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趣與有料——我的兒童閱讀觀

蔡朝陽：70後，諸暨人，居紹興，生存於教育體制之夾縫。空想家、准公民；愛思想、愛智慧；教書課子、賣文買書。著有《閱讀抵抗荒誕》、《救救孩子》（郭初陽、呂棟合著）、《尋找有意義的教育》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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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好！

我並不是一個專業的兒童閱讀的研究者或者指導者。其實我的身份是中學教師。我關注兒童閱讀其實很簡單，就因為我成了一個父親。現在，我喜歡給自己的一個標籤，是：文藝中年，資深奶爸。

所以今天來談兒童閱讀，完全是以一個多年來一直在與孩子一起共讀的奶爸身份來談的，屬於野人獻曝。

我個人一度是熱愛讀書的人，年輕時跟人家比賽讀書，一年讀100-120本，基本上是三天一本的速度。自己愛讀書，然後對讀書有這麼一個認識：就是說，一個人在當今世界，必須做到終身學習，否則要被日新月異的世界拋棄，那麼終身學習最重要的方式就是自學，而自學的核心就是讀書。所以，一個自小愛讀書的孩子，就功利性的層面來講，就是擁有了終身發展的能力。當然，我個人其實更喜歡一種非功利的態度，就是好玩。讀書多好玩啊。人生很漫長，不讀點書，何以遣此有涯之生？

第二，我認為還有一種能力與閱讀相關，也是最重要的能力之一。就是寫作的能力。寫作不是單純的遣詞造句，而是一種思維的鍛煉。寫作就是讓自己時刻變動不居的瞬息萬變的思想固定下來，所以寫作是一種規範自己的思想的能力。所以我覺得，有比較好的寫作邏輯的人，也會有比較好的規劃自己人生的能力。這個能力是遷移的。你安排自己瞬息萬變的思想，你就能安排自己的人生。

但無論閱讀還是寫作，閱讀是最基礎的。

標題是「有趣與有料」。這個也不是我的原創，是冉雲飛先生博客的三個主題詞，我的朋友郭初陽，開了一個越讀館，借用了冉匪的說法，說越讀館的教學，就是：有趣、有料、有種。後來，一個很著名的微信也用了。

我今天說兒童閱讀，只說有趣與有料，原因是，一則，我認為，只要孩子們讀有趣有料的兒童讀物，將來自然會有種；另外，就目前兒童閱讀現狀而言，其實，是父母、成年人更需要有種，而不是孩子。

有趣就是好玩，有料就是有內容。我回顧我與我家小朋友一起讀的書，大致符合這兩個要求。因為，儘管我們給孩子提供了很多選擇，但歸根到底，這個孩子的閱讀傾向，是由我們父母塑造的。我寫過一個文章，叫做《從繪本閱讀到文字閱讀》，裡面有這麼一段話：

菜蟲的繪本趣味，自然也是被我與蟲媽塑造的。我偏向於熱鬧、幽默、惡搞，總之是好玩的。像李歐·李奧尼那樣的，菜蟲就不是特別喜歡。

菜蟲喜歡的是大衛·香農、約翰·伯寧罕、大衛·威斯納這樣的，尤其是超級搞笑的。《遲到大王》讀了一遍又一遍，後來去幼兒園，大家問，菜蟲你又遲到，他就說，被下水道的鱷魚咬住了書包。眾皆大笑。這符合閱讀的一條原則，就是人類尋樂的本能。

一、純粹的閱讀樂趣的重要

之所以我一開始就找有趣的書給孩子們讀，就是基於這一條：樂趣。就是我所謂的有趣。

1.閱讀首先是一種樂趣，而非教化

就是說，我認為，教化是樂趣的副產品。說實話，我最討厭的詞語就是說教。我們跟孩子共讀，唯一的目的就是，我們享受親子時光的樂趣。諸如以認字為目標的閱讀，功利性太強，會損害到孩子的求知慾。

所以就書籍的選擇而言，如果有一個書，裡面充滿了說教，那好，我絕不拿這個書給孩子讀。第一，對於孩子來說，說教是無效的，達不成效果；第二，就閱讀而言，說教起到反作用，剝奪閱讀的樂趣。這第二點，是因為閱讀不是一種被動的接受，而是一種個人的創造，閱讀是一種生產力，然你非得讓孩子按照你的思路去閱讀，這就是剝奪孩子的創造力。

我從事教育18年，現在我的孩子三年級，我所觀察到的，中國的教育者的問題，主要就在於，太嚴肅了，老是想著，成年人要給孩子們一些規訓，不能放下架子，把自己也看作孩子，在一起玩。長此以往，孩子們天然就認為，有兩個世界，成年世界和兒童世界，而成年世界是無法理解兒童世界的。

2.求知是更廣泛的樂趣

樂趣是入門之階。但是這個樂趣是很廣泛的，搞笑自然是樂趣，但我們不能拘泥於搞笑，這一點，家長和老師是需要記得的，求知本身的樂趣就很大。古希臘人是熱愛求知的，他們把飲酒、愛情和求知放在一起，都是作為樂趣。

我們經常會納悶，我們的孩子，為什麼5-6歲時，有那麼多問題，有那麼多奇思妙想，而到了十二三歲，就變得乏味，對什麼都提不起興趣。這個時候不要問孩子們怎麼了，而是要問，我們成年人怎麼了，我們的教育怎麼了。比如，孩子讀書的時候，你有沒有附加給他好多閱讀之外的東西。這些就是家庭生活和學校教育的細節。比如，孩子在家讀課外書，你的態度是怎麼樣的，又是怎樣指導的。比如，學校里孩子對讀物發表了稀奇古怪的看法，你如何激勵他保持自己的獨異。

這裡有非常重要的一點在於，中國的文化傳統是一種順從的文化，我們潛移默化的認為順服才是好孩子。你看我們的褒義詞，對孩子的褒獎就是兩個詞：乖／聽話。分析一下內在的東西，這兩個詞內部就是順服的文化。就這樣，我們的孩子還會有獨立又獨特的看法嗎？

因為答案都是現成的，標準的，成年人會像一日三餐一樣做好了端給你，還需要孩子們自已有好奇心有求知慾幹嘛？

3.純粹的閱讀至關重要

好了，前面說了兩點，其實就是這第三點，閱讀是很純粹的，要把這種純粹還給孩子們。青少年閱讀有10大權利，我們需要知道（見PPT）。就是說，成年人在指導孩子們閱讀時，不要加上太多的功利化目標。讀完了不要提問題，如果他願意跟你討論可以，但討論也要平等，鼓勵孩子表達。不是你說了算的，因為任何人對這個書都有自己的詮釋的權利。有趣與尋樂是閱讀的起點，這一時間段，成年人不要投入過多的功利思維。

所以，一旦孩子在閱讀，就隨他去唄。這個時候你指手畫腳，對孩子這個要求那個要求的，我提醒你，這是你自己身上的那個控制欲在發生作用。

4.提供足夠多的選擇的可能

但是身為父母老師，要做好一個準備，就是提供選擇權，選擇的機會。你可以早點給他準備個書架啊。去宜家買。又便宜又好看。這是孩子自己的。我買了之後，就把自己書架上孩子的書都給他，發現一個書架不夠，杭州宜家開了，還得再去買一次。多提供一些書，不要只是文學書，天文地理，科學，生理，都放在那裡。菜蟲今年三年級，已經能獨立閱讀了，傍晚在家裡，他一個人在自己的房間做作業，有時候走神，就去拿書架上的書看，不做作業了。我很開心，也非常感動，這個孩子自己出發去尋找讀物了！這個時候自由閱讀所獲得的，比做回家作業不知道好多少倍。回家作業做不做，又有什麼關係。

二、適得其時的讀物

1.讀書越多越好嗎？

當然，讀書一定需要有一個量。至少到達臨界點。有一個誇張的說法是，小學階段讀5000萬字。這個確實比較誇張。但至少到一個臨界點，這是無疑的。這個臨界點就是，讀了這麼多字數之後，這個孩子的母語的語感逐漸建立起來了，邏輯思維能力開始建立起來了……但每個人這個臨界點都不一樣，需要我們各自觀察。到這個臨界點之後，我們再來說，讀書多和少的問題。

2.適得其時的讀物

這個詞說出來很簡單，操作起來確實比較麻煩。因為你必須時時關心，時時在意，這個孩子，究竟喜歡怎樣的讀物。因為每個個體是不一樣的。我剛當奶爸的時候，小豬阿姨送我一本梅子涵老師的書，這個書里介紹了好多兒童讀物，於是我按圖索驥，基本上買齊了。但是我家孩子不喜歡《柳林風聲》啊，好無趣。所以梅老師這個書好，就好在，提供的是選擇，這麼多書，你的孩子總有一些喜歡的。

這個跟孩子的年齡和關注範圍有關。6歲我給菜蟲讀《哈利波特》，他不喜歡。8歲就喜歡了。現在喜歡羅爾德達爾，《女巫》讀了兩遍還要再讀。最近在讀《小喬治的魔葯》，家裡的瓶瓶罐罐里，已經儲存了各類魔葯了，做這個魔葯是需要皮鞋油的，我家沒有，蟲媽特地去買來。現在魔葯蔚為大觀，有變大的，也有變小的，堆在各處。

所以我家小朋友喜歡《5月35日》啊、《納尼亞傳奇》啊之類，只是那段時間，我家衣櫃就遭殃了。

關於《納尼亞傳奇》這個，我寫過一文章，這裡跟大家講一個我與我娃共讀此書的故事，我們不但讀，還一起寫。讀這書的時候，他得了一次重感冒，發燒，在醫院排隊，排了3個小時隊。這三個小時我們就在彼此編故事給對方聽。這樣，我們用故事照亮了這段乏味的時間，我們將意義賦予了這段時間。這個令我想起電影《偷書賊》。大家在防空洞一片漆黑之中躲轟炸，人心惶惶，一個小姑娘的朗讀聲，成為最美妙的聲音，不單單驅散了恐懼，從而賦予了這個時間以意義。後來我與菜蟲也一起寫了一個穿越故事，反諷納尼亞世界，穿過衣櫃，我們來到了廁所——這個是根據我家自己的房間結構寫的。

3.用他獨特的書建構他獨特的世界

所以，最適合的書，就是建立這個孩子的意義世界的書。這些書不單單是文學書，也可以是科學書，或者地理書，等等。只要是建立這個孩子意義世界的，就是他最為適得其時的書。其實，很簡單，你看他迷什麼，這個就是。

選擇適合這一年齡段，適合這一個孩子的讀物。每個孩子都是獨特的，可以為之量身定製適合他的讀物。家長多喜歡給孩子讀世界名著，當然要讀，但我也不反對孩子讀非世界名著，就看你自己怎麼引導這個孩子了。

最後就是，尊重孩子們的遊戲。把玩這個字，放在功課這個詞的前面。玩才是最大的學習，最有效率的學習。故事和遊戲，建構了孩子的世界，從而建構了這個人的成年世界。

三、幼稚與深刻並不矛盾

1.幼稚的本質就是童心、就是想像力

我們保護孩子們的童真，這個保護要體現在日常生活中。比如你的孩子說了一句很幼稚的話，你怎麼回答，我們總是聽到成年人在取笑他：孩子氣，幼稚，孩子話……不一而足。但是你知道，他就是孩子啊，他不說這樣的話，還說什麼話。我們去鼓勵，去傾聽，認同。在這些生活中的細節里，孩子的童真就得以保護。

不這樣，難道讓他去孔融讓梨啊，那個才可怕。少年的老成才可怕。我看《世說新語》，裡面言語部，什麼覆巢之下焉有完卵。當然驚艷於這個8/9歲的孩子機智，但一方面也大搖其頭，中國兒童沒有兒童的樣子，2000多年了。

我講一個《阿基米蟲》的故事吧。

菜蟲大概4歲的時候，我們去過廈門的海邊，菜蟲要在沙灘玩沙子，傍晚漲潮了，沙灘被淹沒了，菜蟲沒辦法，只好回酒店。回家之後，夏天我們在澡盆子里給菜蟲洗澡。菜蟲一屁股坐進去，水就滿出來了，他站起啦，水就淺下去。菜蟲突然明白了，說出了那句深刻的哲言：傍晚，太陽落進了大海，於是大海漲潮了；早晨，太陽從大海里升起來了，於是大海退潮了。那一瞬間我覺得菜蟲是阿基米德靈魂附體，所以他成了一條阿基米蟲。所以這個時候我大讚呀，狠狠親吻他，覺得我家小p孩就是天才。

2.孩子的深刻在於其拓展的思維的邊疆

我所說的深刻就是這個深刻。阿基米蟲的故事，不在於他像個成年人一樣思考，不在於他有了成人思維，而在他建立了自己的思維方式，他有了自成體系的思想，這是他的一個飛躍。

我寫過一個《菜蟲不想7歲》的故事，也是一個很深刻的問題，要跟孩子談論時間，年齡，很難。我以前還寫過一個《菜蟲的時間果殼》，就是說對孩子而言，時間的概念是不存在的，那麼如何跟一個好歲的孩子談論年齡呢？

但孩子有孩子的邏輯，是6歲7歲，無非是一個稱呼，對他來說沒有實質性的意義，就像兩種巧克力，一種叫好時，一種叫費列羅，僅此而已。這就是孩子的邏輯。你尊重他，他自然時時讓你驚喜，不尊重，成年人收穫的無非是自以為是之後的自我幻滅。

3.幼童與哲學

所以孩子也可以讀哲學啊。這也是有趣有料的。我前面跟孩子談論的兩個問題，就是哲學問題。但用貼近孩子的方式談。也可以讀葦岸啊，《大地上的事情》。這是很純凈的漢語文本。孩子能接受的。我的打算是，菜蟲四年級，可以給他讀一些故事之外的單純的文本。因為我觀察菜蟲，覺得他在四年級，能發展出較抽象的思維能力。

4.如何保護孩子的童真

沒有別的辦法，最重要是反思自我的家長制度的殘留，改變自己身上的控制欲。觀念的改變帶來行動的改變，觀念是第一位的，之後才有實際操作。

四、成年人以何種方式介入兒童閱讀

1.成年人應是一個愛閱讀之人。

2.陪伴是最好的策略。

這兩點，茲不贅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