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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的眼淚是一條河

 你的眼淚是一條河作者:李東輝 母親哭了,在搖曳的光影里。60年了,多少苦澀的淚伴著逝去的歲月,在母親的臉上流呀流,流走了母親滿頭的青絲,流成了道道細密的小河。母親是個苦命的人,她13歲那年夏天,我外婆突然中風去世了,母親在外婆的墳前哭幹了最後一滴眼淚,就擔起了操持家務照料妹妹的擔子。默默勞作、不善言談的性格便是從那時候養成的。日子的艱難、心中的愁苦,無人傾訴,只有在夜裡默默流淚。   母親20歲那年冬天,嫁到了我們李家,我的父親小母親一歲,家境雖很貧寒,可在十里八村,父親稱得上是一個出色的小夥子。貧家女是不怕過窮日子的,只要她的心能有個依靠就夠了。哪承想婚後不久,父親就因勞累過度患了肺病,時常大口大口地吐血,母親流著淚,求父親去治療,執拗剛烈的父親卻咬牙發誓不把日子過好,他死也不去治病。母親知道父親的心思,他是怕花錢。看著四壁如洗的兩間土坯西廂房,家裡電真拿不出錢來給父親治病,母親除了拚死幹活兒來減輕父親的勞累,就是終日含淚祈求老天保佑。不知是不是母親虔誠的禱告感動了上蒼,半年後,父親的病竟然不治自愈了,三間新房也蓋了起來。房子蓋好的那天,母親抱著父親大哭了一場。   日子稍稍好過一點的時候,我來到了世上,從出生那一天起就把無盡的牽掛與愁苦帶給了她,母親的生命從此成為一支被我點燃的蠟燭,再沒有停止過燃燒和流淚。   不滿一歲的時候,我得了急性腸炎,這病在三十多年前的農村,是可以置人於死命的。當時,已經擔任村支部書記的父親遠在幾百里外的地委黨校學習,母親抱著氣息奄奄的我,衝進雷電交加的茫茫雨夜,一路跌跌撞撞,終於在子夜敲開了十里外一個老中醫的家門。母親跪在老中醫的面前,求他救救她的兒子,她再次用她的淚感動了上蒼,我竟死裡逃生,奇蹟般地活了下來。   說起來,我還算給母親爭氣,從小學到中學一路讀過來,沒讓她失望。1980年,18歲的我參加高考竟考了個全縣文科第一,母親連夜把我的被子拆了添絮了一層新棉,燈光下,她手中的針線起起落落,點點滴滴的淚水連同那顆慈母心都絮進了那厚厚的棉被裡。   大學畢業後,我被分到一個新興城市工作,母親沒再做太多的囑咐,只對我說:「你真的長大了,以後出門在外,要行善事,做好人。媽今年喂的這頭豬不賣了,留著等你過年回來。」可是,母親盼來的不是兒子歸來的團圓,而是我患病住院的音訊。已是農曆臘月中旬,單位的車把父母接到我所住的醫院,母親踉蹌著撲到我的床頭,抱著我的頭,泉涌般的淚水潤濕了我的臉。我的心裡滿是對母親深深的歉意,為什麼我帶給你的總是流不盡的淚?我真是一個不懷好意的討債鬼嗎?   在以後整整18個月的日子裡,病魔與死神將我這個不滿24歲的生命當成它們手中的一根扯來扯去的猴皮筋,母親用她帶血的淚水和根根白髮陪著我一道跟它們較量;最終我竟奇蹟般擺脫了死神的糾纏,可是它沒有空手而去,挖走了我的一雙眼睛。   那是一個飄著細雨的暮春之夜,病房裡很安靜,母親小聲對我說:「你要是難受就抽支煙吧。這是我從小賣部給你買來的,是你從前愛吸的『大前門』牌,護士都查過房了,不會有人米廠。」母親的話怯生牛的。對沒了眼睛的兒子,已是心碎的母親,猶如做錯了事的孩子,不知如何才能不惹我發怒。   黑暗中,我下意識地伸出手,她竟看見了,忙把一支煙放到我手中,然後又急急忙忙地去找火柴。我深吸一口久違的香煙,許久才伴著一聲重重的嘆息吐出濃濃的煙霧,母親又小心翼翼地開口了,「媽知道你心裡難受,可我們總還得活下去!」「活,像我這樣活著有啥用?」這是我幾個月來第一次順著母親的話茬答言,母親受到更大的鼓勵,「咋沒用,只要你還活著,只要我和你爹下地回來能看到炕上坐著他們的兒子,我們心裡就踏實,就有奔頭——」窗外的雨下得大了,落在長出新芽的樹上沙沙作響,忽覺得臉上痒痒的,用手去摸,是淚。   肆虐的風暴過去了,生命之樹帶著累累傷痕終又艱難地站了起來。在家休養了三年後,我又鼓起勇氣上路了,因為有母親那句:「咱要好好活!」我必須走出一條活的路來。幾年來我的腳下已有一條路的雛形,儘管還不是很清晰,儘管還很狹窄,但那是我自己用腳踩出來的,是我活著的見證,這條路上有我的夢,也有母親的淚。如果說我的生命是一條船,那麼母親的眼淚就是一條河了。四年前一場婚變,又是母親含著眼淚默默地擔起了撫養我六歲幼兒的責任。   母親啊,你的眼淚真是一條流不盡的河,每當我的生命之船擱淺了,你總是用自己的生命托起我這隻船,送我到遠方。   (林宥辰;李勇摘自2000年12月14日《北京青年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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