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入PUA:批量生產「渣男」|小南特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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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 度
PUA行業培訓中,一個導師展現技術水平的唯一方式,是推倒多少女孩,區別只有數量與速度。
圖|盧慧明文|何承波 戴雅婷 郭澤眾
2015年5月一天,突降大雨,大三女孩小魚在校外不遠處的雨中焦急徘徊,約定時間將到,小魚卻迷路了。
「站在原地,等我。」看著聊天軟體上對方發來的這句話,小魚感到了踏實,雖然對方是從未謀面的網友肖寒,這句話也為對方的容貌加了分。
小魚初中時常被鎖在家中一個人寫作業,籠子般的家裡壓抑而缺乏溝通,越發沉默的小魚在網上尋求慰藉。大三時,她進入一個女性情感諮詢群,群主自稱是三級婚姻家庭諮詢師,提供情感諮詢,也教女孩們防範情感陷阱。
為了活躍氣氛,群主邀請幾個男生進群,肖寒就是在群里和小魚相識的。
肖寒姿態高傲,喜歡打壓女生。被打壓的小魚氣不過,私聊肖寒,想討回個面子。卻不想私下裡對方溫柔相待,聊天中曬的景點,勾勒著小魚羨慕的旅行地圖,也有意無意聊著俱樂部里騎馬、射箭、打高爾夫,還喜歡小動物。
這樣的男人對大三女孩小魚有著不小的吸引力,只聊了一個星期,肖寒表白了,甚至提出了見面。
迷路的小魚在那場雨天里等來了肖寒,很快就了解了肖寒的事業——PUA導師,工作內容就是幫人泡妞,追女孩,傳授整套的技術。
肖寒讓學員在朋友圈裡展示騎馬射箭的社交生活,同時也要愛好寵物、植物,甚至熱衷公益等。這是一整套精心設計的技巧,在PUA術語中,叫「高價值展示」。
PUA內部培訓材料顯示,高價值展示的參考模型內,學員都要扮演某一類角色,最好是高富帥、事業有成的霸道總裁,通過欺騙手段,製造女性的情感波動,讓她加大對你的「投資」,以達到「推倒」的目的。在大量PUA不同流派的資料中,「推倒」都是技術見效的重要指標,。
小魚回憶這被吸引的過程,「那個有閱歷的男人似乎很懂她,他會誇獎她,安慰她,會對小魚說,你為人認真負責,但肯定也有想放縱的時候」。這樣模稜兩可的說法,其實也是一種最常見的PUA套路。
被「推倒」之後,曾經的讚美立刻成了打壓,肖寒嘴裡不再出現「漂亮」「乖巧」,而是「胖,長得丑」,「高學歷掙不了幾個錢」。小魚回憶道,肖寒的性索求很強勢,很少顧及自己的意願,從來沒有商量的餘地。但之後會陷入無盡的冷暴力。無論是摔倒受傷,還是委屈哭泣,都是冷漠相對。
一次在房間里,他掐著小魚的脖子,厲聲說:「我要掐死你」。小魚駭然。因為肖寒曾講過自己父親對母親的家暴,也承諾不會重蹈家暴的覆轍,「最後他不得不用暴力的方式來讓我信服這一點。」
但一年來小魚始終沒有分手,連念頭也沒有,「真要命,真實的恐懼慢慢變成病態的依賴,算是有一點斯德哥爾摩綜合征了」。
肖寒曾向小魚證明,他做的是一份「乾淨」的事業,是能幫助男生學會戀愛的事業。但在PUA行業培訓中,一個導師展現技術水平的唯一方式,是推倒多少女孩,區別只有數量與速度。小魚逐漸知道肖寒同時還與多名女性發生性關係,她遠不是他的唯一。
不久後,小魚查出了性病。面對記者採訪,小魚給「感情」兩個字打上引號。「我並不認為這是一段感情,」她堅持道,「那只是一段PUA產物。」
「寵物養成術」
知名高校的心理學研究所博士林楊也曾加入過PUA:他本科期間曾擔任過兼職導師,那是2010年,從國外傳入中國的PUA產業,處於起步階段,他也因此得以結識諸多「業界大佬」。
在林楊看來,「低門檻,暴利」是這個行業最大的特徵,普通線上課單次三四千,線下課常常在一萬左右。利潤的趨勢,使PUA導師們圍繞推倒數量、推倒速度展開激烈的競爭,百人斬、千人斬,8小時推倒,5小時推倒,這是最有力的營銷,導師和學員的推倒過程,通常被偷拍偷錄成視頻,音頻和圖片,甚至直播形式,被包裝為成功案例,在網上傳播。
「色情營銷已經成為PUA行業慣例,」林楊說,「不打色情牌的,最後被擠得沒有生存餘地。在這個混亂的行業里,不怕被罵沒有道德底線,最怕被罵沒有技術。」
2010年左右,一位自稱 「死囚漫步」的人創造了一套體系完整的情感操控理論,冠以「五步陷阱」之名,在圈內流傳。「誘惑的危險」(以下簡稱誘惑)自詡為「五步陷阱」最具有代表性的人物。
記者在廣州偏僻的城區見到「誘惑的危險」,在一家網吧的樓上,他的「情感諮詢公司」正在籌備。辦公室新投入使用,沒有門牌,也沒有公司名稱。
他最常用的套路,是「五步陷阱」中,一個叫做「帝王」的人偶模型——帝王。在這種模型的設定中,他們是曾被女友玩弄,被哥們背叛的人,卻在之後憑藉個人拼搏,成為事業有成的成功人士。
「人偶的故事可以真假混淆,誇張一點,促動女孩情感波動。說的時候,要用飄逸感的句子。」誘惑告訴記者,但他強調道,這個人設的「往事」只能在恰當的時機談起,用煙熏一下眼睛,流兩滴眼淚,或者醉酒後假裝真情流露,展現專情而柔軟的一面。
真情流露是為壓迫表白做鋪墊,被表白便如同應聘上崗,得簽訂試用期,條件是「不能背叛」「不能說謊」等,這將成為摧毀階段的依據。摧毀的目的,是徹底擊潰女孩的自尊意識,轉而進入「寵物養成術」。在他們的理論構架中,女孩在這個階段百依百順,十分粘人。
「一定要說:你親手摧毀了我們的信任,我們的愛情。這樣把整個問題都賴給她。讓她覺得她錯過了一個好男人,然後回過頭來拚命對你好。」
「誘惑」在2015年搭訕認識了他的妻子,並育有一個小孩。記者問及其妻子有何獨特之處,他卻坦然回答「沒有」。
「她和所有被推倒的女孩一樣,只是有了孩子,死活甩不掉。」在交往過程中,妻子在不斷被洗腦,長期的性格養成,使之成為寵物養成的一員。他頗為自得地承認,他已麻木到無法產生任何愛情的感覺,「愛情只是男女之間相互玩弄的遊戲。」
潛伏著「收集罪證」
和那個PUA導師「分手」後,小魚很長一段時間不願再看到任何有關PUA的東西,但她時常陷入噩夢,午夜驚醒。無意間,她在微博上找到以反PUA為己任的「小紅帽公益組織」,把鬱積內心的往事告訴了組織的負責人孔唯唯。
六年前,孔唯唯在本科階段第一次接觸了PUA。
當時,她的好哥們花了三萬塊錢報名一個課程,去成都學習了十天。回來後,眼前這個陽光男孩成了油頭先生,頻繁對身邊的女同學下手。
某次喝醉了酒,這個曾經斯斯文文的男孩,鬧到唯唯這裡來,說著污穢不堪的髒話,聲稱拿不到唯唯閨蜜的聯繫方式,誓不罷休。性情大變的好哥們恍惚像個陌生人一樣,友誼也走到了盡頭。
孔唯唯感到困惑,在對PUA進行搜索的時候,她發現自己朋友的表現並不是個例。主職為社工的她很快產生了研究意識,她開始搜集資料,在網上買教材,開始分析案例。之後,她在自己的公眾號,為一些網友和讀者分享PUA的套路和邏輯。
時常有受害者找到孔唯唯,把她當作樹洞,傾述那些難以啟齒的遭遇。
孔唯唯告訴記者,在她們當中,有的經歷了嚴重的應激性障礙,時常無緣無故大哭,做噩夢。 也有很多人帶著疑惑前來求證,她們並不確定是否遭遇了PUA,「渣男可能是個人化的,但PUA是批量生產,批量生產就有可識別的特徵。」 孔唯唯說。
樹洞里,傾訴者說完自己的故事,有的刪了微信徹底消失。也有人留了下來,她們有意幫助另外一些受害者。留下來的受害者相互抱團,她們成立了這個反PUA的公益組織——小紅帽。這個鬆散的組織聚集了15個人,除了幫助受害者,聽她們傾述,或者開導一二。
義工還有一份工作,是揭發這個行業的「黑料」。唯唯派送她們到各大PUA組織的微信群,潛伏著收集「罪證」。反PUA六年,孔唯唯手裡的PUA材料,從十來個優盤,變成2T的移動硬碟。
PUA的很多教程,花點錢就能從網路上買到,不過,有大量 「黑料」都是各大PUA組織相互舉報,特意發給唯唯。她的微信聯繫人有80%是學員和導師,很多人來刺探敵情,或者軟硬皆施地威脅一番。偶爾還有人來拉她入伙,請她當導師或者銷售。這位90後女孩笑著說:「按他們的標準,我大概也算半個導師了。」
證據完整的材料,孔唯唯整理出來,發布在網上。網民們罵是罵了,可導師們卻沾沾自喜,反而當作宣傳。在PUA交流群里,甚至還有人一邊曬出自己把妹戰績,一邊嘻嘻哈哈地說:「明天又要上孔唯唯老師的微博了」。
對此,孔唯唯只覺得無奈。
今年6月29日,孔唯唯爆出一組聊天截圖,圖中一名女子不願分手,在手腕上划了兩刀,鮮紅的血灑了一地,並發來長長的簡訊,以挽回她的愛人「誘惑的危險」,而後者將聊天截圖以炫耀的方式發到群里,流傳至網上,一時間上了熱搜。
這種「反向宣傳」的事情也並非孤例。今年6月,成都一男子在街頭直播搭訕,變魔術對女孩襲胸,後被警方拘捕,事實上,該男子正是著名的PUA團隊浪跡教育的前導師。如今,這家成都的公司已經是國內體量最大的PUA團伙。
「泡學中毒」
在剛接觸PUA一段時間後,唯唯心情莫名狂躁起來,或者陷入無盡的低落,經常失眠,無緣無故痛哭。抑鬱的診斷結果擺在那裡,她卻想不起生活中從可曾有過任何不開心。
問題自然是那一大把優盤,裡面裝滿了PUA資料,長期跟這些負能量材料打交道,不知不覺就是兩年,她開著玩笑說:「不成精神病才叫不正常。」
她盡量避開PUA。治療抑鬱差不多一年。
某天,公眾號上有讀者找她聊早戀的話題,那是一個來自偏遠地區的男孩,十四歲,正讀初二,他身邊的同學都「開葷」了,甚至有同時交幾個女朋友的,他還沒有,有些苦惱。細問之下,這個男孩告訴他,只要百度一搜索,很輕易就可以找到學習PUA的途徑。班上那些能交到幾個女朋友的同學,都學過。
唯唯聽了之後頓覺「五雷轟頂」。 PUA快速走向低齡化一事,讓她意識到自己「必須站出來了」。她花了近半年的時間,儘可能抹掉網上的隱私信息,然後註冊了微博、微信,以「孔唯唯」這個身份,公開表示反對。
在這之後,竟然有不少PUA學習者找到孔唯唯,向一個反PUA的人傾訴內心的苦惱。在微信分組裡,唯唯同樣把他們被列入受害者一欄。「自己也曾經研究PUA而陷入抑鬱,有時候也挺能理解他們。」
按照業內流行的說法,這叫「泡學中毒」,這個概念目前並沒有明確的界定,多指在接觸PUA理論學亂了套,喪失了價值評判標準的人。
小博就是其中一員。學習PUA後,西安某高校的小博前後有十段短期關係,長則一兩個月,短則速推當晚就走人,儘管他的原則是雙方對這種肉體關係保持坦誠,但小博最終仍陷入莫名的恐慌和沮喪,他擔心自己喪失了愛的能力。
小博將學習PUA的初衷歸結於他的學姐。那時候他剛進入大學,對學姐痴迷到無法自拔。學姐有一份若即若離的戀愛關係,她告訴他,等她一個月,等她三個月。最後是「三年備胎」,整個人被學姐牢牢拴住,一直到她與別人結婚。
他羞愧於自己的無能,想真正學會如何追一個女孩子。但學了幾個月速推流為主的PUA後,小博說:「我已經想不起愛情是怎樣的感覺。」
寧義也覺得自己「中毒」了,他是貴陽某高校的大學生,從高中開始學PUA,至今兩年有餘。生活中原本內向的他,按照PUA制定的社交達人標準「行走泡妞江湖,慣例的話術爛熟於心」。
寧義說,追女孩每個步驟都有對應的話術,說什麼內容,怎麼說,有嚴密的系統和模型,在心裡過了無數遍,實踐了無數遍。某天他像往常那樣,跟一個女孩搭訕,猛然間,寧義卻意識到自己像一台機器人,機械地念著腦海中背過無數遍的套路,腦子裡空白一片。女孩白了他一眼,轉身離開,而他呆立原地,不知所以。
寧義告訴記者,如果可以,他巴不得想清除掉腦子裡那些牢固的話術模型。
心理學專家李松蔚談過這一情況:「一個女孩喜歡吳彥祖,而我學會七十二變的法術,變成吳彥祖的模樣追到了她。但我畢竟還是我。——於是代價就是,我這輩子都不可以變回我的模樣了。」
李松蔚認為,PUA是工具理性指導下的戀愛:為戀愛而戀愛。執行任務,解決問題,別的無需多想。時間一長你就覺得無意義,對方也覺得無意義,最終就像泡泡糖一樣嚼到沒有味道,也就吐掉了。
「通過泡學獲得的性愛,某種意義上,跟(儀器刺激腦部獲得的)幻覺是五十步笑百步。」
「泡學中毒」的人不在少數,情感認知體系被摧毀,普遍表現出厭倦,迷茫,甚至情緒失控。即使是被這個行業奉為大師的「謎男」,也因為抑鬱和精神失常被送到精神病院,他的徒弟Neil Strauss記錄了他最後的精神狀態,「一個星期以來,他遊走在極端憤怒和暴力,和一陣陣間歇性的嗚咽中,現在他威脅說自己要自殺。他確實知道怎麼去撩妹,他只是愛無能。」
曾有一位泡學中毒後的PUA學習者找到唯唯,向她諮詢情感障礙的問題。唯唯無能為力,問他:「願不願意跟當地社工聊一聊。」男孩想了想答應下來。
「從來沒有PUA要接受這種輔導的。這件事情非常奇怪。」唯唯找到深圳當地社工,正要轉介過去時,他卻退縮了。
(感謝魏敬奇、陳玉琪在拍攝過程中提供幫助)
以上內容選自《南都周刊》12月刊 ▽ |
編輯|陳顯玲 奎因
來源|南都周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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