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氏識遺-在線閱讀
06-15
宋·羅璧 ●卷一 ○成書得書難 《易》更四聖而始備;《書》歷二千餘年,存者僅存十八篇;《詩》之剛也, 夫子十取其一;《春秋》,魯史之名,記者非一人,其後夫子修之,左氏傳之, 又其後劉歆、杜預合經傳而一之,然後經以傳明,事以類著。經之成亦難矣。周 衰極文之世,晉韓宣子適魯,然後見《易象》與《春秋》;吳季札聘上國,始聞 《詩》之雅歌頌,楚獨有左史倚相能讀《三墳》、《五典》、《八索》、《九丘》。 士生其時,得全見六經者無幾。《商頌》至正考父才得十二篇於周大師;孔子周 旋杞宋間,欲究夏商遺禮而不得;劉歆言漢經秦火,書惟有《易》,至孝文時伏 生始口授《尚書》,孝武時壁出者皆朽腐散絕。《詩》之萌或傳《雅》或傳《頌》, 合而成《詩》;其後得書二十篇,以為《尚書·大傳》,謂為不傳《春秋》。唐 孔穎達曰劉向、班固、劉歆、賈逵、馬融、鄭玄、服虔、杜預皆不曾見今《尚書》, 建安蔡氏謂楊雄亦未見《尚書》。《余按:《書》出孔壁者,皆科斗文字,凡二 十五篇,號為「古文」。出伏生口授者,三十四篇,其後夏候勝等傳□洛陽石經 刻之,漢號「今文」。孔壁初出,孔安國上之官,承詔總為五十八篇,作傳,傳 成,會國有巫蠱事,不獲上,壁書復湮。行於漢者,伏生三十四篇而已,故壁書 世儒多不見。後有張霸者習聞《書》五十八篇之說,偽造二十五篇,並伏《書》 為五十八篇。惟劉向父子所著《五行傳》是其本法。鄭玄注《書》依用之,多乖 異。晉興,壁書漸出,至梅頤為豫章內史,全得孔書,盡上之官,為施行壁書。 方《大傳》猶缺《舜典》,江左蕭齊建武中,姚方興始獻《舜典》,孔傳五十八 篇始備。隋開皇間始流河朔,見《書疏》。但漢武至前晉凡五百餘年間,歆向父 子披群書甚精,不應孔書皆不傳,直逮晉始得之,故或者亦疑梅頤之意。)宋楊 誠齋序《易》曰:「韓起嘗見《易象》而喜。然起之所見者,羲文之《易》而已, 非夫子之《易》也。今乃得見起之所未見。子貢在三千七十之中嘗嘆:夫子之言 性與天道,不可得而聞。今夫子之《易》,性與天道之言也,乃得聞子貢之所不 聞。」其述古人不得多書而讀之,備矣。韓柳未出,歐陽公得韓文六卷於漢東李 堯輔敝篋中,脫落顛倒無次序,乞歸,讀之。後官洛陽,與尹師魯補綴方成全書。 穆伯長敘柳文謂:「初不全見於世,亡字失句,闕墜為甚。凡用力二紀,文始成 定。」今讀韓柳者,未必察也。司馬溫公《進〈資治通鑒〉表)曰:「臣之精力, 盡在此書」。又《與宋次道書》曰:光自到洛之日,專以修《資治通鑒》為事, 於今六年,僅了得晉、宋、齊、梁、陳、隋六代,奏御。唐文字尤多,夢得將諸 書年月編次為草卷,每四截為一卷,自課三日,刪一卷,有事故妨廢,以夜補日。 前秋始刪,到今已二百餘卷,才至大曆末年。向後卷數增倍於此,共計不減六更, 須三年方可粗成編。文須細刪,所存不過數十卷而已。」公閑居洛十五年,朝廷 許開局自隨辟官授廩,命吏給扎,故成此書。使無如許歲月及官主其上,未必成 也。蔡氏云:古書自篆籀變而為隸,竹簡變而為縑素,縑素變而為紙,紙變而為 摹印。摹印便而書益輕,後生童子習見以為常,與器物等藏之者,只觀美而已。 余謂書少而世不知讀,固可恨。書多而世不知重,尤可恨也。唐末年猶未有摹印, 多是傳寫,故古人書不多而精審,作冊亦不解線縫,只疊紙成卷,後以幅紙概黏 之。(猶今佛老經)其後稍作冊子,後唐明宗長興二年宰相馮道、李愚始令國子 監田敏校六經,板行之,世方知鐫甚便。宋興治平以前,猶禁擅鐫,必須申請國 子監。熙寧後方盡弛此禁。然則士生於後者,何其幸也! ○經題籤 題籤經目雖小節,古人亦審。朱文公見題《伊川易傳》者,謂題《周易程氏 傳》方是。蓋後傳先經,得尊經之意,且言漢晉諸儒經注皆如此(余按:古傳 《春秋》者三家,而曰《春秋左氏傳》、《春秋公羊傳》、《春秋穀梁傳》,皆 先《春秋經》)。但先儒又有大名居下之說。大名,《易》、《詩》、《書》、 《禮》傳是也。《易》以文王序加周字(周,岐陽地名,姬先代所封,《詩》曰: 「周原無無」是也,後為代號,因以名《易》),書以上古書加尚字(孔壁 只得虞、夏、商、周之書,孔安國序《書》伏生之下經曰:以其上古之書,謂之 《尚書》。則尚字伏生加),《詩》以毛萇傳加毛字(傳詩者初四家,曰齊、魯、 毛、韓,今之《詩》傳自漢博士毛萇。因目《詩》曰《毛詩》,以別三家), 《禮》述周制加周字(《禮》出劉歆,題周必歆),《傳》以左氏作,加左字 (以別《公》、《》,未詳所始),後來班固《漢書》、陳壽《三國志》皆大 名居下,取法於經也。若伏羲始畫八卦,重為六十四卦,鄭玄以為神農,孫盛以 為夏禹,史遷以為文王,惟王弼、孔穎達以為伏羲所重。蓋《說卦》曰:「昔者 聖人之作《易》也……兼三才而兩之,故《易》六畫而成卦。」伏羲作《易》之 人已言,兼言畫六而成卦,則重卦伏羲無疑也。但上《系》言:伏羲以來之製作 十三卦,皆雲蓋取則卦名。伏羲前已有矣。矧畫前有易理,且素具乎,況於伏羲 前言《易》皆從曰「聖人」,蓋有深意。薰叔嘗而問朱文公以卦設名之始,公答 以無所考。《詩》名之說,或謂國史,或謂子夏、毛萇。而《書·金》曰: 「公乃為詩以遺王,名之曰《鴟》。」則《詩》名乃作者自定,至分為風、雅、 頌,說者以為始於孔子自衛反魯,樂正雅頌,各得其所,不知吳季札聘魯在孔子 未反魯之先,而魯太師已為札歌風、歌雅、歌頌,則夫子乃衰周之僭禮樂者爾。 《周禮》雖有太師掌六詩之說,然先儒謂《禮》出劉歆,則六詩安知非後世依仿 而托之者。余按:魯《》詩序曰:「於是季孫行父請命於周,而史克作是頌。」 《樂記》曰:「人不耐無亂,先王恥其亂,故制雅頌之聲以道之。」《史記》曰: 「微子過殷墟而作雅。」觀此則雅頌亦作者自別也。孔子序《書》以置篇端始孔 安國。《左傳》、《春秋》初各一書,後劉歆治《左傳》,始取傳文解經,晉杜 預注《左傳》復分經之年與傳之年相附,於是《春秋》、《左傳》二書合為一。 因傳解經事見《歆傳》,《左傳》、《春秋》合為一見杜預《左傳序》。 ○筆史 范蔚宗《東漢·黃憲傳》述諸人敬慕之說,而憲之美無可尋,至今讀者欽其 賢,慕其器。唐史於房杜解善謀善斷外,事迹亦不多見,但王魏善諫,英衛善兵, 例推為房杜功。項羽殘暴,班固書之曰:「羽西屠咸陽。」曰:「所過無不殘滅, 嘗攻襄城,無噍類。」語不激而羽之暴十分著露,此史筆之妙。至於敘列人物, 傳褒之者贊,貶之者□,稱美者傳無載(按:史著贊始遷、固,實法《左傳》。 《左傳》每於事終斷以仲尼曰、孔子曰、君子曰,故遷、固法而為贊,史臣曰、 太史公曰、臣某曰之類)。蓋人非堯舜,安能盡美,作史之道當爾,勸懲之意因 寓焉。蘇老泉曰:馬遷傳廉頗,本傳不載其議閼輿之失,而見於《趙奢傳》;傳 酈食其,本傳不載其謀撓楚權之繆,而載之《留侯傳》;傳周勃,本傳不載其汗 出浹背之恥,而載之《王陵傳》;傳董仲舒,本傳不載其和親之疏,而載之《匈 奴傳》。蓋四臣者,功十而過一,不欲因一以疵十,乃與善之意也。論蘇秦曰其 智過人,論北宮伯旰愛人長者,班固贊張湯曰推賢揚善。蓋四人者,過十而功一, 並其一者廢之,是塞人自新之路而堅其肆惡之心,懲惡不已,甚乎!後之讀者寧 復識哉! ○孔子師 孔子師老耽之說,肇於《莊子》。莊子師老子,故其著書譏侮古今聖賢,獨 推老子,甚至假借孔子言語譽之。後來漢儒輯《禮記》承其言曰:聞諸老耽。司 馬遷《史記·老子傳》復增許多老子訓誨孔子言語。孔鮒作《家語》,著孔子事 實,因據以為證(《家語》後有晉王肅所加,故益難據信)。由是益堅後學之信, 不知《莊子》一書多駕空寓言,時去孔子未遠,知天下崇信其學,故託言世之最 重者尊其師,庶幾耽之道益隆,此莊子抑孔子、尊老子之跡也。後儒不察《禮記》、 《家語》、《史記》出《莊子》後,見孔子萬世師表,不應禮樂無所自來,而問 禮老耽一語,又備見諸書,未詳始自《莊子》。不知老子之教主於清靜無為,其 著書厭薄禮學曰:禮者,忠信之薄而亂之首也。莊子傳其學,從而有掊斗折衡、 攘棄仁義、焚符破璽、絕聖棄知等論,則耽之學何禮之可問耶?太史公謂道家虛 無為本,因循為用,有法無法,有度無度。故後之宗者盪棄禮法,蓬首垢面,喪 酒吊肉,晉代可證已。豈有以禮訓孔子,而勖其徒則廢棄耶?孔子於人之有善, 若管仲之仁,子產之惠,皆亟稱不暇,豈有耽其師而故沒之耶?故愚為《莊子》 寓言無疑。余嘗謂孔子師表盍推周公,彼其夢想猶冀見之。孟子去孔子未遠,具 曾思之傳最的,誦孔子氵瓜接不過文武周公,使孔子果師耽於莊子輩,爾耽學之 是非莊子述而傳之足矣,何必假孔子言明之?此其借孔子尊師可見也。後之衛道 者皆與孔子分說,未以寓言及尊師之意照破莊子之妄爾。若孔子從耽之事,《庄 子》外篇著耽為周藏史。藏史,書所藏者。耽所職多書,孔子因往問耽焉,容有 此理,不然魯論何無一言及耽,而耽之禮何不書傳其後,而甘為棄名檢盪禮教之 罪人耶?東坡嘗謂莊子雖排孔子,實尊孔子,書末敘百家之學,興曰:「譬如耳、 目、鼻、口,各有所明,而不能相通。」故墨翟、禽滑、彭蒙、田駢、慎到、 關尹、老耽以至莊周皆列敘名之,至鄒魯之士、紳先生,其在《詩》、《書》、 《禮》、《樂》多能明之,則推而不敢斥此。又可見莊子前之推老耽者,借孔子 也(余舊輯《素王事記》只據諸書纂輯,未暇辨理,今輒附此)。 ○文繁省 司馬遷《史記》敘三千年事,五十萬言。班固《漢史》敘一百年事,八十萬 言。晉張輔以此優劣班馬。王逢原解《論語》「夫子為衛君」章曰:賢兄弟讓, 知惡父子爭矣。包咸解「子見齊衰者」章曰:哀有喪,尊有爵,矜不成人。朱文 公括「富與貴是人之所欲也」章曰:君子審富貴而安貧賤。視若稽古三萬言者有 間矣。《左傳》敘晉獻公殺申生事曰:君非姬氏,居不安,食不飽。《禮記·檀 弓》約以四字曰:君安驪姬。《公》《》敘晉使齊事,由克眇、季孫行父禿、 季孫良夫跛、曹公以手僂,齊使眇者逆眇者,跛者逆跛者,禿者逆禿者,僂者逆 僂者。劉知幾《史通》曰:宜除「眇者」以下句,但云各以類逆足矣,此句煩也。 《漢書》:張蒼年老,口中無齒。《史通》曰:宜去「年」、「口中」三字,但 雲「老無齒」足矣,此文煩也。朱文公雲家藏歐陽公《醉翁亭記》草前數行,鋪 敘滁州之山,忽大圈了,但注「環滁皆山也」。梁安貧記武陵桃源事曰:「洞中 人問:今乃何代,後歷幾何,漁人黃道真曰:今晉代,秦後復為漢魏矣。」至陶 淵明但曰:尚不知有漢,無論魏晉。司空圖曰:辨於味而後可以言詩,江嶺之南 凡資於適口者,若醯非不酸也,止於酸而已;鹺非不咸也,止於咸而已,華人以 之充饑而遽輟者,知其酸咸之外,醇矣,有所之爾,彼江嶺之人習之而不辨也。 東坡約之曰「梅止於酸,鹽止於咸,飲食不可無鹽梅,而其美嘗在酸咸外,然皆 只中庸人莫不飲食也,鮮能知味也」之說。《莊子·山木》篇曰:豐狐、文豹棲 于山林,伏於岩穴,靜也。夜行晝居,戒也。雖饑渴隱約,猶且胥疏於江湖之上, 求食焉,定也。然且不免於網羅、機辟之患,是何罪之有哉?其皮為之災也。至 《應帝王》篇但一語曰:虎豹之文來田。《列子》敘少壯老死曰:其在嬰孩,志 氣專一,物不傷焉,德莫加焉;其在少壯,則血氣飄逸,欲慮充起,物所攻焉, 德故衰焉;其在老耄,則欲慮柔焉,體將休焉,物莫先焉;其在死亡,則之於息 矣,反其極矣。《莊子》約以四句曰:大塊載我以形,勞我以生,逸我以老,息 我以死。《列子》敘人壽無幾曰:百年,壽之大劑,得百年者千無一焉。設有一 者,抱孩以逮昏老居其半;夜眠之所弭,晝覺之所遺,又幾居其半;疾、痛、哀、 苦、亡、失、憂、懼又幾居其半,量十數年之中泰然自得亡介焉之慮者,亦亡一 時之中爾。《莊子》敘此則曰:人上壽百歲,中壽八十,下壽六十,除疾病、死 喪、憂患,開口而笑者,一月之中不過四五日而已。視列語明省多少。詩中如介 甫「氏分黃犢草後山,一身當三千」之句,前輩嘗評其善約。然語簡又須意足, 李壽《裴晉公詩》曰:見說風情筋力在,只如初破蔡中時。敘其壽康功業三事於 兩句中。楊誠齋《挽張魏公詩》曰:出晝民猶望,回軍敵尚疑。敘其出督去國, 內得人心,外攝夷狄四事於十字中。歐陽公《上杜祁公詩》曰:貌先年老因憂國, 事與心違始乞身。祁公年四十即發白,當朝以權幸不悅,未及七十謝事,故祁公 謂此兩句道盡他一生心事。所以意足方見簡之工也。歐陽子謂簡而法,惟《春秋》 可當之。後學之立言,法乎宋景文修唐史,務簡而奇,如震霆不及掩聰之類,皆 以奇而舛,若其猶有未當者。柳子厚《段太尉逸事狀》曰:吾戴吾頭來矣。《宋 史》削去下一「吾」字,曰:吾戴頭來矣,河南邵氏謂:去下一「吾」字,戴頭 來果誰頭耶?豈知段之不懼,正以自請一死,詞之工,正在下一「吾」字,此則 不詳文義而省者。 ○書史訛名 堯、舜、禹、湯,或以為四聖人名,或以為謚,或以為號。以為謚者,謚法 始周,古未有也。以為號者,索之舊說,謂孟子稱堯曰放勛,舜曰都君,屈原稱 舜曰重華(孔穎達《圖書疏》曰:《書》遭秦火,《舜典》最後出,江左蕭齊時, 姚方興獻《舜典》,「重華」句乃方興所加,不知《離騷》先秦之書已有「差重 華之不可迕」,「就重華而陳辭」等語,則孔疏亦難盡憑),《書》中候稱禹曰 文命。蓋放勛謂堯能依仿上世之功化,重華謂舜繼堯重光,文命謂禹布文德。然 則堯、舜、禹、湯為號,無義,名或近是,況堯命舜之辭曰:咨,汝舜;舜命臣 曰:咨,汝禹,若稷契。則知舜、禹盡名也。湯名《論語》著曰「予小子履」, 《世本》乃謂湯名天乙,皇甫謐《世紀》謂名履字天乙(不知商代帝王以甲、乙、 丙、丁為次,則天乙乃湯別號),至舜命棄為稷養官也。在當時以稷與禹、皋陶 並稱,名已覺混,及他書凡稱棄者並曰稷,不知夏以前祀柱為稷,殷興始廢柱以 棄代,謂稷可代棄名,非也。殷史帝乙崩,子辛立,是為紂。則紂名辛,非受也。 《尚書》西伯戡黎及武成皆言商王受。二孔釋《書》謂:受、紂,音相亂。鄭玄 謂紂轉為受,及名方曰「其在受德」。孔文釋「受德」紂字。余按:殷人名其惡 曰紂,其轉紂為受,或者偽書者過也,至謚法以殘書損義為紂,亦未詳,殷無謚 法而妄爾。《列子注》:伊尹生伊水之上,故姓從其地。屈原《離騷》、孫武兵 書、呂不韋《春秋》、孔穎達《詩》、《書》疏皆著伊尹名摯。渭之尹者,正也, 言能正天下(鄭玄注尹言究,孔安國注尹□),故號伊尹。而《太甲》、《伊訓》 等篇述其言曰「惟尹躬克左右厥辟」;曰「惟尹躬先見於西邑夏」;曰「惟尹躬 暨湯咸有一德」,皆指尹為自稱之名。君前臣名以號與字,可乎?《史記索隱》 著太公望姓名曰姜子牙,故《左傳》、《毛詩》齊例稱姜,姜先封呂,他書復稱 呂尚,以可師可尚也。孫子兵書存其名,猶稱呂牙。謂之太公望者,《史記》曰: 文王遇呂尚於渭濱,曰:「自吾先君太公曰:『當有聖人適周,周以興。』子真 是耶?吾太公望子久矣。」則太公非爵,望亦非名也。後世不察,謬曰呂望、呂 尚,蓋緣《史記》以太公望與周公旦並稱,又曰太公望北海人也,讀者從而亦訛。 ○雉釋文 《左傳》:都城過百雉;《周禮》名城以五雉、七雉、九雉,釋者謂一雉之 牆長三丈,高一丈。其取以名文之義未詳(《公羊》:五堵而雉,則二百尺)。 山陰陸氏著《埤雅》謂:雉性妒壟護疆,飛不越分界之內,以一雄為長。潘安仁 《雉賦》曰「畫墳衍以分兀」者,此也。其飛榮不過丈,修不過三丈,所以以雉 計丈也。《禮記》「晉太子申生縊死」,鄭玄注曰:雉經。《晉語》亦曰:申生 雉於城廟。孔氏釋:雉性耿介,被獲,必屈折其頭而死,言申生以介死也。因思 城之大有取於雉,有望於耿介死守封疆之臣,豈泛然哉。 ○孔門多才 孔門多才,可使治賦,可使為宰,可使從政,可使與賓客言。子華之使,冉 求之藝,子路良孺之勇(《左傳》:微虎宵攻吳,師卒二百,有若與焉。冉求清 郊之戰,樊遲為我右,則勇非一夫),子貢辭命外善貨殖,公冶長能通禽言。言 語、德行、文章外無往不有。聖人從而以道德禮樂陶熔之,譬天地間生生職職, 各正性命,所以為萬古大化治。聖人歷聘列國,雖因道德所宗,亦多因弟子而重。 楚謀欲以書社封孔子,子西忌之曰:王之輔相有如顏回者乎?王之帥師有如子路 者乎?王之使列國有如子貢者乎?王之官尹有如宰予者乎?其後季孫啟哀公聘孔 子,亦以冉求之勝學軍旅於孔子也。《史記》言仲尼沒後,弟子大者為諸侯師, 小者為卿相。蓋其平日琢磨,使有用非止章句之末也。《漢·藝文志》曰:孔子 沒,群弟子各編成一家之言,名曰九流:一儒、二道、三陰陽、四法、五名、六 墨、七縱橫、八雜、九農。則孔門之學何所不參?孔子之教何所不講?所以為聖 而當時共慕,至沒而弟子異昔,故曰孔子沒而微言絕,異端起而大義乖,春秋之 後無聖人。戰國孟嘗、平原輩亦皆聚客數千,書之史者雞鳴狗盜、袖椎竊符、縱 橫狙詐,賈生民之禍而已。下惟是珠履毒瑁,以雄其國,所以士益眾,世益卑。 近世伊洛學興,始以修齊賓士為教。故胡氏謂伊洛發明,然後人知孔孟可學而至。 視漢晉以來,第以詞學名儒者有間矣。至紫陽集諸家之大成,其精本之義理,其 粗究之經濟,嘗書儲才之說曰:有天下者必諏詢咨問取之無事之時,而參伍折衷, 用之有事之日,方其事之未及也,無旦暮倉卒之需,則親之得以久,無利害紛拿 之擾,則察之得以精,誠心素著,則可得之多,歲引月長,則所蓄獨富。久且精 故,知其長短而不謬,多且富故,更迭為用而不竭。今人平居不以才為意,及臨 事倉卒泛然求之,所以用之欲稱其任,難哉!又曰:不以小惡掩大善,不以眾短 棄一長,不以近遺遠,不以小加大。則共聚一時英彥,請之者豈直曰文為而已。 又當參堯禪舜、舜禪禹,皆是積歲程年,稷、契、夔、龍之任,曰「三載考績, 三考黜陟幽明」則決,非以驟致也。若傅說起於版築,膠鬲舉於魚鹽,管夷吾舉 於士,漢祖倉卒羅致,販繒、屠狗、吹簫、織簿皆為用,則短不可棄長,小不可 掩大,又可驗也。況物有不求,未有無物之歲,人有不用,未有無才之時。特患 教無孔子而取之,之說又不大公爾。 ○孔子諱魯 北魏史著魏之祖詰汾田山澤,見輜耕自天而下,有美婦人稱天女受命與詰汾 偶,期年復會,果以生男授詰汾曰:此君之子也,自此世為帝王。竊詳古帝王受 命之符,未有神異如此者。考之當時,魏大武嘗命崔浩撰國記,浩書魏先世事, 詳列通衢事,皆直筆,北人見者無不忿恚。浩以暴揚國惡,身滅族夷。乃知詰汾 之偶,史官懲浩失而失之者也。古以訐直取禍不一,若史權所在,尤嫉之招,矧 國諱乎?故班固、蔡邕皆不得其死,聖人慎亂邦,安得不以遜言為貴?孔子在 《春秋》,凡魯失多為諱護,《詩》三百例錄變風,魯獨著頌,與商周等。《論 語》:自既灌而往者曰:吾不欲觀之矣。或問諦之說,曰:不知也。夫子禮樂 所宗,豈不明者。朱文公謂《禮》不王不,魯侯國舉實僭,故夫子托以不 知。鄭玄謂則序昭穆,魯以僖公為閔公庶兄,躋僖、閔上,有逆祀之失,故夫 子不欲觀(余案:躋僖、閔上乃文公三年孔子仕定公時,陽虎已順,祀先公無 緣尚為逆祀,不觀元未詳爾)。文姜通淫於齊,書會於禚之類,雖不泯其實, 及文姜與弒桓公,不容於魯,書夫人之歸曰:遜於齊,言若遜讓而去之義。桓閔 二公皆弒死,經例書曰薨。成公適晉為所留,經沒不書。其諱國惡也,審矣。昭 公娶吳,姬姓,泰伯之後也,陳司敗之問正以娶同姓之丑,夫子寧受以為己過, 而不別為辯辭。至《春秋》書孟子歸曰:夫子至自吳。及其死也,書孟子卒。不 表夫子之為曰氏,蓋不殉昭公之失,書孟子凡皆為魯諱也。皇甫氏謂孔子若不受 司敗之議,則千載之後遂永信我言,謂昭公果知禮,是亂禮之事從我始,今得司 敗見非,受以為過,則他人不謬,所以幸也。孔穎達謂孔子於魯事不可無法者, 不奪其所諱,亦不為之過諱,每事諱護則為惡者無復忌憚,後世安知所懲?故為 魯諱,禮也;不為魯隱,為世教也。《公羊傳》:《春秋諱例》曰:為尊者諱, 為親者諱,為賢者諱,為中國諱。左氏曰:諱國惡,禮曰諱。史著崔浩才比張良 而稽古過之,惜未稽仲尼之法也。 ○理根本 秦據崤函,事耕織,修戰守,復取蜀為富饒之本,卒滅六國。漢高委蕭何治 關中,光武委寇恂保河內,曹操撫河濟,屯許下,俱濟大業。唐興,因隨關中之 資;宋興,籍周之富。視高光特易者根本有素也。若項羽之敗,全是漢遣彭越等 入楚地謀撓楚故,兵疲食盡,以此不支。羽恃其勇悍,日事外攻略,不於根本究 心,一旦兵敗,方有「無面目見江東父老」之語。大概根本不立,則進退無據, 耕織不偏廢,然後表裡可以交敷。高宗南渡,胡致堂進計,乞措置荊襄為根本, 安行所謂老小者,陛下分部諸將,謹斥候,治盜賊,自以精兵為輿衛,巡歷往來, 征伐四齣,如高祖在滎陽、成皋、京索,而留蕭何於關中,光武戰臨淄、壟坻, 而置寇恂於河內。又言置行宮,或建康、南昌、江陵一處,安太后、六宮,量留 兵將為營衛,陛下復兵按行,周旋彼此,不為定居。又言既定講武,其餘庶常日 力不暇給者,別置行台區處之。此建炎規恢復一大議論也。惜當時玩其說,蓋一 身在外,則足以禦寇,而根本之地不加傷,意於事務之大,庶常日不暇給者,置 行台處之則可一意講武,圖所謂興創之大功。有志天下者致堂,此說萬世法程也。 ○曹參不伐 山谷以韓信勝趙不自驕而師李左車,為武夫悍將所難,詠以詩曰:「功成千 金募降虜,東西置坐師廣武。雖雲晚計太疏略,此事亦足垂千古。」信事固難矣。 若曹參佐漢祖起兵,未有韓彭輩,戰勝攻取多出於參,異時論功,爭以參為第一 者,此也。高祖先項羽入關,參功為最速,逮得韓信,參已封建成侯,一旦舉信 為大將,不聞參有軋己之嫌,雖信奇才,然參視之實為後出。至信擊魏擊趙,參 皆與俱,擊齊,參以相國屬焉。則參不特不忌信,乃降心出其下,此於士君子不 足道,而見之參則難矣。其謙讓不伐不待舍,蓋公隨蕭規而後然,宜其善終於菹 醢之世。參本傳言:韓信東擊齊,參以左丞相屬焉。又言信立為齊王,引兵東與 漢王共破項羽,討齊未服者,漢王即帝位,徙信王楚,參國相印,觀此則參終始 出信下。噫!難哉! ○有國二權 國之大權二:政與兵而已。故權宜專不宜分,分則事無統。兵權宜分不宜專, 專則亂生。成王將終,命大臣相康王,時掌兵者齊侯呂,宰臣召公迎嗣子, 命仲桓、南宮毛取二千戈、虎賁百人於。先儒謂齊侯掌兵而不可發,召公發兵 而必資仲桓、南宮毛,則其權之不統屬也尚矣。西漢郡置守一人掌政,置都尉一 人掌兵,二者不復相統,置南北兩軍亦不相攝。高後時周勃以太尉掌宿衛,初得 北軍而不得南,可證也。唐李府衛制壞,兵聚方鎮,卒以取亡。宋興鑒其弊,郡 置通判貳太守,道置轉運貳制,有兵權者錢賦不之寄,有錢穀者兵無所預,思慮 視古人益密矣。內則政事歸於中書,故外戚不得撓,宦官不得與。於兵典以樞密 宰相可知之而不可總之,三帥可總之而不可發之,發兵之權歸樞密,而樞密置使 必置副,欲彼此相制也。州兵典以指揮隨郡大小為員多少,每指揮四五百人,給 餉在運司,統制領守ヘ。神宗嘗言藝祖養兵只三十萬,京師十餘萬,諸道十餘萬, 使京師之兵足以制諸道,則無外亂,諸道之兵足以當京師,則無內變,此又內外 相制也。 ○明辭識時 萬事古今有一定之理,亦有隨時之宜。湯武征伐雖不若唐虞揖讓,然桀紂之 暴如是,非湯武伐而除之,天下何時得安乎?所以伊川讀《易》先明辭,決議時。 如孔子作《春秋》尊王,《孟子》七篇之書教諸侯為王。以時觀之,孔子時王室 政教猶行,列國義理相尚,使有桓文復出,王室猶可扶持也;至孟子時,七國日 事戰爭,周君曾不能為時重輕,而民生憔悴,虐政日甚一日,故孟子以王道曉諸 侯,亦明時者也。張南軒曰:君子救世,時宜而已。孔子作《春秋》,文王事殷 之心也。孟子勸時君行王政,湯武順天之心也,惜伯夷叩馬。李於江常語司馬 公,疑孟等作似非識時者。然有武王、孟子之書,又不可無後世於江、溫公之 說,乃扶持世變之一端。高祖稱義兵伐隋,隋煬之惡,視紂尤甚。高祖為隋方伯, 有湯武之貲,當時聲煬之罪,義旗東指,為天下除殘,民心響應,舉動豈不正大? 乃竊臣突厥,遙尊煬帝,別立代王,徐行禪讓之理,所以胡致堂謂正大之舉反委 曲行之,皆不明時者也。孟子有獨夫紂之說,南軒曰:王者,天下之義主,民以 為王則謂之王,民不以為王則獨夫而已。況所謂王者,以其能生殺,能廢置,能 弭亂息爭,紂煬雖苛暴為獨夫,生殺廢置猶在也。若衰周二君,無紂煬之惡而安 於衰弱,使文武德澤斬盡,制度大壞,付天下於自盛自衰,自在自亡,於世治亂 茫然不與焉,亦安得不謂之獨夫哉! ○十六相四凶 《五運歷譜》載黃帝之子相承四百年,次顓帝(即高陽氏)在位七十八年, 次帝嚳高辛在位七十年,次唐堯在位七十年,以其數考之,意子孫至舜時已六百 一十餘年。魯太史克稱舜舉十六相、去四凶族,蒼舒至叔達八人為高陽氏之才子, 天下謂之八元(如《歷譜》之數,八人至舜時已三百一十驚年),伯審至季八 人為高辛氏之才子,天下謂之八凱(如《歷譜》之數,八人至舜時已一百四十年), 少有不才子曰窮奇(至舜時已一百六十餘年),帝鴻氏有不才子曰渾敦(《歷 譜》曰:帝鴻氏黃帝剎,與頗帝同),顓頊氏有不才子曰禱杌(至舜時皆二百一 十餘年),縉雲氏有不才子曰饕餮(《歷譜》曰:縉雲氏黃帝,至舜時亦七百餘 年)。竊意舜時未必皆尚有其人,雖古人多壽,然數人者不皆壽,縱壽亦未必如 此其久也。若曰自其世濟美惡者言之,綿歷六十餘年之遠,未必代代皆元愷,人 人為凶類也。夫謂之世濟者,世代相仍,積累皆然也。不思堯舜大聖,生朱均瞽; 鯀頑圯,生舜;禹父子相去一間,聖愚懸隔,禹治水可謂有大功於世;啟少康之 外,咸無可稱。文武之興,后稷稼種之休烈猶可存者,成康宣王外,可數無幾焉。 以帝王之胄猶若此,彼十六相世為元凱,四凶族代為惡人,吾不信也。況更歷六 百餘年,謂之元凱,其間豈無一凶德敗祖宗之美;謂之凶族,其間豈無一良善掩 前人之愆。謂皆自其世濟而言之亦非也。 ○姬周姓 《左傳》晉平公以同姓四人備嬪御,鄭子產聘晉,言於叔向曰:今君內實有 四姬焉。蓋指四人,別同姓之丑,非目賤妾為姬也。按古婦人皆有字與謚,或國 名下系其姓,先儒謂其不忘本且別他族。今考字下系姓,如周女曰伯姬、叔姬, 齊女曰孟姜、季姜,宋女曰孟子、仲子,狄女曰叔隗、季隗是也。謚下系姓如齊 女曰宣姜、庄姜,宋女曰聲子,秦女曰文嬴,楚女曰江羋,杞女曰定姒是也。國 下系姓如秦女曰徐嬴,陳女曰息媯之類。豈惟姬姓後世以目賤人?《戰國》曰: 幸姬、如姬。《漢史》曰:諸姬、薄姬、愛姬。釋者不辨其為用。如薄曰:姬音 怡,臣瓚曰:漢內官也,秩比二千石,位婕妤下。惟顏師古謂漢內官無稱姬者, 周姓貴於眾國之女,故婦人美號皆稱姬。宋大觀間公主易號曰帝姬,貴之也。若 世例以目妾,豈反賤乎?然則姬女貴而以姓著,反不若齊、宋女不辱其姓之為愈。 ●卷二 ○擔頭上看花 《九疇》興而《易》道晦,三《傳》,作而《春秋》散,《齊》、《韓》、 《毛》、《鄭》,《詩》之末也,《大戴》、《小戴》,《禮》之衰也。古經為 後儒所斷者多矣,況去籍於周,坏於秦,雜於漢,魏晉後儒惟鄭王諸儒臆說是拘。 於是根本不立。故魏鶴山云:人須將三代以前規模在胸次,一一從聖經看來,庶 親到地位涉歷,可以自得。若只在諸儒腳下盤旋,終不濟事,緣擔頭上看花,終 不若樹枝頭天然活精神也。此語蓋為舍六經、泥訓詁者發。朱文公亦謂《詩》、 《易》之類,多為先儒穿鑿所壞,使人不見當年立言本意,人須是虛心平氣於本 文之下,不要留一字先儒舊說,及他是何人所尊、所敬、所憎、所惡,一切閣置, 惟本文本意是求,則聖賢之指得矣。皆自亂經學,以先入之說汨之也。今人學文 者不參六經,而拾韓、柳、歐、蘇之緒餘,筆史者不本《春秋》,而希馬遷、班 固之近似,賦詠者不探三百篇、《離騷》之雅奧,而唐人章句之是尋,故皆只襲 古人腳跡,不能專門名家者,此也。近時蜀士董梁可曰:文字、用事要從元出處 推究,不可只扌奢拽他人見成事來使,譬如賈物出產處得來,既可擇其美惡,又 可兼貨並畜。若只他人擔上販來,不惟美惡不辨,亦得少而售狹矣。姑即《莊子》 大鵬事言之,就全篇討究,則知鯤以魚大而化鵬,鵬從南溟曰天池擊水三千里, 以六月息,摶扶搖羊角之風,來蜩鳩斥之笑,出《齊諧》志怪之書,是多少曲 折,筆端自然活動。若見他人用大鵬事,己亦從而大之,則事狹而意促矣。此亦 不欲擔頭上看花也。 ○經根人事作 司馬遷謂古人有激而作,書曰:西伯拘而演《周易》,仲尼厄而作《春秋》, 屈原放逐,乃作《離騷》,左邱失明,厥有《國語》,孫子臏腳,《兵法》修列, 不韋遷蜀,世傳《呂覽》,韓非囚秦,《說難》、《孤憤》。《詩》三百篇大抵 聖賢發憤之所為。遷罹腐刑,故有此言,即其言推之,太康失邦而五子作歌,太 甲不明而伊尹有訓,三監亂周而周公作誥,孟子不遇齊梁、患楊墨而述七篇,仲 舒、劉向下獄而著《說苑》、《新序》、《繁露》、《玉杯》等書,柳子厚、劉 禹錫、李白、杜甫皆崎嶇厄塞,發為詩章。遷之言信而有證也。然考六經《論》、 《孟》,皆根人事作,《周易》著吉凶悔吝之理,《春秋》錄是非善惡之跡, 《毛詩》載政教美刺之詞,《尚書》推唐虞三代之懿,《禮記》威儀之詳備, 《周禮》制度之纖悉,《論語》立身行己之大方,《孟子》發明王道之極致,無 有空言者。所謂治道而為經,豈專舒憂泄憤之為哉? ○史闕文 天開於子,地辟於醜,人生於寅,邵康節《十二會》謂氣運至子方有天, 未有地,至丑方有地,未有人,至寅方有人,三代皆即天地人始處建正。當堯時 在巳,今在未,到戌當人物都消盡(《經世書》以十二萬四千五百年為一會,自 開闢至堯正當中數)。詳此則戌、亥、子、丑乃古今一日之夜,天地混沌 閉塞之時,堯至宋歷三時,凡三千餘年,上此寅至巳歷四時,當凡三千年,但孔 子書斷自唐虞,茫昧者不究詰,後儒因只據聖經為說。史家雖上及三皇,然皆裒 取後人僻書雜傳而成之,非真有得於當時事實也。但以康節堯舜上猶有四時說推 來,帝王前世代綿歷有《莊子》敘伏羲上猶十一氏,鄭玄《六藝論譙》、《周古 史》、皇甫謐《帝王世紀》、羅泌《路史》及《廣雅》皆述伏羲前帝王數十百氏, 年逾數萬,所謂肇自伏羲,特就其所推者言之爾。又以《易·系》參之,伏羲、 黃帝、堯、舜以來之製作十三卦皆雲蓋取則,《離》、《渙》、《益》、《隨》 等卦伏羲前有矣。卦畫不伏羲始也,司馬遷《史記》、劉道原《通鑒外紀》又 皆遺伏羲,只斷自黃帝始,不思《周易》萬世文字之祖經,秦火獨完備者也, 《大傳》言伏羲氏沒,神農氏作,神農氏沒,黃帝、堯、舜氏作,敘三五傳次甚 明。二史不然,故東漢張衡、近代朱文公皆咎遷。《春秋》不王吳楚以尊周室, 所以嚴正偽之辨也。後世史官徒知徇編言之說,周史厲王流彘之後系之共和者十 四年,而周統中絕,遷固漢史,惠帝崩紀、呂后為政者八年,歐陽公廁武后於 《唐·本紀》,司馬溫公黜蜀帝魏皆拘於編年說也。定奪於文公《綱目》,然後 正偽分而統紀明,豈史氏瑣瑣之見哉?但秦後項梁與諸侯共立楚懷王孫心為義帝, 當時合書義帝為正統,然後繼以漢,王莽篡漢,漢史為新者十八年,張衡謂時漢 元後猶存,只當為後元,《本紀》編年月,紀炎祥,而莽纂事第著之莽本傳。更 始居位,光武常為之將,後始即真。則光武初亦當以更始為正,文公《綱目》俱 不與以漢昭烈之例,豈以其君人之道有未足邪? ○子夏子思 司馬溫公《通鑒》著魏文侯師卜子夏於周威烈王二十三年,來曆本《戰國策》, 以《史記》考之,子夏少孔子四十四歲,則子夏乃周敬王十二年、魯定公二年生, 孔子卒周敬王十一年、魯哀公十六年,七十三歲,子夏時二十九歲,後十一年 哀公卒,繼元王七年、貞定王二十八年、考王十六年、威烈王二十三年,子夏當 一百一十四歲。周王更代之際,年有重疊,不過差之三四年,如《史記》則子夏 當威烈王二十三年,亦百零四歲。孔子既沒,子夏已有老西河之說,但不知果得 如許歲數否。柳子厚論孔子弟子曾參最少,曾子之死,孔子弟子略無存者。《論 語》出於有子、曾子門人,已有曾子啟手足之事,則子夏死曾子先矣。《通鑒》 書周命三晉為諸侯於威烈王二十年,魏之始侯文侯斯也。或子夏無如許歲數,溫 公以師子夏為文侯美事,系之,然當加初字以著其始。《史記·世家》曰:盜殺 晉幽公,魏斯立其子烈公,烈公立十九年,始命三晉為侯。則師子夏未必魏斯既 侯以後事也。《通鑒》又著子思言衛侯事於周安王二十五年,來曆本《孔叢子》, 時去孔子卒一百一十二年,伯魚先孔子卒五年,計伯魚最末年言衛侯事,時亦已 一百一十七年,凡此疑皆往事追書之,但溫公既書曰某年,必有實據。 ○崛奇可味 駢儷貴整,散文忌律,各有當也。《尚書·禹貢》敘九州地理之分畫,山水 之離合,物產之參差,貢賦之高下,功力之作止,鋪敘隨之而異,更不淆雜。 《顧命》敘成王導揚之語,儀文之列,去之千百載而讀者尋丈可辨,此千古文章 之妙。故東坡嘗推《禹貢》,曾子固諭後山學文且讀《顧命》。《周禮》文章之 奇不一,而狀物最精,《內饔》曰:牛夜鳴則<廣酉>;羊冷毛而毳,;犬赤 股而躁,臊;鳥キ色而沙鳴,、豕盲眠而交睫,腥;馬黑脊而盤臂,螻。五 者各物之病與臭也。卻行、仄行、運行、紆行,蚓、蟹、魚、蛇之行各態也。以 ㄕ鳴者,以注鳴者,以旁鳴者,以翼嗚者,以股鳴者,以胸鳴者,物之鳴各處也。 厚唇口、出目短耳、大胸後、大體短ㄕ,與夫銳喙決吻、數目<肩頁>ㄕ、小 體騫腹等語,羽之屬各形也。皆隨其異而筆之。深其爪、出其目、作其鱗之而, 則必撥爾而怒,苟撥爾而怒,則於任重,宜爪不深、目不出、鱗之而不作,則必 頹爾如委,苟頹爾如委,則加任焉,必將廢措狀飛走翕張之勢,而無力、有力、 輕重可以想見,此猶有形狀可寫也。若無形無影之聲,摹寫最難。《禮記·樂記》 曰:上如抗,下如墜,曲如折,止如槁木,倨中矩,句中鉤,累累乎端如貫珠。 何啻親聆其抑揚高下之聲,後來昌黎聽琴等作雖寫此而費辭矣。經後文字之奇, 推《莊子》大木異竅穴之風聲,天籟變為八聲之妙,至厲風濟則眾竅為虛一語, 又自有聲入無聲,乃古人狀物之妙。至敘物之遞遞相生曰:種有幾,得水則為, 得水土之際則為蛙之衣,生於陵屯則為陵舄,陵舄得郁棲為烏足,烏足之根為 蠐螬,其葉為胡蝶,胡蝶胥也化而為蟲,生於灶下,其狀若脫,其名為鴝掇,鴝 掇千日為鳥,其名為乾餘骨,乾餘骨之沫為斯彌,斯彌為食醯,頤輅生乎食醢, 黃兄生乎九猷,瞀芮生乎腐,羊奚比乎不┺,久竹生青寧,青寧生程,程 生馬,馬生人,人又反入於機。物生凡十八變而句法十五易,妥律中雜崛曲,是 以其語可味。後人以東西南北行文者甚多,平鋪直敘外無委曲。東坡《超然台記》: 南望馬耳常山,出沒隱見,若遠若近,庶幾有隱君子乎?而其東則盧山,秦人盧 敖之所從遁也。西望穆陵,隱然如城郭,師尚父齊桓公之遺烈猶有存者。北俯濰 水,慨然太息,思淮陰之功而吊其不終。鋪敘四顧而文法四易,味其語殆非一索 可竭也。後來如洪景盧又多尚此,記馬遂良怡齋曰:方吾家居,入怡顏以事父母, 出怡,怡色以與兄弟處,暇時讀書以怡吾心,食與口怡,寢與體怡。敘五怡事而 句四易。又《養拙堂記》曰:人必有所養,以直養氣,以蒙養正,以智養情,以 寡慾養心,以靜養身,以義方養子,以善養民,以學養士,以法制養兵,以節養 財,養木于山,養禾于田,養牛羊於牢,養雞於塒,養魚於淵,養龍於江湖,養 萬物於天地,由書契以來,亘古今之理具是矣。一失所養,則位養驕,勢養傲, 侮養高,酒食養四體,養奸以誇,養盜以竊,養虎以貽害,養稂莠以蠹苗,養蟣 虱以蕃搔,養癰疽以戕身。反正備論養字之義,文亦四變,又短中攙長,皆懼其 律也。景盧如此甚多,姑錄一二以見前輩文法。 ○寅正非夏 《易》曰:帝出乎震。震,東方之卦,其行為木,建朔合從寅始。堯以中星 定四時。《尚書》:二月、五月巡東南,八月、十一月巡西朔,皆寅正仲月。故 孔安國、王肅皆謂自夏至前建寅首正月,劉道原《通鑒外紀》因書禹即位仍有虞, 以建寅為歲首,書湯即位乃改正朔。是歲首建寅非專夏正也。孔子曰「行夏之時」, 曰「吾得夏時焉」,蓋就此較而言之,非推本而言之。後商建丑、周建子、秦建 亥,漢興因秦,至武帝太初元年,始復用建寅為歲首,而寅遂不改。(朱文公曰: 孔子取夏正,以陰陽之氣終始著明也。蓋子月作一陽生時,則陽氣未出於地,寅 則陽出地上而溫厚之氣從此始。巳月六陽雖備而溫厚之氣未終,至未月復窮而溫 厚之氣始盡。五月一陰生時,則陰氣未出於地,申則陰出地上而嚴凝之氣從此始, 亥月六陰雖備而嚴凝之氣未終,至丑月窮而嚴凝之氣始盡。蓋地中之氣難見,地 上之氣可驗,夫子所以取寅正也。但自子亥為日一周,日以子始,歲亦寅始,亦 有可議。) ○改朔 三代建正大抵改朔,後人不深考,遂謂並改月號(王肅謂:古歷遭戰國及秦 而失)。夫月改則十二月紊其經,時改則四時易其位,月可強改,時有定序,可 改乎?余以經求之,無改正之說。《尚書》:舜二月、五月巡東南,八月、十一 月巡西朔。隨四仲月以巡方,月何嘗改?《堯典》:以正仲冬,曰平在朔易。朔, 北方,訓盡也,萬物至此盡而復甦。蘇則皆當改易,則歲一周之理也。是猶曰未 有子、丑、寅建正之說。若商以丑為正,曰:惟元祀十有二月。商謂年為祀,太 甲嗣位,改元而稱十二月為首,其後桐宮服闋,伊尹以冕服奉嗣,王歸亳告新君, 始亦曰:惟三祀十有二月。朔月不改也(或疑《伊訓序》稱太甲元年,又曰三年 復歸於亳,不知序作於周世,所以年異祀)。又曰:服田力穡,乃亦有秋。時亦 不改也(周建子,《書》亦曰秋大熟,未獲)。周以子為正,《毛詩》稱首歲雖 曰「一之日」,然「一之日發,二之日栗烈」之後繼之曰「無衣無褐,何以卒 歲」,則未嘗不以十二月為歲終。又《十月》、《蟋蟀》之後言曰為改歲,則歲 雖改而十月之號不改也。至「四月維夏」,「六月徂暑」,「七月流火」,「九 月授衣」,「八月其獲」,「九月築場圃」,「十月納禾稼」,一與今之氣序合, 亦不改時也。《周禮·大司徒》曰:正月之吉始和,中春詔內外命婦始蠶於北郊, 上春詔王后六宮之人生童之種,正歲十二月斬冰(賈公彥釋正歲是夏正月, 蓋徇周建子,即今十月冰未堅,不得斬之,以此推之,諸言正歲皆建寅月)。 《龠章》於仲春、仲秋、逆暑、逆寒司裘,於仲秋、季秋獻裘,與夫春、夏苗、 秋、冬狩、春祠、夏、秋嘗、冬(賈釋《周禮》祭祀田獵皆用夏正),亦 與今之氣序合,不曰子正而改也。《禮記·月令》所紀四時,亦皆夏正。漢魯恭 謂《書》出秦呂不韋而實周世書,所據皆夏正,改者惟服色、犧牲、號令、器械 而已。此猶以秦焚之前論者。秦焚後史最可證,《史記》書秦改年始朝賀皆十月 朔,秦以建亥為正,故秦史書年之下皆首書十月。《漢書》文穎解云:周火德, 秦以水取火,建亥之月,水得位,故以為歲首。此亦為改朔不改月之證。又秦歷 應置閏者皆在歲末,《左傳》歸餘於終之義也。《史記》及《漢書》凡未改秦歷 之前,屢書後九月,蓋閏月於歲終也。顏師古謂不然則徑謂之十月矣。此又可見 秦以九月為歲終也(《月令·季秋之月》:合諸侯,制百縣,為來歲受朔日。秦 建亥,戌月言為來歲受朔文可見《月令》秦世書也)。胡文定公引《商書》元祀 十月、二月及漢史建亥之下即書冬十月,明周改正不改月。朱文公謂杜元凱《後 序》載汲冢《竹書》皆古晉史記,以建□為歲首。又嘗曰:改月者後王之彌文, 不改時者天時不可改。獨疑《孟子》七八月之間旱,為建午建未之月,及「十二 月輿梁成」之語,於是門人問答多曰闕疑,但《春秋》用正,伊川以為只周正建 子月,非春而書春,則夫子行夏時之意。胡文定傳《春秋》周建子正,且曰:夫 子以夏時冠周月,垂法後世,以周正紀事,亦無其位不敢專。余以《春秋傳》本 文考之,則又不然。蜀士王容溪嘗著說曰:周果以建子為正,時月與之俱改,則 《春秋》何以書「春三月己亥焚咸丘」乎?「夏五月鄭伯克段於鄢」乎?「秋八 月公及戎盟於唐」乎?「十二月祭伯來」乎(凡此紀四序,皆合寅正,可見夫子 只用夏時)?杜預注乃曰:四月,夏二月,七月,夏五月,秋乃今之夏,冬乃今 之秋。夫月可改也,時可改乎?又「隱三年」《傳》書:四月,鄭祭足帥師取溫 之麥,秋,又取成周之禾。四月取麥、秋取禾,夏時明矣。杜預乃訓取為芟踐以 附會周正之說。「隱九年」《經》書:三月庚申大雨雪。三月當五陽之月而大雪, 書之非時也。杜預乃謂夏之正月。正月有雪亦豈異哉?《經》又書:春秋大水, 無麥苗。秋種麥生苗,水忽漂之,記異也。杜預記:五月謂之秋,漂殺熟麥及五 谷之苗。經言麥苗而預言五穀之苗,不知四月小滿,麥已登場,五月又安有麥之 可漂耶?威八年春正月乙卯燕。燕,冬祭,春而,非時也。杜預註:夏之仲月。 威四年《經》書:正月,公狩於郎。冬獵曰狩,書之正月,重公失狩也。而《左 氏》曰:時禮也。大率左氏、杜氏把持周正之說,故每牽合周,而亦有知《經》 用夏正處甚多,不知何前後反覆如此。余謂:堯命羲和敬授人時,昧谷、南交、 昧谷、幽都,定之方中;出日、納日,占之昏旦;東作、南訛、西成、北易,測 之時氣;日中、永、短,齊之晷刻;鳥、火、虛、昴、正之中星;析、因、夷、 奧,察之民事;孳、革、<毛先>、,驗之物類,然後中氣定而四序正。此其 氣序不差,雖巧曆莫違。杜預乃移易四序以附會周正,豈理也哉!(後世魏景初 復建丑,唐載建子,未幾俱復寅正,蓋氣序不可得而移者。) ○歷代帝陵 西漢劉向疏曰:黃帝葬橋山,堯葬濟陰丘壟,皆卧葬,奧甚微。舜葬蒼梧, 二妃不從(葬蒼梧之說見《禮記》與《竹書》,然《孟子》先秦古書,云:舜生 於諸逢,遷於負夏,卒於鳴條。鳴條,衛晉地,實今河中府安邑,無緣葬蒼梧, 況蒼梧在堯五服外,虞夏為荒服之境。或曰陟方乃死,不知舜享年百有餘歲,晚 乃傳位於禹,十七年而後崩,則巡狩晚,當為禹,舜未必耋年猶任奔走也。考 《阿中紀》:市有舜墓,疑象封有鼻,正今道州,或象冢也)。禹葬會稽,不改 其兆。殷湯無葬處《崔駟、薛瓚言:湯冢在濟陰亳縣。《皇覽》云:在亳城北。 □□□在梁國蒙縣北薄伐城中,漢著湯冢隸扶風縣,湯冢數出)。文、武、周公 葬於畢。秦穆公葬雍橐泉祈年館右,樗里子葬於武庫,皆丘壟之處。惠、文、武、 昭、襄五王皆大作丘壟,多其瘞,後盡發掘。始皇葬驪山,墳高數十丈,周回五 里餘,石槨為游館,人膏為燈油,水銀為江海,黃金為鳧雁,珍寶之藏,機械巧 變,不可勝記。又多殺害人,埋工匠。其後項籍焚毀宮字,雖已發掘,餘空藏, 牧兒亡羊其中,持火索羊,遺火燒其棺。夫死者無終窮而國家有廢興,明君智士, 遠慮無窮,故甘薄葬之誠,乃奉安之道也。余按:《周禮》言天子之喪斂,用圭、 璋、璧、琮、璜、琥,皆為渠眉。鄭司農註:開渠為眉,令汗得流去也。鄭玄註: 渠眉,玉飾之溝彖冢也,以組聯六玉溝彖中以斂屍,圭在左,璋在首,琥在 右,璜在尻,璧在背,琮在腹。《漢舊儀》曰:帝崩,含以珠,纏以緹繒十二重, 以玉為衤屬,如鎧狀,連縫以黃金縷,腰以下玉為押,長一尺二寸半,下至足, 亦終以黃金縷。陵制用地七頃,方中用地一頃,深十三丈,堂壇高二丈,墳高十 二丈。《皇覽》曰:漢家之葬,方中百步已穿築為方城,開四門,容大車六馬, 錯渾雜物。《東漢·禮儀志》紀載甚備,其言藏明器數曰:筲八、瓮三、甄二、 瓦鐙一、彤弓一、彤矢八、卮八、牟八、豆八、籩八、酒壺八、一、幾丈各 一、蓋一、鐘磬各十六、錢四、簫四、塤篪笙匏瑟竽築坎篌干戈笮甲胄各一、 免車九乘、芻靈三十六、瓦灶二、瓦釜二、瓦甑一、瓦鼎十二、匏杓一、瓦案 九、瓦大杯十六、瓦小杯二十、瓦飯十、瓦酒尊二、匏勺二。後王彌文益甚, 且持不以天下儉其親之說。周禮漢制未必餘也。經王莽亂,赤眉發前漢諸陵,其 玉匣斂者率如生,呂后至遭污辱,獨霸陵完。光武美文帝之儉,東都首以薄葬送 終,令陵但令流水與丘壟同,明帝亦然。《古今注》載光武陵制:山方三百二十 步,高六□□□垣四齣司墨門,寢殿鍾ね皆在周垣內,堤封十二頃五十七畝八十 五步。明、章以下陵制不甚相違。遭董卓亂,呂布盡發諸陵以珍寶,解金縷,探 含璣。魏文帝懲之,故終制曰:世未有不亡之國,亦無不掘之墓。喪亂以來,漢 氏諸陵無不發掘,至燒取玉匣金縷,屍骸殆盡,古焚烙之刑也,豈不痛哉!呂不 韋生戰國末,言荊、齊、燕、宋、中山、韓、趙、魏自此以下亡國不可勝數,其 大墓無不掘者,故《呂氏春秋》曰:知生者不以物害生,知死者不以財害死。凡 生必有死,孝子重其親,故有送終之義。葬者,藏也,以生人之心為之慮,則死 莫若無動,莫如無利。又曰:死者彌久則生者彌疏,疏則守者彌怠,而藏器如故, 理勢必掘。今有銘墓曰:此中有金寶,不可掘也。而為之闕庭以自表,何以異彼 哉?又曰:欲利而反害之,欲安而反危之。孔子止季孫以蹯斂,為無窮慮也。 司馬遷《史記·貨殖傳》:田叔以掘冢致富。大概喪之後民無生業,國典復隳, 而名丘大墓雄麗自兢,豈達幽冥哉?唐世十八陵,五代周高祖西征,見無不發者 (按溫韜發唐陵),因遺令世宗曰:我死當以紙衣葬。宋興,藝祖詔諸道檢校前 代帝陵,各制札衣一副,常衣一襲,具棺槨。於是西京鳳翔、雍、耀等州奏周文、 武、成、康、秦始皇,漢高祖、文、景、武、元、成、哀七帝,後魏孝文,西魏 文帝,後周太祖、文帝,唐高祖、太、中、肅、代、德、順、文、武、宣、懿、 僖、昭十二宗,凡二十九陵,並曾經開發(《容齋五筆》辨諸陵地理,異正史。 又漢文陵據所書後亦發)。宋藝祖至哲宗七陵葬西洛,靖康之變,亦皆不免。紹 興中宗,臣士亻同張燾往省,燾歸奏高宗曰:願陛下萬世無忘此賊。時惟昭陵 無恙,哲宗猶暴骨。初樞密樓同往,歸述昭陵之制曰:陵因乎岡,種柏成道, 周以棖橘,闕閣樓觀環之,神關內列石人、羊、虎、駝、馬、等像,神台三層, 高二丈,俱植柏,下廣十五為水道,有五大門,門外石人對立,其號下宮者,乃 酌獻之地,餘陵皆然。昔人謂葬金玉而墳,是為盜標識其處,帝陵不加標識猶將 慮盜,況闕觀環之乎?下是官庶刻銘勤志,亦未免有類金玉之標識。劉向曰:丘 壟彌高,宮廟彌麗,發掘彌速。要知葬也者,藏也,藏也者,欲人之不得見也。 安事外飾以為身累乎?(漢武曰:古帝王之葬,不使人知其處。孔子曰:古也, 墓而不墳,今丘也。東西南北之人不可以弗識也,於是封之,崇四尺。則墳乃是 孔子始。按:墓是葬塋,墳則封土,《爾雅》曰:墳,高也。》 ○兩韓信非 司馬遷、班固漢史《韓信傳贊》中皆稱兩韓信,據其說韓王古韓國之後,項 羽殺其父成,復立信為韓王,都晉陽,與淮陰侯韓信不同。劉知幾《史通》辟遷、 固之謬曰:韓王名信都,古韓國後,姓姬。則名信都者,非姓韓,亦不單名信, 二史不別姬、韓兩姓,且失韓王名信都字,遂與淮陰侯韓信無辨。余考班馬誤姬 為韓,誠如劉說,但謂韓王名信都,劉知幾亦差。王充《潛夫·姓氏論》云:沛 公起,張良屬焉,沛公使韓信略定韓地,立橫陽君成為韓王,而拜良為信都。又 曰:信都者,司徒也,或為勝徒。《漢·功臣表》云:張良以廄將從起下邳,以 韓申徒下韓楚。《漢春秋》作信都,信,音申。《史記》亦作韓申徒,良傳直作 韓司徒。蓋信都、勝徒,昔賢謂司徒之聲轉。然則信都乃張良官名,即非韓王名, 知幾之說,亦未免繆,何班、馬責乎? ○三策中原 周公瑾勝曹操於赤璧,進計孫權,乞由蜀結韓遂、馬超於關中(時超、遂反 操於關中),還由襄陽取宛、洛,北方可圖也。諸葛孔明說先主亦曰:天下有變, 命一上將將荊州之眾向宛、洛,將軍以身率益州之眾出秦川(關中別號),二說 皆欲由關以搗魏之里,由襄以制魏之表,使之腹背受敵,則中原可舉。公瑾謀之 不及行,孔明行之不及竟,又公瑾之謀蜀非吳有,孔明舉事荊非蜀有,所以罔功。 宋南渡,張德遠出帥川陝,實祖周、葛遺策,全有吳蜀又孫劉所無,而競如是可 見興廢有天,善乎誠齋之言曰:天與時相遭,則以百敗之漢高取百勝之項羽,天 與時相違,則以劉葛之雄傑熟視孱弱之曹丕。 ○川陝江河上游 昔人謂川陝系南北重輕,蓋其勢各占天下上游,得之則可順流收下流之利。 黃河南注,永興秦鳳居其上,故據陝則可順黃河之險、江漢之險下瞰吳楚,而 取中原也易。張德遠圖復宋祚,首身任川陝,計蓋出此,而以富平一跌棄之,豈 知公之所以勝者哉! ○子冠氏上 子者,男子通稱。孔子大聖,孟子大賢,例只稱子。孔子復號夫子者,邢 丙《孝經疏》云:孔子嘗為魯國大夫,故弟子連官稱尊之,以別餘人也,後之 尊師者因例曰夫子。近時朱文公稱周、程特曰:子周子、子程子,復于姓上系子, 按《公羊傳》曰:子沈子、子公羊子、子司馬子。何休釋云:加子姓上,名其為 師也,若非師而但有德者,不以子冠氏上。朱子於周、程蓋師尊之。 ○三大處置 漢初病於諸侯強大,主父偃建分王諸侯子弟之說,諸侯遂弱。唐衰,病於藩 鎮跋扈,趙普建收其精兵制其錢穀之計,藩鎮遂消。宋南渡息兵,張、劉、岳、 韓擁兵方面不釋,秦檜各除樞密使召之,由是兵權去手。偃之說賈誼發之,普之 說烏重允發之,檜之策范周言之,但偃、普忠謀,檜則奸謀也。 ○大橫 二《禮》灼龜之法:卜人占坼,漢文入立,卜兆曰:大橫庚庚,余為天王。 應劭註:龜文正橫也,而橫所以吉之義未詳。按《占人賈氏疏》云:灼龜,灼其 腹骨近足高處,占其坼兆,直向背為木,直下向之為水,斜向背為火,斜向下為 金,橫者為土。朱文公解《易》因謂:漢文兆得橫,木得土也,所以吉。 ○十二州 黃帝畫野分州,封域才經見,《漢書·地理志》統言得百里之國。《萬世通 鑒》劉紀善:黃帝土地東至海,南至□,北逐薰鬻,封域皆九州內。舜肇十二州。 孔安國傳《書》謂:析青為營,析冀為幽、並。鄭氏因疑析青、析冀之說,謂 《王制》言四海之內九州,州方千里,州建百里之國三十,七十里之國六十,五 十里之國百有二十。此時並地法行,州有定域,國有定製,不可得而增減者也。 今曰析青為營,析冀為幽、並,則二州地削於七州,古制紊矣。況冀為天子之都, 豈可削哉(先儒謂《王》言國制與五經背馳,難盡憑,但冀為王畿,乃制度所當 先定者,不應泛然在可增可削之外》?或者九州外別建營、並、幽三州,且流共 工於幽州,正以罪人屏之荒服外之窮處。若析冀為幽,則近在王畿,何取為流竄 哉?今按《書》正文,幽州之州從州。《左傳》敘四凶投之四裔。裔,遠也,遠 則非近冀之幽矣。況流四凶在治水前,時未析營、並、幽,無幽州之名,孔子 《書疏》著鄒衍說,曰:中國於天下八十一分居其九爾,中國名赤縣,內有九州, 《禹》所敘是也,中國外如赤縣者亦有九。《漢書》顏師古注亦謂:九州外別有 營、並、幽三州(余謂天下之傳久矣,竟莫究三州所在,故疑二說荒誕。但地鏡 盡括地著地中脊曰:崑崙其東南方曰神州。賈氏《禮疏》曰:崑崙在西北,別統 九州,其神州東南一州,其禹分為九。又曰:神農上有大九州,曰桂州、神州之 類,今惟有神州分為九。征《漢書注》:崑崙在肅州酒泉縣西南地之中也。《博 物志》:崑崙,赤水出其東南,陬河水出其東北,陬水出其西北,陬刺水出其西 南。陬河水入東海,三水入南海。《山海經》曰:崑崙有五水環其墟,其東南流 為中國河。朱文公曰:地形猶饅頭,昆崙山猶揚尖處,其水四分,合以山勢求之, 黃河始崑崙,瀉入中國,不應偏居一隅,三隅亦有少焉。據《禹貢》導山、導河、 導江皆始於西,則中國特崑崙一面,九州外之州必有無限,不特營、並、幽之名 也)。傳記言:人皇兄弟九人掌九州,共工氏霸九州,帝嚳制九州。則九州古地, 益為十二則始舜,禹平水復仍為九。故商以來,但言九圍、九有。《周禮·職方 氏》亦只列九州(鄒衍言水中可居曰州,堯遭洪水,地之高可居者有九、故州以 州名。古州惟十有二,秦分天下為三十六郡,名遂次於州)十二州非古制,明矣。 但析九為十二不無紊,並制之疑。意黃帝肇封地之廣,容有封制未盡者,舜因其 隙復創三州,故三州與九州並列,必盡九州析也。鄭疑蓋拘孔傳,若《王制》難 憑,亦為以今九州幅員計之,百里、七十里、五十里之國須數十倍建置可也,豈 三十、六十、百二十八國之能限哉?《王制》蓋又拘地方千里之論。若流共工於 幽州,蓋為北裔水居之洲,近冀之幽非也。 ●卷三 ○古文不相襲 河南邵氏班固作史,不敢輒易司馬遷之詞,謂孔子作經,讀《易》者如 無《春秋》,讀《書》者如無《詩》,固所不知也。唐李習之曰:六經創意造言, 皆不相師,故讀《春秋》也,如未嘗有《詩》,讀《詩》也,如未嘗有《易》, 讀《易》也,如未嘗有《書》,讀屈原莊周也,如未嘗有六經。洪容齋云:六經 之後,百家之言與老耽、列、庄至於劉向、揚雄皆自成一家之文,余觀後世讀書 能得古意者惟昌黎,曰:上規姚姒渾渾無涯,《周誥》、《商》、《盤》佶屈聱 牙,《易》奇而法,《詩》正而葩,《春秋》謹嚴,左氏浮誇,下逮莊騷,太史 所錄子云相如,同工異曲。李漢曰:《易》繇爻象,《春秋》書事,《詩》詠歌, 《書》、《禮》別其偽。皆不以一概視經,窺見古人者熟也。立言如此,意者濂 溪《易補》、橫渠《正蒙西銘》、邵子《經世書》抉理剔微,皆無一言相襲,至 羽翼六經,又漢唐諸子所無也。故陳壽緣遷、固而不美於史,范寧緣歆、向而不 美於《穀梁》,《文中子》之書識頗正大而拘拘模仿《論語》,皆後人之疵。宋 子京曰:文章必自名一家,然後可以傳不朽,若其體規畫圓、准方作矩,終為人 之臣僕。黃山谷曰:文章最忌隨人後。楊東山曰:丈夫自抱衝天志,莫向如來行 處行。觀此則諸賢所以傳不朽者有道矣。 ○《左傳》非邱明 《左傳》敘及韓、魏滅智伯事,時去孔子卒已十六年,後儒以孔子有「左邱 明恥之」之語,遂謂傳為邱明作。自漢以來,如出一口。唐啖助為《左氏》學, 始言別有左氏,若夫子言左邱明,蓋史佚、遲任之類,便謂左氏為邱明,非也。 宋伊洛諸儒研經最精,伊川謂《左傳》無邱明字,未可考。朱公以傳敘及韓、魏 殺智伯事,謂傳是個博記人作。答黃義剛曰:左邱是古有此姓,左邱明自是一人, 作傳左氏又別一人,必非邱明。程公說:《春秋》分曉,首辨傳非邱明,謂《公》、 《》皆子夏門人書,疑《傳》亦出孔氏門人之門人,蓋書多戰國秦語也。然未 嘗剖析指證其跡。鄉先達萬見春鎮嘗著論,辨《傳》非邱明作,云:古者天子建 德,因生賜姓,豈止一邱明姓左哉?衛有胥靡逃之魏,衛君請以左氏易之。韓非 《內儲說》著左氏衛之都邑,若以邑為姓,則後之子孫皆可得姓,不止邱明可姓 也。楊雄曰:左氏品藻。司馬遷曰:左邱失明,厥有《國語》。獨劉歆《七略》 斷然曰:左邱明與聖人好惡同,親受經於仲尼而作傳。三人同出漢朝,立言異同 如此(余按:稱傳為邱明作始司馬遷,劉歆引傳解經,書方大傳,後人遂皆祖歆)。 自歆以《左傳》為邱明,其後諸儒從而和之,至杜預集其說注《春秋》,遂錮不 可解,所以乘虛襲偽而不察者也。嘗以《傳》語考之,左氏端為戰國時人,當戰 國時,齊有鄒衍著書推五德之運,以符應為驗,而昭九年《傳》云:陳,水屬也, 水火配也,而楚所相。哀九年:炎帝為火師,姜姓其後也。凡此等語皆與鄒子同 意。周官保章氏雖以星土辨九州土地,然不言某國為某星。自三家分晉之後,堪 輿書出(亦出鄒衍)。十二次之說行,始有燕為木,趙為火,梁齊為元枵,衛為 豕韋,吳越為星紀等說。而左氏昭十一年《傳》云:今歲在豕韋,歲及火梁。襄 二十八年《傳》云:歲在星紀而淫於元枵。凡此等語皆與堪輿書合。酎灑之名起 周末,而《傳》敘鄭人對晉日:寡人以朝見於嘗酎。秦惠王十二年初臘,《傳》 敘宮之奇之言曰:虞不臘矣。秦孝公時商鞅始立賞級爵,曰不更,曰庶長,而 《傳》云:秦敗績,獲不更女父;又云:秦庶長鮑帥師及晉戰於櫟。如此數者皆 出《春秋》後,而左氏之《傳》其為戰國時人可知矣。又子不語怪力亂神,使邱 明果受經於仲尼而作傳,必當達聖人之旨,何公子彭生之為豕,太子申生之請帝, 伯有之厲沈,台駘之為祟,鯀化黃熊,石言於晉,內蛇外蛇,新鬼故鬼,鳥鳴 亳社,神降於莘等說,累累書之,是足信左氏非受經之邱明,明矣。 ○班史出劉歆 葛洪《西京雜記·後敘》云:洪家有劉子駿《漢書》一百卷,無首尾題目, 但以甲、乙、丙、丁紀卷數。歆欲撰《漢書》編錄漢事,未銓次而亡,故書無定 本,雜記而已。後來班史始全取劉書,小異同爾。固所不取者,洪抄出為《西京 雜記》,觀此則固史之妙,端有自焉。 ○《公羊》、《穀梁》 公羊、穀梁二姓自高赤作傳外考之,前史及後世更不見再有此姓。萬見春嘗 謂:公羊、穀梁皆姜字切韻腳,疑其為姜姓假託也(按文公《語錄》已有此語)。 蓋戰國時去春秋未遠,傳之所載多當時諸侯、公卿、大夫及其家世事迹,有當諱 悔者難直斥之,而事之直者又不容曲為之筆,故高赤傳其事,因隱其姓。後世史 官於當代難言之事,每缺之或晦其姓名,疑其辭義。高赤緣時忌,沒其姓,容有 此理。《左傳》作者之名曾無真的,是傳者亦欲假託也(按:二傳皆雲出自子夏, 子夏授《公羊》高,漢景帝時胡母子都始以《公羊》著之《竹書》。梁雲秦孝 公時人,其書宣帝時始傳,先儒因謂二書皆作自漢。孔穎達曰:《公羊》,道聽 途說之學。杜預言膚引《公》、《》,適足自亂大觀。群與曰:《公》、《》 詭辨之言,非先儒說,或者又漢儒假託也)。 ○形容失當 漢武本窮兵黷武之君,相如《諭巴蜀檄》首言蠻夷自擅不討之罪,次言陛下 存撫天下,安輯中國,發使靡有兵革之事等語,雖皆為武帝文過,然初不為尊者 諱。唐明皇寵貴妃實為子婦,白樂天《長恨歌》乃曰:楊家有女初長成,養在深 閨人未識。天生麗質難自棄,一朝選在君王側。其後誅貴妃實六軍迫之。杜子美 《北征行》乃曰:不聞夏殷衰,中自誅妹妲。白秘其為子婦,杜歸之於內斷,皆 立論當然也。唐取蜀擒劉聞,韓退之誦聖德曰:婉婉弱子,赤立傴僂,牽頭曳 足,先斷腰膂,次及其徒,體骸撐拄,末乃取,駭汗如氵胥,揮刃紛紜,爭寸 膾脯。模寫慘毒之狀,惟恐不真,不知刑而如此,非寬大之朝所宜有,可謂之元 和聖德乎?東坡《錢氏表忠觀碑》言河東劉氏百戰死守,以抗王師,積骸為山, 驪血為池,竭天下之力僅乃克之。雖影帶錢氏不煩兵而下甚好,而於有宋以仁厚 兵不血刃之意非矣。此皆文人形容之過。嘗記唐牛元翼除制一聯,昔人謂語勝 《尚書》:殺人盈城汝當深戒,戮爾眾朕不忍聞。制自元微之作,信大哉,王 言也。 ○古事難詰 《禮記》記文、武夢齡之事曰:文王九十七而終,武王九十三而終。據其說 武王少文王四歲,然文王崩,武王未及終喪,伐紂其曰十有一年,武王伐殷者通 文王九年,大統未集計之也,克商二年而武王崩,出入才七年,是文王七歲生武 王,況伯邑考武王兄,劉氏《外紀》且明著文王十三年生伯邑考,不知男子十三 有生育理乎?若以武王后文王七年崩較之,生伯邑考才四歲,故夢齡紀年難據 (按:文王大統未集而終,越二年為誓,十有一年帥師孟津伐殷,十有三年大會 孟津,克商,既二年,《金滕》著王疾,弗豫,則武王后文王崩僅七年》。及武 王崩,成王嗣,鄭康成《書》注謂年十歲生,《通鑒》謂王三歲,則武王生成王 年登八十上。史以成王為武王嫡子,故立,則成王母邑姜也,武王年八十,計邑 姜最少亦不下六十矣。史又言唐叔為成王同母弟,邑姜之年又不知幾何。孔子周 靈王二十一年庚戌歲生,二十三年壬子歲父叔梁紇卒,孔子時三歲,故不知父卒 葬,誠有之。逮周敬王十七年癸酉歲母顏氏卒,孔子時二十四歲,越明年乃求合 葬於防。《禮記·檀弓》言孔子少孤,不知父墓,母死,殯於五父之衢,問於鄹 曼父之母,然後得合葬於防。然叔梁紇卒,孔子雖少,其母尚在,豈不能示以父 墓所在乎?《史記》著叔梁紇年七十娶徵在少婦,因野合生孔子(先賢釋野合為 野哉由也,不備禮之謂)。徵在恥,故長不告孔子,緣此孔子不知父墓。竊謂娶 不備禮,不告其子,容有之。父死,葬不告處,恐不然也。且孔子萬世人倫之表, 年如此而父墓不問,何以為孔子?《檀弓》又言孔子既得合葬於防,防墓崩,泫 然流涕曰:古不修墓。聖人舉事審重,未必旋踵而崩,又不修墓則當聽其崩壞乎? 凡此見漢儒之言古事,不復驗之人情,參之道理,只是臆說。 ○洞庭古九江 《漢志》言潯陽九江,曰烏江、蚌江、烏臼江、嘉靡江、畎江、廩江、提江、 江、源江,孔安國《書傳》「九江孔殷」,援以為證,不知潯陽今江州,在 《禹貢》為揚州之域,《禹貢》「淮海惟揚州」在孟瀦之下,但言三江既入,至 「荊及衡陽惟荊州,江漢朝宗于海」之後,始言「九江孔殷」,「雲土夢作」, 其後「導蟠冢至於荊山,內方至於大別,岷山之陽至於衡山」及「岷山導江」之 後曰:「過九江,至於東陵。」(東陵即巴陵,江北夷陵號西陵。故岳東陵西) 以經考之,《周禮·職方》云:荊州藪澤曰云夢。釋者謂:雲夢,澤名,方八九 百里,華容、枝江、江夏、安陸皆其地(據《禮》雲夢只一澤。按《書》言「雲 土夢」,已析雲夢為二。《傳》昭三年鄭朝楚,楚子田於江南之夢,雲阝子之 女生於文,棄之夢中。入郢則夢,夢,澤也。定四年:吳人楚子涉睢濟江,寢於 雲中,則雲一澤也。按江北為雲,即今玉沙、監利、景陵等縣,江南為夢,即今 公安、石首、建寧等縣,跨江南北因總謂之雲夢)。凡《禹貢》敘九江皆在今荊 衡之域,《唐志》以岳州巴陵是九江。《山海經》云:洞庭山在九江中(《博物 志》言君山即洞庭山)。張勃《吳錄》曰:岳之洞庭,荊之九江也。近世胡旦晁 說之皆以九江為洞庭。建安蔡氏釋《書》援《水經》曰:九江在長沙下雋西北, 又援楚地說曰:巴陵瀟湘之淵在九江間。按:洞庭,九水所聚,沅水、漸水、元 水、辰水、敘水、酉水、澧水、瀟水、湘水,九江非潯陽,明甚。鄭印亦云: 《禹貢》九江在荊州,即今岳州洞庭,但析九江之日,無漸、酉二水,而附錦、 靖二水,然均為九江也。唐孔穎達謂:潯陽九江之名起。近朱文公嘗著《九江辨》, 以洞庭、潯陽九江各不同也。余以《漢志》考,當在九江郡(今淮東江西諸郡), 漢復置九江郡(今淮東滁、和、貞、濠、壽九郡)。如此則潯陽九江自秦始,而 洞庭九江則古也。 ○禽釋擒 《易》曰:「即鹿,無虞,以從禽也。」伊川解無虞人而即鹿,是有貪禽之 心。「王用三驅,失前禽。」釋者雲旁走者不射,惟向前背走者射之,不中而已, 故失前禽。則鹿言禽,驅走皆禽也。《禮記》:鸚鵡能言曰「不離飛鳥」,猩猩 能言曰「不離禽獸」,如《特牲》「郵表禽獸」,下文專以貓虎言之。《月 令》「祭禽於四方」及「豺祭獸戮禽」,釋皆云:禽者,獸通名。《周禮·大宗 伯》以禽作六贄,雁、雉、雞、鶩,外虎皮、羔其二。《庖人》:禽獸春羔豚, 夏居肅,秋犢は,冬鮮羽。因謂凡鳥獸未孕曰禽,且援《白虎通》說曰:禽 者,鳥獸總名。《大司馬》:「大獸公之,小禽私之。」賈公彥疏曰:已孕曰獸, 輸之於公,未孕曰禽,曰眾得之。又孔穎達《禮記疏》曰:禽者,擒也,方力小 可禽制也;獸者,守也,言力多不易擒,須圍守而獲也。詳眾說則禽不拘羽,故 古人言荒於獵者曰禽荒,曰從禽不別言獸,以小大兼獵,禽足賅之也。又《左傳》 擒獲字例單禽,而柳下惠名獲字禽。則禽者擒也,孔說亦然。獨《爾雅》言二足 而羽為禽,四足而毛為獸。然其言飛曰雄雌,走曰牝牡,不知《詩》:「雄狐綏 綏」,則雄雌不特飛也。《書》:「牝雞之晨」,則牝牡不拘走也。故賈氏辟其 說非通義。余按經中惟二《禮》乘禽,《易·系》隼者禽也,《公羊》鸛鵒來巢, 曰非中國之禽,惟言羽餘多獸通名,使禽果羽之雅言,則《書》之「鳥獸蹌蹌」、 「陽鳥攸居」、「鳴鳥不聞」,《易》之「鳥焚其巢」、「飛鳥遺之音」,《詩》 之「黃鳥」、「玄鳥」,《記》之「不離飛鳥」、「故鳥不橘」,《禮》之「羅 鳥」、「鳥共卵」等語,聖人皆當易鳥以禽,何必若今之直敘邪? ○終命椽筆 《洪範》九五福:富、壽、康寧、好德外,考終命居其五,此非生者之美也。 後人祝頌概曰:五福全備。不知考終命之當諱。晉王夢人以大筆如椽與之,覺 而語人曰:此當有大手筆事。俄而晉武帝崩,哀冊謚議皆屬草,而筆如椽事, 後人不辨為不祥之筆。 ○封略自然之險 蘇秦說戰國諸侯,各言其四封之限。蓋國有限界方可自固。狄梁公曰:天生 四夷,在先王封略之外,故東距滄海,西阻流沙(沈括云:流沙履之百步皆勒如 軒幕上,或人馬車駝無孑遺,幾千餘里,四面茫然,以人畜骸骨為志,每風將作, 老駝知之則聚鳴,而擁其鼻口,否則危斃),北橫大漠(浮沙數千里,逾者進寸 退尺,暴風一起,沙卷如席,壓人,多不能出,斃者牛九),南隔五嶺(瘴霧能 死人,其外限以惡溪、沸海。惡溪逾者腳腐,沸海鱷產其中),此天所以限中外 也。後世封略不謹,華夷混處(按周東遷而後吳、越、楚、蜀盡蠻,隴、秦、晉、 魏悉戎,南陸渾,河西白狄,淮有群舒處諸隗,洛陽有揚拒、泉皋、陸渾、伊洛 之戎,衣冠俗無幾也,至邾、曾阝處魯甸而用夷號,徐在京東而有夷名,當時四 夷錯居中國,漢魏以來然矣。至東晉中原消磨混一,其原皆出夷狄)。先王荒服 之制既混,識者猶欲守在四鄰,然泛言守,亦難。嘗以天下大勢考之,莫不各有 自然之險,河北以居庸諸關為險,蓋居燕百里外,關外名虎北口,即漢上谷郡, 其山西連太行,東亘遼海,狼居胥諸山為襟帶,關南北通處路繞兩崖間,風起人 行,或為所掀。彭文子謂隘如線,側如傾,其升峻絕,其降如趨井。下有澗,巨 石磊塊,凡四十五里,甚艱折萬狀。山外寒氣先山甫兩月。燕之東百里曰榆關, 蓋由虎北口下皆亂山層復,至此循海,方有狹徑,遼東諸州之障阻。昔時守以 士兵,狄不能入。自石晉割關南十六州,劉仁恭割營、平、欒三州賂契丹,由是 北自定武達遼海,千里失險,凡漢唐所以限狄者,狄皆有之(按:漢北邊之中曰 定襄、雁門、雲中,各有要害,夷狄患多出朔方,即今靈夏州,而山河無幾。其 後拓地逾塞,關外皆漢有。光武興,民苦胡寇,盡徙居關以東,唐藩鎮崛強,田 承嗣有幽燕十六州也,唐無北顧憂者,惟據諸關故也)。宋興,諸關皆在契丹里, 故太祖、太宗嘗有志取燕。燕人宋琪時言古北口、野狐門、松亭關三路,晉有古 人堡壘成跡,於此置守,南牧自絕。後富弼使北,亦言土人云:若守居庸關、古 北口、松亭關、符家寨則虜不得南矣(按:《書·禹貢》:導山自梁、岐、荊山, 逾於河,壺口、雷首至太岳,底柱、析城至王屋,太行、恆山至碣石,入海。則 河北諸山發原雍西,逾河而冀、而幽、而營,至碣石入海,蓋天然華夷之限,秦 築長城起臨洮,盡遼東,史亦言因地形,制險塞)。五代失險,周世宗首於深冀 間浚胡盧河為限,宋守塘灤而雄霸二州間,塘水不接,遂中置保定軍,餘塘水イ 漫而保州以無,多植榆為蔽。宣靖間童貫輩爭燕雲而不取險,故岳飛曰:金坡諸 關不獲,則燕雲未可有役。金人逾關,黏罕嘆曰:關險如此,而我過之,南朝可 謂無人。由此觀之,居庸諸關河北屏蔽也。至越河而南,黃河、潼關乃中原之 蔽,宋失汴保江關,河置而不問,又《夷錄》載金有蒙患,南徙都汴,保關守河。 黃河自洛陽、三門、積津東至邳州、桃園、崔鎮,東西長二千餘里,設四行院, 每行院管五百里,以精兵二十萬守之,夜則傳更,冬則敲冰,潼關邊西南大小關 口三十六,約千餘里,亦設四行省,分精兵十萬守之,布置周密,水泄不通,如 是垂十五年。北兵渡河不可,越關不能,乃謀闖山東,假道宋,由蜀出襄、鄧, 金坐此不支。由此觀之,黃河、潼關,中原屏蔽也(按:劉宋元嘉中,與魏爭河 南,魏斂戎歸北,宋圍魏高敖、滑台、洛陽、虎牢,劉守南岸至潼關,其後 魏主引兵南下,四鎮各失守。晉杜預嘗於孟、潼建河橋,五代兵爭者束槍結筏, 或候水而渡,則黃河不如江水迅急,及岸甚易,水面或有高於地面處,所以多決, 汾河古談長堤限水,其守必以兵團)。若東南以大江為固,而防人守江多在江北, 吳人築濡須塢,修東興堤,城巢湖,皆守淮蔽江。淮東地多石磧,險在水,關中 地重岡復嶺,險在山。胡安國嘗言欲固上流,必保漢沔(漢上流曰沔);欲固中 流,必以重兵鎮安陸;欲固下流,必守淮泗。張魏公亦曰:淮南之地,正所以蔽 大江,無淮南則長江與虜共,彼得淮南因糧就運,以為家計,江南其得安乎?蓋 淮南魚鹽桑麻之富地,他郡不可比,所以守江者急宜保淮。楊誠齋曰:有淮而後 江者吾之江,無淮則江者非獨吾之江,亦敵之江也(按:淮水二千里,其北方水 道通淮有四,汴、穎、渦、蔡也,其通南方入江,江淮老鸛河故道在淮為南北喉 襟,荊襄南國門戶者,其地左顧關、陝,前瞰宛、洛,右通吳會,後接巴蜀,昔 人謂得人則中原可定,失人則社稷可憂,是也。但處四達之沖,中原交經可入者 錯出。胡五峰謂其地利進取,不利固守,須以兵險近時固荊)。長安東有函關, 南有散關,西有隴關,北有蕭關,故號四塞之地。漢祖東據函關,必外嚴滎陽、 京索之守,若西則玉門、陽關,古稱天限。漢魏世氐羌徙居關輔,實處其衷,故 漢言三輔利害者,欲保西涼州(其地南隔氐羌,西通西域,北斷匈奴右臂。漢武 取休屠王地建州,今名姑臧、嫩煌等郡)。唐苦吐番,元載欲城隴山口原州(按: 隴西南連秦嶺,北抵黃河,東西一百八十里,其圾九回,上者七日乃越。登隴東 望秦外,極目泯然,隴外無蠶桑,八月乃麥,五月凍解。漢隗囂據涼蹇隴,光武 遣來歙取之,密謀山道而後濟,帝復自帥諸將攻關)。宋經略西夏,韓范議取橫 山,唐張仁願守朔方,河外築三受降城。由此觀之,關中四隅之守,又各有要地。 蜀險,李熊嘗謂:北據漢中、杜褒斜,南守巴郡、拒峽口,東下漢水,可窺中原, 南順江流,可震荊揚。所以計蜀悉矣。近代宋保蜀,以南制北,階成、岷、鳳為 藩籬,漢中為門戶。紹興中固蜀專倚鳳州和尚原,其後金欲割之,帥臣胡世將力 爭不可,四州內漢中雖有諸關而支徑甚多,故和尚原守蜀之要也。南方限以五嶺, 甌、粵無西北之勁,中國反以象犀珠貝所在通焉。三國曹操守洛陽,東拒吳倚淮 漢,西拒蜀倚秦嶺。故魏明帝以為地有所必爭,觀此則守國之險可無哉? ○古稅不拘什一 《禹貢》田賦別上、中、下九等。《周禮》辨上地、中地、下地、有年、無 年。魏平糴法亦隨上熟、中熟、下熟。《孟子》曰:請野九一而助,國中什一使 自賦。則邦中郊外各不等,無概取稅也。又:方里而井,井九百畝,八家皆私百 畝,同養公田。實九取一。班固《漢·食貨志》謂九百畝中除二十畝為廬舍,耕 只八百八十畝,符合什一之說。而《孟子》無此文。夏五十而貢,殷七十而助, 周百畝而徹,其實皆什一也。百畝取一,徹是也,貢五十,助七十,若何什一乎? 趙岐謂耕五十畝者,貢五畝,耕七十畝者,以七畝助公家。說亦什一。孔穎達謂: 古者人眾田少,故一夫惟得五十畝,殷一夫惟得七十畝,皆不具周數。然畫井而 田,古制也。具歷夏、殷至周,周當生齒,富倍二代,豈有愈久愈耗乎?賈公彥 謂:《周禮》地有一易、再易、不易之分,貢乃一易地,二百畝而稅,百畝助, 則上地百畝,菜三十畝,而稅其半。徹則上地全稅之。夫地古今共,是天下無緣 可專有。貢地殷兼有物地與菜,而周全有徹也。此皆求合什一之說不通,因臆說 也。按《春秋》魯宣公初稅畝(收公田外取八家私田)。杜預註:什取二,故曰: 二,吾猶不足。《公羊》曰:大桀小桀,過於什一也;大貉小貉,輕於什一也。 《周禮》載師凡任地園廛二十而一,漆林之徵二十而五,近郊十一,遠郊二十而 三,甸稍都鄙皆無過什二。則古稅各隨地之宜,不拘什一也。 ○不署字之福 宋興,王全斌平蜀,殺降兵三千人,曹彬爭之不可,但不署字,收其文案。 他日藝祖詰責,彬以不署字得明。文潞公、劉沆同官中書,仁宗不豫,有告禁卒 謀反者,潞公詰知無他,令斬告者。或啟公委劉相處分,遂屬沆。仁宗疾平,沆 白上曰:陛下病時,彥博斬告反者。索卷視之,沆獨無著筆,遂得釋。二臣當危 疑間,皆以不署字脫禍,若曹本不與謀,而沆乃同事異心,又從而訐之,真岌岌 乎小人之用心。余邑舊有帥司酒,課例設監釀一員,月有薄給,宰每私人某宰 處以處客,客智士也,受給不廢。督視第酒計出入,不犯一筆,後客去,帥司磨 酒課,迫逮合千人,客獨以無跡免,此亦不署字之福也。 ○大計不惜小費 司馬溫公曰:天地生財,止有此數,不在官則在民,譬猶夏旱則冬澇。雖曰 救正荊公一時之偏,實古今財計乘除一的論也。然有國者操斂散之權,後世又有 摘山煮海,曲盡阜生之道,非止天地之生也,猶曰乏財,拙亦甚矣。唐劉晏領漕 運,與造船執事錢皆過與曰:當先使之私用,無窘則官物堅完矣。其後有司減半, 漕運遂廢。謝君直論六國成敗曰:秦兵百萬,六國兵不下四百萬,秦能滅六國者, 黃金、爵級、敢戰,則得六國所有美人、珠玉也。沛公兵十萬,項羽兵四十萬, 沛公終能滅楚者,輕侯王以賞戰士,捐金帛以富功臣。項氏即方元刂而人心已在 敵國矣。高祖令陳平間疏楚君臣,予以黃金四萬斤,縱其出入,蓋足陳平之私用, 然後可責其為漢用。大率喜事赴功之人未必高潔不污之士,賢如王述猶有足則自 止之論。矧平等皆楚降漢者乎?晉羊祜深知王,或言志奢侈,難信任,祜曰: 浚有大才,將以濟其所欲,必可用也。後卒平吳。使智勇建功,惟豁達大度者 方可語此。唐李絳曰:錢用盡更來,機事一失不可復迫。所以曉世主者,至矣。 宋藝祖經制西北邊臣,悉厚以官爵,寬其繩墨,所部租稅一不計其如何,故皆得 其死力。趙普常言:桑維翰愛錢難用。上言:苟用其長,當護其短。又曰:契丹 精兵十萬,我以二十匹絹易一胡人首,止費我二百萬絹。規模宏遠如此,宜其光 啟一代也。 ○忍字二義 小說著太公勸忍之言曰:吞鉤之魚,悔不忍飢;罹網之鳥,悔不忍飛;人生 誤計,悔不忍為。故唾面將襟拭,嗔來把笑迎,則知辱之當忍矣。被罵招功德, 嗔來送福田,則知忍之為福矣。數語雖不真出太公,而著忍字之益,甚備。又唐 人詩曰:忍事敵災星,灰心緣忍事。張公藝至以百餘忍字九世同居,皆有得於懲 忿窒慾之效然也。然忍有二義,鄱陽饒氏解《論語》「是可忍也」章,謂忍有甘 忍之忍,有容忍之忍。甘忍之忍,正夫子責季氏之意,如州吁阻兵而安忍及經言 殘忍、忍人,大抵甘忍,為之而不顧。其說忍字有是非。梅亭李氏言:忍有二, 有抑情之忍,有知道之忍。抑情之忍如飢忍食,砭忍楚,堤漏川決閑之惟艱;知 道之忍則克己而復於禮,禮人而反其敬,如壹而霽,冰而澌,容而消之,所過 皆化。其說忍字有淺深。人能由抑情之忍,以造知道之忍,又能戒其甘忍之忍, 然後忍字之義方備,不然季氏州吁之忍亦忍也。 ○溫公獨樂園 古人遇不可有為之時,多有所記以自晦,文王囚里,忘憂於《易》;孔子 轍環不遇,寄志《春秋》;范蠡知勾踐不可共樂,游五湖而去;張良知高祖難與 保終,托赤松子而行;蕭何慮高祖之疑,買田宅以自污;陳平當祿產,擅權飲酒 戲婦人;司馬懿見曹爽等用事,假病為飲啜不收之態;劉伶、阮籍、羊曼、謝混, 一皆用醉酒遠禍。前儒謂張良智計過人,豈不知神仙為荒誕哉?蕭何系獄,韓彭 俎醢,良之明哲保身不特著,而為先蹈高隱,出漢初人物,然則陳平輩以酒避事, 飲非真飲,醉非真醉也。司馬溫公熙豐間言:不見用,退居於洛,創獨樂園,以 澆花種竹為事,自比晉唐間人,公豈獨樂者哉?伯父怡庵嘗曰:古人之用晦不一, 如豫讓漆身吞炭,使人不識,是晦其形;范蠡去,號陶朱公;元結隱,稱猗於 子,是晦其名。公羊、梁,今古無此姓,獨高赤托焉,是晦其姓。魯三桓浚, 公室樂官,師摯以下適齊、適楚、適秦、入河、入漢、入海,舍魯而去,是晦其 居。余因謂蕭何、陳嚴、劉、阮輩假酒自困,是晦其行,張子房是晦其智,司馬 懿是晦其奸,若盟公自比晉唐間人,似欲晦其為宋忠賢也。 ●卷四 ○識其大者 六經後子書皆昔人垂世之言,惟《孟子》為經者,談王道,貴仁義也。韓柳 並稱,昌黎獨得祀孔庭者,闢佛老,扶正道也。《離騷》怨而實忠,所以騷名經。 杜詩一飯不忘君,所以詩稱史。蘇老泉著《衡書》、《權論》,楊龜山曰:書名 已不正,豈有山林逸民乃汲汲於用兵?王荊公編百家詩,置李太白於後,曰:十 首九說婦人與酒。子美、退之各有示兒詩,子美曰:曾顏游夏則導之聖賢。退之 曰:玉帶金魚則誘之利祿。宋文章多粹,伊洛發明孔孟,推究性理,便覺歐蘇氣 焰不長。《毛詩·國風》,後代騷人極力摹仿不到;鄭衛之詩,淫奔語也,被之 弦歌,聖人必遠觀。此則所謂大者可識矣。雖然,此以文論也。魯昭公如晉,自 郊勞至贈賄無失禮者,女叔齊以為非所以守其國家,行其政令,無失其民者也。 今政在大夫,公室四分,民食於他,魯侯焉知禮。翟璜與魏成論功,李克曰:璜 所進五人,君皆臣之;魏成東得卜子夏、田子方、段干木,君皆師之。吳起與田 文論功,將三軍,擯秦趙,實府庫不如起,至主少國疑,大臣未附,百姓不親, 則起咋舌不敢談。陳平為宰相,不問錢、谷、訟獄,丙吉為宰相,不問橫道死人, 但以鎮國家、理陰陽、親諸侯、附百姓為事,汲黯為九卿,拾遺補過,范文正公 所至為政,敦禮教、厚風俗,皆識其大者也。故昔人論治必首三代,論人必希聖 賢,論文必本六經,非過於矯亢也。 ○今存經注 古之學者專門名家箋注經文者不一,其徒各守其師之說,所以某氏《易》、 某氏《書》、某氏《詩》傳授異派。自唐太宗詔諸儒撰定五經疏義,於《易》取 王弼,於《書》取孔安國,於《詩》取鄭康成,於《春秋》取杜預,由是他說盡 廢。今板行經注,四家之說獨存,始太宗也。 ○孔子生年 《左傳》記孔子卒而不記其生,《公羊》記孔子生魯襄二十一年十一月庚子, 《穀梁》以為生十二月二十二庚子,與《公羊》差一月。《五行書》謂孔子生庚 戌年二月二十三庚子日甲申時。考庚戌乃魯襄公三十二年、周靈王二十一年,與 《公》、《谷》年月俱差,如《公》、《》則孔子乃生己酉,非庚戌也。故劉 《外紀》謂:孔子年七十四終,與他書生庚戌終壬戌不同,三人之說異,從《公》、 《谷》也。信《五行書》固不若信《公》、《谷》。然《公羊》言十一月庚子, 而杜預《長曆》魯襄二十一年庚戌歲十一月無庚子(《左傳》書孔子壬戌歲夏四 月己丑卒,杜注歲四月無己丑,有乙丑)。故《孔子家譜》、《祖庭廣記》俱雲 魯襄二十二年十月二十七日庚子孔子生,與《公》、《谷》、《五行書》俱差, 不知又有所本乎?或謂周建子,魯襄十月實寅正八月,以改朔不改月之說推之, 又不然。 ○瞽瞍武后 古今事關綱常處最要知體,桃應問孟子:舜為天子,瞽瞍殺人則如之何?蓋 即其難處者覘之。孟子曰:執之而已。前輩卑孟子此答,以為天子父尊之至也, 豈有身為天子不能屈法申父之理?《史記》著石奢相楚,奢父殺人,奢曰:以父 立政,非孝也。遂自刎死。五代周世宗父柴守禮殺人,世宗不問。朱文公《綱目》 特書之,以能權輕重也。歐陽公謂世宗寧受屈法之過,以申父子之道,且刑一人 未必能止殺,殘其父則滅天性,是固有當權輕重者,非可以殺人論也。張南軒蒞 官日,有以嫌疑訐父者,南軒以事關綱常,置狀不省。近時某官宦江西,有子訐 父私牛者,官論父罪,合杖。徐詢子曰:汝居家孝否?子曰:孝。又問:子孝曾 為父母代勞否?子對曰:嘗代勞。遂移父杖杖之。處置真得體。陳□□曰:直躬 之直,直也,君子以為可以無直,不可以無父;仲子之廉,廉也,君子以為可以 無廉,不可以無母。其論美矣。又嘗以武后篡唐,昔賢所以處之之說曰:武后易 唐為周,得罪唐室,中宗武后子,又當有唐祚,尊其子而除其母,實於名義未安。 然五王召禍,正為賊後未除。胡致堂謂:武后易唐為周,不得為高祖太宗之婦, 大臣當告之宗廟,廢之,中宗不得以母庇也。議論甚正,處置亦有理,且謂桀紂 失道,湯武不得以臣庇君,管蔡間王室,周公不得以弟庇兄。文公《綱目》俱不 之錄,今於衛輒拒蒯事,識公去取之意,公謂蒯得罪先君而出奔輒,只當見 父子之為親,不可一日立乎其位,如衛大夫以蒯為先君罪人,請命天子,討之, 可矣。然輒聽大夫所為,又似假手他人以脅父,於輒處心終未安,故只逃去為得 策。《綱目》不錄想為此也。然此可以全中宗母子之天難,以洗唐室篡移之禍。 故南軒謂當並易中宗,蓋天下者高祖太宗之天下,非可私中宗母子。又嘗究胡文 定傳《春秋》:文姜與弒魯伯,其子庄公嗣位。文定曰:徇私情則害天理之大義, 舉王法則傷母子之至恩,此固論之難斷者也。然文姜逐於魯,孔子書之曰:夫人 遜於齊。《傳》謂去其姜,因絕不為親也。文姜逐齊即歸,哀姜逐齊不反,孔子 例書曰:遜不緣以公。示輕重深絕之也。然則恩輕而義重矣,梁人有繼母殺其父 者,子殺之,有司欲當論逆,孔子季援文姜絕不為親之說,但以非司寇擅殺論。 武后遷中宗於房陵,豈有母子之恩乎?漢光武中興,以呂后殺劉氏三王,背高帝 約束王,諸呂幾危社稷,謂不遺配享高廟,即位後遷呂后別祭園寢,追尊薄太后, 為高皇帝廟配祀。然則致堂告廟棄廢之論亦有本。 ○言不相副 李長吉詩云:黑雲壓城城欲摧,甲光向日金鱗開。王荊公曰:是兒言,不相 副也。方黑雲壓城,如此安得向日之甲光。昌黎《送孟東野序》首句:「物不得 其平則鳴」乃一篇大意,然其敘言咎、禹假言以鳴,夔假韶鳴,伊尹鳴商,周公 鳴周,此豈所謂不得其平者乎?東坡序《六一文集》前面言歐陽子之學推韓愈、 孟子以達於孔、周,著仁義禮樂之實以合於天道。又云:自歐陽子出,天下爭自 濯磨,以通經學古為高,以救時行道為賢,以犯顏敢諫為忠,議論關涉什麼大到, 末後卻只說:詩賦似李白,記事似司馬相如。故皆啟昔賢之譏,然則措辭立論, 其可苟乎? ○矯古說之過 世人談王者鄙霸,崇義者薄利,飾治者厭兵,秉正者賤術,循實者陋名,尚 行者輕文,此正說也。余以古說參之,亦有後世矯之之過,霸於古為伯,《公羊》 著周、召二公分陝東西而治,號二伯。釋者謂:九州除王畿千里外,二伯各治四 州半,故《傳》曰:五侯九伯,女實征之(各四州半,而言九伯舉全數也)。 《詩·清廟》之私周公朝諸侯率以祀文王,則周以二伯領諸侯,實霸之始,特未 有霸之號。《左傳》:五伯之霸也。杜註:霸,把持也,把持天子之政(孔穎達 曰:五霸字或作五伯。顏師古伯讀為霸。司馬溫公曰:二伯職廢,乃轉為霸)。 故《周禮》:九命伯,《禮記》:五官之長曰伯,三國吳求封為九州伯,晉桓元 侈其父溫曰:父為九州伯,皆長諸侯之號。司馬溫公曰:方伯連帥,能率其屬尊 天子謂之霸。又曰:王、霸,非若白、黑,甘、苦之相反。荀子論霸政曰:闢田 野,實倉廩,便備用,閱材技,存亡繼絕,衛弱禁暴。又曰:不欺其民,不欺其 與。又曰:重法愛民,皆非不善之目也。雖以粹駁辨王霸,然李於江曰:西伯 霸而粹,桓文霸而駁,三代王而粹,漢唐王而駁。則王亦有駁,霸亦有粹也。蓋 王道所以安天下,霸道所以尊京師,本無粹駁之分也。《祭義》曰:至弟近乎霸, 使臣子扶持王室能如弟之順兄,何不可之有?自孟子羞稱五霸,說者遂視霸為強 梁之義,不知仲尼不道、孟子羞稱者,以桓文假公濟私,非真有扶持周室之心, 羞其人之不誠也。豈謂霸為不足尚哉?又孟子多有激而論戰國諸侯,慕尚桓文又 迷於功利,慕桓文而不至,故曰:今之諸侯五霸之罪人也。孟子方以王道進諸侯, 因例卑桓文。今承其言,果謂霸為非,不可也(南軒但以公私辨五伯,王者無所 為,伯者有所為)。「利」之一字大,《易經》,四聖之書,「利貞」、「利有 攸往」等語每卦必言,何嘗不擇利而行者。財利雖曰害義,孔子贊《易》:「何 以守位?曰仁」。便次以「何以聚人?曰財」。十三卦之製作,首以畋漁之《離》, 耒耜之《益》,交易之《噬嗑》,且舟車致遠以通之,擊柝弧矢以衛之,所以為 財計者甚密。然後宮室、棺槨、養生送死可無憾也。孟子言王道之始,在牆下之 桑、雞、豚、狗、彘之畜數語,人主享有天下之奉,膳服、祭祀、賓客、朝覲、 聘饗、水旱、兵凶,尤非可以空談理也。故禹平水土,必先貢賦。《周禮》衡虞 亦且設官,世儒不察,何必曰利一語激於齊梁,懵不知義,遂謂財利孔孟不尚, 則士當知諱。不幸國用告急,則倉卒聚斂之不恤,是皆識偏論固之所致也。不知 君子惟當見得思義,謂當諱、不尚非也。兵者所以威不軌,備不虞,羲、黃、唐 虞可謂淳矣,而神農伐補遂,黃帝伐涿鹿、征蚩尤,堯伐兜,舜伐三苗,皆不 得已而有者也。矧叔末血氣之私愈熾,利慾之爭不息,飭仁義者動以去兵為美談, 不知天下雖安,忘戰必危。秦銷鋒鏑,卒肇鋒鏑,晉去武備,卒開武備。宋襄仁 義,梁武諱戰。皆不滿識者一笑。可以卒伍之法、車乘之賦、菟閱之時、擊刺之 教、侵伐之事輕之,國家常政,干戚衛文德,俎豆寓軍旅,雖聖人不廢。或者顧 謂孔子不學,不知有激而雲也。故古人戢兵,不曰去兵,偃武不敢忘武。今飭治 者欲諱兵不事亦非也。術之一字,只道理之巧者爾。天下之事有不可直,遂須委 曲斡旋,成之,亦是道理理合如此,不成,樸直付之無可奈何,便已。齊王愛牛, 孟子進以仁術,是乘其善心之發誘之充拓,不成,謂其不足進此,安其愛牛而止。 今之治眾有方曰政術,教人有方曰道術,思慮之巧曰心術,術非不善之目也,特 隨所施之邪正有美惡爾。名由實正,猶形影相隨,故名教、名檢、名節皆礪世之 具。君子修之則善名生,小人悖之則惡名著。三代之王必先令聞蚤有,譽於天下, 中庸取之。盧毓曰:常士畏敬慕善,然後有名。宋范堯夫曰:人若避好名之嫌, 則無為善之路矣。士處窮約,若無美名,人何從?知孔子疾沒世而名不稱,特在 上之人因名索實爾!今謂之鄙,亦非也。若夫文之為文,古不專以辭采言,凡文 之義只有條理不相紊亂之謂。俗學之說興,談文者指為末技,不思堯、舜、禹大 聖,《書》贊之曰:文思、文明、文命,孔子稱堯曰:煥乎,其有文章。子貢稱 夫子之文章:子以四教,曰文、行、忠、信,值匡人之圍曰:天之將喪斯文,天 之未喪斯文,此豈摘華藻之末哉?先儒謂文乃古先聖王經世之道,有以制度禮 樂言者,有以道德言者,有以辭藻言者。辭藻則世人浮華之辭;道德則六經精粹, 萬世之辭;制度禮樂則聖人製作維持斯世之法程也。蓋上古洪荒樸野,斯人禽獸 之不如也,聖人出而污尊А飲易為俎豆揖讓,土階茅茨易為上棟下宇,蕢桴土鼓 易為八音六律,獸皮鳥裳易為袞冕黻舄,事有條制,上不可陵,卑不可僭。凡其 粲然可觀者,皆文也。故語曰:文之以禮樂。特上古生齒未富,俗淳事簡,羲黃 可以游乎無為之天,而文為可略。堯舜以來,俗日熙,事日繁,儻不事為之制, 尚仍樸野之舊,則世浸以紊,故夫子稱堯曰:煥乎!其有文章。稱周製作大備曰: 鬱郁乎文哉!皆美製度禮樂之文也。子由古史曰:文之為言,猶曰物各得其理爾。 昔者生民之初,父子無義,君臣無禮,兄弟不相讓,夫婦之倫理不立,後聖審其 淆亂,從而屬父子,辨君臣,聯兄弟,正夫婦,削去鄙野之習,遂文於前世,此 世所以稱治也(《考工記》:青與赤謂之文,赤與白謂之幸。亦曰:繪畫之事後 素功)。周衰,王政不綱,幽厲以亂,故詩人刺之曰:動無禮文,天下蕩蕩無紀 綱。文章盛衰繫世治亂,如此向使冠昏饗射之制存,則乖爭之俗不作矣;朝覲聘 問之禮存,則崛強之國不聞矣;宮室車之有等,則僭擬之風不起矣;號令賞罰 之既行,則統御之權不失矣;文之秩然者常存,則世之泰然者常在。先王所以有 貴於文也,後世動以末技視文,豈識文之所為文哉! ○與齒去角 顏師古《漢書注》:董仲舒策語云:牛無上齒則有角,其餘無角者則有上齒。 參之其信然。按韻書角字註:人下用,音榷,頭角上出也,觸也,競也;兩點下 用,音鹿,四皓名中角里先生,正同音。宋崔嘗辨正二字,未釋其義。余按 《詩·行露》「誰謂雀無角」,陸氏註:雀有朱無角,且援東漢注云:角謂觜。 故晦庵《詩傳》作鹿音翻。董敬庵(雲章)雙峰謂同鹿鳥朱骨也。鳥有朱者 無齒,獸有齒者無朱,此天有所分予也。蓋從曾氏說(字書只有角字,無兩點 下用及丿用之字)。 ○寺觀藏 漢改秦典客官為大鴻臚,掌諸侯,歸義蠻夷,古行人之官也。因設鴻臚寺待 四方賓客。水平中,佛入中國,首名其居曰白馬寺(以白馬負經來,故號)。蓋 並緣鴻臚待四方賓客之故。此中國有寺之始,詳其故寺,非佛得專。漢世官有九 寺之目,劉昭注曰:寺,官舍也。《風俗通》:寺,司也。又曰:寺,嗣也。理 寺之吏,嗣續之中,則非獨為佛也。觀之義《禮運》仲尼與於蠟賓事畢,出遊於 觀之上。蓋魯有兩觀,門旁高處也。《爾雅》釋觀為闕。孫炎曰:宮門雙闕,懸 法象,使民觀之,闕居巍巍高處,因名象魏。謂之闕者,觀法象則可闕去疑事。 《春秋》晉楚必阝之戰,潘黨請收晉屍,築為京觀,封土,觀示後人也。胡澹庵 言:觀有四,一曰朵樓,魯兩觀是也;一曰藏書所,漢東觀是也;一曰游觀處, 謝元暉賦屬王觀是也;一曰高可望,《黃帝內傳》置曰始真容於高觀上是也。今 老氏居,疑本內傳,詳此觀非老可專。梵谷可縱觀皆觀也。至於藏,只貯藏之義, 狐兔穴居州呂藏,老耽為周守藏吏,名柱下史,藏乃庋書所。漢東觀藏書,號柱 史藏室,書所在也。釋道法其制度經,遂為二氏之私,今復以事祈禳,豈以經典 所積,福可集乎?若鐸鈸,胡致堂謂本西夷樂,夷俗吉凶並奏,今華俗專以送終, 不察夷亦以從吉也。 ○聖賢綱常之變 娶妻必告父母,而舜不得告(《札記》言舜三妃。注謂:天有妃星四,故帝 嚳有四妃,法天也。舜三妃,一娥皇,一女英,一癸比,獨缺正妃,為未命於父 母也。但舜娶堯三女,《世本》堯為黃帝玄孫,舜,黃帝八代孫。堯女與舜曾祖 為類,孫祖匹配,豈不亂倫。余按:堯舉舜曰:「明明揚側陋」,曰「有鰥在下」, 曰「虞舜側微」。《孟子》曰:舜發於畎畝之中。《莊子》曰:堯舉舜童土之地。 則舜起於寒微,況別生分類《舜典》且雲,故《世本》多謬,《史記》從而論世 之氏族盡始黃帝,皆循習《世本》之誤也)。有天下當傳子,而堯舜舍朱均( 《孟子》、《淮南子》皆曰:堯九子。《莊子》曰:堯不急子。漢代祖堯曰:堯 長子。考監明之後舜世紀:舜子,《朝鮮記》雲子堯舜子眾如此,何來均一不肖, 遂舍之,初意傳賢,二聖之公心初不計其子之君否也)。君臣定分而湯武取桀紂, 兄弟同氣而周公誅管叔,夫婦人道之始而仲尼、子思、孟子皆出妻(孔氏三世出 妻,見《禮記》、《家語》。《孟子》出妻見《荀子·解蔽篇》)。父子情之至 親而孟子不責善言,易子教之。後世昏庸之君不足論賢明,如漢文帝、唐太宗、 宋太宗、理宗不足於兄弟,漢武帝、宋文帝、宋孝宗不足於父子,漢光武、宋仁 宗不足於夫婦。 ○送終不諱 世俗殮葬,羽毛鱗介諱近之,嫌人物溷也。按古不然,《禮記》喪禮最備, 《檀弓》曰:天子之棺重水兕革棺被之,埋厚三寸。鄭玄註:以水牛、兕牛革為 棺一重。孔氏疏云:以次而差,公棺去牛用兕,侯伯以下水兕,皆式二皮能濕, 故在里近屍。《喪大記》:大夫里棺用元綠,用牛骨鑽。說者謂以繪貼棺里,以 牛骨或象骨鑽釘之。曰君大夫士蓋棺漆外,各施衽束。束者,謂束以牛皮。孔子 之殮佩象環蓋,古者天子諸侯死,含以珠玉,以實口也。《周禮》:互物蜃物, 以共壙。鄭玄註:以蚌蛤屬為灰,置槨下御濕。《左傳》:邾文公葬用蜃炭禮, 熬用魚臘或蚍蜉,皆不嫌人物溷也。 ○封建限百里 封建,古以褒有功、崇有德也。犬牙相制,朝覲而上下之分明,聘問而與國 之情通,且人主無私土地之心。周衰坏於兼并,遂至君弱臣強,侵陵不已。秦變 以郡縣,李斯輩因謂同姓屬疏攻擊如仇,不如守令,時其賢否而進退之。其後漢 裂七國,晉封八王,皆肇兵事。或者遂謂古法不可用於今,不知漢晉之弊,與地 逾制也。按黃帝畫野分州,古言得百里之國萬區(史言封建肇黃帝,而神農伐補 遂、攻夙沙,伏羲時有紀侯、陽侯,則封建肇黃帝前)。《禮記·王制》、《子 思》、《孟子》、《史記》、《漢,地理志》皆只言公侯方百里。《論語》千乘 之國,釋者計以井賦方百里國。《左傳》鄭子產對晉曰:昔天子之地一圻,列國 一同。自是以衰,白公子張言齊桓、晉文之始入,四封之內不備一同,勾踐之地 東西南北才廣百里,商周肇封皆在唐虞,傳至湯文亦已久矣。而湯七十里,文王 以百里未之或改。後漢丁恭曰:古封建限百里,取法於雷,雷震驚百里,故屯卦 震下坎上,曰利建侯百里,下伯七十里,子男五十里。故唐虞稱萬國,益、稷州 十有二帥。鄭玄註:一帥領百國,州十有二帥,則每州千二百國,除王畿外,八 州總九千六百國,餘四百國在畿內,國各五十里,謂之采地(采者,採取賦稅, 自侯不得有其土地人民及不得世封。但《書·大傳》言:采地之異百里國,以三 十里為采,其七十里國以二十里,五十里國以十五里,其後子孫雖有陟黜而采地 不與,使子孫賢者世守之,以祀其姑受封之人,豈故曰與抑以采地各制乎)。蓋 萬國並建侯,多則勢分,勢分則易制,乃古防閑維持之深意(按神農封制,欲強 本弱枝,海山至有十國,唐虞慮強國迫近,凡設國遠大近小)。獨二《禮》言侯 制異諸書,《周禮》曰:公地方五百里,侯地方四百里,伯地方三百里,子地方 二百里,男地方一百里。《禮記·明堂位》曰:魯封七百里。然《孟子》言周公 封魯太公、封齊皆儉於百里,故魯七百里之說或者疑為戰倒侯者分謗之書,漢儒 妄采之。《周禮》之制,釋者亦謂周公設此以待有功,封建制行三年,一行修封 之法,視諸侯功罪益削之,如《詩》「錫之山川,土田附庸」,錫山川土田,於 周受命,皆是益封。又或謂周禮各國有大其數者,包附庸在其中。《王制》曰: 五國為屬,屬有長,十國為連,連有帥,二百二十國以為州,州有伯,故附庸小 國皆總屬大國,其大比一國之大夫也。然則弊,漢晉非封建也。(公謂故侯國初 封只言百里,後來漸大,皆是并吞,若百里國增至五百,須並四國方作得一國, 宗廟社稷豈不勞動?泥小國例,古功臣之後移小增大,封制既行,地有分限,又 何緣有餘地別為小國手?余按:文王由方百里起,其後克須密,遂國於岐、渭之 間,克崇,遂涉渭改都豐,三分有二,何往非並,文王且然,春秋以來可知矣。 故二《禮》說難據,信朱說為是。)古制既亡,後之所以統天下者,勢而已,而 勢之強弱古今一,惟其人,苟上有明辟,封建而治,郡縣亦治,上失其道,封建 者亡,郡縣亦亡,故言封建者息焉。 ○興創規模 事無大小,皆須先定規模,規模立則意向堅,意向堅則事功成。若泛圖浪謀, 斷無有成之理,矧爭帝王之資者乎?漢高爭天下,先據關中為根本,任三傑司謀, 戰更無遷就。唐興,晉陽亦先掩取關中,征戰乃出,太宗規模都不出據形勝、揀 人才之外,宜其光啟二代也。劉先主未得孔明,流離轉徙,一無所就,及孔明說 以跨有荊益,遂成鼎峙。宋藝祖知五代之弊在君弱臣強,用趙普謀首削藩鎮,施 為建置,一洗姑息之習,卒安天下。晉宋偏安江左,皆正統,後父兄為虜,廟社 為墟,有不共戴天之仇,當事克複無可疑者,而晉祖清談,規模不知立,宋徇和 議,規模不能立。紹興中張燾進言曰:今日事大體重莫如六飛慎勤。往者前臨大 江,繼又退守吳會,朝夕所與斷國論者,二三大臣而已,一紀之間凡命十四相, 執政遞遷無慮二十人,宜其和戰紛紜,迄無成功,故燾直指以為規模不定人。以 人臣事業求之,仲尼、子產初相鄭、魯,皆名國人之謗,及無終也,易謗以頌。 韓信、孔明終身事業皆決於初見高祖、先主時數語。王猛見桓溫不渡灞水,雖署 以官而不就,亦其出處施為皆有素定規模也。 ○分數明 古今以多兵敗者,紂億萬臣敗於武王三千,趙括四十萬敗長平,漢高合兵五 十六萬敗彭城,三十萬困白登,王恢三十萬伏馬邑無功,王尋、王邑百萬敗昆陽, 黃巾百萬敗壽昌,曹操六十萬敗赤壁,苻堅八十萬敗合肥,隋九十萬敗遼東,唐 九節度六十萬敗鄴城。其以多兵勝者獨秦王剪六十萬勝楚,項籍四十萬勝秦,此 外多多益善惟韓信,伊川謂信是分數明(按信勝趙、勝魏,兵皆是分用)。近代 陳學士規著《守城錄》論靖康援太原之非,蓋分數不明也。規謂初朝廷遣兵援太 原二十二萬,皆敗績,所以敗者,兵二十二萬直前而行,先鋒遇敵者能幾,先鋒 一不勝而卻,後皆聞風而卻,兵二十二萬敗正坐此,不知攻城者分攻城兵、備戰 兵、運糧兵、扌尼援兵。今且以五萬為率,分為五十將,留十將護主帥兼聽策應, 內分二將扌尼敵援兵,以二十將分地入敵境,搗其虛隙,以二十將前設伏於偏僻, 伺候敵兵出抄,多則避,少則擒之,其賊自困。大概兵既分遣,則人力並用,假 令失利,亦不至一齊敗衄,此分數明之說也。當時張魏公帥川陝合六路兵四十萬 與虜戰富平,始於環慶一路兵潰,諸軍皆潰,然則分數不明,於是一齊敗衄之患 生矣。魏段超曰:眾者在得眾人之死,人眾而俱肯致死,於是不徒眾矣。 ○古將不專兵 上古寓兵於農,無事則耕,有警則戰,侯國之兵各將以命卿,大事則會諸侯 (卿視國大小為員多少)。故兵不聚而將不專,內難亦少。春秋晉作三軍,某將 上軍,某將中軍,某將下軍,於是將始專兵,上之人稍失控御,末大不舉之患生 矣。後世惟西漢初制近古,兵皆取之郡國,賦以丁而不以田,每郡設守一人主政, 尉一人主兵,兵隨土宜取之,巴蜀、三河、潁川諸處出材官(以才力取),隴西、 天水、鎮安諸處出騎士(以騎射取),西北輕車,東南樓船,臨淄手,荊楚劍 客,每歲八月郡國會試,又隨土宜課之,平地習車騎,山阻習材官,水澤習操船, 有事征。諸屯所不通用則守尉貶,兵屬天子而將無專權,故漢將少跋扈,至命將 皆出臨時。《通典》謂:漢有四夷侵軼,則從中命將,如伏波樓船下瀨等,將軍 名號咸因事立稱,事畢則省。雖衛、霍高勛,退奉朝請之不暇。今考文帝三年遣 灌嬰擊匈奴,將丞相也。武帝元光二年遣韓安國電馬邑,將御史大夫也。文帝遣 張武屯渭北,遣宗正劉禮軍灞上,將九卿也。高後遣隆慮侯{穴黽}擊長沙,文帝 遣河內太守周亞夫軍細柳,將列侯郡守也。將不專兵,所以亟拜亟罷,可誅可放, 無一人負固攬權要上者,此制之善也。又漢將多遷宿衛,蓋其出入殿廬,人主識 其材武有素,如夏侯嬰以奉車將,李廣以騎郎將,趙充國、韓延壽以羽林郎將, 衛青、霍去病以侍中將,所以漢將多良者,審而後用也。又設六郡、良家,以為 取將之方(山西境)。置羽林、期門,以為蓄將之地,如京師南北二軍(宮城內 為南軍,京城外為北軍)。高祖初制亦番調郡國士為之,而不遠戍,至武帝始召 募,而更番之法廢,昭、宣始遠戍而屯衛之制疏。 ○自古有死 世俗惑佛老者期不死復生,然孔子曰:自古皆有死。老子曰:人生大期以百 二十年為節度。釋氏經云:天地及日月時至皆歸盡。況天裂、星隕、郡陷各遷, 沙漠遺滄海之縱,岩穴著螺蚌之窟。乾坤且有毀時,人慾久不死,理乎?後世方 氏言黃帝、老耽例不死。余考《易·大傳》言:神農、黃帝、堯、舜氏沒,而黃 帝葬橋山。《莊子》述老耽死,秦人吊之,而縣柳谷有老子墓。故近時劉潛夫 詩云:無葯可延黃帝壽,有人曾哭老耽來。則黃帝鼎湖攀龍之事,老子青牛上升 之說,何往非幻?又釋迦云:我今皆痛將入。《涅經》云:佛於桑樹下右脅側 卧而化。《老子化胡經》云:周匡王五年佛七十九歲死於拘屍那城雙林水下,葬 於回塵山。他如彭祖七百,千歲,例以歲紀,亦同歸於盡而已。況其事不經 見,皆寓言裨說之錄乎?《禮·外傳》曰:壽者百二十,過此不死為失期,為襖 怪。然則秦皇、漢武殆未知失期之怪也。唐牛僧孺曰:人以得其死為壽,兵為刀 死,刑為獄死,不耕織為餒死、寒死,老無依、病無托為孤死,舍是皆可言壽。 老子亦曰:死而不亡者壽。則必有可傳,雖死猶生也。 ●卷五 ○秦後六經 經焚於秦,《易》以卜筮獨存,孔子言《詩》三百一十篇,《詩》亦全書 (《漢·藝文志》謂風,諷也。以諷謂以諷人,蓋歌《詩》以侑燕饗,春秋皆無, 漢興章句有因流傳者)。浮邱伯受《詩》於魯申公,申公高祖初人,則《詩》傳 漢興矣。後蒼為高祖定章程,而蒼修《春秋左氏傳》,則《春秋》亦出漢初,二 書今次序連貫,亦全書也。《尚書》初出伏勝口授,繼出孔氏壞壁,頗多殘缺。 《禮》則傳自高堂隆,今之《儀禮》也。逮河間獻王好古,構求先秦古書,得古 經五十六篇,併科鬥文字,梁沈約因謂漢初典章簡略,諸儒拓拾遺文片簡與禮事 相關者,編次篇帙,皆非聖人之言。《月令》取呂不韋《春秋》,《中庸》《表 記》、《坊記》、《緇衣》取子思,《樂記》取公孫尼子,《檀弓》殘雜《學記》 出毛生,《王制》出漢文博士,今祖二戴文宣帝時人。若《周禮》漢文帝樂人竇 公首獻《周官》、《大司》、《樂章》,他如汲冢雲武帝時出自山岩屋壁,成帝 時劉歆校書天祿閣始列上其書。漢興六經來歷如此,考秦焚書之歲至高祖之興, 僅十六年,書雖萌芽,而挾書之律未除。武帝罷黜百家,表章六經,然後斯文始 暢。但遭秦火,後儒於經各有餘論繫辭,著子曰字。歐陽公謂非夫子親書,必後 世講師所增(乾卦亦兩著「子曰」)。《漢·藝文志》謂《尚書》有張霸之偽 (唐李漢亦曰《書》、《禮》別其偽)。唐以李言《左傳》非邱明者數人,朱文 公折《詩》序各置,謂序語多與《詩》背(按《後漢·衛宏傳》言:作毛詩序。 則但小序出毛萇)。《禮記》則古今議其雜,《周禮》劉歆列上之時,包周、孟 子、張林碩、何林已不信為周公書。近代司馬溫公、胡致堂、胡五峰、蘇潁濱、 晁說之、洪容齋直謂作於劉歆,蓋歆佐王莽書與莽苛碎之政相表裡,且《漢·儒 林傳》敘諸駱有傳授,《禮》獨無之,或者其詳密,謂聖人一事有一制,意其果 周公之遺,不知孔子於禮多從周,使周公禮書如此精詳,當不切切於杞、宋求夏 商遺禮,與夫逆為繼周損益之辭。又自衛反魯,刪《詩》定《書》,系《易》作 《春秋》,獨不能措一辭《周禮》。即孟子生戰國,周室猶存,北宮問周室班 爵祿之制,孟子已有其詳不可得聞之答。一聖一賢,禮樂所宗,周室無恙時已莫 可考,而謂秦焚後周公禮書燦然完備如此,吾不信也。兼其中言建國之制與《書 ·洛誥·召誥》異,言封國之制與《書·武成》及《孟子》異,書設官之制與 《書·周官》六典異,同之製作大抵出周公,豈有言之與行自相矛盾乎?又《左 傳》、《論》、《孟》皆晚周書,三經於《易》、《詩》、《書》多見之援引, 胡俱無一語援《周禮》耶(朱文公亦曰:左氏記周制處甚詳,魯不及府史胥徒, 《周禮》後緊要事亦甚多,而略不見之他書,果出自周公,當是草定未行書)? 又參二《禮》語意相類處不一,其出漢儒無疑。但文字自成一家,可以配經,而 中用字亦奇,歆子嘗從楊子云學奇字也。 ○《易》象物 易,變易也,多象物明理。書名《易》,舊說象日月,取陰陽變易為義。日 月更晦迭明,蓋變易之大者。陸司農推之物理,謂《象》之義出於象,《彖》之 義出於彖(疑彖名茅犀,訓羊面小角。知幾:群出交、廣土,人謂之豬。神象具 十二生肖,亦能知吉凶陰陽》,《易》之義出於易。東方朔曰:非守宮,即蜥易 是也。秦、晉、西夏名守宮,又名蜥蜴,南楚名蛇醫,東齊海岱名盧廛,北 燕名祝埏,蛇形四足,色變不一,字象形。曰守宮者,《博物志》云:以硃砂飼 之,色變赤,搗以志,女人終身赤不滅,偶則落。故曰守宮名此,蓋以陰陽媾合 則易,文非止象日月也,若乾龍亦象物之變。 ○經文合一之始 《周易》以《彖》、《象》、《文言》分配卦文之下始費直,《尚書》以序 各冠篇首始孔安國,《毛詩》以序各冠章首始毛萇,《春秋》與《左傳》合為一 始杜預。 ○禹事舜 堯使鯀治水,鯀理洪水,淚陳其五行,復以命禹,禹胼手胝足之不憚,將以 蓋父之愆也。及鯀殛死,禹為鯀子,以情義處之,縱無說以全其父,疑亦不恝於 其親者,雖鯀以罪殛,禹無可辭,但人子之心欲處之而安,當以去之為得。或曰: 舜不以鯀故廢禹,公也。禹若為鯀故棄舜,私也。聖人天地之為量,不可以私心 窺也。愚謂公私之辨可有,父子之倫不可昧。孔子曰:食夫稻,衣夫錦,女安則? 為之聖人,處事但欲求之心而安。桃應問孟子:替瞍殺人則如之何?孟子答以棄 天下猶敝屣。蓋謂舜當此時,可以無天下,不可以無父,義有重於得也。噫!禹, 吾無間然矣,父子大倫也,聖人當有說以處此。 ○縣邑 縣邑二字古不通稱,不同制,《周禮》曰:四井為邑,四甸為縣。鄭玄註: 縣,方二千里,縣,自王城三百里外至四百里曰縣。《周書》作雒篇曰:千里百 縣。謂縣方十里。《禮記》、《左傳》註:邑皆四井。但《傳》言邑多不同,如 叔段請制曰:岩邑也。凡以地著皆稱邑。鄭人以隨州蓼伐楚<門斫>廉曰:「日虞 四邑之至也」,與夫「敝邑」之類。國例稱邑,又曰:凡邑有宗廟,先君之主曰 都,無曰邑。則初無四井限也。若溫,欒豹之邑,範文子欲之,曰:溫,吾邑也。 昭五年《傳》曰:韓賦七邑,皆成縣也。《史記》言晉六卿欲弱公室,遂以法盡 滅其族,而分其邑為十縣,各令其子為大夫,則縣邑在春秋已相混。戰國秦封衛 鞅商於十六邑。按商於為宏農縣名,則鞅封邑特宏農縣六十四井地爾。周亡,赧 王獻邑三十六於秦武公,嘗謂楚令尹子昭曰:西周之地絕長補短,不過百里,竊 疑亦四井之邑。班固漢史剖析尤明,《漢書·高帝》曰:沛豐邑中陽里人。應劭 注曰;沛,縣也;豐,其鄉也。師古註:沛者,秦泗水屬縣;豐者,沛之聚邑。 又沛公入關,使人與秦吏行縣鄉邑告諭之,故知邑繫於縣,六年令天下縣邑城。 師古註:縣之與邑皆令築城。十二年上擊黥布,還過沛,及去,父老空縣,皆之 邑奉獻。縣邑在漢初實為二,意其時井邑之制猶有存者。按商鞅變秦,並諸小鄉 都邑為縣,縣一令,而古制盡亡。《詩》、《書》言夏邑、商邑、豐邑。《易》 曰:改邑、黃帝邑涿鹿、舜所居成邑,《論語》:十室之邑,千室之邑。師古訓; 聚邑是已指人眾聚居處言之。《韻釋》:郡者,郡聚也;縣者,懸也,懸於郡之 謂縣。縣繫於郡,秦制明矣(《左傳》哀二年趙簡子誓眾曰:克敵者上大夫受縣, 下大夫受郡。則古縣大於郡,而郡名亦不始秦)。又參上古先王惟以州統國, 《尚書》:益、稷州十有二師。鄭玄註:一師領百國,州十有二師,則每州千二 百國。班固述井地法曰:五國為屬,十國為連,二十國為卒,二百一十國為州。 《禮記·王制》亦曰:州建百里之國。《周禮》以星土辨九州之地,封域皆有分 星。鄭玄註:凡州是大界,其中封國各有限域,是公、侯、伯、子、男之國散布 九州之間。而州大國小也,故黃帝畫野分州,言得百里之國萬區,《易》稱先王 建萬國,《書》言協和萬邦。以見古但九州、十二州,而國則無限。周衰,列國 轉相吞滅,國之大者遂連城數十,戰國通天下為七國,於是國之名大於州。秦懲 封建,析國為郡,古三十六,漢晉以來遞變而小之,復有郡國之號,州之名遂布 天下,所謂國者,並所統州郡名之。 泮水辟ń 《泮水》一詩八章,五章為伐淮夷,發首二章述魯侯蒞泮之儀,僅第二章內 「匪怒伊教」一語,似學校中事。泮水果為學校,作則當鋪張黌序之制,頌說教 養之美,推明仁義道德之原與人才興盛之效。今皆不然,而釋者例以學校明之, 其說實肇於漢儒《王制》。《王制》曰:天子辟ń,諸侯宮。蓋謂環水為天子 之學,則泮水為諸侯之學。又以《詩》言獻囚、獻馘、獻功,遂於天子出征之下 系以受成於學,反釋奠於學,以訊馘告等語。其實漢儒本釋泮水、辟ń「本怒伊 教」一語,後儒援以釋《詩》,自唐陸德明始。不知漢儒泥於一語,通牽諸章之 旨也。《孟子》言古之學惟曰校、庠、序,而《詩》本旨及小序俱不以泮名學。 鄭玄《禮記》注曰:者,班也,所以頒政教。竊謂釋為班政之所則小大從公、 飲酒、落成、事祖、事帝、獻囚、獻功、獻俘、獻琛所舉甚宏,不然何必事事自 學出也。玄又謂:先賢指辟ń宗廟,亦非。蓋廟為致敬鬼神之所,而學焉、饗焉、 射焉,囚俘截耳,瘡痍流血,黯慢甚矣,此皆非參之道理者也。《白虎通》曰: 辟ń外圓內方,明德當圓,行當方。蔡邕《明堂論》曰:辟ń外圓內方,擬王者 動作法天地,水環四周,譬德廣四海也。不知泮水象諸侯行不當方,德不當廣乎? 其實辟ń雖明而於泮水則礙,皆《禮記》之說拘之也。胡致堂嘗疑泮為廟,詩八 章,戎事居三,非學明甚。則飲酒、誓師、俘囚、琛馘、施教,皆質之祖宗,理 或宜然,但不能無鄭注黯慢之弊。且謂辟ń亦非學,辟,君也,ń,和也。《詩 ·靈台》言辟鹿而其中述鳥獸昆蟲得其所,鼓、鼓、鍾、鏞莫不均調,皆非學校 中事(余考《虞書》命夔典樂,教胄子。《周禮》大司樂掌成均之法,以治建國 之學政。商學曰瞽,宗古之學者,春誦夏弦。凡經著學事多與樂相關。漢初永設 學士與講偕者,令隸業太常,故知樂學為一,致堂似未詳)。《文王有聲》言鎬 京辟ń,《詩序》曰:武王卒,文王之代功。詩中述文王築城作豐事,亦於學無 與。又上章曰「皇王維辟」,闢為君無疑,釋者例以辟ń為學,皆誤於漢儒《王 制》也(按先儒釋辟雍為環水,謂壁體外圓內方,水繞如壁然,故辟以壁得義, 因「振鷺于飛,於彼西ń」,指雍為水澤,不知君名辟,義又如何)。鄉先達魯 寶漳(士能)嘗言:《泮水》非頌僖公詩,其中多言伐淮夷,稽之《書》,伯禽 嘗征淮夷徐戎。《小序》曰:頌僖公亦誤矣。又參《宮》詩,其曰魯侯者指伯 禽,曰魯公者指僖公,《泮水》曰魯侯只當為頌伯禽詩。 ○漢儒言禮 漢儒言《禮》多不近人情,喪哭,一主於哀而已。《禮記》曰:齊衰之哭, 若往而返;大功之哭,三曲不亻哀;小功、緦麻,哀容可也。釋者謂三曲,一舉 聲而三折也;亻哀,聲餘從容也。夫哭而為折聲、餘聲,是意不在哀,因哭為態 也。如曰:始死,主人啼,兄弟哭,婦人哭啼,皆區分無義。賞罰當功罪而已, 《表記》曰:夏道先賞而後罰,殷道先罰而後賞,周之賞罰用爵列。夫刑罰不較 功罪而辨先後,其說已謬,至但論爵列,尤不通之甚。又曰:事君大言入則望大 利,小言入則望小利,君命順則臣有順命,君命逆則臣有逆命。尤非所以為教。 若《養老詩》述成王養老乞言之禮曰:肆筵授幾,酒醴惟需。又不然,厚其祿 賜,如孟子欲有謀焉,則就之足矣。今《記》曰:躬親侍膳,袒而割牲,執醬而 饋,執爵而饋,著冕持干而立。此直委巷之談,宜乎後世行之惟艱也。 ○士異 《禮記·王制》言秀士、選士、造士、進士皆秀民之目。《周禮》言上士、 中士、下士、天子、元士則皆爵名。鄭玄註:上士三命受位,中士再命受服,下 士一命受官。《大行人》注曰:命者五:公、侯、伯、子、男,爵者四:卿、大 夫、士、小宗伯之職,賜卿、大夫、士爵,則儐詩曰:藹藹、王多吉士、維君子 使。《王制》曰:天子之元士視附庸。故《周禮》士列府史上,蓋府史只庶人在 官者,而士則受命也,士受命則有祿代耕。諸侯下士視上農夫食九人,中士陪下 士食十八人,上士陪中士食三十六人。《中庸》曰:父為大夫,子為士。《詩》 曰:凡周之士,不顯亦世。士爵許嗣也。《檀弓》著魯縣賁父死,庄公誄之,曰 士之有誄自此始,則士死可謚也。故經言士皆軼庶人一等,執技者不與士齒。漢 爵一級曰公士,皆爵命之士,非特秀民也。《白虎通》曰:士者,事也,以才堪 任事。《說文》曰:數始於一,終於十,推一知十為士。《漢·食貨志》曰:學 以居位曰士。詳三士:《漢志》爵命之士,《說文》秀民之士,《白虎》通堪於 任事之士。後世兵曰戰士,技曰術士,老曰道士,盡皆堪於事之目也。若《虞書》 司寇曰士師,《周禮》六士主獄,則士訓察。 ○息二訓 消息之息,讀者多以正訓息。余考訓有二:經中如《易》言不息則久,《左 傳》繼好息民,《孟子》王者之跡息,皆訓止。《周禮》保息六養萬民,《孟子》 日夜之所息與夫孳息、生息、蕃息,皆訓生。《漢史·高帝紀》呂公曰:臣有息 女。顏師古註:息,生也。《史記·貨殖傳》:亡者取倍稱之息;陶朱公老,聽 子孫修業而息之;庶民農工商賈率亦歲萬息二千;無鹽氏出捐千金貸其息,什之。 《宣帝紀》:刑者不可息,三代夏以十三月為正息,殷以十二月為正息,周以十 一月為正息。孔穎達曰:達陽生為息。《江陵國志》:在地有息壤、息石,在子 城南,其地隆起,如狀牛馬之形,經夕如蓋。土之息生不窮也。息訓生,與消字 反正適等。 ○西北豪傑所產 古今多北並南,文王道化行於汝墳江漢,《詩序》曰:化自北而南也。邵康 節以地氣自北而南別天下治亂,豈南非特不能北,且不可北也?昔人言出粟東南, 募士西北,蓋謂西北風起,豪傑所鍾。然春秋吳越抗衡上國,項籍以江東子弟八 千橫行天下,李陵以荊楚士喋血單于庭,赤壁周瑜勝曹操,淝水謝玄勝苻堅,桓 溫入洛走姚襄,劉裕縛姚泓、俘慕容超,陳慶之以取河南,皆未聞資之西北。但 南人進取之志不立,才國於南,便以江淮為限界,荊楚為門戶,講守國之計而已, 如孫權赤壁,晉室淝水,劉裕廣固洛陽,俱未嘗用破竹可乘之勢,而權破操即止, 晉退堅便還,劉裕且棄已得之長安。或謂中原易取難守,不知祖逖終身有擁兵, 宗澤與汴為終始,岳飛恢復不已,金主役檜死之,張德遠沒身主戰,名動殊方, 觀此則敵之者不專北也。劉表坐據江漢,無四方之志,曹操得以窺之。漢高即 封南鄭,前史謂南鄭險如天獄,而高帝曰:吾意亦欲東爾,焉能鬱郁久居此乎? 卒滅項羽。蜀荊邯曰:漢祖兵破身困者,數矣。然軍敗複合,創愈復戰者,以前 死而成功逾於卻就而滅亡也。賈復亦曰:天下未定而安守所保,所保得無不可保 乎?故圖堯舜而不至者,湯武是也;圖湯武而不至者,桓文是也。前世豪傑如此。 惟周公瑾、諸葛孔明、張德遠,而公瑾天不假以年,孔明用蜀,或謂不當棄荊州 (蜀險可以自固,荊州則有可以窺中原、收吳楚之便),張德遠則壓於主勢,不 振也抑。余考李陵隴人,祖逖洛陽人,項籍、劉裕、劉牢之俱彭城人,周公瑾舒 人,張德遠成都人,岳飛鄴人,獨宗澤婺州人,凡有志事功多產西北,大概兵無 彼此,將有勇怯。同一趙兵,趙奢將之則勝,趙括將之則敗;同一燕兵,樂毅用 之則破齊,騎去刂用之則為齊所破。所以料敵者,料將不料兵,不畏兵多而畏將 武。 ○處置兩得 處事有任理而行,成敗聽之於天者;有苟一時之安,成敗徐為之圖者;有不 擇利害不量彼此,以成敗付之幸不幸者。余謂付之幸不幸,無所處置者也;苟一 時之安,強於處置者也;任理而聽其成敗,膠於處置者也。若奸雄睥睨之秋,反 側危疑之際,膠則失於知雙,強則不免遺禍,幸則存亡立判。欲我不失體,彼得 無詞,最難兩得。嘗讀史數事,今請裁以己見,然後知古人不可及。唐德宗即位, 銳意除藩鎮,藩鎮憚其威,淄青節度李正己願獻錢三十萬,蓋償朝廷也。德宗欲 受,恐見欺,不受,又逆其來意。時崔甫為相,請遣使就慰勞淄青將士,因以 正己獻錢頒之,使人戴上恩,又諸道聞之,知朝廷不重貨,則正己大懼。宋真宗 時西夏納款,因夏國飢,乞糧百萬,蓋借恤災覘宋也。時王旦為相,請具京師, 詔彼自遣人來取。夏去汴懸隔,自取得不補失矣。西夏得詔,稱朝廷有人。後元 昊復叛,將納款,先令貴臣野利以書通朝廷,朝廷復書,議所以稱,或請名以太 尉,麗,庄敏爭之曰:太尉,國之三公,待陪臣以此,待元昊將如何?今野利書 來,自稱曰令,此其國之官稱也,依此稱之足矣(宋初與契丹講和,或言稱北朝, 王叔公乞只稱契丹)。紹興中韓世忠守淮,以所部兵少,乞摘張俊部趙密一將為 助,俊疑世忠吞己,拒命不分。時趙鼎為相,撥御前楊沂中一將助世忠,而抽趙 密入衛,俊遂無辭。又時陳規守德安,盜李橫圍城不解,久乃假乞糧覘規,予之, 繼又指名索籍妓。妓雖未節,而大體辱矣。規命斬妓首付之,橫大沮。此於古人 行一不義、殺一不辜得天下不為之意雖不相似,然執小義,妨大權,王通以為皇 之不極,則捐一人活千萬人亦權變之機,殺一賤妓而名流於敵,豈無可疑?近時 孟無庵(珙)師荊房將某叛,事頗彰著,會卒白某者請帥府發其奸,無庵集佐屬 議,或請發兵,或請招安,無庵聞發兵語,一笑,問若何招安,又卒無善策。明 日,無庵自批斷云:白某敢誣首將,實犯階級,斬首,送本軍號令。然房州激此, 必錢糧不敷給,不時令於制司支錢米若干,本下軍溥犒。一次卒首,五房叛將大 安,溥犒既行,士皆當動。越數月,間蜀有警,調房將去援,因移其兵權置法焉。 廟祀死卒於房,迫錄以官,賞其妻子。不煩干戈,坐消一城之變。時應山李(庭 芝)參其幕,言無庵不惜一人之命,以全千萬人之命,真是帥才。余聞之應山客 劉清臣。 ○隨時救時 宋紹聖間陳子翁有隨時救時之說。當時童、蔡用事,偏主安石,一切是熙豐, 鄙元,而宗元者多正人,子翁與選舉前名盡取是熙豐者,而是元祜者率錄 於後,由是正類得獲選,亦不忤當國者之意。子翁因曰:隨時所以救時也。因思 魯人獵較而孔子亦獵較,東漢諸君子疾官宦如仇而陳實獨吊,張讓、王敦叛晉而 溫嶠繆綜其府事,諸武易唐為周而狄仁傑肯為之臣,大抵子翁意也。方新法之行, 康節門人慾投劾而去,康節日:正賢者所當儘力之時,明道知安石作不順人心事, 而肯為其條例司,此豈計從容後福哉?故論當時黨禍,皆眾君子激成,大賢之見 真不同。《莊子》曰:彼且為嬰兒,亦與之為嬰兒,彼且為無町畦,亦與之為無 町畦。達之,入於無疵。又曰:就之不欲入,和之不欲出。二語尤有理(王臨川 云:郡公之不抗,不失為周公之同,孔子之諾仕,不害為陽貨之異,亦此意)。 ○地理 山川之氣鍾於人,經中惟《詩》「維岳降神」、「生甫及申」二句云然。近 代朱文公於事莫不裁之以正,折之以理,獨於葬地不斥不泥,采其說則謂道路所 經,耳目所接,人有欲住不可住處,及聚落有宅舍,使山水環合略成氣象。然則 欲掩藏父祖,豈可都不揀擇,以為久遠安寧之慮,而率意為之乎?公蓋即顯明幽 也。余竊謂山水清濁鍾於人,關於土地,大氣數不專一隙一坑之是非也。如燕趙 多奇士,山西出將,山東出相,西北嚴凝,人多勁悍,東南溫厚,人多文麗,古 今皆然,特人稟賦有厚薄,功效因有宏窄爾。若必期力致,恐無此理,不然郭景 純輩當至今昌榮也。況人死形神相離,自身之枯朽不保,又何緣能蔭及生人乎? 古人審吉凶,便營建,其稽之卜,多為居止。為葬卜,獨《孝經》「卜其兆宅而 安厝」之一語。蓋居止乃生聚所在,決須環合,則和氣凝固,譬猶鳥巢林在枝葉 稠密處,雖風雨飄搖而不墜,若寄命疏薄,則覆卵窺巢不免矣。所以古人不必泥 葬地,各有深意。《禮記·王制》言墓地不請。鄭玄註:皆受於公,民不得私。 《周禮·地官》曰:族墳,又曰:四閭為族,使之相葬。至公墓則家人言先王之 葬居中,以昭穆為左右,凡諸侯居左右,以前卿大夫居後(《札記》:太公封於 營丘,比及五世,皆反葬於周。注謂陪葬文武墓。晉獻文子言全要領以從先大夫 於九原。註:九原,晉卿大夫族葬處)。則古葬有定位,不得吉凶為去就也。唐 呂才敘葬曰:援《禮》天子、諸侯、大夫葬皆有月數,是不擇年月也。春秋九月 丁巳葬定公,雨不克葬,戊午日襄事,是不擇日也。鄭葬簡公,司墓之室當路, 毀之則朝而堋,不毀則日中而堋,子產不毀是不擇時也。古之葬者皆於國都北, 兆域有常處,是不擇地也。隋文帝葬後曰:吉凶由人,不在於地,齊主葬父,豈 不卜乎?俄而國亡。我家墓田若雲不吉,朕不當為天子;若雲不凶,我弟不當戰 沒。司馬溫公曰:昔者吾諸祖之葬也,家貧不能具棺,自太尉(公父池)來,始 有棺槨,則不及擇兆可知矣。楊誠齋曰:京仲遠上世皆火化,並無墳墓,每遇寒 食望祭江干,而仲遠不害為宰相。又《與李侍講書》曰:郭景純書出自東晉,然 已前之葬何限,而未嘗無富貴。洪容齋曰:景純葬地能預知水之為陸,何不能預 知凶而改吉,免死於王敦之非命乎?胡□庵《與羅尚志書》曰:九經十七史並不 說富貴壽考由葬地。呂才云:長平坑卒四十萬,非俱犯三刑,南陽多近親,非俱 逢六合。《禮記》曰:我死擇不食之地而葬之。不去擇陰陽向背也,觀此則親死 不葬,必期卜吉,為富貴利達之資者,其惑可笑! ○衡 寸、丈、尺、引為度,龠、合、升、斗、斛為量,古人以律制器,皆自黍積 而十之,十而衍之,度量咸同。惟衡以二十四銖為兩,十二兩為斤,三十斤為鈞, 四鈞為石,初不以十數拘。按劉歆說曰:一龠容千三百黍,重十二銖,兩十二銖 為二十四銖,故兩之得名,十二銖倍之也。二十四,氣之象也。十六兩為斤,四 時乘四方之數(春、夏、秋、冬、子、午、卯、酉、寅、申、巳、亥、辰、戌、 丑、未),總三百八十四銖,備六十四卦全盡也。三十斤為鈞,一月之數,總四 百八十兩(六甲一周三百六十日,半月一節,總八節,計一百二十日),六旬行 八節之象也。四鈞為石,四時之數,總一百二十斤,十二月之象也。衡之制數亦 精矣。若銖、兩、斤、鈞之義,銖者惟細可殊異也,兩者兩十二銖而名也,斤者 名也,鈞者均也,石者大也。權主智,智流動於不拘;衡主禮,禮齊一,故不易。 ○魂魄 《左傳》鄭子產論伯有之厲曰:人生始化曰魄,陽曰魂。用物精多則魂魄強, 是以精爽至於神明。先儒釋魄附形之靈,魂附氣之神。魄靈謂如耳目、視聽、手 足、運動、聲音、啼呼,一魄具一靈也。魂神謂之精神、知覺,所以使之視聽、 運動、啼呼者也。故魄,白也,體質具而各明白也。魂,芸也,氣呼吸往來芸動 也。人生位高權重者,為其稟氣強厚,倘死非正命,必有未盡之數,不散之英, 蓋魄雖死而魂不散,憑依為厲。容有此理,故傳者於韓原之戰秦獲晉惠,推以為 申生之厲。晉景疾在膏盲,葯不可為,推以為殺趙同、趙括之厲。後皆益以得請 於帝之語。余以事理推之,神怪謂必無,不可青天白日和平或為疹疾苦楚,怪何 嘗無之(《抱朴子》曰:夏宜長而薺麥枯焉,冬宜凋而松柏茂焉,盛陽宜暑,而 夏或涼,極陰宜寒,而冬或溫,皆物理之變怪不常者也)。故雙峰饒氏釋「子不 語怪力亂神」章謂:此等事謂有則無從執著,謂無則陰陽變化,造化百端,故聖 人只不言。此論近於人情,但如《左傳》必事酬報人,似太神。況伯有死於帶段, 實子晰之謀,何伯有之厲不報晰而急殺段。申生之縊,實驪姬之譖,同、括之死 亦庄姬之譖,何不報二姬而仇惠、景?春秋臣弒君者三十六,而不聞報其臣,比 干、子胥之徒皆以忠受戮,而不聞報其君。故《左傳》之失也誣。(曾寶潭嘗謂: 宋之製作粹於漢唐,曾無逆天害人之事,而靖康太宗之後,德理宗之後,俱為 北狩,乃有漢唐所無,蓋方太祖疾危,屏人獨召太宗,已而太祖以柱斧擊地,好 為之,燭影下遙見太宗若為遜避之狀,故舊疑太宗殺太祖。理宗居潛,濟王已位 青宮,及寧宗大漸,史彌遠復援立理宗,濟王遂不得立,死。或者二宗殄祀,猶 罰晉弊韓之說,太祖、濟王亦有請帝以報之理。余竊謂太祖果欲報仇,不應遲之 幾世而濟責,以當首泄之彌遠。親老、親眷、翁舊嘗將太祖柱斧遙見之疑質之, 上高陽蘭坡先生起莘坡謂:江左宋齊抽殺同氣者,後皆不昌,太宗果欲不應,其 後八葉天子且多令主,治且幾二百年,但即位後德昭、德芳俱不得其死,又受天 下於太祖,更不還其子孫以天下,則太宗之失也)。 ●卷六 ○闕疑 宋儒釋經高出前古者,以不襲漢晉以來訓詁舊腳跡,及溺於讖緯巫怪之說, 考其同異,正其訛謬,析之以理。然亦有過處,寥寥千古,焚於秦,雜於漢,所 謂六經多未全之書是也,而必證三代之是,則幾於鑿。獨朱文公嘗著闕疑之說, 蓋夫子作經贊,《易》自伏羲而序,《書》自堯舜而下,刪《詩》自湯文而下, 修《春秋》自桓文而下(《南陔》、《白華》孝子之詩:華黍崇邱;由庚由儀。 歲時之詩有其義而亡其辭,漢儒皆缺不錄)。《典》有五而逸其三,《墳》有三 而不存其一,皆就其可知者錄之。左氏志怪頗多;《春秋》關於人事則書;《論 語》弟子記善言,於鬼神曰:敬遠,又曰:未能事人,焉能事鬼;於死生曰:未 知生,焉知死,與夫罕言命。凡茫昧不可知者不究論也。子貢號明敏,而曰:夫 子之言性與天道,不可得而聞也。皆不以臆說強通為學。顏、閔聖門高弟,可法 於後世只是不遷怒、不貳過、簞瓢、陋巷、不改其樂與不間於父母昆弟之言,非 是常人全所不能者,故聖人訓戒有多聞闕疑、不知為不知論,皆曉人以平實之學。 《孟子》七篇之書,雖多援古而述堯舜之道,曰孝弟而已,正救齊梁不出仁義二 字,及論古制則但舉其概。滕問井田曰:此其大略也;北宮問周室班爵祿,曰: 其詳不可得而聞;論《詩》曰:以意逆志;論《書》曰:吾於武成取二三策。皆 就其可據信者述之,所以詔萬古為法言。《史記》,漢儒採取於坑焚之後,謬妄 固多,然疑而未定,辭例曰蓋曰、或,如舜葬蒼梧,蓋三妃未之從也;周公蓋附; 孔子蓋寢疾七日而沒(《易系》十三卦製作皆云:蓋取諸某卦;《孝經》論天子 諸侯之孝皆曰蓋,指士庶人之孝獨指之曰此,釋者例謂蓋為疑辭。劉元曰:蓋猶 梗概也。劉歆曰:蓋者,不終盡之辭。皇甫侃曰:蓋者,略陳如此,未能究竟也); 魯人或謂之齊衰,或曰大功,誦可也之類皆疑辭,緣周衰禮壞,雜以諸侯僭制故 耳。自近事亦不敢指的為論,而況妙出人事之外者乎?後之學者窮天地,索鬼神, 辨風霆,訾古始,皆未達聖人闕疑之旨也。《莊子》曰:天地之外,聖人存而不 論。鄒衍著書推天地未生及海外山川之事,楊子云曰:迂而不信。司馬後生 為學便高談性命。歐陽子曰:君子之學不窮遠以為能,而闕所不知,慎所傳之惑 世也。朱文公於《易》有疑,亦謂上無關於義理之本原,下無資於人事之訓戒, 何必苦心極力以求之。斯言足警談玄索怪者矣。 ○讀書致用 胡致堂曰:人主讀書與經生學士異,經生學士則辨疑解惑,使傳授不差;人 主之書則在致用。然天生人才以維斯世,讀書致用不特人主當然,聖賢述經之精 義,無非鳴道之大略。楊子云曰:學,行之上也。又曰:君子事之為尚。古人之 學無所不講,聖門弟子必以四代禮樂論,學《詩》必責使於四方而專對,稱許子 路冉求各曰從政,《周禮》六德、六行外曰六藝,伊尹樂堯舜之道曰堯舜君民 (先儒說伊尹樂堯舜之道曰:欽明文思,理恭允塞。道之體也。明德親民,協和 萬邦,平章百姓。道之用也。凡堯舜所以治唐虞者,尹耕莘時盡講究來,故出便 能以天下自任,放伐之學至兵法之學。王臨川謂古黨庠序之教,興禮、樂、 政、刑,士素講之精,故皆足為天下國家用。苟不可用天下國家者,不教也。如 射御亦男子事,苟無疾病,無有去射不學者也。故學校以射,祭祀以射,賓客以 射,凡禮樂俱寓以射,故居以為大卿,出則將大軍,比閭族黨之師皆伍兩卒旅之 師,後世惟以為無賴者之任,而學士大夫輕眥之。乃弊精神於課試文章,及隸於 仕,始卒然責以天下之事,故平日之教只以壞事。《慈溪學記》文謂:古鄉射、 飲酒、合樂、尊賢、勞農、囚馘等事,皆當學之平日,所學政擬他日之用,不待 以政學也)。又嘗推之皋、夔、稷、契生文字僅有之世,雖無書可讀,而堯、舜 稽古皆以多言善行為世法程;文武之政布在方策,則其書非直言語也;張子房圯 上一編,顛嬴蹶項;諸葛孔明讀書但觀大略;馬伏波少授《詩》,不能守章句; 陶淵明讀書不求甚解。隋蘇威曰:讀《孝經》足以立身、治國。而數君立節皆不 同,宋趙普二代相業,各用《論語》之半,蓋昔賢各知用書之要,不在徒為章句 也。故學貴知要,不在貪多,用貴適時,不專泥古,然後為善讀書。《論語》說 安昌侯張禹受祿保位,《中庸》稱天下胡公,乃後世托經文奸,《莊子》所以有 《詩》、《書》發冢之議也。若近時理學諸賢,於心性切切究論,又未免有芻狗 事為之弊,倘不經世,與記誦詞章,均為無補,故書益多,效益寡。 ○先天太極一理 《先天圖》總六十四卦為一圓圖,先儒以為心法也。玩圖當自心始,圖中心 白,太極也。其外左陽畫三十二,右陰為三十二,兩儀也。又其外十六陽十六陰 相錯為四,四象也。又其外八陽八陰相錯為八,八卦也。又其外八方為十六,十 六分為三十二,三十二分為六十四,而卦備圖成矣。明道謂加一倍法者,此也。 朱文公謂:本是小變成大,到那大處又變成小。變成大者,中心白圈積成大圓圖 是也;大又變成小者,圖成而六十四卦備,一卦只管一事是也。故曰只是個盈虧 消息之理,小則必大,大則復小也。康節玩圖,每事怕太盛,須看得此理透。濂 溪圖太極,只是散布《先天圖》,發明此理。其上白圈先天中心,太極也;其次 黑白相錯一圈,白陽動,黑陰靜,兩儀也;動中有靜,靜中有動,曰動靜互根成 四象也;又其次木、金、水、火、土各以圈布,曰五氣順布,四時行焉者;坎、 離、震、兌包乾、坤、艮、巽而成八卦也;其下二圈乾道成男,坤道成女,萬物 化生者。八卦分為十六,十六分為三十二,三十二分為六十四,各正性命之象也。 《先天圖》是會萬為一,太極圖是散一為萬,是或一理也。周子察先天精,故圖 太極妙。近時興國馮億可說二圖,最明。其辭曰:《先天圖》,心學也;《太極 圖》,性學也。《先天圖》總萬為一,以為天地造化、萬物萬事皆主於心;《太 極圖》散一為萬,以為天地造化、萬物萬事皆攝於理。惟其總萬為一也,故兩儀、 四象、八卦、六十四卦統體一太極,其在人則心之謂也,所謂天向一中分,造化 於心上起,經綸是也;惟其散一於萬也,故二氣、五行、乾男、坤女、萬物化生, 物具一太極,其在人則性之謂也,所謂天下無外之理,而性無不在是也。然而心 外無性,性外無心,是或一道也。是故理無與於象,而觀象則可以明理,所以有 貴於圖也。《先天圖》之為象也,如眾星之麗於天而共辰也,如三十六輻之周於 輪而湊轂也,如萬矢之圍的也,如聚材之聚於根,萬而一也;《太極圖》之為象 也,如木之根而干,干而枝,枝而葉也,如水之源而派,派而流,流而委也,一 而萬也。人能觀《先圖》之為象,而得此心之所以為心,則居中而運四旁,處靜 而制群動,兩儀、四象、八卦、六十四卦之生在彼,而乾、坎、坤、離、震、艮、 兌、巽之體在我,所謂天地定位,山澤通氣,雷風相薄,水火不相射,此心之為 也。人能觀《太極圖》之為象,而得此性之所以為性,則無不備,無有不善,無 物不具,無時不然,陰陽、五行、萬物、萬事雖紛紜乎無窮,而健順、五常、人 倫、事物之理莫不為之管攝。所謂天地合德,日月合明,四時合序,鬼神合吉凶, 此性之為也。二圖該說心性理既明備,圖亦燦然。馮名億兄弟皆第進士,開慶己 未悉戕於兵雲。 ○蠟臘異祭 《史記》秦惠文王十年初臘,鄭康成、蔡邕因謂臘即周蜡祭,和峴亦曰:蠟 者,臘之別名。余考《玉燭寶典》云:臘祭先祖,蠟報百神。則蠟與臘異,蜡祭 因饗農以終歲勤動,而息之也。臘者,獵也,獵取禽獸,祭先祖,重本始也。二 祭寓意不同,所以臘於廟,蠟於郊。唐貞觀初丑蠟百神,卯祭社稷,辰臘宗廟。 開元定禮,始蠟、臘同日。宋初蠟、臘猶分,其後依和峴議,三祭同用戌日,豈 以先秦無臘,准古只嘗蠟一祭乎? ○井田 周末開阡陌,罪商鞅,又謂秦並天下,李斯盡壞六國井制。然鞅特秦一國之 佐爾,而魯稅畝、鄭邱賦,滕使畢戰周井制,孟子說齊梁制民之產,則諸國井制 俱紊,難專罪鞅也。其實盡壞,又不起斯也。近代儒先如伊川、橫渠皆嘗有志井 田,然葉水心謂其法繁密,非一世可行。自黃帝至成周,封建制定,諸侯皆家傳 世守畎澮溝洫,民守而田之,故歷唐虞三代如一日。後世郡縣制行,吏且數易, 井制能一朝定乎(《孟子》言夏五十而貢,殷七十而助,周百畝而徹,皆什一也。 朱文公謂先王疆理天下,畎澮溝洫具有成制,若五十更為七十,七十更為百畝, 則古制盡廢,豈不勞攘,故疑《孟子》言難拘。又況地有肥瘠不等,倘一拘於五 十、七十、百畝,闊狹定製,豈不偏頗,古人當別有權衡)?又上古田在官,今 行井制須奪民田歸官,然後貧富可均,人情能保不騷然乎?兼畎遂溝洫環田為之, 地之不得耕者甚眾,今世大陂長堰,因高為原,視下成隰,波及千頃,較彼不為 徒勞乎?上古生齒未繁,計口授田,猶或可給,後世生齒日眾,設遇歉歲,官發 既空,倉廩亦盡,啼飢猶自不免,在官之田能遍給乎?按今中原陸地居多,詳 《禹貢》除荊揚外,無非陸田。冀曰厥土白壤,兗曰厥土黑墳,青曰厥土白墳, 徐曰厥土赤埴墳,豫曰厥土惟壤,下土墳壚,梁曰厥土青黎,雍曰厥土黃壤,獨 荊揚曰厥土惟塗泥。釋壤者曰:土無塊,釋墳者曰起曰肥,則七州土皆高肥,獨 荊揚塗泥可為水田。又參經言黍稷多於禾稼,兵食俸給例以粟計。《周禮,職方 氏》別九州,亦荊揚專言稻,餘州別諸種色。則中原水田無幾,蓋異荊揚。而 《禹貢》一書,千古地理之證也。但溝遂澮洫費地既多,致水又勞,不知古人何 樂此也,想明井畫外因早備爾。 ○牛耕 古以牛引重任載,次則供祀,六經載、祀外無言牛服耕者。《周禮》牛人掌 養公牛,以待國用。政令曰享牛、求牛、膳牛、犒牛、奠牛、兵車之牛,亦不及 耕。蓋古人尚耦耕,耦者,人力兩相佐助共發地通畎畝。長沮、桀溺耦而耕, 《詩》曰:十千為耦,千耦其耘。《禮》曰:以歲時合耦牛耕。賈公彥《禮疏》 謂教民牛耕自漢趙過始。按過為搜粟都尉,創代田之法,始言用牛犁,二牛三人。 但予考孔門弟子冉伯牛、司馬牛皆名耕,以牛釋耕,周末已然,似不始漢也。 ○卜決疑 近代工《易》者三家,而各不同。康節《易》主數,伊川《易》主理,晦庵 《易》主卜筮。《易》經羲、文、周、孔四大聖之筆,後世陰陽占驗之書有《易》 似者哉。三代而上事之神者,一倚卜而亦不專徇焉。舜專位於禹。首曰:惟先蔽 志,昆命於元龜,孔氏釋:志定然後卜,故必朕志先定,詢謀僉同,然後曰鬼神 其依,龜筮協從。《洪範》言龜從、筮從,必曰卿士從、庶民從,又曰謀及乃心、 謀及卿士,是人己之意見合,復假卜筮斷之,乃古人審重之志也。周公都洛,決 擇於澗東西,亦是宅中之志素定,而澗東西則審爾。衛文徙楚邱,升堂降觀, 始曰卜雲其吉,皆非卜而後居也。所以卜,但曰決疑。《莊子》、《史記》述蓍 龜之神皆數百言,至備述見夢元王之事。而《庄》記仲尼之言曰:神龜能見夢於 元君,而不能避余且之網,知能七十二鑽而無遺,不能避刳腸之患,如是則智 有所困,神有所不及也。其神龜無幾矣。漢武帝聚占家問某日可娶婦,五行家曰 可,堪輿家曰不可,建除家曰不吉,叢辰家曰大凶,歷家曰小凶,天人家曰小吉, 太乙家曰大吉,辨訟不決,至以狀聞吁己見。人謀之不詳,而欲一倚占候,鮮有 不惑者,此褚先生所以拳拳於日者後也。 ○佛入中國 《後漢·西域傳》云:明帝時佛始入中國。按《漢武故事》昆邪王殺休屠王, 以其眾來降,得其金人之神,武帝置之甘泉宮,祭不用牛羊,惟燒香禮拜,帝使 依其國俗祀之。又時作昆明池,掘得黑灰,東方朔曰:可聞西域道人。則前漢時 佛流中國矣。況帝事四夷,枸醬、竹杖猶入王府,又方事神仙,佛以超度為術, 張騫輩肯賤佛書乎?劉向《列仙傳序》言仙者一百四十六人,而七十四人見佛經。 向成哀時人,其言如此,則前漢有佛經矣。向又曰:予覽載籍,往見有經。洪慶 善因言周時久流釋典。按《列子·仲尼》篇曰:西方之人有聖者焉。詳禦寇鄭人, 在孔子後,孟子先其時已說西方聖人,則佛傳中國晚周也。就後漢言之,光武閉 玉門、謝西域,佛豈有不通者,何必待朋帝迎而後有耶?《通鑒》著其始於明帝, 蓋本《西域傳》,豈以帝者尚佛自明帝始,固特本《西域傳》表之邪? ○豚犬斥子 豚犬斥子,詳語意疑賤之之稱。按二字出《越語》,范蠡欲速報吳,使國民 眾多,令國人女子十七不嫁,丈夫三十不娶皆罪父母,生丈夫與酒三壺、犬一, 生女子與酒一壺、豚一,蓋幼之之事。《論語》六尺之孤,《周禮》國中七尺, 野外六尺,皆不從征。亦謂幼者六尺年十六,七尺年二十也。 ○迂闊 田文以雞鳴狗盜之客脫一時之急,蘇氏謂道德禮義之士則能救之於未危,無 用於客也。蓋六經道制治於未亂,隆古君臣崇禮尚義,思患預防,所講明、所設 施動為久長遠大之圖,無急利近功之意,凡逆節亂萌窒之平居,不待著而為之, 地故治安長保。後世務求近效,旁蹊捷出,行險僥倖,幸而集事則曰:吾不赧彼 之深謀遠計而功業以就,不知一有疏虞,橫潰四而不可支,此叔世所以亂日多而 治日少也。儒本六經言,往往張皇於安平之日,及事至而為之圖,必推述禍原亂 本之所在,就其端萌而圖之。舍經行權又所不屑,故見儒之迂闊乃遠大之謀謨、 深長之思慮也。余謂時君世主倉卒名知務者,閑暇多迂闊,儒者倉卒似迂闊,而 閑暇則知務也。 ○祭求陰陽 祭與際同,人與神接際也。人死魂氣歸天,屬陽,體魄入地,屬陰,故祭所 以求諸陰陽也。古人灌用郁鬯,按郁鬯,香草。以鬯釀酒,加郁和之酌,則酒氣 氛揚上下,求死者於陽也;灌之地,求死者於陰也。祭者無所不用其情,或死者 之可格也,殷人求諸陽用聲樂,周人求諸陰用郁灌,樂為陽,禮為陰也。程泰之 衍《繁露》謂:秦漢以前,五嶺未通,祭用郁鬯(《記》云:天子鬯,諸候蕙, 大夫芝蘭,士蕭,庶人艾)。五嶺通,旃檀之類行,上國郁鬯遂廢。然則今神事 尚香火,求諸陽也。《爾雅》:祭天燔柴,祭地瘞埋,與夫日食擊鼓、雩舞女巫 皆隨陰陽施之。鄭玄釋曰煙,亦以氣上通也。 ○周公瑾 周瑜事吳,世第以赤壁戰奇之。余按三國與權頡頏者曹操、劉先主二人,而 皆入瑜計度中。方先主依權,瑜請徙置吳宮館,女色以豢之,分關張各一方以事 攻戰。臨死又表權曰:劉備寄寓,有似養虎。而權不從。曹操赤壁敗還,瑜計權 取蜀,結韓遂、馬超於關中睨操後,還據襄陽蹙操,北方可圖也。權亦不從。二 說皆中曹、劉肯綮,使權從之,更假瑜以年,功業當超赤壁數倍,先主之帝、操 之篡可復許乎?瑜捷赤壁年二十四,死才二十六,此雖天死,則亦足矣。 ○司馬懿 諸葛孔明、司馬仲達相際一時,孔明前後六齣伐魏,而仲達不敢西向發一矢。 孔明用草創僅存之蜀,而仲達撫操丕積強之魏,人才不待較而知矣。然嘗聞石埭 其令君曰:仲達譎,雖不如孔明正,而仲達高於料敵,斜谷之役,懿謂諸將曰: 亮若勇者,當出兵依山而東,如西上五丈原,諸軍無事矣。已而亮果登原,遂以 敗聞。亮遣使至懿營,懿不問軍事,問使言亮,曰:食三四升,罰二十以上皆親。 懿曰:諸葛孔明食少事煩,其能久乎?已而亮果卒。相持既久,懿知亮銳於一戰, 但堅壘困亮,雖遺以巾幗而不辱,且譎為辛毗制己不露怯戰之機,使亮堂堂之陣 更無所施。李左軍之策不行於當日之陳餘,而行於異時之司馬懿,謂懿不智,可 乎?及亮以喪歸,懿按行亮之營壘曰:天下奇才也。亦有為而發,時有所忌者在 行,懿謂孔明如此奇才尚困於吾,彼不逮孔明者當如何?蓋藉此形彼也,凡此皆 仲達譎處,史未究見,故沒不書。石埭讀書最博,與僻無不搜根,未叩所忌為誰。 ○事非智力所及 東坡敘兩漢之變曰:高帝平天下,所憂者韓、彭、英、盧而已。四王相繼仆 滅,及呂氏之禍,則由後族,呂氏既滅而楚之憂幾至亡國。方韓、彭、呂氏之禍, 惟恐同姓之不蕃昌也。至其為變,則又過於異姓。文景之世以為諸侯破弱,則漢 百世無憂,至武帝諸侯之難已衰,匈奴之患方熾,又以為天下之憂止此矣。及昭、 宣、元、成之世,諸侯既無足憂,匈奴又已成事於漢,然卒至於中絕不救,則所 不慮之王氏也。世祖既立,上懲韓、彭之難,中鑒七國之變,下悼王氏之禍,於 是盡侯諸將不任以事,裁減同姓之封,黜削王公之權,以為前世之弊盡去矣。及 其衰也,宦官之權盛,黨錮之禍起,士大夫相與游談,以為一日誅宦皆、解黨錮 則天下猶可以無事,於是外召諸將,誅宦官無遺類,而董卓、曹操因以亡漢。所 憂者凡六變,而亂與亡輒出於其所不憂。數語盡漢曲折,余嘗因是合古今世變論 之,秦革封建、限匈奴、焚詩書,慮至悉矣,而禍反出於揭竿之戍卒。魏制母后 不得臨朝,禁御諸王有同奴隸,而奸臣竊鼎。歷晉、隋如出一輒。唐懲安史之亂, 倚重藩鎮,而藩鎮卒為禍胎。宋懲五代之弊,削弱諸侯,而前後兩困北狩。由此 觀之,天下事殆非智力所及也。 ○《史記》世系 子由《古史》譏司馬遷《史記》輕信而疏略,今以所記世系求之,其言黃帝 生昌意,昌意生顓頊,顓頊生窮蟬,窮蟬生敬康,敬康生句望,句望生喬牛, 喬牛生瞽瞍,瞽瞍生舜,自黃帝至舜凡九世。及敘禹系曰:黃帝生昌意,昌意 生顓頊,顓頊生鯀,鯀生禹,去黃帝止五世。禹繼舜興,何舜遠而禹近也?敘黃 帝至湯凡十七世,湯至紂又二十九世,通四十八世而敘黃帝至武王但十九世,武 王后湯六百年興,去黃帝乃止二十世,何紂遠而武近也?後之諭世系者多本《史 記》,殆未考遷之謬也。 ●卷七 ○一體 具體 子游、子張、子夏皆有聖人之一體,冉牛、閔子、顏淵則具體而微。晦庵 《集注》:一體,一肢也,具體有其全也。又曰:體,段也。皆就身體言之。雙 峰饒氏曰:吾道所謂全體,仁、義、禮、智、信也,具體而微者,五者皆幾焉, 特未到至處,各具一體,則仁有餘者或義不足,禮而得者或信而虧,蓋子云道德 仁義禮譬諸身之說,視肢體之說尤明切。 ○《左傳》紀人名 《左傳》紀人名既名字並舉,又或族、里、爵、邑、謚、號錯布一事之事, 如稱士會曰隨武子,又曰隨季,又曰士季;稱卻伯曰駒伯,又曰獻子;稱荀林 父又曰桓子;稱先又曰彘子;稱公子呂又曰子封;稱裂又曰子帛,此類不一。 後來杜子美作詩,爵、名、里、字亦備著,如曰杜陵、曰杜曲,著地也;曰臣甫、 曰子美者,名字也;曰拾遺、曰省郎,著爵也。蓋取法於《傳》而以《詩》參之。 《文王有聲》詩稱文王曰王公,又曰王君,曰皇王,亦備著一詩。先儒釋云:詞 之不同,以見美之不足,反覆備詠,詩之體也。 ○豕虱 勢不足倚曰冰山,乃唐張彖鄙楊國忠之言。李堪鄙二張復曰海市蜃樓。按蜃, 大蛤也。《韓詩外傳》云:蜃能吐氣為樓台海中,春夏間見。《文昌雜錄》著登 州每晴霽,海之煙霧中有城闕、樓閣、人物、車馬、雞犬往來之狀,蓋蜃吐氣為 之,旋復消滅,登人謂之海市。東坡詩謂所見皆幻影是也。二喻本出《戰國策》, 曰:城狐社鼠。《莊子》復譬豕虱曰:豕虱擇疏鬣、白以為廣宮大囿,奎蹄、 曲隈、乳間、股腳自以為安室,利處不知屠者,一旦鼓臂布草燎煙火,而己與豕 俱焦也。冰山諸喻所慣用,若豕虱則少援引者。 ○《莊子》 文章設喻則深婉,而於喻最難,至一字數喻尤難,獨《莊子》百變不窮,姑 即明白者著之。如喻身用之厚曰:子見犧牛乎?衣以文綉,食以芻菽,及其牽而 入於太廟,雖欲為孤犢,其可得乎?又曰:吾聞楚有神龜者,死三千歲矣。王乃 舒而藏之廟堂之上,此龜者寧其死為留骨而貴乎?寧其生而曳尾於塗中乎?又曰: 祝宗人臨柵說彘曰:吾將三月豢汝,十日戒,三日齋,藉白茅,加汝肩尻乎雕 俎之上,汝為之乎?為彘謀者曰:不如食以糟糠,借之牢都之中。三喻意同而事 異。喻不可語道之人曰:有鳥止魯郊,魯君悅之,為具大牢以饗之,奏《九韶》 以樂之,鳥乃始悲憂眩視,不敢飲食。又曰:《咸池》、《九韶》之樂,張之洞 庭之野,鳥聞之而飛,獸聞之而走,魚聞之而下。喻斫壤真性曰伯樂治馬,曰陶 者治埴,日匠者治木。喻陳言不可用於今,曰古人糟粕,曰已棄芻狗,曰舟不可 陸,曰狙猿衣周公之服,曰醜人學西施之顰,曰跡,履所出,而跡非履。喻精一 之守曰:痾瘺承蜩,曰津人操舟,曰呂梁蹈水,曰梓慶削鋸。各數易說,每易每 奇。若庖丁解牛事曰:手之所觸,肩之所倚,足之所履,膝之所。林竹溪謂如 畫出一屠牛人。砉然響然,奏刀砉然。如聞其離析牛體之聲。導大竅,批大; 技經肯綮之未嘗;彼節者有間而刀刃無厚;每至族,視為止,行為遲等語則牛身 之骨節理絡、屠者之難易伸縮皆著之筆端,豈不為千古文章之妙。廣大郭象謂 《莊子》言大如鵬,徙九萬里而六月怠,極天下之大;如蝸牛之角能容蠻觸之戰, 極天下之小;言久謂冥靈以五百歲為春秋,大椿以八千歲為春秋;言近則朝菌不 知晦朔,蟪蛄不知春秋;言古則行填填,視顛顛,卧居居,起于于,如標枝,如 野鹿,無為之象可掬;言後世則蹩{薛足}、是跋、澶漫、摘僻、屈折、懸是、 結卓、鷙臠、卷搶,囊作為之態備盡;言子貢之富則軒車不容巷;言曾子之貧則 正冠而纓絕,捉矜而肘見,納履而踵決。各臻其妙,自謂瑰偉ㄈ詭可觀,信哉! 但陋仁義禮樂而偏道德,詆訾堯舜以來之聖人而崇老子,捨棄人事一付自然,所 以得罪名教,為異端之學。 ○古銅代金 《舜典》金作贖刑,《呂刑》罰百鍰,皆釋銅。漢罰用金,贖死為銅四百一 十六斤,唐贖死為銅一百二十金。按《禹貢》:揚州貢金三品。銅與其一,故銅 罰例曰金。漢賜臣下誠用金者,直書黃金。考古金多無如漢高祖予陳平四萬金, 賜家令五百斤,慎夫人賜袁盎五十斤,宣帝賜韋賢、黃霸各百斤,賜疏廣受二十 斤,太子加賜五十斤,賜高祖功臣後百三十六人各十斤,豈為天下國家用,故亦 不為天下國家惜乎?若飾土木言金,無往《西都建章賦》曰觚稜棲金爵,《三 輔故事》:著金爵銅鳳長安門,《甘泉賦》曰金鋪交映,楊雄《解嘲》曰歷金門, 注亦曰:門旁立銅馬,因號金門。古帝者富有天下,猶以銅代飾土木,後世琳宮 梵宇,例飾赤金,何也? ○龍門 禹鑿龍門導河,意穿其山之遏水者而已。水李氏記其事則不然,謂同州韓 城縣北有安國嶺,東臨大河,上建禹廟,乃禹鑿山通河水出處也。河自古長城外 南注中國,至安國嶺下凡千餘里,兩岸盡壁峭立,大河盤束怒郁石硤間,至此方 山間噴風揚霧,如萬雷鼓天而下。《莊子》「懸水三千仞,流沫四千里」蓋寫此。 禹像冕服豕首,祭諱用豕,用則大風拔木髮屋,災被百里,觀此則暴鰓點額,亦 見魚力之上莫支水力之猛,而禹所以神也。若上流乃古朔方,處党項之里。宋苦 西夏,嘗有陳熙河據西夏上流,於舟順流下,出會州腹攻靈夏者。朝廷下其議, 熙河漕臣李復奏曰:契勘黃河過會州,所見精山石峽,險穿自上,垂流直下,高 數十尺,船豈可行至西?妥州之東大河又分散流,謂之南山逆流,數十里方再合, 逆流水淺灘磧,不勝舟載。朱文公謂《禹貢》言貢賦之路曰:浮於積石,至於龍 門、西河,會於渭。則古來此處河道固通舟楫矣,又若此何也?余竊謂興靈以 外之河古當狄境,自《書》記雍州貢道之後,狄之窺中國者何限,曾未聞有導河 入渭、者,則龍門上流行舟必難,復之說疑有據(按河出蔥嶺、于闐,合流東 注菖蒲海,去玉門、陽關三百餘里,潛行地下,至積石出,故禹導自積石,自積 石千里而東,千里而南,至龍門凡三千餘里)。 ○戰國說士 葉水心曰:周之盛時京師有學,比、閭、族、黨、鄉、遂皆有學,三歲資興, 諸侯貢士,進得仕天子,退得臣諸侯,故其時有秀士、進士、俊士、造士等。自 厲王無道,周法浸壞,宣王之復未幾,又亂以幽王,馴至平王東遷,京師之學先 隳,諸侯貢士之典亦闕,士絕望於王都,下者為商賈負販,高者俯首為陪臣,然 尚用於諸侯也。其後諸侯亦不取士,士之無歸者降為大夫、家臣。孔門弟子皆為 之,獨顏、閔以不仕見推。至戰國諸侯互相吞滅,日尋干戈,及遭離亂,為家臣 既無主,退又無以自業,於是放蕩四齣,仗口舌以要時君,雖孟子大儒,亦千里 見梁,且語勾踐以游重輕,平原輩資士以重其國,幾數千人,士之變詐縱橫輩至, 以口舌重輕人國,列國之主為之擁先驅,側行避席,時可知矣。至秦此習未改, 於是坑夷之禍起焉,其實皆因於士之無歸也。 ○鄉舉里選 封建不復,里選難行,緣古者王畿外其地皆以封諸侯,王城二百里外又責之 都鄙,天子所治只六鄉六遂二百里之間,諸侯封國鄉、遂、比、閭、族、黨之內, 塾、庠、序之教行,故行藝之考察可知,耳目之採取亦易。《周禮》選舉之說曰: 閭胥(立此為閭中士為之),凡春秋祭祀役政喪紀眾眾庶書其恭儉任恤者,族師 (上士為之),月吉書其孝弟睦姻有學者,黨正(下大夫為之),正歲書其德行 道藝,州長(中大夫為之),正月之吉考其德行道藝而勸之,糾其過惡而戒之, 鄉大夫(命鄉舉之),三年大比則考其德行道藝而興賢者能者。蓋人之賢否,非 久與居莫辨真偽,久與居者惟鄰里鄉黨,故黨庠序乃審察人才之要(按:古<廣羊>、 序皆鄉民行射、飲讀、教法之所,事已則反於學塾。漢學校不立,士與講論者令 肄業太常,後世以來始有越鄉違家、群居聚食就學者)。後世井邑既亡,學校又 廢,郡大者綿地千里,如漢委郡國察孝廉,郡守拜罷不常,不能熟其人之賢否, 往往濫舉者多。魏郡置中正九品一人考德行,亦只取信口耳。其後任愛憎、通貨 賂、取閥閱,職名中正,實為奸府。元魏惟簡年勞,才否不辨。然漢公府辟舉之 法,尚近古郡縣,屬吏掾曹許各闢於其長,經郡縣辟者,五府吏辟,經五府辟者, 公卿始得推選。故士修於家,聲聞達於鄉閭,則辟書交致,至縣令以上始赴尚書 選調,一人之身閱歷者眾,漢吏多得人(周官人之法:論之鄉里,告諸六事,而 後貢以王庭,示不取信一人)。隋唐來易以詞華設科,行藝已閣置矣,然猶察時 望錄之。至宋置棘糊名,則德行才否一切不辨,士之得失權衡於命之有無,特假 詞華彰施之爾。愚謂科舉流泛,封建不復,選舉難行,若只徇時論取人,則王莽 未得漢柄,折節為恭儉,虛譽隆洽;囂殷浩未出,天下皆謂深源不起,如蒼生何; 王安石初年,天下推其文行莫與為比,堪充選舉,雖國皆曰賢也,而竟如此,又 何哉?要之毀譽難憑,蘇湖以經義治事,邊防、水利、置齋,實取人之規,虞廷、 納言、試功一節,實審才之實。蓋人各有能有不能,就其能之著而取之,真才出 矣(按孔門四科論人,賜達,由果,亦不專主文章德行,則偏徇豈不謬與)。後 世取人但言語一科,不知世固有坐談則勝,行之實事則闕者,禮樂、訟獄、財賦、 兵機素未嘗經,則選以官,事多廢,而歲月淹久,循資格又付以斷國論,謀王室, 當方面,而人之堪不堪乃不問也,所以政以人弊,國以人亡。 ○老彭 事惟近於人情者可信。傳記述彭祖、老耽,各有詭異難憑之說,年皆數百。 今撮識始終,彭祖姓名鏗,封彭城,故號彭祖,以斟雉養性事堯,仕夏為大夫, 仕商為老彭,事周為柱下史。《彭祖傳》雲商世已傳三百歲,《列仙傳》雲喪四 十九妻,亡五十四子,壽七百。又雲八百。而《書》獨以為彭祖得之上及有虞, 下及五伯。其謬蓋易知也。如《列仙傳》所云,彭祖但壽其一身,不能延長其妻 子,其仙亦陋矣。老耽,皋陶後,《說苑》著皋陶士師為理官,因以理命族,古 字理、李通用,故《左傳》行李、行理無二。夏商時已有李氏。姓氏書李,新舊 《唐書》乃皆謂老子生李下,遭亂,飢食木子得生,因姓李。葛洪《神仙傳》又 謂:老子無父母,姓李皆附會妄說也。按老子生周宣王四十二年,母名之曰元祿, 字伯陽,甫生能言,生時皓首,方瞳長眉,干九尺,耳七寸而參漏,故複名耳, 字耽,邑於苦之賴(亳州衛貢縣,縣東有賴鄉,即老子生地,有桐。《漢志》以 老萊子、老耽為二人。按《莊子》書孔子問禮於老耽。《高士傳》雲孔子至楚見 老萊子,時已二百餘歲,班衣戲母側,所問皆禮事。二老傳皆曰楚人,又萊,先 賢以為老聲之轉,竊疑只是一人)。仕桓、庄,出為柱下史,仕簡、靈,世為守 藏吏,平王世著《道德》,孔子沒後十九年西入秦,歷流沙,化胡成佛,見秦獻 公,又後孔子百餘年。其壽以為二百七十,又曰四百四十,又曰不知所終,然 縣柳谷水面有老子墓(余按:老子著《道德經》,清凈無為,外無半語及神仙, 《莊子》之書致尊老子,亦不言其為仙,至晉葛洪著《神仙傳》始列老子於仙。 昔之推黃帝者曰壽三百,大戴《禮》述宰我問孔子云:黃帝人也,何以能三百年? 孔子曰:生而民利其德百年,死而人期其神百年,久而人用其教百年。竊疑彭、 老子壽猶孔子論雲,特傳記神異焉爾)。 ○治貴審時 論秦政、王莽曰:秦焚《詩》、《書》以立私議,莽誦六藝以文奸言,殊途 同歸,俱用滅亡。蓋謂書不適用讀書與不讀書也。魏鶴山嘗嘆孔孟著書未及行, 盡其轍轅歷聘,熟諳世故,又洞識前古,使其獲用,弛張必當。至秦大肆暴,經 皆出於漢儒,掇拾先王制度,雜以秦漢,漢舛謬甚則胡制,即王賈馬箋注多是以 後王儀文臆說三代令典。故經著義理綱常,萬古不易,其建置纖悉,隨時之宜可 也。夏禮而杞不足征,殷禮而宋不足征,孔子時二王之後猶存而皆云然,後乎孔 子者文獻又可知矣。韓魏公規荊公新法曰:古今異制,貴於便時,《周禮》所載, 有不可施於今者非一(程子曰:經焚,禮書多出,漢儒不可一一追復),後世眩 於太平六典之名,執於周公制禮之說,一用於王莽,再用於後周,三用於熙寧, 而治卒不可致,不知三五製作皆出聖人,而唐虞禪,夏後殷周繼,忠質文異尚, 子丑寅建立已各不侔,何嘗殷必循夏之跡,周必襲殷之制,況事久必弊,弊久則 更,豈有執而不通之理?漢崔《政論》曰:濟世拯時之術,豈必體蹈堯舜乃理 哉?期於補疑闕壤、支柱傾邪、隨形裁割、措斯世於安定之域而已。孔子對葉公、 景公、哀公問政各不同,所急異務也。俗人奇偉所聞,簡忽所見,焉可與論國家 大體哉(後世言三代永固以封建,不知禹之天下非無封建,不三世而太康失國, 幸而再集者,少康之賢明也。幽王之天下非無封建,一無道而四夷交侵,幸而復 國者,宣王之修攘也。春秋諸侯之弊極矣,周以微弱乃載柞數百,豈諸侯於周真 有一日之力哉?徒以各爭強大,不能相質,周幸而傳爾。秦變以郡縣,而弊以苛 暴。漢易以寬仁,而制於權臣。晉弊於權臣,隋弊於盜賊,唐弊於藩鎮,往往國 之亡皆有弊,善治者亦惟救偏補弊而已,無拘說也)!又曰:昔孔子作《春秋》, 褒齊桓,懿晉文,嘆管仲之功矣,豈不美文武之道哉?誠達權知弊也。此論足 以盡美三代之蔽矣。余嘗謂唐虞治道,萬古冠冕,究其設官,惟內有百揆、四岳, 外有州牧、侯伯,職之可紀。昔禹平水土,稷教播種,契敷五教,皋陶為士,與 夫垂工、夔樂、伯夷秩宗而已,何嘗瑣屑如《周禮》哉?矧治道貴安靜,設官既 冗則巧拙雜進,天下始病矣。司馬溫公曰:叔向有言,國將亡必多制。明王之治 謹擇忠賢而任之,法制不繁而天下治,及其衰也,百官之仕不能擇人,而禁令益 多,防閑益密,上下勞擾而天下亂。漢唐而下,君道雖不盡純,而漢文景以恭儉 致太平,唐太宗以仁義致太平,有宋以儒道致太平,則亦惟其人而已,不在盡循 古制也。《酌》頌成王曰,言能酌先祖之道以安天下。漢吏稱其職,民安其業, 而宣帝曰:漢家自有制度。蘇子曰:事若可行,不必皆有故事。若俗所不安,人 所不悅,縱有禮典明文,無補於怨。故履不必同要之適足,治不必同要之通時。 又曰:通其變,天下無弊法,執其方,天下無善教。 ○將老 秦始皇取荊,初疑王翦老而怯,後卒將翦而克。漢宣帝將七十餘之趙充國遂 平羌。光武將鑠翁之馬援遂定蠻。晉鄧艾平蜀,王平吳,年皆七十。他如呂 尚八十遇文王,百里奚七十干秦繆,晉重耳六十二反晉國,酈食其六十二遇漢高 帝,裴度、郭子儀身益者,國益重。蓋經歷多,思慮精,舉措審,往往以老得之。 張南軒嘗評充國之將曰:將之失從負勇而愎諫。充國曰:兵難喻度,願至金城, 圖上方略。其不忽事如此。將之病患急近功,充國屯田為久計,圖其萬全;將之 病患好殺,不恤百姓,充國圖坐消西戎,使百姓安焉。此豈少年尚氣貪功者所及 哉? ○帥職 南軒帥荊,遺晦庵書曰:某受任上流,軍卒責都統,財賦責總司,吾帥臣專 以固結人心為本,使人有尊君親上之心,則以守固,以戰克矣。兵、財,帥大務 也,而民又最焉,其論識可謂約而事要矣。 ○服食為本 禹別九州,冀為王都,獨不言貢篚,近王畿曰甸服,甸為天子治田,賦專出 谷。蓋王畿地大人眾,四方根本所在,急在衣食,故畿內百里賦納總(禾本全曰 總),二百里納釒至(刈禾器),三百里納秸《半藁去皮),四百里粟,五百里 米,凡以食為重也。兗、豫、青近王畿,兗貢蠶絲,豫貢綿、、纖、纊,青貢 鹽、、絲,凡以衣為重也。餘州之貢寶玉玩好而已。《洪範》八政先食貨, 《豳·七月》周公陳先公風化,公劉召康公戒成王以民事,皆諄諄農務,以此見 王者富有天下,亦不可一日忘情於衣食。 ○江河淮汴 天下轉漕之水其大有四,曰江、河、淮、汴。河可聚西北之漕,江可聚東南 之漕,汴引河入淮,實江湖脈絡,可聚中原之漕(按洛以入河溢為滎。《史記正 義》。曰:滎水引河東南為鴻溝,以通宋、鄭、陳、蔡、曹、衛,與濟、汝、淮、 泗會於楚,即官渡水屯。詳此則汴古已有,後世以為始隋,非也。但前賢明此水 不一,或謂上名鴻溝,下名官渡。張華謂鴻溝、官渡各一水。胡明仲謂汴、鴻溝、 官渡為三水。張伯謂:滎引河東南。註:至大梁浚儀分二渠,一為官渡,一為鴻 溝,汴別為渠。今汴自西而東,鴻溝橫亘南北,但三國袁、曹相拒官渡,操曰: 悠悠黃河,吾其濟乎?則官渡自黃河)。其餘小水隨地所出,俱達江河,備著 《禹貢》。淮出桐柏山,溯汴北通河,而南不通江,故《禹貢》述江水沿于海而 後入於淮。《左傳》謂吳夫差始通江淮,由是四水通濟(《孟子》曰:禹排淮、 泗而注之江,然《禹貢》禹平水土之書,果通江淮必述之矣。兼古封國各有限域, 以唐虞五服制考之,淮且居荒服外,況江表乎?故《孟子》之說可疑。春秋吳憑 陵上國,至北伐齊與中國之盟會,乘便取捷,蓋通江淮之始)。凡水,水力不同, 舟載亦異。唐劉晏轉漕給關中,初概以航運艱阻百端,後察江船不可用於淮,淮 船不可用於汴,汴船不可用於河,遂隨岸置倉貯載,因相水之宜用船,運遂無阻。 河至龍門扼底柱險,復資陸運入渭(按唐運避三門之險,開三路於八里始濟)。 渭淺深不常,隋興,鑿渭自□興東至潼關,凡三百里,名開通河,然後關內之運 通利。唐以來潼關有變,河汴不通,則江運溯漢,入武關以達長安(按:漢水、 鄧州計六七百里至武關,至洋川始陸運出扶風)。但漢上流灘險,不若河渭之易。 唐末及朱梁初都洛,後梁以洛運艱改都汴,汴中據江河,水陸都會,資用富饒, 而處勢平曠,天下有事乃四戰之沖,須以兵固,所以古今言王者之宅,必曰長安、 金陵,蓋以運便而險塞也(長安襟山帶河,沃野千里,地產多可富國,古號陸海。 金陵前控江淮,後引甌越,左通荊襄,右達吳會,外則長淮沃壤千里,桑田魚鹽 之利甲天下,內則交、廣海錯之珍盡東南貢,江左第一形勝。宋之南渡初,李伯 紀、胡安國進計,皆請措置荊襄為根本。按荊襄地夷曠,胡五峰嘗謂欲退守江南 則襄陽不如建鄴,欲進取中原則建鄴不如襄陽,二公蓋為進取計也)。 ○張道陵 《漢書》著張陵字輔漢,光武建武十年生,天目山得道,善以符治病。桓帝 永壽元年於靈峰白日上升,該百二十歲。而邵伯溫《聞見錄》著漢建安一十年曹 操破張魯,定漢中,魯祖父陵,順帝時客蜀,學道鳴鶴山中,造作符書惑百姓, 受其道者輒出米五升,時謂之米賊。陵子衡,衡子魯,以其法相付授,自號師君, 其眾曰鬼卒,曰路酒,曰理頭,大抵與黃巾相類。朝廷不能討,就拜魯漢寧太守, 鎮漢中。觀此則張陵非異人也,道家今祖陵為天師,初只泛號,唐始定封也。 ○對獨說 程子曰:天下之物無獨必有對。朱文公廣為一中又自有對之說,又曰:乾尊 坤卑,不可並立,蓋尊無二,上意也。以類推之,君對臣,必君令臣行;父對子, 必父召子諾;夫對婦,必夫義婦順;天對地,必天包地外;陰對陽,必陽生陰畜; 日對月,必月受日光。此對而必歸於獨,可言也。若中國對四夷,君子對小人, 而耳目、手足之對若之何一之?馮億可曰:陽一陰二,邵康節有是言,然三綱之 正,九疇之敘,雖夷狄小人必藉是以立,是數者非中國君子莫致之,則中國未嘗 不為四夷所利賴,君子未嘗不為小人之也。若手足雖對,然不左如右之便。 耳目雖對,而耳不兩聽而聰,目不兩視而明,則亦無害其為獨也。於父子尊卑不 並立之說有矣夫。 ●卷八 ○天即理 讖緯之學未興,古人自信多托之天,堯舜讓賢,俱曰:天之曆數在爾躬。湯 武之興,曰天命弗僭,曰天一德,曰天其以德民,曰天矜於民,曰天必從之 等語,往往借天為訓。朱文公謂事不出於人則出於天,天即理也。凡合於理之自 然,非人私智所為者,皆謂之天。桀紂之暴如是,東征西怨,南征北怨,三千臣 而同心,八百侯而畢會,乃是人智力不可得而爭者。湯武順之則天,逆之則人, 其謂之天不誣也。《左傳》曰天誘其衷,曰天奪之魄,夫豈有誘奪之跡哉?行事 順理而興,殆天啟之,行事逆理而亡,殆天喪之,天且不違權於理之逆順。《孟 子》曰:天不言,以行與事示之而已。先儒解天因舜之行事,示以與之之意,堯 舜子不肖,便見天不久堯舜之天下,啟賢能繼,便見天欲久禹之天下,故曰莫之 為而為者,天也。禹治水,彝倫攸敘,箕子曰:天乃錫禹。《洪範》、《九疇》, 亦謂禹能順水之性,不失高下之宜,蓋天錫以知九疇之敘,故無逆水之失。漢儒 不審,乃拘於洛書龜背水文多少之較(詳《書·洪範疏》),豈真知天者?況太 古文籍未生,天果以龜文示人,亦未必有所謂不一名字三十八字之詳也。又按 《易·系》,孔子只言河出圖,洛出書,即無龜龍之說。漢世緯書起,始曰龍負 圖,龍負書,殆漢儒增也。兼古人言災祥多卜以人事,緯書盡益以神怪,禹觀河 見白面長人,殷白狼銜鉤沈璧於洛,而黑龜興之書,黃魚雙躍,周赤雀銜書,白 魚入舟皆《禮緯·稽命微》之辭,故讖緯皆起漢儒。 ○倉頡 倉頡制字,宋衷、皇甫謐輩俱言頡黃帝史官,不知伏羲居黃帝前,已言作書 契,不應先有書契,後有字。且管仲言古三王以前封禪者七十二君,皆紀號泰山。 《莊子》亦言十三代之封,有紀勒者千八百餘所,其紀勒必皆字也。晉索靖《草 書論》:倉頡既生,書記是為。《尚書疏》張楫云:倉頡為帝王,生禪通之紀。 《春秋元命苞》敘帝王之相曰:倉頡四目。則倉頡者,伏羲前一帝號也。故蔡邕、 曹植皆稱頡皇,呂不韋稱倉頡亦曰史皇氏(世謂字書為史書),則謂為史官者謬 也。開封府浚儀有頡城,《論衡》云:學書諱丙日。以《五行書》言,倉頡死丙 寅也。 ○軒轅黃帝 《莊子》著軒轅氏後始有赫胥氏、尊盧氏、祝融氏、伏羲氏、神農氏、黃帝 氏,《六韜》亦著軒轅氏在驪連氏、赫胥氏之間。軒轅,自古帝王一號也。古幣 亦有軒轅、黃帝之分,軒轅幣始作貨,黃帝幣又作布,則軒轅、黃帝為二,又軒 轅以車得名,軒轅睹轉篷之風法制車輪,軒,車橫木,轅,車直木,因以為號。 黃帝見大蚓曰:土氣勝,土色黃。因號黃帝。司馬遷不詳,乃曰:黃帝名軒轅。 後人從而訛,執古為信,《莊子》文古《史記》(按《河圖》:黃帝名軒,又曰: 封降禪德祖黃軒。《論語》考曰:軒知地利。則黃帝單名軒,非重名也)。 ○陶唐、殷、商、荊、楚 陶地名國始顓頊,堯先居陶,後封唐,故陶唐並稱。湯初興商丘,後盤庚遷 殷,故名殷。荊楚共一,本名熊繹,初國於荊,號楚(春秋初例稱荊,公後始稱 楚)。至秦襄王母名楚,諱復稱荊。 ○堯舜病博施 天不能長春而不冬,當而不雨,日月不照覆盆之下,生長不施霜雪之時, 雖天地之大,猶有餘憾。堯舜其仁如天,豈不欲衣帛食肉均於老幼,而養有所不 給,故五十衣帛,七十食肉,王政必為之規;豈不欲疲癃、殘疾、鰥寡、孤獨均 獲仁遂,而稟氣不足,不能移其賦受之偏;豈不欲窮髮之北、不毛之地均入撫綏, 而風氣所限,不容不聽之要荒之外。故博施濟眾,堯舜亦病,秦皇、漢武乃欲威 服荒遠,以示無外,豈不謬哉! ○豫讓 智伯無後,豫讓殺身以報,非了死生之分者不能。然人臣事君,救過於未萌, 上也。及臨事而正救焉,次也。聽其君之自是自非,付其國於自存自亡,而曰: 吾能他日為之死,斯為下矣。豫讓義士,智伯以國士待之,智伯不可謂不賢,讓 不可謂不遇,而智伯貪三晉之地,疵測韓魏之反,張孟談啟韓魏之攻,巧文辯 慧而甚不仁,讓曾無一語與其間,猶謂讓之忠於智伯乎?逮其死也,始吞炭漆身, 求殺襄子,為忠君子,不能不恨其晚也。昔齊景公問晏子曰:忠臣之事,君如何? 對曰:有難不死,出亡不送,公曰:難不死、出不送可謂忠乎?對曰:言而見用, 終身無難,臣奚死焉?諫而見聽,終身不亡,臣奚送焉?言不用而難死之,是妄 死也;諫不用而亡送之,是偽送也。故忠臣者盡善於君而生,不蹈惡於君而死。 讓謂其死將以愧天下後世人臣懷二心者。吁,懷二心之臣視讓誠愧矣,以讓視嬰 獨不愧乎?故予於讓是其死,不是其生,取其節,不取其智。 ○飲器 趙襄子漆智伯之頭為飲器,漢建元中匈奴破月氏主,以其頭為飲器。《史韻, 飲器》:飲,音蔭。《漢書》韋昭釋:禪也,盛酒器。晉灼曰:飲器,虎子屬 溲便,褻器也。顏師古引匈奴破月氏王頭共飲血盟為證,謂飲酒器。如顏說,貴 之也。且死骨凶穢,又惡人頭顱,豈俎豆可宜乎?溲便釋蓋似之,萬見春亦是晉 釋,但名虎子未詳。 ○射日補天 羿射十日之語見《庄》、《騷》,俱謂天有十日,射之。但堯時羲和君之 子名羿,十日、九嬰、大風、封豕、長蛇等皆頑凶為民害,堯命羿殺{穴契}窳, 射十日,激大風,戮九嬰,驅封豕、長蛇,而民害息。則十日者,非天之日也。 共工氏觸不周山,折天柱,絕地維,及女媧補天之說見《列子》。按共工氏霸九 州,實太昊之臣,恣睢跋扈,ㄈ擾天紀,女媧滅之,四土復正,萬民更生,此女 媧補天立極之跡也。鍊石補天果人力能與否?事不經見,皆當理決。血流漂杵, 《孟子》且曰:盡信書,不如無書。矧《庄》《列》謬妄之說,荒唐之言乎? ○經解 六經之道至夫子而集大成,夫子之道至晦翁而集大成,諸家經解前後不一, 自斷定於晦翁然後一出於正。後學倘非經指授,則泛濫諸家,其誰適從。今經解 有昔賢品題,其當者曰:《易》有伊川《易傳》、《大易粹言》,《繫辭》則柴 侍講集解;《書》有東萊《說林》、少穎解;《詩》有東萊《詩記》、晦庵《詩 傳》;《周禮記注註疏》晦庵取之,而王荊公、王昭禹《周禮解》,方博土、陸 農師、馬博士《禮記解》,晦翁俱以為當。又嘗言荊公經解有益後學,《春秋》 胡文定於褒貶之例尤嚴,《傳》則東萊《左氏說》為最也。後學倘循是索之,不 至以多歧亡羊矣。 ○玩物之戒 漢文《卻獻千里馬詔》曰:吉行五十里,師行三十里,朕乘千里馬獨先安之? 宋武碎琥珀枕,遺北征將士曰:能瘳金創。蕭道成治齊,期黃金與土同價。唐太 宗還林邑鸚鵡曰:鳥獸懷土,亦與人同。皆有超人識度也。近世大賢呂文穆卻獻 二百里鑒曰:吾面子大,安用照二百里鑒?王文正旦嗤弟百萬買玉帶曰:自負 重債而欲使觀者稱好,不亦謬乎?有以硯潤售孫侍讀甫者,孫曰:一日得擔水才 直三錢。古人達理,不為玩好如此。國初人寶李廷墨石,昌言至不許人磨,或 戲之曰:子不磨墨,墨將磨子。有人詠李廷墨云:一墨足支三十年,但恐風霜 侵發齒。非人磨墨墨磨人,瓶應未罄先恥。文谷制墨,必用高麗煤,前輩謂世 無二子,墨終不乏用,人固愚爾。 ○夏後氏 經書稱夏皆曰後氏,殷周皆曰人,班固《白虎通》曰:夏禹受禪為君,故稱 氏,殷、周征伐得天下,故稱人。則舜曰有虞氏,亦以堯禪爾。 ○大城多兵 古封建法行,井地制定,公、侯、伯、子、男之國隨提封廣狹出車乘多少, 故有萬乘、千乘、百乘之別,諸侯大不可陵,小不可僭,所以治安可久。周東遷, 古制壞,諸侯各以力勝,王室不能為之制節,小大始紊。至春秋國自為政,齊創 內政,寓軍令,晉作被廬之法,魯作邱甲城,過百雉,俱不可以先王之規律之矣。 至戰國齊以技擊強,魏以武卒奮,秦以衛士勝,孫吳輩出,貴勢利,尚詐謀,古 制百不一存。故趙奢與田單論兵曰:古者四海萬國,大城不過三百丈,人多不過 三千家,以少戰足矣。今萬國合為七國,戰,國必具數十萬,食能支數歲,千丈 之城,萬家之邑相望也。而欲以少戰,可乎?在奢已嘆不能循古,況去古又遠者 乎?後世不審強弱,動欲仁義飾兵,恐不為湯武,而為宋襄、陳餘也。故欲徇古 制須封建。 ○武士不恤 酈食其掉三寸舌,下齊七十城,亦奇矣。韓淮陰激於蒯通一語,隨以兵躡其 後,更不計食其利害,卒使身膏鼎鑊。唐初頡利歸命,太宗遣唐儉慰撫之,李靖、 李謀曰:今詔使在彼,虜必自寬,若遣萬騎襲之,不戰可擒。張公謹曰:使者 在彼,奈何?靖曰:唐儉不足恤。遂勒兵夜發。宋紹興間兀朮入寇,韓世忠駐兵 揚州,奉使魏良臣過揚,世忠置酒相待,杯一再行,更牌沓至,良臣問故,世忠 詭曰:有詔移軍中江郡,召撤爨班師。良臣方去,世忠麾軍踵其後,設伏大儀鎮, 良臣至虜,虜問世忠動息,良臣以所見對,兀朮乃大發,引趨江,遇伏,戰敗還 泗上,責良臣賣己,欲烹之,良臣好詞得免。舊傳已□□□□□□□帥自蜀入援, 舟次金口,扼敵不得前,亟遣將與岸戰,戰方酣而帥舟已取。蓋兵尚詭道,螻蟻 萬命,取決一時,不容自己。然好戰嗜殺之人,多出殘忍待之之方,亦須識時量 勢,身在其間,則在彼者固莫測,而在我者亦未可知也。 ○過百為壽 《莊子》及《左傳》杜預注皆有上壽、中壽、下壽之別,孔穎達疏:上壽百 年以上,孔安國傳《洪範》五福曰:壽,《傳》曰百二十年為壽。蓋本《老子》: 人生大期,百年為限。過百而增,是謂上壽之壽。按《禮記》:人生十年曰幼, 學;二十曰弱,冠;三十曰壯,有室;四十曰強,而仕;五十曰艾,服官政;六 十曰耆,指使;七十曰老,而傳;八十、九十曰耄,七年曰悼,百年日期,頤。 王荊公注自幼、弱、壯、強、艾、耆、老等下皆著讀點,其下學、冠、有室、而 仕、指使、而傳自為句,總上十事,各十年一目,壽為過百之目,亦有理。 ○豪傑不苟就 古豪傑皆不輕用其身,伊尹三就桀。《鬼谷子》著太公三入商朝,三就文王, 然後合。故孫武兵書著呂尚、伊尹於《反間篇》,以皆往來遲回二者間也。張子 房圯上一編,屢以說人,始說沛公。馬援初游隴、漢不從,盛陳陛衛之公孫述, 而從袒幘迎笑之光武。袁紹禮郭嘉甚,至嘉去之,及見曹操曰:真吾主也。張賓 見石勒曰:吾歷觀諸將,無如此。胡將軍乃提劍詣軍門。王猛聞桓溫入關,被褐 詣之,溫不渡灞水,遂去不就,後寧事苻堅。晉屢征謝安不起,桓溫征,始赴之。 蓋小人之仕在濟其欲,君子之仕在行其志,於是可觀豪傑之志矣。或勸東漢魏桓 就征,桓曰:今後宮數千,其可損乎?廄馬萬匹,其可滅乎?左右權豪,其可去 乎?干祿求進,所以行志,而若此出何為哉?遂以隱終。大概士之有志於時者, 熟察世故,胸中皆有素定之規,度其人不足與謀,萬鍾於我何加焉。東坡嘗謂淮 陰終身事業,一見高祖而決之;諸葛孔明用蜀,只隆中初見劉備數語。范文正公 天聖中上《萬言書》,欲致太平,考其平生所為,無出此書者。司馬仲達號盛雄, 初亦韜隱,後就征曹操。胡致堂謂孔明躬耕南陽,既不從難與爭鋒之曹操,又不 附可與為援之孫權,獨委身流離顛沛之劉備,且三顧後起,則措身之審,又非徒 較強弱而已。 ○三教 三教各植門庭,互有詆訾。儒者辟天堂、地獄、輪迴、讖悔之非,據理而論, 非過攻也。若二氏自相詆訾,則釋氏云:摩訶迦葉下生世間,號曰老子;老氏云: 老君遣關尹騎白象下天竺,於凈飯夫人口中托生為佛。人云老耽入秦,西曆流沙 化胡為仙,此皆二氏各以求勝之論也。至二氏於儒教,《莊子》首言孔子問禮老 耽,釋氏《佛地經》云:寶輪王下生,號伏羲,吉祥菩薩下生,號女媧,如意菩 薩下生,號孔子,月明儒童下生,為顏子。韓子《原道》謂佛者曰:孔子,吾師 之弟子也,本此。南景福二年易澡水縣南孔子祠為寺,以孔子適楚嘗經之地,復 改為儒童寺,豈孔子真佛派也?吁!不能訶其謬,過矣!又從而溺焉,豈不甚哉! 《古今論》著周《素異記》云:周昭王二十四年甲寅歲四月八日井泉溢,宮殿震, 恆星不見,太史蘇繇佔為西方聖人生。此周書紀佛生之異也,則又安有前唐、虞、 夏、商預托生為伏羲、女媧等理乎?況《春秋》書恆星不見於庄公十年甲年歲, 上去昭王甲寅三百四十年,周紀亦附會無稽之談也。陳大建五年恆星不見,史占 為主不嚴,法度消,天子失政,諸侯暴橫,國亡之象,又豈生異人之祥乎? ○耘耔 《毛詩》釋耔曰雍本。《漢志》釋耔曰附根。謂代田之法,一畝三川,廣 深各尺,播種川中,苗生葉以上,稍耨壟草,因ㄨ壟土附根,每耨輒附,比盛 暑,壟益高而根益深,能耐風與旱,故所種實茂。大概除草附根則草腐,根原因 以肥潤。耘,乃耔之利也。今農家習之而不知。 ●卷九 ○星土 古以星正時,未占災祥,春秋始有焉。然燕為析木,趙為大梁等說始戰國鄒 衍之言,《左傳》及之。故昔賢疑《傳》為戰國時人作。班固《漢書》直以秦、 魏、周、韓、燕、齊、魯、宋、鄭、衛、吳、楚十二國分配二十八宿,遂為古今 不易之占。但封建法行,唐虞稱萬國,夏、商各二三千國,周之初封亦一千八百 國,春秋時國名見經傳者一百二十四,星則止於廿八,春秋末十二國上與列宿參, 何也?又晉在春秋為大國,戰國韓、趙、魏分晉則晉裂為三,今十二分野中不應 趙、魏而缺晉,至指鶉火為周地,厲封鎬,西周固為豐鎬,其在洛陽又隸何星乎? 魏陳卓於十二分野中復別以度數,言星一次三次為天之一度,言天一度直地三十 里,古制九州,州方三千里(堯五服制),則一州之廣僅當天之一百度也,故昔 賢謂班固以國直星之說,不若《周官》保章氏州配之說為正。 ○孔子不述禮 古以《詩》、《書》、禮》、《樂》、《易》、《春秋》為六經,孔子刪 《詩》、定《書》、系《易》、修《春秋》,正雅頌,而《禮》無的書,故漢以 來諸儒但言五經,今二《禮》皆出漢儒。先儒因謂制禮王者事,孔子無位,不敢 作。又曰:禮以義起,難立定製,經多合禮義,言者謂禮當臨時以義斷行之。如 三代忠質文異尚,子、丑、寅建正隨時損益,事固有古宜而今不宜者,況人性稟 不同,仁或柔,義或剛,聖人因禮節文,使得其中,故曰禮因人情。《禮記》述 孔子言禮有多為貴、少為貴、大為貴、小為貴、文為貴、素為貴之辨,至羔豚太 牢之祭名求其稱,則禮亦求其當而已。漢儒二《禮》皆欲補聖人之道,但未折衷 於聖人,記不免雜,禮不免鑿也(如歷代樂名曰《六莖》、《五英》、《韶》 亦不同,漢唐以來日《文德舞》、《武德舞》,皆隨功德之異名名。樂主和人心, 聖人不能強之,必同所主者,雅正而已)。 ○擊壤 堯時老人擊壤事見皇甫謐《帝王世紀》及《列士傳》。王充等說考擊壤只當 為蕢桴土鼓之義。按諸書解壤字,《尚書·禹貢》:黃壤、白壤、黑壤,孔安國 《傳》曰:土無塊。《韻釋》:柔土也。《周禮》辨十有二壤,鄭註:壤,和緩 之貌,《梁》:日食內壤、外壤。壤,傷也。而《國策》蟻壤亦謂泉穴地出土。 獨《藝文》及《風俗通》指擊壤為木戲,謂壤木為之前廣後銳,長尺四寸,闊三 寸,未戲先側一壤於地,遠三四十步,以手中壤擊之,故曰擊。切意古人淳樸, 未必為此。 ○田獵 春、夏苗、秋、冬狩,四時之獵皆曰田,字與田畝之田同。王昭禹釋 《周禮》云:獲者取左耳計功與獲利於田同,為之圍與疆理同,犄角鳥獸與耘同, 度可殺而不可亂,所以獵亦曰田也。 ○五行寓數 五行:天一生水,地二生火,天三生木,地四生金,天五生土。五行相生次 第,有生於無,著生於微,數皆以微著為次。水最微,居一;火漸著,居二;木 形實,居三;金體堅,居四;土質重,居五。若成數則皇甫侃以為金、木、水、 火皆資土以立,猶仁、義、禮、智必以信而存,故一得五而成六,三得五而成八, 二得五而成七,四得五而成九,朱文公河圖說實祖之。 ○詩從寺 詩,古人言志之辭。孔穎達推其始於蕢桴土鼓之世,蓋有樂即有節,音節者 章句之祖。聖人刪取為經,以人情觸於外必動於中,因美刺形焉。上之人采以參 己政之是非,求合乎眾之所與,故可以興,可以觀,所以有補治道為經也。王臨 川謂詩制字從寺,九寺,九卿所居,國以致理,乃理法所也。釋氏名以主法,如 寺人掌禁近嚴密之役(《韻書》:寺,音侍。詩初注音皆如字),皆謂法禁所在。 詩從寺,謂理法語也,故雖世衰道微,必考乎義理,雖多淫奔之語,曰思無邪。 後之詩直者傷於訐,美者近於諛,甚至增淫導欲,誇華斗靡,豈詩之旨哉?康節 云:自從刪後更無詩,以無維持世道之詩也。近代惟杜子美詩為詩史,知道者猶 以不濟事少之。故真西山選詩,取於民彝世教有補者。至孔子刪《詩》而無自作 之詩,商賜可與言《詩》,孟子長於《詩》,例皆無詩。苟無所益,徒主言語, 無取也。 ○制幣 祭祀用幣,皆一丈八尺為度。按一象陽,八象陰,寓陰陽數,鬼神之道,陰 陽不測也。《禮》:聘禮,帛用二丈為端。則寓偶數,色尚玄縝。玄,天色, 糹熏,地色,天地偶合也。 ○萊 《周禮》遂人頒田裡之法:上地,夫一廛,田百每,萊五千晦;中地,夫 一廛,田百每,萊百每;下地,夫一廛,田百每,萊二百。萊鄭玄釋郊外 謂之萊,休不耕者。蓋大國從造都鄙,凡言萊謂不易、一易、再易之地。不易地, 歲歲可耕者;一易,閑一歲而耕;再易,閑二歲而耕。趙過代田亦是視地肥瘠更 代田之。他經釋萊,但泛曰草。 ○伊呂、周公之將 三世為將,道家所忌。蓋兵家多尚詐力,絕人命,兇狠貪殘,所以道家忌之。 若吳起、韓彭輩身戮族夷,且不終世。然伊呂、周公亦嘗為將,子孫有國,與商、 周等。蓋不尚詐力,但與世平亂除害也。秦、隋、曹、馬南北五季,皆是遂其篡 奪,卒不永祚。湯、武、漢、唐非不用兵,祚延千百,亦其取天下為民除殘也。 此可見兵非美事,用非得已,宜其為幽冥所忌。 ○宮府一體 孔明《出師表》曰:宮中府中,皆為一體。朱文公嘗推明之曰:昭烈父子以 區區之蜀,當吳魏之全,蓋天下十分之九倘於其中,又於公私自分彼此如兩國然, 則是以梁益之半,圖吳魏之全,內之所出日有以賊乎外,公之所立常不足以勝乎 私,是此兩國者又自相攻,外有鄰敵之虞,內有陰邪之寇,國亦危矣。以亮忠智, 為蜀謀不過如此,可謂深知時務之要。春秋魯謀叛晉,季文子曰:國大臣睦而邇, 於我未可以貳。王猛勸苻堅勿伐晉曰:上下安和。權翼亦曰:臣輯睦。乃知鄰敵 謀入國家,亦視其有乖爭之隙。匈奴患漢元成之威,孰與高武呼韓邪卒臣事者, 五單于爭立故也。此孤則見折,眾則難攻,吐谷渾所以有折箭之譬。 ○奸雄入科目 漢以孝廉取士,而孫仲謀、曹孟德皆舉孝廉。唐重進士,而黃巢屢舉進士。 ○兵勢緩急 燕慕容恪常言兵勢緩急之宜,曰:若彼我勢敵,外有強援,恐腹背患至,則 攻之不可不急;若我強彼弱,無援於外,力足制之者,當羈縻守之,以待其弊。 兵法十圍、五攻,此也。魏武帝曰:食少兵精宜速戰,糧多卒眾宜持久。予觀古 人去國遠斗之師,皆以不戰困衄。蓋兵必資糧,兵愈眾則糧愈不給,愈遠則糧愈 不及,故坐困得策。況戰爭攘奪之世,民不得耕者眾,而師旅數起,又非擔石可 給,故饋餉最急。又民以食為天,苟欲立事,必多得人,而人非食不眾(漢高拒 楚,始終據滎陽,以敖倉在也。唐初李密起事,說翟讓據洛口倉。王世充據東都 亦為洛口倉,後雖不終,而一時皆取勝)。趙充國計兵一人一月之食為米二斛四 斗,漢量未考與今量如何,如計兵萬人一月食,人日二升,今量為米六千石。宋 隆興初傳金兵於河南者十七萬,韓魏公曰:且未論人糧,以十七萬,一月馬草計 之須二百一十萬,而驢騾馱載安能為繼?所以左車策趙,韓信亦高之,但拘於守 不免自困,故左車深溝高壘,不與敵爭,所以為奇兵也。充國、魏公測兵必測糧, 可謂工於知兵,豈虛聲所能濟哉? ○王荊公 荊公《萬言書》論教養人才與制祿久任之道,古今無易也。正史略之,殆非 不以人廢言之意。其歸老蔣山,往來乘一黔直蹇驢,或告以筍輿便者,公曰:不 忍以人代畜也。第宅舍為寺改築,僅庇風雨,後至稅屋以居,舍宅雖□義,異乎 貴盛而甲第爭雄者,以山谷謂公不溺於酒色財利,一世偉人也。且有荊公六藝學 妙、處端不朽之句。溫公謂介甫行義文章,節節過人。又謂金陵平生行止,無點 污神宗聰睿。每事景慕三代,不肯為凡主,故惟荊公書以動之。惜乎!眾君子不 合,遂至引用小人以誤國,所謂大體既差,細美勿論是也。 ○英雄不死 晉公子重耳遍歷諸國,艱阻備嘗,卒霸晉。沛公屢危項羽,范增切切殺之, 卒興漢。劉玄德在三國,孫、曹謀臣周瑜、荀皆請早圖,中間敗於呂布、因於 當陽,劉之不死者不能以寸,卒帝蜀。燕慕容垂降苻堅,王猛、權翼皆請謹其條 籠,卒復燕。增、瑜、猛事三君最信重者,於此更不能入。他如桓元妻識劉裕, 慕容紹宗知高歡,隋文帝、唐高祖皆以相表為時所忌,趙方面大耳,免於周世宗, 皆未嘗無驅除之心,數人悉全身濟大業。又如曹操就擒於呂布之戰,宇文泰墜馬 於季穆之扶,高歡逸身於賀拔勝之槊,韓信得釋於滕公一言,往往瀕死而生,蓋 天將興之,誰能廢之,殆非智力所及也。 ○倡亂 陳勝亂秦,張耳、陳餘謂立六國後,自樹黨且益秦敵。楊元感亂隋,李密請 乘煬帝在遼,急趨高麗扼海岸,使不得還,高麗閑之,必躡其後,則腹背受兵, 天下可撫而有也。黃巢亂唐,未逾年江浙、淮甸、東都、長安兵禍皆遍,唐智不 及謀,勇不暇施,鎮戍皆散,盜賊滿天下,唐卒以亡。三人倡亂,所謂盜亦有道 也。但余考多緣人主失乎人,不在敵之眾多也。故七國叛漢,敵非不多,然高祖、 文帝之法制未變,七國易於撲滅。穆王西遊,徐偃稱亂,然文武之德澤未斬,轍 還而周室再祚。蓋人心未去,故奸謀之不行。若秦、隋季世,思亂者眾,唐末君 昏,盪不可收,故曰民惟邦本,本固邦寧,又曰衣弊生蟣虱,肉腐生蛆蟲,自然 之理也。 ○以攻完守 城守雖以逸待勞,而拘於圜土則困,饋不繼則飢,將有不攻自潰者矣。故善 守者必以攻。周宣中興,截彼淮浦,王師之所守有在矣。而曰如飛如翰,如江如 漢,如山之苞,如川之流。則守不廢攻也。戰國韓趙被兵,孫武救之,皆疾走魏 都,故曰解亂不控拳,救斗不□□也。漢高守滎陽,拒項羽,方滎陽之守未備, 先遺羽齊梁反書,使羽力分於彼布越紓我,其後守滎陽,既用則南出武關,引羽 救兵以休滎陽、京索間,且使韓信得輯河北、收山東,而漢有天下大半,徐還滎 陽,則漢守完而羽地狹矣。垓下之圍,天下之兵叢焉,羽安得不亡?太率好謀能 聽,功也。景帝時吳楚七國反,周亞夫亦先委梁餌吳,而身出武關制之,又攻其 所不備也(宋末儒帥當邊寄者多尚城守,王登帥,荊柯竭以詩云:一圜土裡作規 矩,以此平戎計恐疏。我欲守株難得兔,彼專滅水易枯魚。直須日日論軍實,也 要時時扌棄散虛。赦出河南二萬卒,便從石勒上條書。登大是之。滅水枯魚謂擾 耕牧、徙人民也)。 ●卷十 ○天干地支 陰陽家以甲、乙、丙、丁、戊、己、庚、辛、壬、癸名天干,子、丑、寅、 卯、辰、巳、午、未、申、酉、戌、亥名地支,其配甲乙木,丙丁火,戊己土, 庚辛金,壬癸水,寅卯木,巳午火,申酉金,亥子水,辰戌丑未土,干支皆分配 五行也。然十干配五行,合而類五;十二支配五行,合而類四。五,陽數,屬天, 故奇圓為天;四,陰數,屬地,故偶方為地。天始於一,終於九,地始於二,終 於十。又奇函偶,陽包陰,天統地也。支本十二而干則十,支,地也,干,天也。 二氣錯綜,萬物化生,故分陰分陽,必曰動靜互根雲。 ○古樂 《書》稱《韶》樂之感曰:戛擊鳴球,搏拊琴瑟以詠,祖考來格,虞賓在位, 群後德讓,下管鞀豉,以祝笙鏞以間,鳥獸蹌蹌,《蕭》、《韶》九成,鳳凰 來儀;擊石拊石,百獸率舞。宋子京謂此後夔推美舜德侈言之,非真有鳳凰、獸 舞也。蓋樂作之朝廷郊廟,有宮室之嚴,有階陛之阻,有營衛之密,鳳、獸山林 物,安得至此鳴舞於群後眾賓耶?君祖考來格,亦豈儼然見之乎?又夏王懋德, 山川鬼神亦莫不寧,鳥獸魚鱉咸若等語,說者亦謂誇美聖德之辭。《周禮》:吉 樂一變致羽物川澤之示,再變致嬴物山林之示,三變致鱗物丘陵之示,四變致介 物出示,六變致眾物天神,又雲六變天神降,八變地祗出,九變人鬼禮。《史記》 述師曠鼓琴曰:一奏玄鶴二八集門,再奏延頸鳴,舒翼舞,復鼓雲從西北起,大 風至,雨隨之飛廊瓦。其後晉國大旱,赤地三年。漢武用樂甘泉,亦有此等語。 余嘗謂古樂固不敢知今樂,但晉魏以來明音者多矣,未聞有此彷彿,何耶?想亦 史氏詩辭,或聖人德動天地、行通神明所感,不專樂也,不然經史之論荒矣。 ○夢卜 六經信夢卜,其語不一,予謂憑以決細微可矣。將相系國安危,才否未諳, 但參夢卜,可乎?高宗夢傅說,俾以形求,一旦胥靡惟肖,置諸左右,爰立作相, 更無疑議。堯舉舜側微,詢四岳,試諸難。舜傳禹,驗之治水,委之徵苗,參之 曆數,徇詢謀龜卜而後定。高宗以一夢立相,何易也?後世因有奇才不次用之者, 然多見之搶攘猝急之際。若齊桓相管仲,以鮑叔為之先。漢高將韓信,亦以蕭何 薦。其販繒屠狗之流,皆識其有一長,始乃舉用,未聞以想像決也。《史記》著 文王取太公,亦決之獵卜。然《孟子》言太公之出曰:太公避紂,居東海之濱, 聞文乏作,興曰:盍歸乎來,吾聞西伯善養老者。其出實太公就之。又曰:若太 公望、散宜生則見而知之,以親聞道於文王也,豈有不平日師資太公之才德,而 徒以一旦飛熊之形象乎?則卜載歸之說,史遷無謂也。《尚書·君篇》曰:有 若虢叔、閎夭、散宜生、泰顛、南宮括則文之丑臣也。至武王子有亂臣十人,說 者始益以太公,《詩》述武王牧野之戰曰:惟師尚父,時維鷹揚。則太公持以韜 略,為武王兵師,遷未詳也。假夢卜神其入,不知昧於聖人審重之旨也。或又謂 高宗識傅說,武王識太公,而眾人未知,故假夢卜進之。余謂此後世君臣相詐之 術,非所以論聖賢一體之君臣也。 ○圜扉 古圜土、圜扉,按圜,圓也,圓中規,規圓主仁,矩方主義。獄名圜者,欲 吏以仁心求其情,乃仁以義斷也。圜土,周獄名,歷代名獄各不同,夏曰均台, 殷曰里,秦曰囹圄,漢曰若虛,魏曰司空。 ○名犯聖賢 後世諱犯古人不一,若聖賢名姓例不避,則通矣。唐堯、虞舜帝王冠冕,而 漢有唐堯為吏,梁有虞舜官太常,薦明堂議。成湯殷之盛王,而漢有成湯(按: 湯名履,初興亳湯陰,因以地號曰成湯,猶言成周,然犯雖非似名,而與聖人相 犯,亦不雅)。顏回,孔門高弟,而晉有顏回為羌帥。《書》兩伯夷(一虞秩宗, 一諫武王),《論語》兩南宮括(一問羿,一十亂中)。共工氏霸九州,而舜時 垂官共工相類。曾參殺人而孔門曾參見疑。羿善射,一帝嚳之臣,一有窮之君。 然則漢以來兩龔遂、兩京房之類無怪矣。 ○服節 《易·系》言:上古喪期無數。《尚書》言百姓如喪考妣,三載。則三年喪 唐虞時然矣。《禮記》言服製法象天地。蓋齊斬三年,則氣歷一閏期,象歲一周; 大功九月,更三時則物已成;緦三月,則一時之數,法天也;小功五月,象五行, 法地也。故曰天地則已,易矣,四時則已,變矣,豈不送死有已,復生有節。按 唐虞前吉凶無二服,《郊特牲》曰:太古冠布,齊則緇之(皇氏謂鬼神幽暗,故 齊則緇)。鄭玄曰:三代下冠衰始異,唐虞以上吉凶皆用白布。孔氏曰:三代以 來,吉禮制始不用齊冠,故夏毋迫,殷章甫,周委貌,各以冠別,而白布專為喪 冠。 ○社稷 《禮》:社,祭土,其神曰句龍,以治平水土也;稷,祭谷,其神曰後棄, 以教稼穡也。地廣不能遍敬,故封五土為壇而祭之;谷多不能盡祀,故聚五穀為 單而祭之。然獨祀粟者,以首種為百穀長。《爾雅》粢盛亦釋稷。土神之祀於 家,曰中ニ,屋開其上取明,《詩》曰陶復、陶穴是也。其中穴明,雨四ニ之, 因名室中曰中ニ,後世易為屋漏。朱文公謂當於屋中祭之。 ○九夷 孔子生衰周,歷聘不遇,固是道大難容,亦是諸國各有世臣把住,如魯三桓, 齊田氏,晉九卿,不容聖人插手。況世臣皆有無君之心,孔子得政必所不容,故 轍環不遇。聖人知道不行,曰:夷狄之有君,不如諸夏之亡也。曰:言忠信,行 篤敬,雖蠻陌之邦行矣。曰:乘桴浮於海,曰欲居九夷。此豈真欲棄中國歸九夷 哉?蓋深嘆中國無可與有為之人也。九夷,《李斯傳》:惠王用張儀之計,拔三 川之地,西並巴蜀,北收上郡,南取漢中,包九夷,制鄢郢。謂為楚地。孔子嘗 聘楚,使九夷為楚地,即之甚近,何以嘆為?按《漢書》班固《地理志》指九夷 為元菟郡,《書》宅夷之地,箕子始封之國,今屑高麗。范曄《後漢·東夷傳》 言東方之夷有種,天性柔順,易以道御,至有君子不死之國。且援應劭《風俗通》 之言曰:夷者,抵也,言抵天而好生,萬物抵地而出。豈聖人厭亂思治,欲得柔 順易以道御之國居之乎?詳嘆意,其九夷只當如漢傳所指。 ○矢字 矢非但兵械,《左傳》文公十八年敘襄仲殺惠伯曰:殺而埋之馬矢之中。 《莊子·人間世》曰:愛馬者以筐盛矢,以辰盛溺。《史記·趙奢傳》云:趙 使者毀廉頗曰:與臣坐,頃而三遺矢。《三國志》吳主遣取藏中蜜,蜜有鼠矢。 魏高歡微時,然馬矢作靴。唐安慶緒炊馬矢以食。東坡詩:但尋矢次覓歸路,家 在牛欄西復西。皆此矢字。 ○創業之主誠直 成湯放桀曰:予有慚德,恐來世以台為口實。漢高祖罵儒生曰:乃公於馬上 得之。及其病,卻醫曰:命乃在天,雖扁鵲何益?隋文帝不許立碑頌功德曰:徒 為後人作鎮石耳。皇后崩,議葬地,帝曰:吉凶在人不在墓,吾家墓地若雲不吉, 我不得為天子,若雲不凶,我弟不當戰沒。唐高相隋,國柄歸己,群下請加九錫, 曰:我秉大政,自加九錫,可乎?且自尊而飾讓,心竊羞之。宋藝祖削平諸國, 諭南唐曰:江南亦有何罪,只是自家著他不得。江南徐鉉為李煜陳子事父之說, 藝祖曰:汝謂父子為兩家,可乎?又曰:不須多言,但天下一家,卧榻之側,豈 容他人鼾睡乎?饗太廟,有司陳禮器,曰:吾祖宗寧識此,亟命撤去。皆誠直不 事諱飾,故朱文公謂藝祖氣象剛明正大,宜其言若此,豈同曹孟德、司馬仲達貽 譏於石季龍也。 ○文武取人 古今仕宦之途曰戚寵、曰貲粟、曰世澤、曰吏勞,而惟文武取人為正。然唐 人言能文不足佐時,善射不足克敵,要在文吏察其行能,武吏觀其方略。漢武初 讀相如賦,恨不同時,及用之,終文園令,知其才不堪也。吳起將戰,左右進劍, 起卻曰:一劍非將,事在運權制謀,不取一夫之勇。噫!文不經綸,武昧方略, 弊也久矣。 ○度才 人之才各有限量,裨諶謀野則獲,謀邑則否。孟公綽優於趙魏老,不可為滕 薛大夫。百姓之事蠡不如種,敵國之事種不如蠡。玄齡、如晦善斷,姚崇知變, 宋持正,黃霸長於治郡,劣於為相。魏夏侯淵長於設變,短於總眾爾。朱兆將 兵過三千則亂。晉殷浩、唐房、宋王安石初皆才望炳著,及登要地,例以虛聲 誤國。故桓溫謂浩為令仆,足以儀刑百僚,督師非其任也。韓魏公謂王安石為翰 林學士則有餘,為相則不可。大概今之用人者,惟以年資計考,不複審量其才, 往往受弊,不思古以夔典樂、陶作士、棄播種、夷秩宗,此皆唐虞明試博詢,度 其才之所宜,任之終身,所以世道稱治(王臨川曰:皋、夔、稷、契在唐虞皆終 身一官,不使更任,其有降陟,亦特以祿秩而已)。漢文景並美成康為吏者,長 子孫居官者以為姓,此豈有資敘年勞哉?武帝舉霍光輔昭帝,官榮位顯者,何限 獨拔一奉車郎不以資論也。謝安當淮淝之役,獨任一謝玄,不以親嫌也。 ○御小人 趙廣漢治潁川,吏俗朋黨,不可施治,廣設<缶後>,使相告訐,由是奸黨散 落。張敞治京兆,合境多偷,敞求偷長,赦其罪,令致諸偷自贖,由是無偷。唐 高宗幸東都,命御史魏元忠檢校盜前後,元忠取赤縣獄盜一人,釋械以從,倚以 詰盜,比及東都,不亡一錢。此三事皆就其黨制之也。宋西方用兵,初命宦者監 軍,牽制主帥,多失,朝議改選,仁宗問於夷簡,乞詔官長自保伍其屬,後有功 罪同之。明日官長自請罷宦官。蓋使中閹自請罷,則異日無覆出之惡,且不歸怨 於我。文潞公為相,日穿漯渠,會仁宗不豫,司天言渠不利之故,後議改穿,公 請遣前言不利司天相之,司天恐他日所穿別有妨,己當其咎,乃更言前穿方位無 礙。此二事務就其人制之也。元初司馬溫公為相,矯王介甫之失,弛差役,京 尹蔡京希新旨,五日盡改之。使溫公當時改作盡以此策待之,則異日紹聖紛紛, 不致諸君子獨當其咎也。伊川曰:作新人才不難,變化人才亦易,時諸人似皆可 用,且人豈肯甘為小人?若宰相用之,為君子,孰不願為君子?此等事不可教他 門勝吾曹,故人才在君,相變化之爾。侯仲良曰:若然,則無紹聖間事也。即是 觀之,古今肩面更張,失變化人才之機也。 ○東南國勢 楊誠齋言於紹興曰:以全楚為家,吳越為宮,此楚庄、闔閭、子胥、種蠡所 以強霸用武為根本;西控全蜀,南擁荊襄,北據長淮,此高帝、先主、孫仲謀、 楊行密所以興起之地;滄海限其東,三江五湖繞其南北,六朝所恃以為固而不可 兼得者也;引巴蜀之饒,運關中之粟,市西戎之馬,而號召荊楚之奇才,此漢高 所仰以為資者也。有是數者以為資,而乃不能以自存,是挾千金而憂貧,有孟賁 之力而怯弱避人惜哉! ○荊襄 荊襄地要,考之三國可證。方曹操、劉備、孫權割據,各欲佔取荊州。故先 主方有荊州,魯肅說權取荊州曰:荊州與國鄰接,江山險固,沃野千里,士民殷 富,若據而有之,此帝王之資也。武侯初見先主,便謂荊州用武之國,蜀嘗假荊 矣,又爭於吳,吳卒圖關羽,全取荊州。其後荊、襄陽、南鄉入魏,荊南郡、零 陵、武陵入蜀,江夏、桂陽、長沙入吳。《禹貢》今荊之地遂裂為三,吳得荊之 西,守夷陵,而北不得襄,卒無以圖魏;魏晉有襄,並吳卒自襄始。危驪塘嘗著 論曰:得江陵則可以窺襄陽、固巴蜀,失江陵則無以保武昌、興九江(武昌處沅、 湘、洞庭眾水之會,故吳、晉、宋、齊、梁為盛。九江處江西、番陽、彭蠡眾水 之會,故晉以來皆藩住二郡,宜蔽全吳)。得襄陽則可以通巴峽,綴關輔,失襄 陽則必須保巫峽、護江陵,襄陽兩失則天下事無可言者。余按:江水原岷山,出 夔峽,江為長江上流。孔明謂荊州利盡南海者,此也蟠冢導漾,東流為漢,出 興洋,襄陽實眾水上流。庾翼謂進可以掃秦趙,退可以護江流者,此也(漢水至 武昌下與江水合,失漢上流則水路中流不可守,失江中流,江陵上流之保遂為虛。 襄陽蔽江陵,又杜漢入江中之要也)。吳陸抗嘗言:上流有警,乃社稷安危之機, 嘗傾國拒之,非徒侵陵小害也。近代以墮甑視襄,豈特出孔明、庾、陸諸人之下 哉?建炎南渡,李忠定、胡安國切切荊襄,蓋深慮也。 ○前定 大數皆前定,成王定鼎,卜世三十,卜年八百。始皇盛時,預識亡秦者胡。 王莽未篡,夏良賀言漢歷運當中衰,揚子云《太玄》言漢興二百一十載而中夭 (高祖至孺子嬰二百一十四年)。隋文臨御,卜葬者說言三十為三千,二世為二 百。晉牛繼馬後之符,元帝、郭璞推江東與中原分合,至三百年當複合。唐李淳 風言武氏殺唐子孫。宋興,已有「過唐不及漢庚申」及「寒在五更頭」等說(舊 傳太宗卜世於陳希夷,希夷曰:寒在五更頭。又有□□□□□□□,風雨蕭蕭欲 曙天,莫道五更天便曉,□□猶怯半更眠。因此宮漏增為六更。按宋以庚申起運, 至理宗景定元年,歷五庚申,越十七年,末宋亡,而希夷五更頭之數信矣。五庚 申後又十七年,豈半更眠之兆耶?元延七年庚申而至正帝生,帝乃宋少帝趙顯 子)。 ○冥官曆 趙清獻公平生所為,夜必衣冠焚香,拜告天地。范文正公每寢,即計一日食 飲之費及所為之事,必求稱之。司馬溫公曰:吾無過人者,但平生所為,未嘗有 不可對人言者耳。《東坡志林》有死而復生者問冥官如何修身可以免罪,冥官曰: 子宜置一卷歷,晝日之所為,暮夜必記之,但不記者,是不可言、不可作也。又 記前輩詩曰:怕人知事莫萌心。余謂趙、范、司馬之所為,如左監右史之在側也。 賢者之所為尚如此,若《志林》所謂冥官曆,我輩當各置一卷。 ○月受日光 《天文志》言月不能自明,資日而明。京房曰:月與星陰者也,有形無光。 先師云:月體似鏡,其照處明,不照處暗。張衡曰:日譬火,火外光;月譬水, 水含影。故月光生於日之所射,月暗由於日之斯蔽,當日則光形,就日則光盡。 洪容齋《五筆》述太史劉孝榮之言曰:月本無光,受日為明。沈存中《筆談》曰: 月形如彈丸,受光如粉塗,月去日近則光漸消,漸遠則漸生明。又曰:凡天地之 光皆日也,如星亦受日光。朱文公注《楚詞》援沈說且謂月初生,日在其傍,故 光側,人見如鉤;日漸遠,則斜照而光漸滿。又援王晉說:日月生明之夕,人望 之則人在側,但見一鉤,至日月相望,人處其中,方見全明,如有能凌倒景往參 其間,雖弦晦亦復光其全明。詳諸說則月光常滿,人立有偏正,因見光有虧盈, 非既死復生也。余嘗因是驗之,日沒天晦,知天倚日而明,取盆水置赤日中,光 輒印置陰處,動靜隨之,水受日光可推月光資於日矣。星受日光之說,亦嘗驗之, 德乙亥六月朔日蝕,既晝晦,星獨朗然。日蝕光既,星光自若,何耶?豈宋歷 告終,光固有常變之異耶? ○文尚喻 古人立言皆取象,蓋即粗可以明細,因事可以識天理,故詞每以喻而顯, 《詩》之多識鳥獸草木之名可證已。若《易》龍、馬、龜、牛、魚、狐、鳥、隼、 鴻、雉、虎、豹、狗、豕、啄、羝、羊、鼠,則鳥獸備也;瓜、杞、蘭、竹、木、 茅、枯株、莽、葛、ぱ、枯楊、蒺藜、叢棘、碩果、苞桑,則草木備也;戶牖、 藩廬、屋、床、幾、枕、尼、舟、車、鼓、輿、輪、復、斧、匕、鬯、瓮、 缶、鼎、弧、矢、、簋,則器用備也;日、月、冰、霜、雲、雷、風、雨、塗 泥、陂、險、淵、田、谷、、園、丘、陵、陸、井水、泉石、階衢、城隍、郊 沙、泥穴,則天地備也;服飾則簪、圭、襦、裳、囊、ひ、帶、履、束帛、朱紱; 身體則口、耳、目、鼻、牙、頤、<九頁>,而腹、發、膚、臀、拇、腓、每、 輔、頰、舌、股、肱、心、眇、跛、足、趾。 ○儒者生殺 儒者未嘗不羨長生,而其要在省嗜欲,定形性,老氏之吐納修鍊所不計;儒 者未嘗不惡殺生,而其要在遠庖廚,循禮制(天子不合圍,諸侯不掩群,大夫不 取は卵。諸侯無故不殺牛,大夫無故不殺羊,士無故不殺犬豕,庶人無故不食珍。 老者五十衣帛,七十食肉,與夫豺未祭不田,獺未祭不漁,草木黃落不入山林, 皆節以禮)。釋氏之持齋奉戒所不取。 2003.03.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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