悲涼,聲聲哀怨」的《龍朔操》大不相同。陳先生通過對音樂分析和歷史資料考證,得出《龍翔操》並不是《龍朔操》,而是《古神話引》的節本(《音樂研究》(1959,03:72-76)),並將《神奇秘譜》中的《龍朔操》進行打譜,證實了《龍朔操》即《昭君怨》。正是這次經歷引導陳先生走上打譜研究之路。當年吳振平先生曾如此評價張先生演奏的《龍翔操》:「細密處如快駒過隙,稍縱即逝;奔放處如天馬行空無阻無滯,自始自終一氣呵成」。今晚陳先生演奏此曲除得天馬行空無阻無滯之意,更多幾分夢幻靈動浪漫氣息。

《陽關三疊》是陳先生習琴的第一首曲子,在音樂會上演奏此曲對先生本人而言意義非凡。在動情的琴聲中,穿過七十年的光陰,我們還能看到一位翩翩美少年初次彈琴的樣子。當年他一定沒有意識到既成就了自己又帶給世界無數美好和感動的琴學生涯就此開始了。

音樂會以陳先生演唱琴歌《平沙落雁》結束,用來伴奏的是那張七十年前向表姨吳子美學習此曲時用的清代老琴。故人早已遠去,華髮行將落盡,鄉音尤聞依稀,只有那顆赤誠琴心始終不曾變過。「遠渚寒汀,只見那岸闊沙平,秋風起,白鷺飛,日落光微。四顧露白蒹葭,輕帆片片泊楓堤……」全本歌詞早已在文革時散失,全憑先生驚人的記憶力,今夜我們才有幸聽到這七十年前的「雁群空際盤旋,飛落平沙」。

曲終人不散,惟有起立用掌聲和鮮花向這位天真爛漫的老頑童表達我們的感動。雖然見過無數大場面,在高漲洶湧的熱情面前陳先生依然露出孩子般純真的笑容,在拍照留念時甚至有些不知所措。演出結束後,陳先生從眾人矚目的華麗舞台回到中關村簡陋的家中,這是一套住了幾十年的老房子,裝修擺設老舊簡樸,卻讓人感到安心自在。這些年他就在這裡孜孜不倦不問回報地教授古琴研究琴學。平日他總是目光矍鑠有力,思維清晰活躍,對世界始終保持著好奇心,接受起新事物來年輕人都自愧不如,真真可親可愛可敬可感。陳先生坐在沙發上舒了一口氣,脫下演出服——那是從日常衣服里精挑細選出來的,出於對演出的重視和聽眾的尊重,演出前熨燙得平整,不得馬虎。雖然這身「好衣服」在常人眼裡依然寒酸,可是先生還是多次謝絕了學生們要為他置辦一身「好行頭」的美意。

此刻先生一個人時在想些什麼,不得而知,或許是懷念相濡以沫半個世紀的愛人柴國墉先生吧——恰逢今日柴先生八十一周年誕辰。是夜,皓月如水,暖風熏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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