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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到人間只此回:風華絕代民國剩女呂碧城

我到人間只此回:風華絕代民國剩女呂碧城  文章摘自《民國的氣質》  作者:落塵 出版社:中央廣播電視大學出版社   本書簡介:本書講述了晚清、民國年間七位美好、高潔的女性秋瑾、呂碧城、張幼儀、宋清如、張可、朱梅馥、張充和的傳奇人生。秋瑾本是聰慧能文、端莊賢淑的大家閨秀,奈何家國不幸,以一雙纏過的小腳去國離鄉,奔走救亡,直……[連載內容]

呂碧城

  呂碧城,原名呂賢錫,號碧城。《大公報》主筆,「北洋女子公學」總教習、監督,袁世凱總統府秘書,後辭官經商。

  1883年出生於山西太原。其父呂鳳岐,曾任山西學政等職。呂碧城12歲,其父亡故,族人奪產,夫家退婚。

  1903年,被聘為《大公報》見習編輯,開始撰寫文章倡導女權和女性解放。

  1904年,呂碧城任北洋女子公學總教習。兩年後,任監督。

  1912年,受聘為袁世凱總統府秘書。後袁世凱謀求稱帝,呂碧城辭官,移居上海,與外商合辦貿易,在兩三年間積聚起可觀財富。

  1918年,呂碧城留學美國,就讀哥倫比亞大學。1926年,再度漫遊歐美,並寫成《歐美漫遊錄》。

  1930年,呂碧城皈依佛教,法號「寶蓮」。

  1943年1月24日,呂碧城在香港九龍辭世,時年61歲。遺命不留屍骨,火化成灰後,將骨灰和面為丸,投於大海。

  著作有《呂碧城集》、《信芳集》、《曉珠詞》等,被譽為「近三百年來最後一位女詞人」。護首探花亦可哀,平生功績忍重埋。

  匆匆說法談經後,我到人間只此回。

  —— 呂碧城

  她是被時光之河湮沒的一朵奇葩,亦是一個不老的傳奇。

  聰穎早慧,卻少年失怙,家產被奪、夫家退婚,在一連串打擊之後,只能過著寄人籬下的生活。這樣的遭遇足以摧毀一個脆弱的靈魂,卻沒能阻擋她前行的腳步。

  她主筆《大公報》,被譽為「中國第一位女編輯」。

  她才華出眾,文采斐然,以詞作被譽為「三百年來第一人」。

  她有膽識有才幹,參與創辦北洋女子公學,成為「近代教育史上女子執掌校政第一人」。

  涉足政界,角逐商海,遊歷歐美,「手散萬金而不措意,筆掃千人而不自矜」,將人生的每一步都走得風生水起的她,最後卻勘破了世事和繁華。

  女性的自立、自覺、自醒是一個永不過時的話題,而100年前的她,早已用自身的故事,為我們留下了一份完好的答案。

  美人如玉劍如虹

  在20世紀初的民國,活躍著兩位特立卓異的女性,她們號稱民國時期的「女子雙俠」。其中一位是悲歌慷慨、捨生取義的秋瑾,另一位就是中國第一位女報人、中國女權運動的首倡者、中國女子教育的先驅呂碧城。

  呂碧城,祖籍安徽旌德,1883年出生於山西太原。呂碧城的家族是徽商世家,其曾祖父和祖父分別在旌德三溪經營典當行和米行。呂碧城的父親呂鳳岐,則從科舉出身,同治九年中舉後,光緒三年又中丁丑科進士,選庶吉士,即所謂的翰林,歷任國史館協修、玉牒纂修、山西學政等職。

  呂鳳岐在山西學政任上時,正值晚清四大名臣另三位是曾國藩、左宗棠、李鴻章。 之一張之洞擔任山西巡撫,勵精圖治。1884年,兩人在山西太原共同籌劃創辦了著名的令德書院(山西大學的前身之一),「其後通省人才多出於此」。令德書院初以教授經史、考據、詞卷為主,至戊戌變法期間,又增設政治事務、農工物產、地理兵事、天算博藝四門功課,由學生任選其一。

  也正是在此時,呂鳳岐與任令德書院協講的楊深秀結下情誼。呂鳳岐藏有楊深秀贈他的一幅山水畫作,在呂碧城年幼時,他常常將此畫拿出來,讓呂碧城臨摹習學,可見在當時,他對於楊深秀的胸懷品格就深為敬佩。而事實也證明了他的識人之准。1898年,戊戌變法失敗後,時任山東道監察御史、立志以「澄清天下為己任」的楊深秀挺身而出,上書質問光緒被囚原因,要求西太后慈禧歸政,因而遇害。呂碧城後來曾有《二郎神》紀念這位先賢:「齊紈乍展,似碧血,畫中曾污。嘆國命維新,物窮思變,篳路艱辛初步。鳳釵金輪今何在?但廢苑斜陽禾黍。矜尺幅舊藏。淵渟岳峙,共存千古。」呂鳳岐國學深厚,同時又不因循守舊,思想開明。父親的識見和胸襟,對呂碧城深有影響,使得她從小就擁有了不同於一般人的志向和眼界。

  呂鳳岐共有二子四女,二子為原配蔣氏所生,蔣氏去世後,續弦嚴氏,生四女,呂碧城行三。嚴氏生於書香門第,能詩會文,秉承家教,親自課女,又兼呂鳳岐藏書甚巨,有三萬卷之多,可以說,呂家姊妹自幼即耳濡目染於書香之中。

  1885年,呂鳳岐不滿朝政日益腐敗,又兼個性耿直,難以見容於官場,遂辭官還鄉,定居於安徽六安。在這裡,呂碧城度過了一段幸福平靜的童年時光。呂氏姐妹個個聰穎早慧,其中尤以呂碧城為最。在她5歲時,一次在花園中,父親見風拂楊柳,便隨口吟了一句上聯 「春風吹楊柳」,誰知話音剛落,年幼的碧城即脫口而出接道:「秋雨打梧桐」,令呂鳳岐大為驚訝。7歲時,呂碧城已經能作大幅山水。時人贊她:「自幼即有才藻名,工詩文,善丹青,能治印,並嫻音律,詞尤著稱於世,每有詞作問世,遠近爭相傳誦。」 12歲時,呂碧城的一首詞作,被與父親同年中進士、有著「才子」和「詩論大家」美譽的樊增祥讀到:「綠蟻浮春,玉龍回雪,誰識隱娘微旨?夜雨談兵,春風說劍,衝天美人虹起。把無限時恨,都消樽里。君知未?是天生粉荊脂聶,試凌波微步寒生易水。漫把木蘭花,錯認作等閑紅紫。遼海功名,恨不到青閨兒女,剩一腔豪興,寫入丹青閑寄。」當聽說這樣一闋豪氣衝天、壯懷激烈的詞作竟然出自一位稚齡弱女之手時,樊增祥驚訝得半天說不出話來。他後來有詩讚碧城曰:「俠骨柔腸只自憐,春寒寫遍衍波箋。十三娘與無雙女,知是詩仙與劍仙?」

  詩人桑德伯格說:「生活就像一隻洋蔥,你一層一層地剝下去,總有一層會讓你流淚。」

  1895年11月,呂鳳岐意外病逝,嚴氏母女還沒有從喪夫喪父的悲痛中舒緩過來,便又突然遭遇飛來橫禍。因為女子在當時的宗法制度下沒有繼承權,而呂鳳岐原配蔣氏生的兩個兒子又在幾年前先後夭亡,族人以呂鳳岐沒有子嗣為由,打上門來,想要霸取財產,甚至將嚴氏母女幽禁起來。在族人的威逼下,嚴氏最後只得獻出所有,然後帶著三個嚴氏帶著孩子回到娘家時,長女惠如已經出嫁。 孤女,滿懷辛酸凄苦,投奔安徽來安的娘家。呂碧城的二姐呂美蓀後來有詩描寫當年離家的慘狀:「覆巢毀卵去鄉里,相攜痛哭長河濱。途窮日暮空躑躅,朔風誰憐吹葛巾。」

  在此之前,呂碧城早就經父母做主,許配給同鄉的汪家。聽聞呂氏家變,汪家不但沒有出手相助,反而提出了退婚。按照當時的風俗,女孩一旦訂婚,便相當於有了人家,中途被退婚,只有在女方發生了極不光彩的事情的情況下才能發生,是件令人名譽掃地的事情。

  接連發生的劇變,對年幼的呂碧城來說,是個不小的刺激,使她對世途之兇險、人心之險惡有了初步的認識,也更加樹立了自強自立的信念。後來她有《感懷》詩二首,追憶當年的不幸,並抒發自己不畏苦難的心志:「燕子飄零桂棟摧,烏衣門巷劇堪哀。登臨試望鄉關道,一片斜陽慘不開。荊枝椿樹兩凋傷,回首家園總斷腸。剩有幽蘭霜雪裡,不因清苦減芬芳。」

  作為一個弱質女流,嚴氏無法對抗當時的宗法社會,保護丈夫的遺產,給自己和女兒一方庇護,但她此後的選擇,卻顯示出了過人的見識和眼光。當時洋務運動興起,各地先後建立了一些新式學堂,1895年以後,隨著「北洋大學堂」(今天津大學前身)和「京師大學堂」(今北京大學前身)的設立,現代新式教育已成不可阻擋之勢。嚴氏雖處深閨,卻敏銳地感覺到時代的變化,決定不讓女兒們碌碌無為,走嫁人生子、老死鄉間的老路,而要送她們出去接受新式教育,擁有不一樣的人生,於是她讓呂碧城投奔在天津塘沽任鹽課司使的舅父嚴朗軒。雖然對於一個敏感多才且有個性的少女來說,寄人籬下的生活必定充滿了痛苦,但也由此,呂碧城得以接受了較好的教育,國學根底更見深厚,而且由於父母開明思想的影響,以及自己早年親身經歷的創痛,更使她對於新學不但不排斥,還深有好感,頗下了一番苦功。

  呂碧城所攝《求己圖》。照片中二人皆為呂碧城,畫面寓「求人不如求己」之意。

  在此期間,呂家又發生了一件不幸的大事。在呂碧城和大姐、二姐先後走出家門之後,來安只剩下母親嚴氏和最小的妹妹坤秀兩個人。有親戚對她們就食於娘家感到不滿,1902年,竟唆使匪徒將二人劫持,為免受辱,母女二人只好服下毒藥。在大姐惠如的請求下,時任江寧布政使的樊增祥星夜飛檄鄰省,隔江遣兵營救。幸虧救兵趕到得及時,才將母女二人救活。

  這在呂碧城的心靈上又留下一道深深的傷痕,不過和童年時期不同的是,在經歷了戊戌變法、庚子事變等一系列家國巨變後,這個敏感早慧的少女已經將自己的眼光由家庭漸漸轉向了更加廣闊的社會,去探尋諸多悲劇形成背後的更深刻的原因。在《老馬》一詩中,呂碧城借一匹被驅趕著拉鹽車的千里駒,寫出了自己雖被現實環境所拘縛,但卻志在千里的雄心。

  鹽車獨困感難禁,齒長空憐歲月侵。

  石徑行來蹄響暗,沙灘眠罷水痕深。

  自知誰市千金骨,終覺難消萬里心。

  回憶一鞭紅雨外,驕嘶直入杏花陰。

  「玉在匱中求善價,釵於奩內待時飛。」現在,這個才華出眾且抱負非凡的少女,需要的只是一個命運的契機。

  這個機會終於來了。

  1904年春,嚴朗軒官署中的秘書方小洲的太太要去天津,已經22歲的呂碧城央求她帶自己同往,以便探訪能否在天津進一步深造。但是舅舅聞訊後,卻對呂碧城一頓呵斥,說她不守本分,並責令她不許離開塘沽一步。

  舅舅的責罵不但沒能阻擋呂碧城的腳步,相反,更使這個倔強果敢的女子下定了不再委曲求全、苟且度日的決心。次日,呂碧城逃離舅舅家,孤身一人踏上了開往天津的火車。

  主筆《大公報》

  1923年,也就是呂碧城離家出走的20餘年後,魯迅曾經做過一個著名的演講「娜拉出走之後」,談到娜拉出走之後會面臨的兩個結果:不是墮落,就是回來。因為當時女性很難在經濟上做到獨立,「自由固不是錢所能買到的,但能夠為錢而賣掉」。他還告誡年輕人「夢是好的;否則,錢是要緊的」。

  而當年,當離家出走時的激憤、興奮漸漸地消退,呂碧城第一個意識到的就是這個現實問題:她兩手空空,身無分文,連買車票的錢都沒有。就在她苦想無計的時候,通過和車上乘客的談話,她意外地結識了一位貴人——天津佛照樓旅館的老闆娘。這位好心的女人非常同情呂碧城的遭遇,不僅為她補上車票,抵達天津之後,還將暫時無處可去的呂碧城帶到自己家中安頓下來。知道這樣下去不是長久之計,呂碧城經過打聽,得知方太太就住在天津《大公報》報館中,於是提筆給她寫了封長信。無巧不成書,這封信恰被《大公報》總經理英斂之看到,一讀之下,不禁對呂碧城的文采倍加稱許,又兼得知呂碧城就是自己早先認識的才女呂美蓀之妹,便欣然前往佛照樓探望。兩人相見後,言談甚歡,初到津門的呂碧城問明情由後的英斂之對呂碧城的才華膽識甚是讚賞,當即約定聘請她擔任《大公報》見習編輯。這對呂碧城來說,是個具有決定性意義的事件,那意味著她擁有了當時離家出走女性面臨的「墮落」和「回來」之外的第三條道路——獨立自主的人生之路。

  不久,呂碧城在《大公報》上發表了一系列格律嚴謹、文采斐然的詩詞作品,因其迥異於一般女性的開闊視野和胸襟,贏得了一片讚譽之聲,當時名流紛紛唱和,並登門造訪。

  同時,呂碧城還連續撰寫多篇倡導女子解放與宣傳女子教育的文章,如《論提倡女學之宗旨》、《敬告中國女同胞》、《興女權貴有堅忍之志》、《論中國當以遍興蒙學女學為先務》等。

  在這些文章中,呂碧城指出,「民者,國之本也;女者,家之本也。凡人娶婦以成家,即積家以成國」,「有賢女而後有賢母,有賢母而後有賢子,古之魁儒俊彥受賜於母教」,「兒童教育之入手,必以母教為根基」, 「中國自嬴秦立專制之政,行愚民黔首之術,但以民為供其奴隸之用,孰知竟造成萎靡不振之國,轉而受異族之壓制,且至國事岌岌存亡莫保……而男之於女也,復行專制之權、愚弱之術,但以女為供其玩弄之具,其家道之不克振興也可知矣。夫君之於民、男之於女,有如輔車唇齒之相依。君之愚弱其民,即以自弱其國也。男之愚弱其女,即以自弱其家也」。同時呂碧城還指出,維護舊禮法之人聞聽興女學、倡女權、破夫綱之說,即視為洪水猛獸,其實是為誤解,「殊不知女權之興,歸宿愛國,非釋放於禮法之範圍,實欲釋放其幽囚束縛之虐奴;且非欲其勢力勝過男子,實欲使平等自由,得與男子同趨文明教化之途;同習有用之學,同具剛毅之氣……合完全之人,以成完全之家,合完全之家以成完全之國」。提倡女子教育,就是要通過新文化和新文明的洗禮,使舊禮教桎梏下的女子成為「對於國不失為完全之國民」、「對於家不失為完全之個人」的新女性,最終「使四百兆人合為一大群,合力以爭於列強」。

  呂碧城的這些觀點在社會上一石激起千層浪,引起強烈反響,成為人們街頭巷尾熱議的話題。呂碧城由此在文壇嶄露頭角,聲名鵲起,而其在詩詞中所表現出的開闊視野和非凡氣概,更是受到時人的廣泛推重。

  在1905年的《書懷》詩中,呂碧城寫道:

  眼看滄海竟成塵,寂鎖荒陬百感頻。

  流俗待看除舊弊,深閨憂願做新民。

  江湖以外留餘興,脂粉叢中惜此身。

  誰起平權倡獨立?普天尺蠖待同伸。

  此詩傳唱一時,當時任袁世凱幕僚的沈祖憲、曾任清廷內史的繆素筠繆素筠,又名繆姍如。雲南昆明人,擅長書法、繪畫,封三品女官。慈禧時常賞賜給大臣的字畫,上面雖有「慈禧太后御筆之寶」的璽印,其實是出自繆素筠的代筆。 等人紛紛唱和,繆詩云:「雄辯高談驚四筵,娥眉崛起一平權。會當屈蠖同伸日,我願遲生五十年。」繆素筠更有詩讚呂碧城曰:「飛將詞壇冠眾英,天生宿慧啟文明。絳帷獨擁人爭羨,到處咸推呂碧城。」

  而且,呂碧城的文章還為她引來了一位意想不到的朋友。

  1904年 6月10日,借住在英斂之家中的呂碧城正在看書,門房舉著一張名片進來稟報說:「來了一位梳頭的爺們兒。」呂碧城接過名片一看,上書「秋閨瑾」三字。等到門房將此人引進來之後,呂碧城但見來客身著長袍馬褂,一副男人的裝扮,頭上卻梳著女人的髮髻,長身玉立,目光炯炯,英氣勃發,氣度非凡,一看就不是尋常之輩。此人就是後來號「鑒湖女俠」的秋瑾,當時正準備留學日本。秋瑾亦曾以「碧城」為號,因此許多人經常將呂碧城的詩詞誤為秋瑾之作,而秋瑾讀呂碧城的作品,亦嘗有引為同調之感,所以此次留日之前,特來登門拜訪。

  呂碧城和秋瑾交談之下,不禁都有相見恨晚之感。當晚,呂碧城即將秋瑾留宿在自己的住所內,徹夜長談,同榻而眠。對於國家的積弱凋敝、政府的腐敗無能、民族的危機憂患,兩人在觀點上可謂一拍即合,但在具體做法上,卻各有選擇。秋瑾試圖勸說呂碧城跟她一起東渡扶桑,籌劃革命。可是呂碧城自稱是個世界主義者,雖然同情革命派,但並沒有政治上的企圖,相反,她更願意從教育入手,啟迪民智,轉移社會風氣,以為將來濟世救民作準備。

  次日清晨,迷濛中醒來的呂碧城一張開眼,不由大吃一驚,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雙男子的黑緞皂靴。再抬頭一看,只見秋瑾正坐在床邊的梳妝台前對鏡撲粉。呂碧城這才想起昨日之事,不由莞爾一笑。

  呂碧城和秋瑾的此番相會不足四天,卻一見如故。二人約定,秋瑾去日本從事革命事業,呂碧城則在國內倡導輿論,遙相呼應。秋瑾還慨然取消其「碧城」之號,讓與呂碧城專用,成就了兩位卓異女性間的一段因緣佳話。

  1907年7月15日,秋瑾在紹興遇難。呂碧城用英文寫就《革命女俠秋瑾傳》,發表在美國紐約、芝加哥等地的報紙上,引起頗大反響,一度也使自己陷於險境。

  1908年,光緒與慈禧先後駕崩,清朝遺老遺少們為之惶惶不安,彷彿慈禧一死,國家就失去了主心骨,有人甚至將慈禧的畫像掛到萬壽山排雲殿里,希望得到她的保佑。這時,呂碧城卻填了一闋《百字令》:「排雲深處,寫嬋娟一幅,翠衣輕羽,禁得興亡千古恨,劍樣英英眉。屏蔽邊疆,京垓金幣,縴手輕輸去,遊魂地下,羞逢漢雉唐鵝。」題詠在慈禧的畫像旁,登於報上,痛斥慈禧在主政的近半個世紀中,把偌大個國家搞得一塌糊塗,把中國邊疆的大量領土、國庫中的大把銀錢送給外國侵略者,譏諷她即使到了陰曹地府,也一定羞與呂后、武則天等女中豪傑碰面。這使得清政府十分惱火,成為轟動一時的新聞。

  1916年秋,秋瑾遇害近十年後,呂碧城與友人袁克文、費樹蔚等同游杭州,途經西泠橋畔的秋女俠祠,回想舊事,感而賦詩云:

  松篁交籟和鳴泉,合向仙源泛舸眠。

  負郭有山皆見寺,繞堤無水不生蓮。

  殘鍾斷鼓今何世,翠羽明璫又一天。

  塵劫未銷慚後死,俊游愁過墓門前。

  創辦北洋女子公學

  中國女學的創辦,肇始於1844年英國東方教育促進會在寧波創辦的一所女子小學。當時的女子學校大多是教會學校,社會地位很低,處於正規教育體制之外,學生數量也很少,主要來自貧困家庭。到了19世紀末的「洋務運動」後期,中國本土官紳逐漸接手興辦女學,這一時期出現了由經元善在上海創立的「經正女學」。1907年,清政府頒定女學章程,承認了女子教育的合法地位。

  歷史由此給了呂碧城另一個機會,將她推向更加廣闊的人生舞台。這其中,有一個不得不提的人物——袁世凱。

  20世紀初,袁世凱先後派人赴日考察工業實業和教育。1905年,在直隸學務處督辦盧木齋行前,袁世凱對他說:「君此次東行,宜深入研究彼邦學校之所以興盛,與吾國教育之何以不振的緣故。」盧答:「此不必出國門而可知者。我國千百年來皆以科舉取士,不外製藝、詩賦、小楷之類學問。是想,以全國才智之士鑽研此等無用之學,窮困老死而不悔,顛沛流離而不悟。上至台閣卿相,下至一命之士,咸出於此,美其名曰正途。得者舉國欣羨以為榮,否則窮愁白首,不齒於士夫。國家若不更張學制,雖日言興學,猶背道而馳,南轅北轍也。」此番言論深合袁世凱之心,他於是和張之洞領銜上奏《請廢科舉折》,稱「危迫情形,更甚曩日,科舉一日不停,士人皆有僥倖得第之心,以分其砥礪實修之志」,請求朝廷廢除科舉。1905年9月2日,清廷頒布詔令,宣布廢除延續了1 300年的科舉制度。

  而早在此之前的1902年,在直隸總督任上廣辦新政的袁世凱便已授命其幕僚傅增湘負責在天津興辦女子學堂,他在給朝廷的奏疏上說:「致治必賴於人才,人才必出於學校,古今中外莫不皆然。」

  呂碧城初到天津矢志求學,不想誤打誤撞進了《大公報》,但她並沒有放棄自己的求學之志,於是謀之於英斂之,英斂之又商之於友人傅增湘、嚴修近代著名教育家、學者,曾任直隸學務處總辦。1902年,在天津創辦著名的嚴氏女塾,後改為嚴氏女學,成為一所正規的民辦女子小學。並在私宅創辦了「保姆講習所」(幼兒師範)及嚴氏蒙養園(幼兒園),這是我國幼兒教育的初始。1904年,創辦敬業中學堂,此為南開大學的前身。 等人。而隨著呂碧城文名日盛,傅增湘忽然有了另外一個設想:何不讓她參與此前就已經開始籌辦的女子學堂?嚴修於是向袁世凱舉薦,由呂碧城來協助傅增湘籌辦女學,袁慨然允諾。

  不久,呂碧城的大姐呂惠如、二姐呂美蓀先後來到天津,一起加入了女子學校的籌辦。

  呂碧城在《北洋女子公學同學錄序》中談及女子學校的創辦說:「溯創設之始,艱苦締造。將近一載,始克成立。」傅增湘在其《藏園居士六十自述》中則記述道:「項城以女學事,馳書數四,敦迫北返。先旅津遇旌德呂碧城女士,喜其才贍學博,高軼時輩,因約英斂之、盧木齋、姚石泉等,倡設女學。先室凌夫人力贊之,偕碧城上謁楊文敬、唐少川諸公,醵金築舍,定名為女子公學。令碧城主教席,而推余夫婦總其成。乙巳春,部署略定,而項城以為欲大興女學,非廣儲師資不為功,更以籌立女子師範學校見屬。」英斂之在1904年7月14日的日記中寫道:「晚間潤沅(傅增湘)來,言袁督允撥款千元為學堂開辦費,唐道允每月由籌款局提百金作經費。」袁督即袁世凱,唐道即時任天津海關道的唐紹儀,這兩位實權派人物的支持為女子學校提供了穩定的經濟來源。

  在完成籌資、選址、建校、延師、招生等一系列事宜後,1904年11月7日,北洋女子公學正式開學,這是中國第一所真正意義上的公立女子學校,呂碧城任教習,同時兼管全校事務。

  1906年6月13日,「北洋女子公學」改名「北洋女子師範學堂」,年僅23歲的呂碧城任監督(相當於今天的「校長」),成為中國近代女性任此高級職務的第一人。

  北洋女子師範學堂針對中國女性數千年來身體被摧殘、心靈被桎梏、智識不開明的狀況,呂碧城在學校的教育和管理上,提出了讓學生在「德、智、體」三方面全面發展的方針。「德」在首,是因為無道德,徒具知識,只能「濟其惡,敗其德」;但同時又必須重智識教育,因為智識不開,則事理不明,道德也就無從談起;重視「體育」,是為了讓學生在擁有健康人格的同時,也能擁有健康的身體。對於「德」的認識,呂碧城也別具一格:「世每別之曰女德,推其意義,蓋視女子為男子之附庸物,其教育之道,只求男子之便利為目的,而不知一世之中,夫夫婦婦自應各盡其道,無所謂男德女德也。」

  雖然北洋女子師範學堂第一屆畢業生只有十餘人,但其在女子教育方面的實踐和開拓方面卻功不可沒,而且隨著女子教育的逐漸興起,從這裡陸續走出了周道如曾任袁世凱的家庭女教師,後成為馮國璋的妻子。 、劉清揚早期共產黨人,中國共產黨最初三位創始人之一的張申府的妻子,後離婚。 、鄧穎超、許廣平等著名女性,李霽野、曹禺等人後來都曾在該校任教。

  其間還有一件軼事。因為當時創建新學遇到重重阻力,袁世凱為儆效尤,特意拿反對新學的塘沽鹽課司使嚴朗軒開刀,撤其職,命他協助外甥女呂碧城開辦女子學堂。嚴朗軒只好「忍氣權從」,不過這口氣終究不好忍,所以沒過多久,他便辭職回了塘沽。後來呂碧城曾撰文記述此事,並不無調侃地說:「然予之激成自主以迄今日者,皆為舅氏一罵之功也。」

  就在呂碧城的事業風帆越吹越滿的時候,她的個人情感卻遭遇了挫折。其一,是與對她有知遇之恩的英斂之失和;其二,是與二姐呂美蓀漸生嫌隙,最終至於姐妹參商。

  1911年10月10日,辛亥革命爆發。之後不久,北洋女子公學一度停辦,後改名為天津女子師範學校。1912年,袁世凱出任中華民國大總統,因為賞識呂碧城的才華和膽識,特聘她為總統府秘書。雄心勃勃的呂碧城欲一展抱負,但其真實率性的個性並不適合官場的黑暗和權謀爭鬥。1912年,她奉母往滬,之後她時常來往於京滬之間。1915年,袁世凱謀求稱帝,曾為共和之實現歡呼雀躍的呂碧城見狀毅然辭官,離開北京,定居上海。

  多少心事付雲煙

  呂碧城不但才華出眾,特立獨行,便是在穿衣打扮上,亦是敢於領時代之先,處處風標高致。她喜穿洋裝,而且最愛綉有大幅孔雀的衣衫。女作家蘇雪林在《女詞人呂碧城與我》一文中記述說,雖然因緣交錯,使得自己和呂碧城從未謀面,但一直對其心懷仰慕,曾「從某雜誌剪下她一幅玉照,著黑色薄紗的舞衫,胸前及腰以下綉孔雀翎,頭上插翠羽數支,美艷有如仙子」。此照片蘇雪林供奉多年,直至抗戰爆發,避難入蜀才遺失。呂碧城在倫敦百鳥之王的羽衣,彰顯的是呂碧城的美麗、華貴和內心的驕傲,但正所謂「高處不勝寒」,呂碧城的優秀也使得一般凡夫俗子難以入她眼目。樊增祥曾為她的《碧城集》題詩云:「君看孔雀多文采,贏得東南獨自飛。」

  英斂之與呂碧城相識後,因為欣賞其才華膽識,一度生出傾慕之心。英斂之的妻子淑仲以女性的直覺感到丈夫的熱心有些過了頭,暗自傷心悲痛,幾欲離家避走。最後,英斂之「發乎情,止乎禮」,以君子之風控制住了自己的感情,只在事業上給予呂碧城以指引支持,不但對她力加拔擢,還將她引薦給當時的眾多社會名流。1905年,英斂之收集呂碧城與其兩位姐姐的詩作,編印成《呂氏三姊妹集》,並親自為之作序,稱三姊妹為「碩果晨星」式的人物,更讚譽呂碧城為「祥麟威鳳」,其抱負志向連許多男子尚不逮。但隨著時間的推移,英斂之和呂碧城之間的關係卻慢慢地出現了不和諧的音調。

  首先,雖然在反對外來侵略、爭取民族獨立自強、主張開啟民智等方面,兩人一拍即合,但在具體做法上,卻又有著區別。英斂之本身是滿族正紅旗,妻子淑仲則是皇族,所以英斂之雖然主張變法維新,但是不贊成用暴力手段推翻清政府,他希望通過溫和、漸進的改良方式,實行君主立憲,達到富國強民的目的。而呂碧城對清政府毫無好感,相反,卻對激進的革命黨人抱有深厚的理解和同情。1912年,溥儀退位,帝制瓦解,呂碧城歡喜於民國之建立,曾賦詩云:「莫問他鄉與故鄉,逢春佳興總悠揚。金甌永奠開新府,滄海橫飛破大荒。雨足萬花爭蓓蕾,煙消一鶚自迴翔。新詩滿載東溟去,指點雲帆當在望。」

  其次,在對待袁世凱的態度上,兩人也有很大的不同。英斂之受康、梁影響很深,與梁啟超來往密切。戊戌變法失敗後,英斂之也在清廷的緝拿名單上。他先後攜妻兒避難於香港、越南,最後才落足天津。他在1899年8月發表於澳門《知新報》上的《黨禍余言》中說,自己對變法失敗「深感鬱結,心不能已」,也因為如此,他對在戊戌政變中向榮祿告密的袁世凱可以說是深惡痛絕。1905年,《大公報》宣傳抵制美貨,激怒袁世凱,袁下令禁郵禁閱《大公報》。而英斂之亦利用手中的筆奮起反擊,連發數文,反使報紙銷量驟增。袁世凱轉而採用拉攏的辦法,均遭到英斂之拒絕。而呂碧城和袁世凱素無過節,相反,對於袁世凱的襄助女學之舉,她頗有好感,對於袁的膽識才幹,她也甚為欣賞,也因此與袁越走越近,直至出任袁的總統府秘書。

  在個人層面上,呂碧城個性很強,遇事極有主見,隨著交往日多,在各種事情上,難免與英斂之言語失和,甚至發生矛盾爭執。由於英斂之對呂碧城恩情太深,所以這時呂碧城即使沒有忘恩之心,在別人看來,也難免有負義之嫌。英斂之對她的態度也由最初的欣賞漸漸地變為不耐和反感,在日記中甚至斥之為「不通」、「虛驕刻薄,態極可鄙」。隨後發生的另一件事,終於將兩人本已不睦的關係推向了破裂。

  呂碧城性喜奢華,打扮新潮,這些都為英斂之所不喜,並曾因此批評過她,呂碧城對此不以為意,依舊我行我素。1908年,《大公報》上刊載了一篇題為《師表有虧》的短文,批評幾位教習打扮妖艷,不東不西,不中不外,招搖過市,有損於師德。當時的女教習並不多,打扮妖艷者更屈指可數,又兼英斂之之前曾經對自己的裝扮有過微詞,呂碧城讀後覺得這是在刻意譏刺自己,於是在《津報》上發表文章,針鋒相對地進行反擊。英斂之在日記中記道:「碧城因《大公報》白話,登有勸女教習不當妖艷招搖一段,疑為譏彼。旋於《津報》登有駁文,強詞奪理,極為可笑。數日後,彼來信,洋洋千言分辯,予乃答書,亦千餘言。此後遂永不來館。」

  辛亥革命後,袁世凱就任中華民國大總統,對於政局感到疏懶的英斂之退居北京香山靜宜園,致力於慈善教育事業,先後創辦香山慈幼院和輔仁社。1926年,英斂之病逝,次年,輔仁社改為輔仁大學。

  大公報創始人英斂之其間,儘管英、呂二人恢復了往來,互通書信,呂碧城還一度前往香山探望英斂之,但相比於當日津門初見時的言笑晏晏、相談甚歡已經不可同日而語。

  在天津時,在英斂之的介紹下,呂碧城結識了前輩嚴復,並拜在其門下,聽授名學(邏輯學)。嚴復在《與甥女何紉蘭書》中談道:「吾來津半月,與碧城見過五六面,談論多次,見得此女實是高雅、率真、明達可愛,外間謠諑,皆因此女過於孤高,不放一人於眼裡之故……據我看來,甚是柔婉服善,談話間,除自己剖析之外,亦不肯言人短處。」對於當時呂碧城在新舊兩種文化圈中所遭遇的一些尷尬困境,嚴復亦懷同情之心:「初出山,閱歷甚淺,時露頭角,以此為時論所推,然禮法之士嫉之如仇……即於女界,每初為好友,後為仇敵,此緣其得名大盛,占人面子之故。往往起先議論,聽著大以為然,後來反目,則雲碧城常作如此不經議論,以詬病之。其處世之苦如此。」

  作為長輩和過來人,嚴復曾勸說呂碧城「不必用功,早覓佳對」,呂碧城不但不以為然,還有「不嫁以終其身之意」,令嚴復憮然感嘆,並說呂碧城「此人年紀雖少,見解卻高」。 嚴復在《與甥女何紉蘭書》中曰:「吾一日與論自由結婚之事,渠云:至今日自由結婚之人,往往皆少年無學問、無知識之男女。當其相親相愛、切定婚嫁之時,雖旁人冷眼明明見其不對,然如此之事何人敢相參與,於是苟合,謂之自由結婚。轉眼不出三年,情境畢見,此時無可諉過,其悔恨煩惱,比之父兄主婚尤甚,並且無人為之憐憫。此時除自殺之外,幾無路走。」呂碧城行事一向以果敢且不遵禮法而著稱,對於自由婚姻卻是如此看法,讓人有始料未及之感,這也恰恰說明呂碧城看待任何事物都是經過自己深思熟慮的,是非常理性的。

  也恰恰是這種清冷的理性,使呂碧城一直對感情抱著一種審慎的、若即若離的態度。雖然因為美麗聰慧,才華出眾,少得大名,而又性情豪爽,喜交際,她身邊一直不乏憐香惜玉的護花之人,但卻鮮有人能夠惹起她的情思,讓她願意交付身心,這其中就包括袁世凱的次子袁克文。

  袁克文,號寒雲,與張伯駒、張學良、溥侗並稱「民國四公子」。 他幼年即拜名士嚴修、方地山為師,不喜政治,卻頗有名士風範。長詩文,工書法,擅崑曲,愛好藏書和古玩,精於鑒賞。其妻乃天津候補道劉尚文的女兒劉梅真,溫柔嫻淑,工書法、詩詞,也是一位才女,與袁克文結締之初,夫唱婦隨,琴瑟和諧,一度非常恩愛。

  袁克文雖為袁世凱的兒子,卻反對父親稱帝,曾作詩「絕憐高處多風雨,莫到瓊樓最上層」,因此被父親軟禁;他屢遭兄長袁克定的陷害,深懷煮豆燃萁之悲,常自比為三國時的曹子建。袁世凱稱帝後,他特意刻「上第二子」印,以表無意爭奪太子位,希望消除兄長猜忌;避居上海時,他拜青幫老大張善亭為師,列「大」字輩,後來聲震上海灘的杜月笙只是「悟」字輩,比他還低兩輩。袁克文一生風流倜儻,愛美惜才,結識了無數風塵女子,去世時眾多青樓女子親到靈前為他戴孝哭喪,亦堪稱一大奇景。

  當日秋瑾被俘,官府抄檢她的住處時,發現了她與呂碧城來往的書信,又兼呂碧城曾經在秋瑾所辦的女報上發表文章,於是欲派人抓捕呂碧城。嚴復曾說呂碧城「自秋瑾被害後,亦為驚弓之鳥矣」,呂碧城也說自己「幾同遇難竟獲倖免」。那麼呂碧城究竟是如何得脫於難的呢?

  有一說是,官府抓捕呂碧城的知會公文恰巧落在了當時任清廷法務部員外郎的袁克文手上。袁克文讀過呂碧城的文章,早已仰慕其才華,此番不忍心見其落難,於是立即將此事告訴了父親袁世凱。袁世凱聽後說道:「若有書信來往就是同黨,那我豈不是也成了亂黨?」呂碧城因此脫罪。

  袁世凱就任中華民國大總統後,袁克文又向父親建議,聘請呂碧城出任女官,可以自由出入新華宮。當時袁克文自己便住在中南海流水音,由此與呂碧城過從漸密。袁與友人在北海舉行詩會,呂碧城也經常參加,與之詩詞唱和,結伴出遊。樊增山曾有詩讚呂碧城曰:「天然眉目含英氣,到處湖山養性靈。」袁克文也知呂碧城不是凡俗女子,因此對她敬愛有加。時任總統府外交肅政史的費樹蔚與袁克文、呂碧城皆為好友,後來費樹蔚在為呂碧城《信芳集》所作的序中雲「予識呂碧城垂二十年,愛之重之,非徒以其文采票姚也。其人自守潔,見地超於人,忠恕絕去拘閼,而不為誕曼」。一次他試探呂碧城是否屬意於袁克文,呂碧城笑而不答,後再提及,呂碧城答曰:「袁屬公子哥,只許在歡場中偎紅依翠耳。」

  袁世凱次子袁克文鄭逸梅《藝林散葉續篇》中則記道:「某次,葉遐庵約呂碧城、楊千里、楊雲史、陸楓園諸人於其家懿園作茗敘,無意中談及碧城之婚姻問題,碧城云:『生平可稱許之男子不多,梁任公即梁啟超。 早有妻室,汪季新即汪精衛。 年歲較輕,汪榮寶汪榮寶,曾任民政部右參議、國會眾議院議員,駐比利時、駐日公使等職,擅書法,工詩文。 尚不錯,亦已有偶。張薔公曾為諸貞壯作伐,貞壯詩固佳,耐年屆不惑鬚髮皆白何!我之目的,不在資產及門第,而在於文學上之地位。因此難得相當伴侶,東不成,西不合,有失機緣。幸而手邊略有積蓄,不愁衣食,只有以文學自娛耳!』」

  1915年春,曾為袁世凱就任大總統立下汗馬功勞的楊度上《君憲救國論》,政壇上風雲即將再起。同年暮春,呂碧城登長城,寫下了一闋《浪淘沙》:

  百二莽秦關,麗堞迴旋,夕陽紅處盡堪憐,素手先鞭著何處,如此山川。

  花月自娟娟,簾底燈邊,春痕如夢夢如煙,往返人天何所住,如此華年。

  不久,呂碧城抽身遠走上海。

  莫問他鄉與故鄉

  在上海,呂碧城投身商界,從事外貿生意,憑藉自身獨特的女性魅力、過人的才幹膽識,再加上在政壇和上流社會所累積的豐富人脈,迅速在號稱「冒險家樂園」的十里洋場嶄露頭角,僅兩三年間,就積聚起可觀的財富。她在《呂碧城集》附記中自述說:「按先君故後,因析產而構家難。惟余緇銖未受,曾憑眾署券。余素習奢華,揮金甚鉅,皆所自儲,蓋略諳陶朱之術也。」其所時常往來的人物,皆是袁克文、費樹蔚、楊雲史、張繼直、葉恭綽等時傑俊彥。

  呂碧城一度寓居在上海威海衛路同孚路之間,和陸宗輿陸宗輿,浙江海寧人。曾任北洋政府財務部次長、總統府財政顧問、駐日公使等職。五四運動爆發後,因出賣國家利益,與曹汝霖、章宗祥一起被免職。 、龐竹卿著名滬商,主要經營絲綢等業。 為鄰。室內陳設俱為歐式,鋼琴油畫點綴其間,極其富麗堂皇。把門的是兩個印度巡捕,一大一小,其中小者長相頗似陸宗輿,客人進出見此無不莞爾。呂碧城出入皆由汽車代步,並時常出入舞廳。據鄭逸梅《人物品藻錄》中記載:「呂碧城放誕風流,有比諸《紅樓夢》中史湘雲者。且染西習,常御晚禮服,袒其背部,留影以貽朋友。擅舞蹈,於蠻樂璔中,翩翩作交際之舞,開上海摩登風氣之先。」對於時人的非議,呂碧城絲毫不以為意,在她看來,「女人愛美而富情感,性秉坤靈,亦何羨乎陽德?若深自諱匿,是自卑抑而恥辱女性也」。並撰《說舞》一文,詳述中外舞蹈的變遷,最後說:「人類無分文野,本天性發而為歌,舞則同也。為文明愈進則跳舞愈成為嶄新有統系之儀式。迂拘者目為惡俗,每禁戒其家屬勿事學習,此無異哀樂發於心而禁其啼笑。拂人之性,古聖不取。舞之功用為發揚美術,聯絡社交,愉快精神,運動體力。若舉行於大典盛會,尤足表示莊嚴……」

  馳騁於商場、旋轉於舞場的同時,呂碧城也繼續著自己詩詞唱和的生涯。1914年,她在上海加入由柳亞子等人創辦的著名詩歌社團——南社辛亥革命時期的重要文學社團。當時,呂碧城與南社同仁,如汪精衛、張默君、鐵禪、餘十眉等,都有往來。 。柳亞子稱其為「南社女詩人中的佼佼者」,林庚白贊其曰:「碧城故士紳階級中閨秀也,驚才絕艷,工詩詞,擅書翰……讀之使人迴腸盪氣,有不能自已者。」這一時期,呂碧城還自學了英、法、德等語言。

  樊增祥曾在給呂碧城的書信中贊其曰:「得手書,固知吾侄不以得失為喜慍也。巾幗英雄,如天馬行空。即論十許年來,以一弱女子自立於社會,手散萬金而不措意,筆掃千人而不自矜,乃老人所深佩者也。」

  呂碧城特別喜歡小動物,養著一對芙蓉鳥,每天親自餵食。還養了一條狗,一次狗被一個洋人的汽車碾傷,呂碧城隨即聘請律師和那個洋人交涉,並送她的愛犬去獸醫院,等到狗的傷完全好後,事情才告了結。上海報人、後來創辦《萬象》的平襟亞大約從中得到啟發,以此為素材,寫了一篇名為《李紅郊與犬》的文章刊於《笑報》上,其中女主角行為落拓怪異。呂碧城讀後,認為平襟亞故意影射自己,侮辱了她的人格,於是訴之於租界法庭。平襟亞知道呂碧城與英國領事館的人相交甚厚,聞訊趕緊躲避到蘇州,化名沈亞公。呂碧城尋不到他的蹤跡,便將他的照片寄往滬上各家報館,要求自費刊登大幅廣告,通緝平襟亞,但各報均未答應。於是呂碧城又到處放風:「如得其人,當以所藏慈禧太后親筆所繪花卉立幅以酬。」嚇得平襟亞終日足不敢出戶,為消煩解悶,撰長篇小說《人海潮》,半年脫稿。此事後由報界前輩錢芥塵出面調解作罷。值得一提的是,《人海潮》一經發表,轟動一時,平襟亞由此一舉奠定了自己在文壇的地位,亦堪稱一段逸事趣話。

  對於婚姻,呂碧城因「年光荏苒所遇迄無愜意者,獨立之志遂以堅決焉」。母親病逝後,呂碧城了無牽掛,又兼經濟上已經具有足夠的能力,1920年,一直嚮往西方的她以上海《時報》特約記者的身份,隻身赴美,進入哥倫比亞大學旁聽,主攻美術,兼學歷史和文學,同時將她看到的美國之種種情形發回中國,讓國人與她一起看世界。

  在哥倫比亞大學讀書時期的呂碧城出國前夕,呂碧城赴京津與朋友告別,反覆吟誦著李清照的 「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語淚先流」。

  1922年夏,呂碧城由加拿大,經日本橫濱返國。姚卓華、劉序功在《安徽著名歷史人物叢書》之《呂碧城傳略》中說:「當時上海反帝反封建的革命活動很頻繁,呂碧城雖然一片衷情憂國憂民,卻無意加入革命隊伍的行列,每日里除了借倚聲之道尋求精神寄託之外,就是在十里洋場里同海外鉅賈進行股票角逐,每每獲利巨豐,時不多久便成了上海灘顯赫一時的富豪。」

  1926年,呂碧城再度出國,遊歷歐美。臨行前,她以十萬巨金捐贈中國紅十字會。這一次,她一走就是七年之久,行蹤遍及紐約、舊金山、巴黎、日內瓦、米蘭、羅馬、威尼斯、倫敦等地,並將自己這一時期在國外的見聞寫成《歐美漫遊錄》(又名《鴻雪因緣》),先後連載於北京《順天時報》和上海《半月》雜誌上。

  旅居西方的她,長年住在當地的豪華賓館裡,因為其氣質高貴、出手豪綽,許多西方人甚至以為她是東方的公主。到處是繽紛的色彩,悠揚的音樂,然而身處錦繡叢中、繁華世界,她的心中卻有不為人知的落寞,自覺如一粟漂於滄海,感慨不知生存的目的何在。

  一日在紐約,呂碧城身體發熱,夜間心跳很急。她搖響電話,叫來旅館的醫生,並告訴他:「如有危險,請你明白地告訴我,不必隱瞞。」醫生說:「沒有危險,你的心好得和我一樣。」聽此玩笑,呂碧城不禁笑出來。見醫生要開藥方,呂碧城說:「你不必開方子,我是向來不吃藥的。」醫生奇怪地問:「那麼你叫我來何用?」呂碧城回說:「我請你來驗驗我的病的,如果緊要,我須請律師立遺囑。」醫生笑說:「哦!原來我的職業是與律師有關係的。」

  其處富貴而能勘破繁華,時常思索生命的目的和意義,對於生死能如此豁達,由此可見,她後來能與佛法結緣亦絕非偶然。

  呂碧城在國外時相往還的也多是貴胄巨賈,其中有一位紐約的女富豪,人稱席帕爾德夫人。由於她太富有,沒有人敢開口向她求婚,最後只好由她向男子求婚,嫁時已四十多歲,不能生育。因為曾捐巨款給士兵和水手建造藏書樓,所以馬路上的士兵、水手看見她都要行禮。一次,呂碧城赴席帕爾德夫人的宴會,行前到理髮店裡去梳頭。理髮店裡有一位叫道亦爾的侍女,頗會甜言蜜語,又兼服侍細心,顧客多喜歡點她,呂碧城雖知她最會拍馬逢迎,然自稱亦「未能免俗」。得知呂碧城受到席帕爾德夫人的邀請,道亦爾非常驚訝,眉飛色舞地說,席帕爾德夫人豈是容易接近的,你若是能得她的歡心,她的勢力大呢,什麼事都能替你辦得到。並教呂碧城許多方法,如何與富人周旋應對、曲盡迎合,呂碧城但聽不語,等她說完,方從容地玩笑道:「你知道么?我比席帕爾德夫人還要富呢。」道亦爾聽罷怔了怔,說:「那麼我失敬了。」

  當時由於中國國力衰弱,中國在外的留學生大多生活艱苦,且受歧視,呂碧城對此感同身受,也因此對於國內的戰亂紛爭越發倦厭不堪。一次她給國內某個最有權力的人寫信說:「當代政界諸公不解西語,不與外人交際,所以沒有國際的感觸、世界的眼光。只知道在家裡關起門來與同胞互爭雄長。他日出門一步,遇見外人才知道,我國的地位在世界上卑微到何等。感觸有多深,諸公固然自己身受不到的,但是既有了錢,諸公的子孫必然讀西文,出洋留學,必有與外人相處的時候。就是不出洋,世界交通,西力東漸,華洋的交涉逐日地繁密,也無可避免。諸公何不捐除私鬥,共救國家,為後世子孫做人的地位呢。」

  但對於西方文明,呂碧城並不是一味推崇的。在《浪漫主義》一文中,她指出:「世風縟靡,禮教廢弛,浪漫之習由來已漸……巴黎、紐約,金粉之藪,女子習染尤甚,自西徂東,普於圓輿,有沛然莫御之勢。吾人於此應予以適分之裁製,不得推波助瀾也……舍精取粗,則成下流……夫處世無常軌,原非人生之福,猶如起居無節而適以戕生,終局大抵不幸。」對於國內報紙上不時有人倡議廢除禮教,她亦不以為然:「夫禮教有隨時世變遷以求完善之必要,而無廢除之理由。世非草昧,人異獉狉,無論任何國家種族之人,苟斥以無禮無教,未有不色然怒者,何吾黃帝子孫獨異於世界民族而甘居化外也?」她敏銳地看到了歐美功利主義的盛行,認為在這種思想支配下,西方只有在受到重創後才會知道尋找救濟之道,轉向東方的儒教和佛教文化求助,所以呂碧城主張在當時的條件下,盡量扶持國學,以弘揚東方文明。

  在瑞士的呂碧城1928年冬,已經潛心佛法的呂碧城,對於紛繁亂世日益感到厭倦,遂隱居於瑞士雪山之中,她為阿爾卑斯山所作的《破陣樂》名噪一時。

  混沌乍起,風雷暗坼,橫插天柱。

  駭翠排空窺碧海,直與狂瀾爭怒。

  光閃陰陽,云為潮汐,自成朝暮。

  認遊蹤、只許飛車到,便紅絲遠系,飆輪難駐。

  一角孤分,花明玉井,冰蓮初吐。

  延佇。

  拂蘚鐫岩,調宮按羽,問華夏,衡今古。

  十萬年來空谷里,可有粉妝題賦?

  寫蠻箋,傳心契,惟吾與汝。

  省識浮生彈指,此日青峰,前番白雪,他時黃土。

  且證世外因緣,山靈感遇。

  在瑞士期間,呂碧城偶見英國《泰晤士報》上發表皇家禁止虐待動物協會的公開信,她稱其為「天良上一線之明」,於是去函與之探討,陳述自己有關保護動物的見解,並決計謀創中國動物保護會。同年12月25日起,她在日內瓦開始茹素斷葷。

  呂碧城在維也納參加萬國保護動物大會次年5月,她接受國際保護動物會的邀請,到維也納參加萬國保護動物大會。當時歐美人士提倡保護動物,還僅限于禁止虐待動物。組織會議的一位女職員得知呂碧城主張戒殺,勸她不必如此,只需像眾人一樣,提倡禁止虐待動物即可,呂碧城答曰:「予此來為發表己之主張,若人云亦云,則何需我?」女職員聽後亦覺有理。呂碧城穿著拼金孔雀衣、頭戴珍珠抹額,上台用英文發表了數千言的廢屠演說,以佛家慈悲的精神,宣說不僅應該禁止虐待動物,而且還應戒殺護生,一時成為焦點人物。會後,呂碧城將事先準備好的佛學入門書籍散發給與會代表,人們爭相請她簽名,世界各大報紙也連篇累牘地刊載了關於她的文章。《美國蔬食雜誌》介紹她說:「一個著名的中國詩人,一個知識廣博的人道主義者,一個典型的素食者。」此後,呂碧城先後兩次捐款,用於護生。

  1930年,呂碧城在瑞士日內瓦正式皈依三寶,法名「寶蓮」。

  我到人間只此回

  說起呂碧城的皈依佛教,看似偶然,其實由來有自。

  呂碧城曾記說,她在幼小時候,文理尚不甚通,偶讀老子「人之大患為吾有身。及吾無身,何患之有?」雖不甚解,已嘆為至理。及至年齡稍長,她一直覺得冥冥之中,有一種神秘的力量在操縱著世間的一切。在《予之宗教觀》中,她說:「自然天地之有文章,時令之有次序,動植物體之有組織,盡善盡美,孰主之者?是曰真宰。」在美國時,她曾與一位西方婦女談話,呂碧城不信《聖經》中所說,上帝按照自己的形象創造了人類。她認為,上帝應為無形無相。她的看法是,若有形有相,則權力亦必有限;唯無形無相,方能權能無限。引得那個西方婦女大笑,稱讚她的見解高明。

  從自身的經歷,呂碧城也確信靈魂的存在。

  呂碧城的外祖母居北京時,鄰居有一位工部官員的夫人病重。彌留之際,家人偏偏接到她兒子的死訊,因為擔心刺激到她,便瞞而不報。不料老夫人忽然派人將兒媳叫來,詢問兒子情況,兒媳依然說很好。老夫人說:「你們還想瞞我嗎?他剛才親自來告訴我,他死前叫女傭稟報給我,可是女傭拒不服從。」家人大駭,只得以實相告,老夫人悲痛難抑,很快離世。

  而且,呂碧城自己還曾有過靈魂離體的經歷。1922年,她剛從美國返回上海。一次午睡時,女傭忽然拿進一壺熱水來,見呂碧城正在睡覺,奇怪地「咦」了一聲就退出去了。醒後女傭告訴呂碧城,剛才經過您的房間,見您站在門口,讓我送一壺熱水來,等我把水送來時,卻發現您在熟睡。呂碧城聞言方才想起,當天晚上有個宴會,她本想要熱水來梳妝打扮,但一想還早,便先躺下小憩一會兒,不想她的靈魂竟出去要水了。

  當年呂碧城的母親游廬山,曾在供奉呂洞賓的仙人洞問卜呂碧城的婚事,得簽曰:「兩地家居共一山,如何似隔鬼門關?日月如梭人易老,許多勞碌不如閑。」後來果然汪家退婚,呂碧城一直獨身,呂碧城的母親因此深以為悔。後呂母欲送女兒遊學,再次求籤問卜,得示曰:「君才一等本如人,況又存心克體仁。倘是遭逢得意後,莫將偽氣失天真。」恰是勉勵告誡之詞。

  呂碧城在《予之宗教觀》中說:「世人多斥神道為迷信,然不信者何嘗不迷?何謂之『迷』?湮沒理想是也,舍理想而專務實利,知物質而不知何以成為物質之理,致社會偏枯無情,世道日趨於衰亂,皆自稱不迷信者武斷愚頑之咎也。予習聞中西人言及神道,輒曰必有所征而後能信,此固當然之理,然可徵信之處卻在吾人日常接觸之事物,不必求諸高渺聖經靈跡。種種詭異之說徒以炫惑庸流,唯自然物理方足啟迪哲士。」

  也許正因為如此,雖然英斂之一直想說服呂碧城信仰天主教,但卻沒有成功。1917年,他又寫信給呂碧城說:「光陰誠過隙之白駒,無法延住;而生命之脆薄,又誠泡影之不可把玩也。靜焉思之,不能無驚旦……山中讀書作字之外,萬事盡付悠悠,所惓惓不能去懷者,唯故人蔘證之一大事。」因為在此之前的一年,呂碧城在上海向陳攖寧道長問道。陳十分看重呂碧城的靈慧,一度把傳揚女丹道學的希望寄托在了她身上,為她精心批註《孫不二女內丹詩注》,並專門為她手訂《女丹十則》,撰寫《答呂碧城女士三十六問》,詳細說明解釋道家女子修鍊的具體過程和術語。不過,最終呂碧城還是沒有被道家學說所折服。

  1919年,天台宗第四十三世祖諦閑法師在北京講經,出國前到京津告別友人的呂碧城聞訊前往謁見,並請求諦閑法師開示。法師說:「欠債當還,還了便沒事了;既知道還債辛苦,以後切不可再欠了。」此番話令呂碧城若有所悟。

  呂碧城姐妹共四人,大姐惠如、二姐美蓀曾和呂碧城共同創辦北洋女子公學,後惠如執教於南京女子師範學校,美蓀執教於奉天女子學堂,小妹坤秀執教於廈門女子師範學校,姐妹四人皆從事教育事業,亦是一時佳話。其中,呂碧城和她的大姐呂惠如、二姐呂美蓀又都以詩文聞名於世,章士釗曾說:「淮南三呂,天下知名。」 不過大姐小妹離世較早,在大姐惠如去世之時,呂碧城似乎又和在北洋公學時期就已經關係疏遠的二姐呂美蓀發生了激烈的紛爭。在母親去世後,二人再次發生衝突,從此形若參商。呂碧城在《曉珠詞》後注中寫道:「余孑然一身,親屬皆亡,僅存一情死義絕,不通音訊已將三十載之人。其一切所為,余概不與聞,余之諸事,亦永不許彼干涉。詞集附以此語,似屬不倫,然諸者安知余不得已之苦衷乎?」

  即使在皈依之後,呂碧城對於與二姐的不睦,亦未能釋懷。鄭逸梅在《南社叢談》中記曰:「碧城倦遊歸來,諸戚友勸之毋乖骨肉,碧城不加可否。固勸之,她返身向觀音禮拜,誦佛號南無觀世音菩薩,戚友知無效,遂罷。」

  呂碧城真正開始信佛,是在1929年左右。呂碧城在《蓮邦之路》一文中記曰:「約十載前,予寓英京倫敦,常往使署,與其秘書孫君夫婦等作樗蒲之戲(俗名噪麻雀)。某日,孫夫人撿得印光法師之傳單,及聶雲台君之佛小冊,作鄙夷之色曰:『當這時代,誰還要這東西!』予立應聲曰:『我要。』遂取而藏之,遵印光法師之教,每晨持誦彌尊聖號十聲,即所謂十念法。此為學佛之始。」呂碧城的這一學佛因緣頗為奇特,連她自己也感嘆道:「遇佛法于海外,已屬難事,況此種華文刊品,何得流入英倫,迄今猶以為異。然倘不遇者,恐終身不皈大法,險哉!」而「此種機遇,似有定數存焉。」

  這一年的11月17日,逢彌尊聖誕,呂碧城買來三朵菊花,供於佛像之前,希望能夠得到啟示。是夜,她夢見蓮花生於水路,蓮葉碩大,蓮花卻只微露其端。

  從此,呂碧城潛心佛學,譯釋佛經,著有《觀無量壽佛經釋論》、《觀音聖感錄》、《阿彌陀經譯英》、《法華經普門品譯英》等。

  1933年, 呂碧城從瑞士回國。同年5月,她與葉恭綽、王一亭、朱石僧、李經緯等人創立中國保護動物會,提倡戒殺和護生。

  1937年七七事變爆發後,她再次出國,從香港前往新加坡,翌年春,重返瑞士,致力於弘揚佛法,希望用佛教慈悲的理念來阻止野蠻的戰爭。

  這一時期,她哀嘆神州陸沉,詩詞悲憤沉痛。

  人影簾遮,香殘燈灺,雨細風斜。

  門掩春寒,雲迷小夢,睡損梨花。

  且消錦樣年華,更莫問天涯水涯。

  孔雀徘徊,杜鵑歸去,我已無家。

  1939年,第二次世界大戰爆發,歐洲亦是硝煙瀰漫。呂碧城深夜聽到鄰家的鋼琴聲,都好似充滿殺伐之音。次年,呂碧城由瑞士返回香港,捐款給國內賑災機構,幫助抗戰中流離失所的難民。她先是住在香港山光道自購的一所房子中,後搬入東蓮覺苑,室中懸掛觀音大士像,虔心向佛,不問世事,只與太虛大師、常惺法師等時相過往,切磋佛理。

  呂碧城曾撰文說:「或曰,予何所見而知人有靈魂?答曰:人為萬物之靈,而謂無魂,是自儕冥頑動物也。謂地球外無他星球,謂物質外無靈界,真宰造物詎能如是簡單?英儒斯賓塞爾有言:科學愈發明,令人愈驚造物之巧而知神之不可誣。或曰:假定人有靈魂,又何知善者超度惡者沉淪?答曰:無他,此因果自然之律耳。善者身泰心安,死後靈魂清輕;惡者行丑德穢,死後靈魂重滯,靈界安能無涇渭之分而同流合污哉?南海康同璧女士詩云:『與世日離天日近,冰心清凈不沾塵。』予今已臻此境,非淺俗者所能喻也。」

  1943年1月4日,呂碧城夢中得一詩,抄寄友人:「護首探花亦可哀,平生功績忍重埋。匆匆說法談經後,我到人間只此回。」這也是她人生中的最後一首詩作,堪稱絕命詩。

  20天後,61歲的呂碧城在香港九龍辭世。臨終時,含笑念佛,儀態安詳。遺囑將自己在美國紐約、舊金山以及上海麥加利銀行的存款共二十餘萬港元悉數提取,在太虛大師指導下,用於弘揚佛法護生之事,並囑「遺體火化,把骨灰和麵粉為小丸,拋入海中,供魚吞食」。

  因為呂碧城畢生堅持用文言寫作,使得後來她的文名漸被湮沒。但在當時,她的作品文章,都曾產生很大的影響,尤其是她的詞作,疆村弟子林鵾翔曾譽之為「三百年來第一人」。詩人易實甫稱讚呂碧城說:「其所為詩文見解之高,才筆之艷,皆非尋常操觚家所有也。」評論家陶傑說,呂碧城的詞「並非首首閨秀纖巧,而是烙印了時代的烽煙。手筆婉約,別見雄奇,敏感玲瓏,卻又暗蓄孤憤」。沈軼劉先生在《繁霜榭詞札》中論述說:「清代婦女之詞,數量多,分布面廣,其間特出穎異,無脂粉氣而抗高格者,首推初期之徐燦與末期之呂碧城。然徐仍不能脫舊習,呂則陸離炫幻,是炳天燭地之觀。其詞積中馭西,膏潤旁沛,為萬籟激越之音。寓情搴虛,傷於物者深,結於中者固,日出日入之際,其哀刻骨,有不可語者在。」

  皈依佛教之後,呂碧城曾一度棄筆文藝。她在《曉珠詞》卷尾云:「慨夫浮生有限,學道未成,移情奪境,以詞為最。風皺池水,狎而玩之,終必沉溺,凜乎其不可留也!」後雖再次搦管,但其中心境,已是滄海桑田。逝後遺囑葬身清流,也正應了她在《浪淘沙》中所表達的意願:「花瓣錦囊收,拋葬清流,人間無地好埋憂。好逐仙源天外去,切莫回頭。」

  近代密宗高僧持松在《覺有情》半月刊上曾撰文《傷呂碧城居士之逝》以悼:

  呂碧城居士,余耳其名者久矣。

  初不知其詳,僅悉為吾國留歐一女子。於佛學頗具信根,在西人報章雜誌中,時抒其辭藻,大抵為護生戒殺,倡導蔬食等一類小品文字。當時余竟擬其人,不過差勝於尋常女流耳,必無多過人處也。

  稍後,漸知居士於華夷文字,均極精湛。時以內典之文約義豐者,譯華為夷,匡弼聖教,使彼醉心物質之邦,獲沾法雨之潤。余乃知居士之於佛學,曾加涵泳鑽研之功,匪徒具足信仰而已也。於是漸加嘉可,以為一女子身,居然能此,絕非易事。

  逮客歲冬間,陳無我居士以居士所著觀經釋論見貽,余初尚視之泛泛,以為初心弱質,豈有遐識卓見,啟發經義?縱有所說,當亦步趨常談,拉雜湊成,內容不過爾爾也。遂閑置几案,未遑展視,既覺其觸手成礙,將移東高閣矣。然轉思姑一翻閱,究竟作何敷陳?待導言方竟,乃不禁躍然而興, 歕爾而呼曰,異乎哉!今天下竟復猶有斯人耶?乃復竟有斯文耶!其鉤深極奧,窮覽聖旨,獨見遠識,前人所希及,後學所不敢發者,非願輪所持,聖心所加,其孰能為哉?余方自慚慢習所侵,幾至屈沒勝諦,輕侮時賢矣。

  蓋今之世,能誕茲英麗,立化異域,不唯法門之輔翼,抑亦邦族之楨榮已。爰溯往紀,吾國婦女學佛者,有賅眾藝,貫華夷,解齊聖哲,辯若懸河如居士之至者歟? 亶所謂天民之秀也。

  方期克光勝業,弘道萬方,豈意仁者賦壽不永,眾生受益無福,而居士遽遐翔而遠逝矣。觀其識幾知命,則居士固已安養上品,從凡入聖。而凡百有識,咨痛傷悼,詎能謂非法門之大不幸哉?居士住世歲月雖未得詳,然以覺刊而載遺影視之,首猶在盛年,何其蛻化太速歟!磋夫!

文章摘自 《民國的氣質》 作者:落塵.blkContainerSblkCon p.page,.page{ font-family: "宋體", sans-serif; text-align:center;font-size:12px;line-height:21px; color:#999;padding-top:35px;}.page span,.page a{padding:4px 8px; background:#fff;margin:0 -2px}.page a,.page a:visited{border:1px #9aafe5 solid; color:#3568b9; text-decoration:none;}.page span{border:1px #ddd solid;color:#999;}.page span.cur{background:#296cb3; font-weight:bold; color:#fff; border-color:#296cb3}.page a:hover,.page a:active{ border:1px #2e6ab1 solid;color:#363636; text-decoration:none}.blkContainerSblkCon p.page,.page{ font-family: "宋體", sans-serif; text-align:center;font-size:12px;line-height:21px; color:#999;padding-top:35px;}.page span,.page a{padding:4px 8px; background:#fff;margin:0 -2px}.page a,.page a:visited{border:1px #9aafe5 solid; color:#3568b9; text-decoration:none;}.page span{border:1px #ddd solid;color:#999;}.page span.cur{background:#296cb3; font-weight:bold; color:#fff; border-color:#296cb3}.page a:hover,.page a:active{ border:1px #2e6ab1 solid;color:#363636; text-decoration:none}.blkContainerSblkCon p.page,.page{ font-family: "宋體", sans-serif; text-align:center;font-size:12px;line-height:21px; color:#999;padding-top:35px;}.page span,.page a{padding:4px 8px; background:#fff;margin:0 -2px}.page a,.page a:visited{border:1px #9aafe5 solid; color:#3568b9; text-decoration:none;}.page span{border:1px #ddd solid;color:#999;}.page span.cur{background:#296cb3; font-weight:bold; color:#fff; border-color:#296cb3}.page a:hover,.page a:active{ border:1px #2e6ab1 solid;color:#363636; text-decoration:non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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