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智慧和口才播撒文學種子

用智慧和口才播撒文學種子

——《王蒙演講錄》

范典/文

書封

作者像

你不得不佩服王蒙先生的口才,在這個文人肆虐、口才卻遍體鱗傷的年代,大師級人物畢竟寥若晨星。辜鴻銘般懂九國語言的天才早已不復存在,所以辜大師才會在英國作家毛姆的筆記中顯出中國人極少有的傲慢來,也正是這種不可一世的傲慢,反襯得現在的作家群體普遍萎謝不振。拿得起筆的,開不了口,口若懸河的,又偏叫人捉筆。

王蒙先生是當過中國文化部長的,走到哪兒總要發一下言,打一下官腔,畢竟作為中國文化部的代言人,你不光要寫得好,也要拿得出口。這本《王蒙演講錄》收錄其近年來幾場於高校所作的演講詞,別看他所講的都是有關文學方面的事,卻相當有他理論和實踐相結合的一些心得體會。我是聽過他現場演講的,因此想像得到出版社編輯在整理錄音資料時得心應手的感受,王蒙先生的口才不是一朝一夕練就的,首先他不用講稿,其次他的普通話很標準、語調抑揚頓挫、高低起伏、時疾時緩都掌控得當,而且簡直像大學生辯論賽上的四辯總結髮言,演講過程中舌頭不打一個螺絲釘,順暢潔滑,是註定要讓人額手相慶、交口贊好的。

我聽他那一場演講叫《<紅樓夢>里的政治學》,在浙江圖書館「人文大講堂」。王蒙先生一派悠然自得的氣質,他的年齡已到了與世無爭之境,年輕時候鬧革命、熱衷政治的氣浪已然蒸騰、漸化,這世上原本就是將最好的果子留到最後,而這時的王蒙就正是頤養天年之際,而他自在快樂、頭腦靈活不減當年。

《王蒙演講錄》說實話我看得極慢,後來想想,它本來就是演講,就應該去現場聽,聽一場也就一兩小時,而書卻要看上好多天,看來看去,不曉得是演講的年份靠得太近,還是編輯收錄不當,幾篇演講翻來搗去,舉的文學案例總是同幾個,不是《范雎蔡澤列傳》便是《少年維特之煩惱》,不是《悲慘世界》便是諾貝爾文學獎,看得我差點就認為王蒙先生的口才便是在滔滔不絕的重複中獲得所謂的「流暢」的。

但王蒙他並沒有在同一地點、同一主題中重複這些舉例,只能說他很擅於利用既有資源來演繹不同的課題,而恰恰同一例子在不同的語境和演講主題的分類中獲得了新的解構。比如這個《范雎蔡澤列傳》,出自《史記》:范雎被魏公子齊和姦人陷害,下場落魄不堪,但後來他逃至秦國當了宰相,當初的仇人跑來秦國求和遇到范雎。本應是仇人相見分外眼紅,但一句「范叔固無恙乎」的問候,將恩仇一併消泯。王蒙將其分別用在《文學的啟迪》中歷史和文學的交纏難辨、相互促成的解釋及《文學的方式》中語言在文學形式中的表達。

演講中,他也多次用肖洛霍夫寫出《靜靜的頓河》時的16歲年齡來說明時下文壇流行的「低齡寫作」狀況,「出名趁早」是女作家張愛玲說的,但王蒙恰反駁了這種觀點,且他不讀80後的作品,只是對此現象產生懷疑。而且他指出肖洛霍夫寫完整四部《靜靜的頓河》還是有一個時間上的積累,並非16歲這一年完全寫就。在王蒙的眼裡,天才有,但很少,經典作品有,但不多,他的觀點是完全建設在自己的實際經驗和人生閱歷上的,包括舉的例子,你都能看到工農兵、文革時代投射至今的書頁陰影。王安憶說過那個時候很多人都是飢不擇食,世界名著誰搶到手就花一個晚上看完了。所以過來人都很堅守自己營建的那個文學牧場,即使時代再怎麼震蕩,這個牧場的風是和煦的,他們的內心和筆尖都拜伏於對文學的全盤熱愛中。經過艱苦爬格子換來的一點資本,當然由不得輕風狂柳恣意分割。他不是對「低齡寫作」不尊重,但既然演講對象是低齡者,怎可得罪?所以他講話就避重就輕,只是說自己沒讀過罷了,一帶而過。

中規中矩的演講恐怕聽者會覺得像開會議,但王蒙先生很會調度氣氛,明明是講古代的事情,偏要帶上一句現代話,或在現代話中插上一句英語。這就使得原本談文學的「莊重」氣氛里適時帶上小俏皮——這是很需要功底的,否則笑話沒有掌聲和笑聲,它就會像輕舟被海嘯吞沒,死得很慘。比如他解釋「滴水之恩,當湧泉相報」這句古語,用了「修一個自來水廠送給你」的誇張比喻,當場引來笑聲。他的風趣掩藏在對一件平常案例的分析中,這也最可見出文學家所應具有的風度,林語堂就曾說過「最上乘的幽默,自然是表示『心靈的光輝與智慧的豐富』」這樣的話語。但是「自來水」這個比喻,王蒙先生用過好幾處,可見它是一個事先的安排,但他在即興回答觀眾的問題時也仍然幽默風趣,這就需要絕對的內涵和充分的智慧,而且就是在這些一問一答的互動中,你能「推理」出王蒙的成長經歷、人生感悟,會赫然發現這是個有「故事」的人。

這本書的整理者十分用心,各章節都由不同人員整理,可也有弄巧成拙之處,令人會心一笑。比如明明是2004年的講座,當王蒙談到作家略薩時,整理者好心的在略薩前面冠以了「諾貝爾文學獎獲得者」字樣,而未用括弧圈定,這就變成王蒙先生的原話了,而那個時候略薩還未獲獎呢。還有王蒙講到圖書排行榜有疑時,整理者不失時機的在括弧里添一句:絕非酸葡萄心理,因其作品也曾登過暢銷榜……這就非常好玩。王蒙沒有得過諾貝爾文學獎,因此他談到諾獎時,帶著不屑的語調,稱評委還和獲獎作者同游台灣,可見這個獎項有嫌疑。這些話不曉得有沒有酸葡萄心理,不過整理者卻不指出來了。

最近有一部電影得了奧斯卡最佳影片獎,電影講述的就是英國喬治六世國王初登王位前如何克服結巴毛病最終一展王者風範的故事,國內翻譯為《國王的演講》,但港譯的名字很好玩:《皇帝無話兒》,這個「話兒」一語雙關,皇上的口才正如男人的雄風一般,「結巴」某種程度上不正和「陽萎」是一個道理嗎?我和一位電器生產公司的培訓講師聊天,他說他們練口才必先觀摩「希特勒」當年的演講紀錄片,從其手勢、身體語言、從肺葉直衝而出的咆哮方式來促進自己的演講口才,這是很值得玩味的案例。國王的演講能激起民眾的信心和希望,也能安慰戰亂帶給他們的創傷心靈,而一個文化人的演講,勢必要做到引領年輕文藝人士踏實奮進,而不是想著「一夜成名」,為名利不擇手段。王蒙先生曾貴為文化部長,退一步,仍然海闊天空,畢竟他在演講中成全了自己,也為年輕人獻出了自己的寶貴經驗,為政為文,功德圓滿矣,我唯一想看到的是,諾貝爾文學獎召喚他的那一天,他站在領獎台上還能不能如此曉暢流利的演講下去?

書名:《王蒙的演講》

出版社:三聯書店

字數:265千字

出版日期:2011年1月

定價:33.00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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