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真正代表孔子與儒學?

「儒學與基督教吵了幾百年,可從來還沒有見過面。」看到眼下這場圍繞曲阜該不該蓋教堂的大爭論,不由得讓我想起了前輩的這句話。其實,早在四百多年前義大利傳教士利瑪竇來華時,基督教與儒學的對話就已經開始了。借著利瑪竇、艾儒略等傳教士的仁愛、寬容、智慧、博學,這場對話開展得有聲有色,大有成效,連當時極力反對天主教的儒者陳侯光也在其《辨學芻言》中這樣說:「近有大國西夷,航海而來,以事天之學倡,其標號甚遵,其立言甚辨,其持躬甚潔。辟二氏而宗孔子,世或喜而信之,且曰聖人生矣。」明末政壇學界還出現了中國基督教的三柱石:徐光啟、楊廷筠、李之藻。只是由於後來的禮儀之爭,才失去了這來之不易的大好局面。隨著新教的來華,林樂知、丁韙良、李提摩太等人所提出的「孔子加耶穌」主張也得到多方響應,對中國社會產生了積極的影響,洋務運動、維新變法都與之息息相關,基督教對醫療、教育、出版等多領域的貢獻就更不用說了。近現代中國許多傑出基督徒也是信仰誠篤,學貫中西,在儒學方面尤其根底深厚,如天主教的馬相伯、徐宗澤、吳經熊、方豪、于斌、羅光,基督教的吳雷川、趙紫宸、韋卓民、劉廷芳、王治心、范皕海、謝扶雅等,他們身上並無「孔子或耶穌」的矛盾與緊張。綜觀今日之爭論,情緒發泄者居多,持平之論甚少;自我防衛者居多,嘗試溝通者甚少,讓人彷彿一下子回到了四百年前。為什麼我們如此健忘?為什麼我們不去汲取歷史的經驗與教訓?為什麼我們要讓悲劇一演再演?儒學與基督教難道真的像一些論者所說的那樣情同水火、勢不兩立嗎?難道孔廟與教堂就真的不能並陳?孔子與耶穌就真的不能見面嗎?非也!問題的關鍵還在於儒學的自身定位,亦即儒學是否為儒教。十位學者與諸多響應者想藉此機會把儒學變為儒教並且試圖通過政府讓它合法化。這種尊重珍惜復興儒學的拳拳之心是可以理解的,可是儒學真的是宗教嗎?如果說它是宗教,那麼,它所供奉的神又是哪一位?說孔子是聖人我不反對,可他是神嗎?如果我們硬要把孔子當作神,也需要徵求孔子自己的意見吧?可是,孔子從來沒有說自己是神,也從來沒有想要別人把自己奉為神。別說是神了,就是聖人、仁者、君子,孔子也從來沒有自居過。「若聖與仁,則吾豈敢。」(《述而》)「君子道者三,我無能焉。仁者不憂,知者不惑,勇者不懼。」(《憲問》)「聖人,吾不得而見之矣,得見君子者斯可矣。」(《述而》)當然,你也可以說這是孔子的自謙。不過,一個人可以在品德等方面自謙,在身份上還是需要自認的。那麼,孔子如何看待自己呢?他認為自己是誰呢?「述而不作,信而好古,竊比我於老彭。」(《述而》)「加我數年,五十以學易,可以無大過矣。」(《述而》)「我非生而知之者,好古,敏以求之者也。」(《述而》)孔子把自己比做彭祖,也承認自己非生而知之,也可能犯錯摔跟斗。孔子所追求的是什麼呢?「默而識之,學而不厭,誨人不倦,何有於我哉!」(《述而》)「德之不修,學之不講,聞義不能徙,不善不能改,是吾憂也。」(《述而》)「出則事公卿,入則事父兄,喪事不敢不勉,不為酒困,何有於我哉?」(《子罕》)孔子說自己所沒有的,其實就是他所嚮往的。孔子所敬畏所依靠的是又什麼呢?「大哉,堯之為君也。巍巍乎,唯天為大,唯堯則之。蕩蕩乎,民無能名焉。巍巍乎,其有成功也。煥乎,其有文章。」(《泰伯》)「天生德於予,桓魋其如予何?」(《述而》)「天之未喪斯文也,匡人其如予何?」(《子罕》)可見,他敬畏的是天,遵循的是天命。相比之下,耶穌就很不一樣了。他的身份是極其明確的,他是永生神的兒子,是彌賽亞——世人的救主。他既是完全的人,又是完全的神。他對自己的身份與使命從來都不否認。「耶穌說:『你們說我是誰?』西門彼得回答說:『你是基督,是永生神的兒子。』耶穌對他說:『西門巴約拿,你是有福的。因為這不是屬血肉的指示你的,乃是我在天上的父指示的。』」(《馬太福音》16:15—17)「我就是道路、真理、生命。若不藉著我,沒有人能到父那裡去。」(《約翰福音》14:6)那麼,孔子的身份與誰最相似相近呢?可以就是施洗約翰。他是最後一位先知,是為耶穌基督到來鋪路的。「那時,有施洗的約翰出來,在猶太的曠野傳道說:『天國近了、你們應當悔改。』這人就是先知以賽亞所說的,他說:『在曠野有人聲喊著說:預備主的道,修直他的路!」(《馬太福音》3:1-3)他把耶穌隆重介紹給世人:「看哪,神的羔羊,除去世人罪孽的!」(《約翰福音》1:29)耶穌出來後,他也甘於退隱:「他必興旺,我必衰微。」(《約翰福音》3:30)孔子不也是這樣嗎?他對自己使命的理解是:「天下無道也久矣,天將以夫子為木鐸。」(《八佾》)這不就是為大道到來鳴鑼開路嗎?而他終身所盼望是:「朝聞道,夕死可矣。」(《里仁》)這不就是欣然向道,全心降服嗎?是的,孔子是一個真誠而偉大的尋道者。他留給我們的是追求真理的光輝榜樣,他所希望的不是後人奉自己為神明,而是繼續他的腳步去追求真理。如果真理已經向我們顯明了,已經向我們走來了,我們還要拒絕,還要抵擋,這不是辜負了孔子的囑託,違背了孔子的精神嗎?這不是數典忘祖、錯失良機嗎?儒學今天所要做的,不是固執己見,故步自封,不越雷池一步,而是回到原初,體會孔子心意,且又順應時代,發展更新。「吾愛吾師,吾更愛真理。」此話出自古希臘哲人亞里士多德之口,我想肯定也是孔子所深許的。蓋不蓋教堂只是一個小問題,如何理解孔子發展儒學才是大問題呀!十位儒學學者中有人質疑2010年9月的「尼山論壇」中儒學代言人的資格問題,他們認為與會代表只是儒學研究者,而非真正的儒者。問題提得好!可是,誰是真正的儒者呢?誰又能夠真正代表儒家呢?難道這十位儒學學者及其追隨者就是就能夠嗎?對此,我不能做完全肯定或完全否定的回答,但我可以肯定的是:他們中任何一位都與孔子也與傳統的儒者大不一樣。他們敬畏天嗎?他們心中有天命嗎?他們能夠躬行自己所宣揚的嗎?他們能夠像孔子那樣顛沛流離而九死不悔嗎?他們的儒學都早已經西方哲學修正與重組了。如果肯定儒學在今天有不同的形態,如果肯定他們也能夠代表孔子和儒學,那麼,為什麼生於斯長於斯的孔祥玲牧師等孔氏後裔基督徒又不能代表呢?為什麼他們不能代表儒學發展的新方向呢?為什麼他們自己蓋教堂沒覺得不安,而外人卻感到受了莫大侮辱並十分心痛呢?為什麼不去傾聽他們的意見、他們的心聲呢?難道他們是大逆不道,辱沒門庭嗎?難道應該把他們驅除於孔家之外嗎?據有關報道,曲阜的基督徒已經有1萬多。《南風窗》的一名記者也說:「在曲阜採訪中,我的感受是,在一般老百姓層面,基督教信仰的傳播程度遠大於儒學。」本人也接觸過不少孔姓的山東牧師與信徒。其中一位孔牧師就是融基督信仰與儒家文化於一身。他把新約聖經當作是耶穌寫給自己的一封封家書,而把整個教會也當作一個大家庭,他既注重信徒靈性成長的需要,也關心他們日常生活的供應,婚喪嫁娶這樣的事都由教會安排,耕種收割也是信徒們互相扶助,甚至很多青年男女的戀愛婚姻也是由他們夫婦一手促成的。整個教會的確是其樂融融,宛若一家。在他家朱漆大門的匾額上,書寫一行金色大字:歸耶和華為聖。這不就是一個活生生的證明嗎?孔子與耶穌並不矛盾,孔子的後人也可以成為基督徒。這不是背叛孔子,而恰恰是實現了孔子的遺願。這不正是孔子所嚮往的大同世界,我們所推崇的和諧社會嗎?若是孔子再世,我想他老人家看到這一景象,也會再次欣然說:「夕死可矣。」看來,一部分儒學學者和國人還沒有正視這樣的現實,更遑論思考了。想藉助於權力來建立儒教,更是匪夷所思。二十世紀這樣失敗的教訓還不夠多嗎?哪個宗教是這樣發展起來的?當然,鑒於中國今天號稱儒者儒家的這種認識水平,我建議包括孔子後人在內的曲阜基督徒還是退讓一步為好。教堂的地址由於是舊址且方便信仰生活,或許可以不變,但在教堂的規模上,似乎不必與孔廟比高,也可以採用中國風格。畢竟信仰不是外在形式,也不是西方文化,而是超乎眾人之上,貫乎眾人之中,也住在眾人之內。中國人不例外,孔子本人及其門生弟子後人也不例外。改變非此即彼的僵化思維才是應對目前及以後問題的正確之道。「孔子或耶穌」論可以休矣!二○一一年一月一日版權聲明:本文版權歸中國基督教網站所有。未經中國基督教網站授權,任何印刷性書籍刊物及營利性電子刊物不得轉載。非營利性電子刊物轉載須遵循本網站聲明,且註明出處及鏈接(URL)。圖片版權說明相關鏈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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