溺水的告白

文/曹小優

　　早已過了看到少年清秀的側臉便會心動不已的年齡，可還是被朋友說，這些年來我覺得好看的男孩，根本就是同一個類型。

　　白得令人窒息的肌膚，不算大的內雙眼睛，微微翹起的嘴角……最重要的是頭髮，前發鬆松碎碎地垂下來，毫不造作的長度，發色若是帶著焦茶的黑就更好了。

　　那一年暗戀過的男生便是這樣，符合我在夢裡勾勒的形狀。不知道他的名字和班級，只是每周一的升旗儀式結束後，在回教室的樓梯口撞到他，左手提著一瓶可樂，右手拿著一個麵包。擦肩而過的側臉讓我一驚，回過神來他卻已走遠。

　　不知是記憶中的陽光耀眼得不像話，還是他的容貌淡得像做到一半的夢境，面對朋友的疑問，我竟不知該如何描述他的特徵。

　　愛穿藍色條紋毛衣的人。

　　愛低頭走路的人。

　　愛微微往左偏頭的人。

　　愛……

　　都是他，或者都不是他。朋友搖頭離去。沒人知道萬千粒水滴里我所鍾愛的那一滴。

　　直到有一天，忽然和朋友描述了他的頭髮：「就是，偏茶色的黑，前發隨意地蓋住眉毛，不到耳窩的鬢角。若要用動漫人物打比方，大概是風早翔太那樣。」

　　朋友恍然大悟，說那不就是××班的×××嘛。我鬆了一口氣，喜歡的人，記不住他的眼耳口鼻，卻記住了他的頭髮。

　　可是男生的頭髮，不就是最致命的焦點嗎？

　　然而那時的我還是太普通了。戴著厚厚的眼鏡，留著齊耳的短髮，沒有什麼太拔尖的東西，也不太敢穿耀眼的裙子。厚著臉皮托同學去打聽他喜歡的女孩的樣子，最後聽到一個韓國女演員的名字。從雜誌上看到她的照片，高挑白皙，長發披肩。

　　再看看鏡子里的自己，相差甚遠。

　　我就是在那個暑假來臨之前狠狠下了決心，也要留一頭披肩的長髮。然而短短的一個暑假並沒有讓我有任何改變。臉上的粉刺又多了一些，我又被晒黑了一點，但頭髮卻仍未及肩。與此同時，我竭盡所能調查了能讓頭髮長長的辦法：多吃蔬菜，多吃藻類，多按摩頭皮，多扎馬尾。

　　那些將頭埋在書山題海的日子，比想像中更快地從眼前掠過。偶爾從教室的窗台上看到他，連土裡土氣的校服也能穿得很好看的他，汗珠順著頭髮滴下的他，單槍匹馬地走路回家的他，戴著耳機垂頭擺弄腳下足球的他。每看一次，我便不由自主摸一次自己的頭髮。

　　還差一點了。還差一點啊。

　　我大概是那種頭髮長得非常慢的女生，那些歲月里，只是拚命等，等我變成他喜歡的樣子，等他回頭看我一眼。

第二個學期快結束的時候，頭髮終於長到了我滿意的長度。那個周末，我抽出時間去百貨商場里裝潢精緻的美髮店，掏出了那個韓國女明星的照片。

　　然而睜開眼的那一刻，鏡子里出現的我並沒有想像中讓我倍感驚喜。理髮師解釋說，照片上人的髮型燙過了，染過了，我這樣清湯掛麵的頭髮，是無法營造那樣的氛圍的。

　　夢想和現實的差距並沒有因為我近一年的努力而縮短。這世上的確有靠努力也無法得到的東西。

　　垂頭喪氣地離開美髮店，周圍的朋友對我的長髮連連稱讚，我卻失去了向他告白的興緻。

　　奇怪的是，自從我放棄告白的那一刻，再也沒有在校園裡見過他。

　　記得是高考前去看考場的那一天，那個陌生又熟悉的名字忽然再一次出現在我眼前。貼著他姓名和學號的紙條貼在我一臂之隔的左邊，我佇在原地，久久不能動彈。

　　最後一眼吧，我對自己說。然後靜靜地在考場等他的到來。

　　他很久都沒有出現，直到我準備轉身離開的那一刻，忽然有人來到了旁邊的課桌。

　　而令我驚訝的是，和記憶大相徑庭的是眼前這張臉，眼耳口鼻都因髮型的改變而無比陌生。記憶中漫畫男主角般的少年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個留著寸頭的清爽少年。我恍然大悟，忽然明白了那些日子裡無法在人群中找到他的原因。

　　眼前這個陌生又熟悉的軀體，因為致命的改變從我的心愛變成了致命傷：那壓根就是我最不喜歡的類型。

　　失望的同時，我竟然鬆了一口氣。長久以來的緊張和失落，竟然是一段錯位的好感。

　　再後來，我畢業，出國，工作。短短長長的歲月里，也逐漸有了其他男孩的身影，留在身邊的男孩卻沒有改變。若說共同特點，除了五官特徵，最相似的仍是頭髮，要黑色，要自然，要有一些前發，但不能太厚也不能太薄，鬢角不能超過耳窩，長短到耳後的髮際線……

　　自以為邁過了那個憑髮型決定喜惡的年齡，卻還是因為這樣渺小又稚拙的因素來決定自己的選擇。

　　而我，髮型竟然也從未變過，長發一留便是好多年。被朋友問到「就不打算改變一下形象嗎？」「為什麼要一直留長發呢？」「短髮不是也很適合你嗎？」

　　而我已經忘了初衷。

　　我們都認為愛情和髮型沒什麼關係，彼此間相互吸引的，一定不是那麼淺薄的一見鍾情。

　　可是事實上，因為一個髮型，我們會考慮是否要回頭去看人群中的一個身影。

　　愛上的是外貌這回事，並非那麼膚淺的東西，它像是一扇緊閉著的門，若沒有推開的興緻，如何去見證門的後面是不是有那座種滿矢車菊和玫瑰的花園呢。

　　再也不想讓任何一場告白溺死在水中。

　　這些年來，我拚命留著你或許會喜歡的長髮，雖然從來沒有人告訴我，你是否是喜歡這樣的。而我也只不過是因為，想要在人群中一眼看到，我也或許會喜歡的你罷了。（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