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慶檔賽程過半，票房座次並不反映品質優劣

國慶檔戰罷四日。賽程已然過半。今時今日之戰果，恐怕沒有人能預料。《羞羞的鐵拳》一馬當先，後頭《英倫對決》《追龍》組成次級方陣，《縫紉機樂隊》《空天獵》組成第三方陣。《鐵拳》一家的票房相當於後頭幾家的票房總和。

市場演變至此，坊間滋生出諸多「看不懂」。但市場就是市場，市場怎麼行走都是有道理的，總有票房專家在事後把坑填上。關鍵是填不上也改變不了鐵的事實。這麼多年看下來，我是越看越膽小，再無預測票房的一絲勇氣。只能說，市場的總體趨勢和觀眾的大致心態，是有規律可循的，但具體到某一個檔期，尤其是某一部影片，「神鬼莫測」這個成語就是最好的寫照。既然事前的占卜未做，事後諸葛亮的陳詞也就免了。這裡不做影片和票房的關係論證，只談一談國慶檔四部主力的品質。談論這個是有把握的，至少可以做到自洽。

《鐵拳》在《夏洛》面前，應該感到害羞

談論《羞羞的鐵拳》，要給它找好參照物。不怕不識貨，就怕貨比貨。首要參照物是《夏洛特煩惱》。看這兩部片子，都會笑得前仰後合。作為喜劇電影，在滿足觀眾基本需求上，它們都是達標的。

不同的是，《夏洛》基本上是語言包袱，相當於春晚的「語言類節目」；《鐵拳》主要是形體包袱，尤其是艾倫扮女人時的千嬌百媚。語言是人類進化的產物，語言連通抽象和深奧的世界，語言類的笑點容易達成幽默。形體是四肢百骸的基本功能，形體連通著直接的喜怒哀樂，形體類的笑點容易形成滑稽。

沒錯，《夏洛》和《鐵拳》的首要區別就是幽默和滑稽的區別。《夏洛》里對很多社會現象點穴了，留下諸多記憶猶新的金句：「同學聚會雞毛裝，都是同學裝雞毛」，「老師，我送的是掛曆——那老師沒印象」，「我叫你哥，你叫我爸——不許打你張叔叔」...留影了諸多社會現象：抄襲成名，拼爹致勝，校園暴力，男女不分…

《夏洛特煩惱》

《鐵拳》搞笑主要靠開腦洞，男的變成女的去女澡堂大開眼界，上山學藝的第一關是到高速公路上發小廣告，獅吼功和一指禪的合二為一...通篇都像一雲端行進的列車，不肯和火熱的人間有真正的交集。惟一的現實梗可能是「打假拳」，但對觀眾來說，假球耳熟能詳，假拳不關痛癢。

《夏洛》和《鐵拳》的第二大區別，《夏洛》是對現實發言的，《鐵拳》是背對現實的。拿趙本山的作品打個比方，《夏洛》像飽含人間冷暖的《馬大帥》，《鐵拳》像脫離生活逗悶子的《鄉村愛情》。其三，《夏洛》把笑料和人生感喟很好地扭合在一起，由笑而悲，溫暖收梢，夏洛和馬冬梅的兩世聚散還是很戳心的。《鐵拳》里愛情要麼是被拿來利用的，要麼是強行拉郎配的，相當於沒有愛情線。馬小和馬東的父女關係更是套路化，沒有觸達人心的力量。

不過，《鐵拳》有一個由笑入燃的過程，這是劇情重心由身體互換轉向體育勝負的必然結果。艾迪生究竟能否打贏這場拳戰，還是很牽動人心的，這個可以加分。這樣一來，爆笑就不再是絕對主幹道，不像《夏洛》基本上從頭笑到尾。

麻花三年拿出三部作品，《夏洛》驚艷，《驢得水》尖銳，《鐵拳》保持了品牌，相當不容易。上面這些吹毛求疵，並不是不領情，也不是拎不清，只是春秋責備賢者，食客盼望好吃又有營養的怨念，而已。

成龍不再「成龍」，反而成就成龍

《英倫對決》實在是太不成龍了。成就成在「成龍」。

成龍這些年太套路化了。一邊打鬥，一邊搞笑。一邊搞笑，一邊說教。這樣不變的配方，去年一下就上了三部：《絕地逃亡》《飛虎隊》《功夫瑜伽》。就算你是鮑魚海參，觀眾也有權吃頂。儘管《功夫瑜伽》又拔得了春節檔票房大戰的頭籌，成龍已經把自己放在了「再而衰，三而竭」的危險境地。馬丁·坎貝爾爺爺簡直就是成龍的大救星啊。1943年出生的老頭兒，成績單上赫然寫著《垂直極限》《佐羅的面具》《007之黃金眼》，是古典動作劇情片的高手高高手。在我這裡，網感是貶義詞，古典是褒義詞。古典意味著紮實的敘事，堅固的邏輯，炫目而落地的動作。

馬丁導演先讓成龍做回了他這把年紀該有的樣子：滿臉褶子的喪老頭。1954年生人，63歲，不是老頭是什麼？雖然近來的影片里，成龍也經常拿歲數開涮，比如說在《功夫瑜伽》里當著美女孔雀開屏，做完體操就頭暈眼花，可他其實還是像劉德華的銀幕形象一樣，總在有意無意模糊自己的年齡。這次犯在更老的老導演手裡，沒機會打馬虎眼了。

然後成龍就找回了自己失落已久的演技。在赳赳武夫里，演技最好的是洪金寶，《七小福》和《提防小手》讓他早早就拿了香港金像獎影帝。排第二名的大概就是成龍了，《奇蹟》拿過金馬、金像影帝雙提名，《重案組》直接成就金馬影帝。只是在很多年裡，打得好，又耍寶，用不上演技。這次是國際製作，所謂演員似水，角色如瓶，成龍被馬丁改造成了一個堅決為女復仇，但手段有理有節的英國籍華人。沒錯，小說原作就叫《中國人》。

儘管耀萊是出品方，但這改變不了其外片的血統。原著、編劇、導演、製作班底全部是老外，中方大概就出了成龍和劉濤兩位演員，以及一部分投資吧。英式劇情片一貫嚴謹、細密、勻稱、古典，而片中獨有的英國和愛爾蘭之間複雜的歷史淵源和政治角逐，也完全不是中國作家能寫出來的。

成龍還歸一個越戰老兵、失女父親，皮爾斯.布魯斯南變成一個殺人放火受招安的兩面派政客，自己顢頇好色搗糨糊，同時也被妻子情人老部下玩弄於股掌之上。故事主線不是如何防範恐怖襲擊的發生，而是公民脅迫政客一步步找出真相。它的好在於劇情、表演、動作、背景無不熨貼，很長的一組木板箍成了一個很能裝水的木桶。

但也並沒有太多驚喜。畢竟馬丁·坎貝爾早前還有《黃金眼》這樣的強悍作品。成龍帶來的驚喜，只是因為他用「大哥」的自主權禁錮了自己，而這次他只是一個演員，一枚棋子，反倒生髮出了別樣的光芒。

王晶認真吼一吼，國慶影市抖三抖

《追龍》是王晶少有的認真之作，也就顯出了難得的完成度和質感。

王晶家學淵源，少負不羈之才，香港中文大學畢業，早早入行編劇導演一把抓，四十年從未離開創作一線。這本來是「大師」的坯子。就算不能成為大師，至少也應該進入一流導演的行列。但他偏偏成了「爛片之王」。

王晶迄今監製、編劇、導演了超過150部電影（大多數自編自導），以及20多部電視劇，數量上絕對無人能敵。

王晶

王晶至少在三個電影類型上有重大貢獻：賭片、情色片、屎尿屁喜劇。這些主要發生在「盡皆過火，盡皆癲狂」的港片黃金時代。他近年以吃老本為主。王晶在周星馳、劉德華的上位過程中起過重要的作用。雖非原始伯樂，但他與他們的一系列合作的確推高了其知名度和市場價值。王晶在北上內地拍片後長時間走背字，雖然賠錢的片子不多，但只能是小打小鬧。直到《澳門風雲》系列升空，他也成了10億級別的大導演。可惜好景不長，《澳門風雲3》和《王牌逗王牌》的慘敗，使他「爛片」的威名又盛。這給他帶來了危機感，於是就有了這部《追龍》。《追龍》是《跛豪》和《雷洛傳》的二合一，好就好在地道的香港七十年代風物，以及八十年代黑幫英雄片的氣質。

2009年時，王晶導演過一部同類題材的《金錢帝國》，那是典型的虎頭蛇尾，中間破功，一衰到底。這次難就難在王晶真的把1970年代警匪沆瀣的狀態和飽滿的劇情張力，從頭保持到尾。當然，中間也少不了王晶式的滿地撒錢、酥胸長腿、變態狂笑、片刀飛舞...我們知道，王晶鏡頭裡的伍世豪和雷洛不是真實的跛豪和呂樂探長，但他的故事完全符合幾代香港電影人共同建構的關於黑幫和警察的想像共同體，大塊文章酣暢，細微之處煽情。這就夠了。

我們也知道，歷史的泥沙俱下，並非幾個悍匪和惡警的粗線條遇合。警匪相處也不是這般的哥們義氣和互相插針。這樣的行文走筆，使得影片具備了第一時間的眼花繚亂和血脈僨張，但一點兒也經不起推敲和格致。更何況，王晶還在裡頭加了民族主義的嗎啡：像《葉問》系列一樣被洋鬼子欺壓，再痛揍洋鬼子，還大聲宣示香港的主權。從王晶一貫的政治傾向來看，這可能是他真實立場的表達。但這又不是外宣片，如此生硬和刻意還是顯得過於算計。

跟王晶慣有的急就章比，《追龍》算是不錯。但王晶不是王家衛，他對任何一部影片都不可能做到全力以赴。所以，這仍然是「第一眼美人」。它有一股港片黃金時代的糙糲和血勇，用黃霑的話說就是：豪情還剩了一襟晚照。

《縫紉機樂隊》拿得少，是因為《煎餅俠》拿多了？

《縫紉機樂隊》怎麼是這個成績啊？這是很多觀察家心中的問號。大鵬自己也百思不得其解，才在朋友圈裡寫下那些「請最後一次信任我」的呼號之語。

大鵬朋友圈截圖

《煎餅俠》都拿了10億，那《縫紉機樂隊》至少也是10.1億。這是常規演算法。因為《縫紉機樂隊》跟《煎餅俠》比，笑料沒少，情懷沒少，完整性提升，預算也增加了。如果質量和票房是一一對應的，它沒有理由比《煎餅俠》的票房更低。那惟一的可能是，《煎餅俠》當初拿的太多了？2015年夏天，發生了多少神奇的事情。《捉妖記》破歷史票房記錄，《大聖歸來》逆襲爛片一串，《煎餅俠》一出手就10個億。客觀而言，《煎餅俠》跟其他10億俱樂部的電影比，還是有碎片化、段子化、拼湊化的明顯特點，這些特點在那個檔期全部成了優點，一炮而紅，時也命也。

《縫紉機樂隊》借鑒了《歡樂好聲音》的故事模板——小人物實現音樂夢想，某種程度上克服了前述「三化」的毛病。最後的結局也不是躍入雲端的大團圓，而是在搖滾潰敗於時代的殘破背景下，做了一夕狂歡。《煎餅俠》最後出來四個古惑仔，大家HIGH得不要不要的，這次結尾出來比昂樂隊的黃貫中和葉世榮，一點兒也沒減料。從笑料，從敘事，從表達，從懷舊，分拆各種元素，只能得出加強版的結論，然而票房卻是縮水版。

也許還是要橫比一下。《夏洛特煩惱》橫空出世，《驢得水》順流而下，麻花一年365天劇場演出，這套組合拳一天比一天加固和擦亮麻花的喜劇招牌。加之趙本山退隱，舞台喜劇的王冠自然而然交到麻花手裡，而他們一天比一天成熟的電影技法，更讓這種影響力成建制向大銀幕轉化。從2003年的《想吃麻花現給你擰》算起，他們已經是專業搞笑15年。相反，大鵬的標籤一直是跨界。他是演員、主持人、網路段子手、音樂發燒友的綜合體，也許每一項都做得還不錯，可是所有元素累加起來，似乎也就失去了鮮明特色。

他還是有情有義的本山弟子。《縫紉機樂隊》故事發生地在東北集安，趙家班師兄弟和大長臉都來刷臉，雙主角喬杉和大鵬本人也是東北人...如果從上世紀80年代末期算起，東北小品已經讓中國人民笑足了30年，這類表演風格如果沒有茁壯原創力量的加持，恐怕是不可避免地要告別黃金時代。

說不分析票房又分析上了。可見輿論場里裹脅的力量有多強。反正，在苟且多於詩和遠方的時代里，《縫紉機樂隊》還是談論了關於音樂的夢想。有些夾生，有些拙，但貴在誠懇。

篇幅所限，其他的影片就不一一細說了。四大主力在票房榜上的名次並不準確反映品質的優劣，只是折射了觀眾現時的消費需求。做電影還是要有平常心，只要一直在場，就有機會統治全場。

【文/李星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