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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色記憶陶然亭畔的戀歌

出宣武門往南兩公里,是風景秀麗的陶然亭公園。公園湖心島錦秋墩北麓,靜靜地矗立著一對漢白玉墓碑。它們比肩而立,默默相對,只有四周蒼翠的松柏隨風搖擺,似乎在輕聲訴說墓主人如歌如泣的故事。這就是革命烈士高君宇和他的女友石評梅之墓。

高君宇石評梅墓碑

高君宇,原名高尚青,字錫三,1896年生於山西省靜樂縣(今屬婁煩縣),1916年考入北京大學英文系,1919年參加「五四」運動,是組織愛國遊行的骨幹之一。他與鄧中夏一起擔任北京大學平民教育講演團骨幹和領導,走上街頭、深入農村宣傳進步思想。1920年,他參加了李大釗等發起的北京大學馬克思學說研究會和北京共產黨早期組織。同年11月,北京社會主義青年團成立,高君宇被公推為書記。

這年初冬的一天,在宣武門外山西會館的一次同鄉會上,高君宇與石評梅相識了。

石評梅原名石汝璧,1902年出生於山西省平定縣的一個書香門第,1919年考入北京女子高等師範學校。受「五四」精神的影響,她在勤奮學習之餘還經常在各大報刊上發表詩歌和散文,不久就在文學界嶄露頭角,有「京城才女」的美譽。

高君宇、石評梅的照片

石評梅走進會館,只見一位青年正在慷慨激昂地發表演說,她在靠窗的牆邊找了一個位子坐下,向旁邊的朋友打聽這位演講者是誰,朋友回答道:他叫高君宇。

高君宇正在作總結式的發言:「在反帝反封建的鬥爭中,我們應該舉起雙臂歡呼,一個歷史新時期已經到來,一道燦爛的霞光已經照耀到古老沉睡的神州大地!」他的聲音如金屬般響亮,清脆,激昂,高亢。他並不英俊瀟洒,但他的目光凝重沉穩,又透著一種真摯與熾熱,給人一種豪邁向上的感覺。

高君宇在集會中談笑風生(劇照)

石評梅感覺他的演講很新鮮,也很震撼。散會後,評梅故意留了下來,與高君宇攀談起來。原來,他們不僅是山西同鄉,而且高君宇還曾經是評梅的父親石銘的學生。他們談了「五四」運動期間太原愛國學生的活動,臨別前,君宇從書包里拿出幾本《新青年》和《新潮》等進步刊物,借給評梅帶回去看。

山西石評梅故居

同鄉會的偶遇,高君宇和石評梅都給對方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有了進一步了解對方的強烈願望。此後二人書信往來,石評梅談起面對社會動蕩,心中的疑惑與苦悶,高君宇的回信堅定而有力,他表示「我很信換一個制度,青年們在現社會享受的悲哀是會免去的——雖然不能完全,所以我要我的意念和努力完全貫注在我要做的『改造』上去了。這誠然是很大而煩難的工作,然而不這樣,悲哀是何時終了的呢?我決心走我的路了。」漸漸的,石評梅被他的信念和追求所打動,把他視為自己的知己和精神導師,而高君宇也被石評梅的才華和品格所深深吸引。

兩人在雪夜裡傾談理想(劇照)

雖然書信往來頻繁,但他們見面次數並不多,因為君宇一直在為了自己追求的事業而忙碌著。北京共產黨早期組織成立後,加強了對青年運動和工人運動的領導。1921年4月,高君宇回到家鄉山西,建立了山西青年團組織。回京後,他和鄧中夏按照黨組織的指示,在北京長辛店鐵路工人中創辦了勞動補習學校,成立了長辛店工人俱樂部。

他連續在黨的刊物《嚮導》、《工人周刊》上發表文章,歌頌工人階級的鬥爭精神,指出中國人民要一致的團結才能抵抗軍閥與外國的武力。年底,高君宇和他的同志們受中共北方組織的派遣,赴蘇聯參加遠東各國民族會議,受到了列寧的接見。

1922年5月,他由歐洲輾轉回國,又赴廣州參加了中國社會主義青年團第一次全國代表大會,被選為團中央委員。7月,高君宇赴上海參加中共二大,當選中央委員,擔任《嚮導》的編輯。1923年,在中共三大上他當選中央執行委員,會後與毛澤東等人留在廣州,幫助孫中山改組國民黨,為促成革命統一戰線而努力。

中國社會主義青年團第一次全國代表大會召開的油畫作品

高君宇在從事革命活動的同時,一直與評梅保持著通信聯繫,評梅的來信總能讓他感到內心的安怡,他認定評梅就是他真正的終身伴侶。1923年,石評梅從女高師畢業,到北京師範大學附屬中學任教。

一個秋夜,評梅收到了高君宇的一封來信。她拆開信封,一片紅葉飄落到地上。她小心地拾起來仔細端詳,只見紅葉上用毛筆寫著兩行小字:「滿山秋色關不住,一片紅葉寄相思。君宇十月二十四日采自西山碧雲寺」。原來,這是高君宇熱烈的愛情表白。可是,石評梅卻陷入了深深的憂鬱。因為初戀的失敗,她已經抱定了獨身主義,怎能再接受高君宇的一片赤誠。她提筆在紅葉背面也寫上了一行字:「枯萎的花籃不敢承受這片鮮紅的葉兒。評梅。」她把紅葉包好,又寄還給了高君宇。

君宇被拒絕後,感到十分痛苦,但又十分無奈。因為他既是受到封建婚姻牽絆的人,更是負有歷史使命的人。他深情地向評梅表示:「我是有兩個世界的:一個世界一切都是屬於你的,我是連靈魂都永禁的俘虜;在另一個世界裡,我是不屬於你,更不屬於我自己,我只是歷史使命的走卒。」

紅葉寄相思(劇照)

高君宇所說的使命,指的是為促進國共合作而南北奔走,悉心操勞。1924年1月,他同李大釗、毛澤東等一起以共產黨員的身份參加了國民黨第一次全國代表大會。

回到北京後,高君宇擔任中共北京區委兼北京地委宣傳部主任、中共中央北方局常委、國民黨北京市黨部總務股主任等職務。5月,受李大釗的派遣,他準備回家鄉建立國共兩黨組織、開展國共合作。就在離京的那一天凌晨,他和張國燾的住處——臘庫衚衕16號突然被軍警包圍。軍警直奔上房,逮捕了正在睡覺的張國燾。高君宇住在廚房邊的一間廂房,他急中生智,在臉上抹了煤灰,提起一隻菜籃子,扮成廚師出門採購的模樣,擺脫了軍警的搜捕。晚上,風雨大作,高君宇化了裝,冒著危險趕到南城師大附中的宿舍,向他時刻惦念的評梅告別,登上了去太原的火車。

李大釗、高君宇(後排左二)等合影

高君宇在太原建立了「國民黨山西省黨部籌備委員會」,協助當地國民党進行改組。不久,他受到軍閥閻錫山的通緝,秘密取道上海,轉赴廣州。在廣州,他以孫中山秘書的身份,協助孫中山領導國民革命,建立革命統一戰線。1924年10月,他協助孫中山組織工團、學團,平定了商團叛亂。在作戰中,高君宇大難不死——子彈打穿了他乘坐的汽車玻璃,還好只是傷了手,並無大礙。

與此同時,在北方,傾向革命的直系將領馮玉祥發動北京政變,推翻了直系軍閥政府,並電邀孫中山北上共商國是。11月13日,高君宇陪同孫中山和夫人一行從廣州出發,乘船一路北上。12月4日,他們到達了天津。由於旅途顛簸,操勞過度,高君宇在到達天津的第三天舊病複發,咳了好幾回血,被送到北京德國醫院治療。

陶然亭雪景

評梅得知消息,急忙趕到東交民巷的德國醫院。君宇的瘦弱與憔悴讓她心疼,她每天都到醫院去看望和照顧高君宇。醫生囑咐君宇的病要至少靜養半年,否則還會有生命危險。然而面對著如火如荼的國民革命運動,他哪裡肯安靜地躺在病床上?1925年的元旦,孫中山抵京的第二天,高君宇就執意出院了。

1月5日,是個星期一,一個雪後晴朗的日子,高君宇和石評梅又相約來到他們經常漫步談心的陶然亭。

陶然亭里有一座建於元代的古剎慈悲庵,四周是一片水窪野地,卻也風景秀美。清代開始,就吸引著京城文人墨客在此聚會談笑,把酒賦詩,頗有些雅趣。由於地處偏僻,陶然亭也是掩護仁人志士開展革命活動的地方。戊戌變法時的康有為、梁啟超、譚嗣同,辛亥革命時的秋瑾、章太炎,都曾在這裡留下足跡。1920年1月,年輕的毛澤東曾在慈悲庵與湖南輔社成員聚會,在門口的大槐樹下留下珍貴的合影。同年8月,周恩來曾率天津覺悟社來到北京,與李大釗領導的少年中國學會等4個進步團體在慈悲庵聚會,探討中國社會的前途。中國共產黨成立後,這裡成為李大釗、高君宇、鄧中夏、羅章龍、惲代英等從事秘密活動的場所。高君宇曾多次邀請石評梅來這裡散步遊玩或參加大家的討論。

慈悲庵

這一天,賞著雪景,他們談起了生與死。高君宇一手拄著手杖,一手指著陶然亭蘆盪湖畔一塊空地說:「評梅,」他異乎尋常的平靜,「北京城這個地方,全被軍閥權貴們糟踏得烏煙瘴氣,骯髒不堪。只剩下陶然亭這塊荒僻的地方,還算乾淨了!」「記住評梅,倘若你是真愛我的朋友,我死後就葬在那裡!讓我離開那座被軍閥權貴們糟踏得目不忍睹的偉大死城吧!朋友,請記住,我今天就把我身後的事情囑託給你!」說著,他深深地嘆口氣,舉目向上,像是說給評梅聽,又像是自語:「我是生也孤零,死也孤零!我死後,只合獨葬荒丘!」

每年都有市民到墓前獻花

幾天以後,高君宇不顧疾病纏身,南下上海,參加了中共四大。在四大上,他與周恩來一見如故。回到北京後,高君宇為了籌備國民會議促成會全國代表大會,投入了緊張的工作。1925年3月1日,國民會議促成會全國代表大會開幕了。高君宇為會務而前後忙碌著,雖然覺得腹部疼痛,可他一直忍耐著。4日,他腹疼加劇,被送進了協和醫院。醫生確診為急性闌尾炎並發腹膜膿腫,當即決定手術。打開腹腔後,「明顯看出腹膜壁大面積膿腫,闌尾壁增厚,並在2/3處有破裂。」3月5日,手術後的高君宇「身體非常虛弱」,「脈搏微弱,腹部腫脹,身體狀況極差。」夜間,他「體溫升高,出現敗血病癥狀。」雖經過醫生儘力搶救,但終因他長年痼疾纏身,體質虛弱,在「3月6日凌晨零點25分停止了呼吸。」時年29歲。

評梅得知消息,悲痛欲絕。她在君宇的遺物中發現一張照片,這是從德國醫院出院那天,評梅替他照的。她翻過照片,只見背面君宇自已題寫著德國詩人海涅的詩句:

「我是寶劍,我是火花。

我願生如閃電之耀亮,

我願死如彗星之迅忽。」

這就是君宇一生的寫照啊,象徵著他短暫而又光輝的生命。

高君宇去世後,石評梅和朋友們按照他的願望,把他葬在陶然亭湖畔。石評梅把這首小詩刻在了高君宇的墓碑一側,詩的下面刻著她的心聲:「這是君宇生前自題像片的幾句話,死後我替他刊在碑上,君宇!我無力挽住你迅忽如彗星之生命,我只有把剩下的淚流到你墳頭,直到我不能來看你的時候。」

石評梅在高君宇的墓前留影

石評梅每個星期日都會來到陶然亭,在君宇墓前灑下悲傷的淚水。她所作的《墓畔哀歌》,寄託了她對愛人的無限思念。

「假如我的眼淚真凝成一粒一粒珍珠,

到如今我已替你綴織成繞你玉頸的圍巾。

假如我的相思真化作一顆一顆紅豆,

到如今我已替你堆集永久勿忘的愛心。

我願意燃燒我的肉身化成灰燼,

我願放浪我的熱情怒濤洶湧,

讓我再見見你的英魂。」

1928年9月,年僅26歲的才女石評梅因悲傷過度,在泣血哀吟中走完短短的一生。按照她的生前願望,朋友們把她葬在高君宇的墓旁,修建了與高君宇一模一樣的墓碑,碑腰刻「春風青冢」,正是「生前未能相依共處,願死後得並葬荒丘」。

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後,周恩來總理和鄧穎超同志幾度來到陶然亭,在「高石之墓」前深深懷念他們的戰友。1956年周總理審批北京城市規劃圖時,特彆強調要保存陶然亭的「高石之墓」。

「文化大革命」期間,「高石之墓」受到嚴重破壞。在鄧穎超的關照下,將高君宇的遺骨被移到八寶山革命公墓,墓碑被移到首都博物館保存。1984年,中共北京市委、北京市人民政府在陶然亭公園重修了高石墓地和墓碑,後來兩次重修,還修建了高君宇、石評梅雙人立姿雕像。

高石之墓記載的,不僅是兩個年輕人凄婉而真摯的愛情,而且記載著他們為理想而奮鬥的歷程,它將永遠放射著純潔美麗的光芒,千古不滅!

圖片來自網路

統籌 曹蕾 劉新岩

編輯 王敬波 郭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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