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家解讀古代文學】徐中原--略論《水經注》獨特的寫景藝術
《水經注》是北朝酈道元的一部記述水道的地理著作,它在記述水道的同時,還描繪了大量山水等自然景觀以及宮苑、園林等人文景觀,因此,它又是一部優秀的寫景散文。《水經注》出色的寫景頗受古今學者的激賞。明人楊慎曾打算把《水經注》中描寫山水的文字摘錄成一編,其在《丹鉛余錄》中云:「《水經注》……敘山水奇勝,文藻駢儷,比之宋人《臥遊錄》、今之《玉壺冰》,豈不天淵?予嘗欲抄出其山水佳勝為一帙,以洗宋人《臥遊錄》之陋」。[1]P119清人劉獻廷曰:「其(酈道元)注《水經》……鋪寫景物,片語隻字,妙絕古今,誠宇宙未有之奇書也。」[2]P197今人范文瀾曾把《水經注》中寫景文字輯錄為《水經注寫景文鈔》。與南朝山水文相比,《水經注》具有顯著的獨特的寫景藝術。下面分三點以論之,不當之處,懇請方家指正。
(一)自然景觀與人文景觀的和諧統一是《水經注》顯著的寫景特色。《水經注》中的寫景與南朝山水文之寫景頗為不同,後者如鮑照的《登大雷岸與妹書》、陶弘景《答謝中書書》、吳均的《與顧章書》、《與施從事書》、《與朱元思書》、王融的《三月三日曲水詩序》等,皆僅僅描寫了山水自然景觀;與同為北魏的寫景文(有的只是寫景片段)如姜質的《亭山賦》、鄭道昭的《天柱山銘》等也不同,它們也只關注到山水自然景觀的描繪;而《水經注》卻既寫自然景觀又寫人文景觀,是自然景觀與人文景觀的交相輝映,和諧統一。無論是人文景觀,還是自然景觀,《水經注》中俯拾即是,處處皆景。可以說,《水經注》是古今第一部以水道為經,以人文景觀和自然景觀為緯,規模宏大、結構謹嚴的寫景散文。
《水經注》中自然景觀和人文景觀的和諧統一,有三個層次:
第一,就整部《水經注》而言,有的部分描繪了人文景觀,有的部分則摹寫了自然景觀,二者相間而出,錯落有致。酈道元筆下的人文景觀,包括京都、城邑、宮苑、樓閣、園林、陵墓、廟宇、佛塔、石碑、橋樑、名人故居、都亭等等,不一而足。如卷十《濁漳水》[①]粗線條地勾勒出古都鄴城在全盛時期富麗堂皇、巍若仙居的壯美景象(見213頁的「城有七門」至「巍若仙居」一段):作者通過近視角和遠視角結合對鄴城建築群「攝像」,展示了其樓閣台榭之多、之高、之美,凸顯了其盛大恢宏的氣勢。又如卷三十六《溫水》中對林邑城的描寫(見560—561頁的「(林邑)城西南際山」至「狀似佛剎」一段):文章從林邑城的地理位置、城牆、城之四門、城內小城以及西區城等幾個方面加以摹寫,向讀者細膩地展示了林邑城精美而富麗的建築畫卷。作者使用賦筆手法,一一鋪張開來。總寫分寫結合,粗筆工筆搭配。總寫城的位置和城的四門,粗筆勾勒,給人以氣勢雄偉之感。分寫城牆、城內和西區城之各式建築,工筆細刻,給人以工巧精緻之美。整體與局部的點面結合,遠景近景交相輝映,真實地描繪出一幅林邑城的全城美景圖。譚元春頗為激賞這段關於林邑城的鋪寫,其高度評價云:「制如累,杜《阿房》、邢《鄴宮》並覺平淡。」[3]卷三十六P19相較之下,一貫為人稱賞的北齊第一才士邢邵的《鄴宮賦》以及晚唐杜牧的曾被人稱為「古來之賦,此為第一」的名篇《阿房宮賦》,也顯得相形見絀,平淡無奇了。《水經注》中對其他人文景觀的描繪也頗為精彩,此不贅述。
《水經注》描寫人文景觀的同時,更多地描寫了山水自然風光。明代散文家張岱在《嫏嬛文集》中指出:「古來記山水手,太上酈道元,其次柳子厚,近時則袁中郎。」[4]P146清人孫梅在《四六叢話》中也高度評價《水經注》的自然山水寫景成就道:「天地間山水林麓,奇偉秀麗之致,賴文人之筆以陶寫之。……至酈善長,始以淹雅之才,發攄文筆,勒為《水經注》四十卷。……刻畫標緻,奇幽詭勝,搜剔無遺。後來作者,罕復能繼」[5]P565。林庚在《中國文學簡史》中指出:「酈道元《水經注》,寫江河經過的兩岸的風物,頗近於一本遊記。」[6] P239。
《水經注》中描寫自然山水的例子唾手可得,或長篇,或零章;或山景,或水景,或山水結合;或動景,或靜景;或四時之景,或一季之景,況味不一,多彩多姿,各盡其妙。如卷三十四《江水》中對三峽景緻的精彩描繪(見532頁的「自三峽七百里中」至「『巴東三峽巫峽長,猿鳴三聲淚沾裳』」一段):這一段是為人耳熟能詳的膾炙人口的寫景名文,是《水經注》中代表性的寫景片段。短短數語,就生動形象地描繪出三峽雄奇秀麗的四季美景。既寫遠景,突出雄奇:山之連綿、高峻與夏水之急;又寫近景,突出秀美:春冬之素湍、綠潭、清波、倒影、怪柏、瀑布等。既有正面描繪,如寫春冬之景,又有側面烘托,如用「自非亭午夜分,不見曦月」句寫出山之高峻,以及用古漁者歌寫出秋景之「凄異」。既寫視覺,又寫聽覺和感覺,等等。如此寫來無不給人以身臨其境之感。道元不惟寫景,還寫出自己賞景之性情。鍾惺評價這段文字云:「寫山水幽奇,手口間有一段低徊戀賞之態,不獨摹其形勢,並自己性情寫出矣。所謂與山水相關在此。」[3]卷三十四P3又如《水經注》中寫景短章:
桑乾枝水又東流,長津委浪,通結兩湖,東湖西浦,淵潭相接,水至清深。晨鳧夕雁,泛濫其上,黛甲素鱗,潛躍其下。俯仰池潭,意深魚鳥,所寡惟良木耳。(卷十三《漯水》)
此段文字寫出了湖浦、潭淵的水之清,景之靜,而又充滿了勃勃生機。
第二,就對某一地的風景來說,往往既有人文景觀的描寫,又有自然景觀的描繪,二者水乳交融,交相輝映。這一點主要體現在那些遊蹤清晰的寫景片段中。如卷四《河水》中寫華山之景(見106—107頁的「自下廟歷列柏」至「東注澗下」一段):文章從山腳的下廟寫起,直至山頂的二所靈泉,遊蹤清晰,是地道的遊記散文。一路所寫人文景觀有五祠:下廟、中祠、北君祠、石養父母、胡越寺,用筆極為簡略。其間又對自然景觀,尤其是「天井」和「夾嶺」作了較為細緻的描繪,突出了華山的頓曲奇險之景和遊人攀登之難。再如卷九《清水》在交代遊蹤過程中對天門山奇特風光的描寫(見191頁「天門山石自空」至「今無人矣」一段):從寬大的天門進入,經「裁得容人」的石穴,再經「扳躡而升」的天井,直到寬闊而「四面險絕」的上平,粗線條地勾勒出天門山奇異的自然景觀。然後,又將人文景觀上平的精舍和石室點綴其中,使山景增添了些許禪意。
在整個《水經注》行文中,我們彷彿看到作者的身影沿著水道而前進,移步換景,隨景而行,全方位地描繪出六世紀中國多彩多姿的人文景觀和自然景觀,或雄奇、或壯麗、或歡快、或幽靜、或秀美、或明麗、或凄愴,風格各異。
第三、《水經注》中自然景觀和人文景觀的和諧統一還表現在:即使只寫自然景觀,但由於引入了人文內容,即和景觀相關的人類活動,此時的自然景觀不再只是自在自為的純自然景觀,而是具有人文內涵而富有人文景觀意義的自然景觀,是自然景觀與人文景觀的高度融合。《水經注》是一部規模宏偉、內容宏富的山水遊記散文,其在寫景中又融入有關人文內容的敘事,敘事服務於寫景,為寫景營造人文氛圍。正如唐子奕所指出的:「酈道元在描繪自然景觀的同時,將大量的文化內容融會其中,諸如上古神話,歷史人物,民間傳說,人情風俗,乃至冢墓碑祠、聚落建築等等,使讀者在領略祖國大好風光的同時,對中華民族悠悠而燦爛的文化神往而敬仰。這是《水經注》百讀不厭的原因之一。」[7] P65羅宗陽亦指出:「人類對山水的熱愛和嚮往,不僅出自山水的外表美,還由於對前輩在某山某水與自然界和惡勢力作鬥爭的敬仰和懷念。有時某山某地,既不雄奇也不壯麗,既不險要也不秀媚,只是因為勞動人民和知名人物曾在這裡有著驚人的勞動和鬥爭,或曾在這裡出遊覽勝留下什麼題詠碑刻,同樣會引起人們極大的興趣。」[8] P95-96
(二)善於借用民歌、謠諺、故事傳說、詩、賦、文等輔助寫景。南朝的山水文作家如鮑照、吳均等人,他們在模山范水時,都是對景物進行單一的直接摹寫。而酈道元則不同,他是一位寫景聖手,除了善於直接寫景以外,還善於借用民歌、謠諺、故事、前人詩賦文等輔助寫景。這是《水經注》又一顯著的特異的寫景藝術。據統計,「在《水經注》所引眾書中,其中詩賦類共八種二百餘處,諸如《詩經》、《詩譜》、《韓詩外傳》、《楚辭》以及楊雄、劉歆、張衡、建安七子、郭璞等漢以來諸家詩賦雜曲以及碑帖銘文」[9] P25。有人誤解酈道元繁征博引、文備各體是為了炫博。其實不然,文中所引文獻都是有的放矢的,除有的是為了印證地理以外,其它則更多的是為了彌補直接寫景之不足而作以輔助寫景的。陳橋驛指出:「酈道元的寫作技巧……有一個重要的方面,就是它能廣泛的採集各地的歌謠諺語,穿插在有關的篇卷之中。」[10] P104如此寫景的意義在於:一方面,借用他人之筆,表達己意,在表達上既可節省筆墨,做到以少勝多,又能增強表達效果;另一方面,可以賦予所寫景緻以文化意蘊和人文氣息。
《水經注》中的寫景,有時和故事傳說聯繫起來,借用故事寫景。如卷十《濁漳水》中對人文景觀鄴城三台的描寫(見213頁「(鄴)城之西北有三台」至「三台列峙而崢嶸者也」一段):文中描寫了舊時魏武帝所建三台,即銅雀台、金虎台和冰井台的建築美,其中銅雀台是重點描寫對象。道元在描寫這些人文景觀的同時,巧妙地連綴出曹植等作賦詠銅雀台、王叔治救駕以及石虎對銅雀台增益等故事,把寫景和敘事結合起來,增添了景物的文化內涵和審美趣味。當然,作者還引用了左思《魏都賦》「三台列峙而崢嶸者也」一語來寫景,此語和文中直接寫景的「巍然崇舉,其高若山」一語相呼應,寫出了三台之雄偉壯麗。不妨再舉一引用賦句來寫景的例子:
歷北出東崤,通謂之函谷關也。邃岸天高,空谷幽深,澗道之狹,車不方軌,號曰天險。故《西京賦》曰:「岩險周固,衿帶易守。所謂秦得百二,并吞諸侯也。」(卷四《河水》)
這是關於函谷關天險景色的描寫,藉助張衡《西京賦》中語加以印證,進一步加深了函谷關之景奇險的色彩。
《水經注》中大量自然景觀的描寫,往往還藉助於民歌、謠諺。這些歌謠除和描寫之景互相印證之外,不僅可起到進一步加強文意,渲染氣氛,增強表達效果的作用,甚至有時還能畫龍點睛,有效地補充作品的未盡之意、未抒之情。
江水又東逕黃牛山,下有灘,名曰黃牛灘。南岸重嶺疊起,最外高崖間有石,色如人負刀牽牛,人黑牛黃,成就分明,既人跡所絕,莫得究焉。此岩既高,加以江湍紆迴,雖途逕信宿,猶望見此物,故行者謠曰:「朝發黃牛,暮宿黃牛,三朝三暮,黃牛如故。」言水路紆深,回望如一矣。(卷三十三《江水》)
自朱提至僰道有水步道,水道有黑水、羊官水,至險難。三津之阻,行者苦之,故俗為之語曰:「楢溪、赤水,盤蛇七曲,盤羊鳥櫳,氣與天通。看都濩泚,住柱呼伊,庲降賈子,左擔七里。」又有牛叩頭、馬搏頰坂,其艱險如此也。(卷三十六《若水》)
第一例寫景文字直接描寫出黃牛山之高峻,以及黃牛灘江水的迂迴曲折,但給人的印象還不夠深刻,不能吸引人們足夠的注意力。接著,作者再借用承載著行者真實感受的歌謠,生動形象地突出了黃牛山之高,黃牛灘水路之迂迴難行,起到畫龍點睛的作用,使表達效果大為增強。第二例中用俗語來形容自朱提至僰道之間山路水道的艱險難行,十分逼真,給人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水經注》中用民歌、謠諺寫景的還有不少,如:用「巴東三峽巫峽長,猿鳴三聲淚沾裳」(卷三十四《江水》)二句,給三峽凄異肅殺的秋景重重地抹上一筆凄清神傷的色彩,渲染出悲凄難耐的藝術氛圍;用「灘頭白勃堅丁持,倏忽淪沒別無期」(卷三十四《江水》)二句,寫出流頭灘江水的險惡可怖;用「冬澇夏凈,斷官使命」(卷二十八《沔水》)一語,寫出澇灘和凈灘兩水隨季節而對行旅造成的艱難行狀。總之,這些民歌謠諺雖只有短短十餘字,但其所產生的寫景藝術效果,卻勝過千百言的直接描寫。
《水經注》中引用前人之詩文來輔助寫景的也不乏其例。如:
芙蓉峰最為竦傑,自遠望之,蒼蒼隱天。故羅含云:「望若陣雲,非清霽素朝,不見其峰。」(卷三十八《湘水》)
此例中的寫景,引用了羅含《湘中記》中的寫景句子。文中「蒼蒼隱天」四字雖也寫出芙蓉峰之高峻,以致隱天蔽日,但給人的印象還顯模糊。然後,通過引用羅含「非清霽素朝,不見其峰」一語,使形象具體可感而變得鮮明起來,進一步突出了其峰高崇至極,而且「望若陣雲」句顯然起到補充寫景的作用,將遠望中的芙蓉峰之形展現於讀者眼前。再如,卷三十七《澧水》中引用屈原《離騷》「沅有芷兮澧有蘭」之句寫沅水之景;卷三十六《若水》中借袁休明《巴蜀志》「高山嵯峨,岩石磊落,傾側縈迴,下臨峭壑,行者扳緣,牽援繩索」諸語,突出高山之陡峻以及攀援之難之險,使所寫景緻更為完整,並加強了所寫景物的真實感。
(三)善於抓住景物的特徵,多視角運筆,把山水描繪得極富個性。《水經注》的這一寫景特色源自二個方面的原因。第一,《水經注》中所描繪的景物,大多出自作者「親所經見」[11] P252的直接觀覽游賞,體受深切,所以,他能夠抓住各地山山水水的獨特面貌,刻畫出山水的個性。即使《水經注》中對江南之景的描寫,由於酈道元未曾到過江南,是作者抄綴提煉六朝地記而來的,但它們仍是那些地記作者經過親自觀察體驗而創作的審美產物。第二,《水經注》獨特的學術性質的要求。一方面,《水經注》首先是地理書,此書寫作的目的主要是向人們傳達地理信息,因而要求記述山川之異和描繪出各處獨特的地形地貌,這就要求作者必須抓住景物的特徵運筆;另一方面,《水經注》是對地理專著《水經》所作的注釋,受到注釋體例的限制和要求,道元不得不選擇那些最富有特徵性的景緻作為描寫對象,而不能像南朝山水文那樣就某處景緻作以細緻而周全的描繪。《水經注》描繪山水個性的藝術成就是顯著的,非南朝山水文可企及。正如鮑遠航所指出的:「總的看來,南朝山水散文的景物描寫還嫌概括性太強,不如《水經注》那樣具體、徵實、有個性。」[12] P15正因如此,凡讀過《水經注》的人,無不對其中的山山水水印象深刻,記憶猶新。
《水經注》中寫山,往往從遠視角「拍照」,突出山形的特徵,把各山寫得形態畢現,形象逼真,個性凸顯。如:
淶水又南,逕藏刀山下,層岩壁立,直上干霄,遠望崖側,有若積刀,鐶鐶相比,咸悉西首。(卷十二《巨馬水》)
又屈逕瞿堆南,絕壁峭峙,孤險雲高,望之形若覆唾壺。(卷二十《漾水》)
營水出營陽冷道縣南流出,西流逕九疑山下。蟠基蒼梧之野,峰秀數郡之間,羅岩九舉,各導一溪,岫壑負阻,異嶺同勢,游者疑焉,故曰九疑山。(卷三十八《湘水》)
(吳山)三峰霞舉,疊秀雲天,崩巒傾返,山頂相捍,望之恆有落勢。(卷十七《渭水》)
在以上諸例中,作者描繪出各山形之特點,凸顯出山與山之不同。藏刀山上高聳的山岩,形如把把排列整齊、刀環一律西指而上刺天空的鋼刀;瞿堆南之絕壁形如傾倒的唾壺;九疑山各峰情狀如一,「異嶺同勢」;吳山之峰巒險峻,向下傾斜,給人以墜落之感。酈道元對各山稍加點染,即可使其形貌畢現,便向我們展示出大自然的鬼斧神工,令人驚服。
《水經注》中描山繪水,還善從色彩著眼,描畫出一幅幅絢麗多彩的山水圖,給人以色彩美、圖畫美的審美享受。如:
淶水又逕三女亭西,又逕樓亭北,左屬白澗溪。……川石皓然,望同積雪,故以物色受名。(卷十二《巨馬水》)
華不注山單椒秀澤……青崖翠發,望同點黛。(卷八《濟水》)
(教水)南流,歷鼓鐘上峽,懸洪五丈,飛流注壑,夾岸深高,壁立直上,輕崖秀舉,百有餘丈。峰次青松,岩懸赬石,於中歷落,有翠柏生焉。丹青綺分,望若圖綉矣。(卷四《河水》)
以上幾例也從遠視角對景物進行審美觀照,突出了山水的色彩美,可謂色彩絢麗,異彩繽紛:白溪澗的川石浩然,望若積雪;華不注山青翠色的山崖,猶如黑青色的眼黛;鼓鐘上峽夾岸山峰赬石和翠柏相間,丹色和青色搭配,望若圖綉,華美絢麗。諸如此類,不一而足,情味相異,美不勝收,真可謂「大矣造化功」[13] P895。
《水經注》中即使描繪極為相似的景觀,比如同樣是寫山之高峻、路之奇險,也照樣能將它們各自的不同特點一目了然地展現給讀者。如:
路出北巘,勢多懸絕,來去者咸援蘿騰崟,尋葛降深,於東則連木乃陟,百梯方降……故亦曰百梯山也。(卷六《涑水》)
從(胡越)祠南歷夾嶺,廣裁三尺余,兩箱懸崖數萬仞,窺不見底。祀祠有感,則雲與之平,然後敢度,猶須騎嶺抽身,漸以就進,故世謂斯嶺為搦嶺矣。(卷四《河水》)
(鵜鶘山)有二峰,峻極於天,高崖雲舉,亢石無階,猿徒喪其捷巧,鼯族謝其輕工。(卷十五《洛水》)
這幾例中,前二例從近視角寫景,讀之,彷彿看見作者正攀援于山路之上。百梯山山勢陡峭,上下雖須牽引他物,但沒有艱難感、奇險之感;搦嶺窄狹險峻,行之艱難,但無需攀爬,又因「雲與之平」,而給人以安全感;第三例則從遠視角「取景」。鵜鶘山至高至險,不僅人類不可攀援,就連猿、鼯之類也失去了天生善於攀援的本領。
《水經注》還把各水也描繪得千姿百態,各具情態:有的突出水流之疾,如卷三十四《三峽》注曰:「至於夏水襄陵,沿泝阻絕,或王命急宣,有時朝發白帝,暮到江陵,其間千二百里,雖乘奔御風,不以疾也。」 有的突出水路之迂曲,如卷三十四《江水》:「此岩既高,加以江湍迂迴,雖途徑信宿,猶望見此物,故行者謠曰:『朝發黃牛,暮宿黃牛,三朝三暮,黃牛如故。』」有的寫出水之清澈,如卷三十七《夷水》:「其水虛映,俯視游魚,如乘空也。」有的寫水流之猛,驚心動魄,如卷四《河水》注曰:「水流交沖,素氣雲浮,往來遙觀者,常若霧露沾人,窺深悸魄。」有的突出水聲之巨,如卷三《河水》:「河流激蕩,濤洶波襄,雷渀電泄,震天動地」。如此等等,不勝枚舉,水態萬千,令人嘆為觀止,體現出作者敏銳的審美感覺和極高的語言駕馭能力。參考文獻:
[①]本文所引《水經注》中文獻,均出自王先謙《合校水經注》,巴蜀書社,1985年版。
[1] 楊慎.丹鉛余錄[M].文淵閣《四庫全書》本.
[2] 劉獻廷.廣陽雜記[M].北京:中華書局,1957.
[3] 鍾惺,譚元春.水經注批點[M].北京國家圖書館藏,崇禎二年刻本.
[4] 張岱.嫏嬛文集[M].上海:上海雜誌公司,1934.
[5] 孫梅.四六叢話(第4冊) [M].上海:商務印書館,1915.
[6] 林庚.中國文學簡史(上卷) [M].上海:上海文藝聯合出版社,1954.
[7] 唐子奕.《水經注》山水散文的歷史貢獻[J].中國民航學院學報,1992(4).
[8] 羅宗陽.《水經注》描寫山水的藝術技巧[J].南昌大學學報,1979( 4) .
[9] 張鵬飛.《水經注》引《詩》考[J].文史博覽,2006(9).
[10] 陳橋驛.《水經注》的歌謠諺語[J].鄭州大學學報,1990( 1).
[11] 王先謙.合校水經注[M].成都:巴蜀書社,1985.
[12] 鮑遠航.南北朝山水文的文化異質——以《水經注》和南朝山水書札為例[J].北方論叢,2007( 5).
[13] 王羲之.蘭亭詩[A],逯欽立.先秦漢魏晉南北朝詩(中冊)[Z].北京:中華書局,198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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