互惠合作，是天堂和地獄的區別

據說，天堂和地獄最初都是一個樣子：大家圍著長條桌子排排坐，桌子中間放著美味的肉湯，每人面前有把兩米的長勺子。然後，區別就開始了：地獄裡的人們，每個人拿著那把長勺子，拼了命想把湯送到自己嘴裡，可總是不成功，勺子還經常攪在一起，亂成了一團。結果呢，看著桌上美味的湯，人人都在挨餓。而在天堂里，情形完全不同：大家用勺子相互餵食，互惠合作，一團和氣，人人都喝到了湯。

聽過這個故事的朋友都知道，這個故事的寓意是我們要合作，合作才能共贏。

荀子說，人的速度不如馬，力氣不如牛，可牛馬卻為人所驅使，這是因為人會合作，而牛馬不會。因此，中外哲學家們都說，人是社會動物。

可是，人不要太驕傲。社會性其實並不是只有人類才具有的屬性。小到螞蟻、蜜蜂，大到羚羊、角馬，它們都是社會性動物。社會性意味著群居生活，群居意味著合作。

其實，動物的群居生活還是有區別的：一類是以首領為核心而產生的群居生活；一類為了個體需要而聚焦在一起的群居生活。前者如蜂群、螞蟻窩，這些群體中普通個體沒有自己的利益，只有群體的利益，個體服務於蜂王和蟻后，成員之間等級嚴格，各盡本分，共同服務於種族繁衍的大業。

另一類是基於共同生存需要而聚在一起的社群，如猴群、羊群、企鵝群。這類動物，其中又分為兩種，一種為群里有頭領，通過競爭產生頭領，好的東西頭領先享用，頭領的位子需要進行競爭；另一種為沒有頭領，大家只是為了覓食聚在一起。

當然，大多數群居動物屬於第二類的第一種：為了生存聚在一起，有頭領，頭領優先分配資源，頭領的地位取決於實力，以武力競爭決定何人為王。

這就是我們常說的「叢林法則」，誰拳頭打誰是老大。動物世界都是這麼乾的。然而，我們別忘了，還有第二類的第二種：有群居生活，但沒老大，大家竟然還能合作。

很多人會覺得我也太能扯了。俗話說：家有千口，主事一人。那麼大的群體，沒有人說了算，或者，每個人都說了算，那不是亂套了嗎？人類群體都無法想像沒有主事者，何況其他動物呢？

可是，大家知道南極的帝企鵝是如何過冬的嗎？有人說：企鵝們擠在一起，抱團取暖。老弱病殘在中間，青壯年在外圍。可是，外圍的氣溫有時達到零下40攝氏度，外圍的「戰士們」如何抗？其實，帝企鵝們有集體合作的智慧：我為人人，人人為我；這會兒我為別人在外圍受冷，過會兒別人會為我禦寒保暖。它們是怎麼做的呢？帝企鵝們抱在一起取暖的這個「圈」，時刻處於運動之中，企鵝們一會在外圍，一會又會轉回內圈。因此，在帝企鵝的圈子裡，沒有誰永遠處於中心。一時的吃苦是為了下一刻的享受，沒有企鵝例外，非常公平。帝企鵝的抱團取暖，讓人類見識了動物世界的互惠合作。

政治是什麼？政府又是何為？這恰恰都是人類合作產生出來的東西。面對不友善的外部世界，我們得合作以共度難關、繁衍後代。可合作總得有組織者協調者吧，於是就產生了社會管理機構；管理需要強制力，於是就有了集體暴力，有了統治者和服從者，也就有了政治，有了政府。可以說，政府是我們集體行動的組織，而政治則是人類有序合作的實踐和學問。

然而，長期以來，韓非子式的「權術勢」主導了我們對政治的理解。在這種理解中，政治是為了奪權，是為了利益，是爭奪資源。這種對政治的現實主義理解背離了人類合作的初衷。人類結成社會，是為了爭權奪利嗎？

人類合作是為了克服個人生活的不自足，是為了滿足人類精神的社會性需要以及現實生活的不便利。如此，就需要有一定的合作方式來確保社會化生存的順暢與可持續，於是就有了政治。

因此，政治雖然在很長的時間內表現為爭權奪利，但其真正的使命絕不是這個。很長歷史時段的成王敗寇、爭權奪利只是人類合作方式的動物性沿襲，是叢林中生存狀態的翻版。自近代民主制度復興以來，人類對群體內關係的認識發生了革命性變化，認識到妥協、合作才是確保自我利益以及自我延續的長久之道。簡言之，互惠合作，成為了文明社會認可的行為法則。當然，如果認為政治就是權力和利益之爭的話，可以說這種政治觀不是政治，是「反政治」的政治。

因此說，政治乃是人們力圖互惠地生活在一起的方式。政治的使命是營造「優良的公共生活」。為了實現這一目的，人類社會就必須採取一定的組織形式和集體行動方式對公共事務進行管理。從這個意義上講，政治就是對國家公共事務的管理，這一管理不只是公共秩序的獲得，而是對所有社會成員人生幸福（經濟利益、自由權利）的一種安排。政治學孜孜追求的目標便是漢密爾頓所說的：「人類社會是否真正能夠通過深思熟慮和自由選擇來建立一個良好的政府，還是他們永遠註定要靠機遇和強力來建立他們的政治組織。」可以說，政治學的發展過程便是人類追求「優良」制度安排和生活方式的漫長歷史。

要實現「優良的公共生活」，也就需要集體行動，需要一整套的制度安排，這就產生了政府。因此，政府是人類走出「叢林」、進入文明社會的第一步。政府以什麼方式組織，才能最大限度地實現其追求「優良的公共生活」的使命？歷史和現實實踐證明，民主是現存制度安排中最不壞的一種安排。 民主的宗旨正如本傑明·巴伯所說，「使得公民生活在一起同時無須毀滅他們的差異性，容許實現共同的目標同時無須損害獨立自主的意志，展示人類的相互依賴性同時無須犧牲個人的身份認同及其所保障的自由。」

民主，簡言之，就是大家做主。大家怎麼做主？輪流坐莊最公平。大家既是統治者又是被統治者，輪番而治。用學者的話來說，民主是人類互惠合作的方式。

回到帝企鵝的故事。如果有的企鵝一直在內圈，而有的企鵝一直在外圍，這樣的禦寒模式能夠持久嗎？外圍的企鵝會問：憑什麼我就一直在外面挨凍？老子不幹了。雖然說老子脫離大部隊會凍死，可一直在隊伍外面難道不會被凍死？既然橫豎是個死，憑什麼我要為內圈的傢伙們禦寒取暖？

也就是說：沒有互惠合作，集體行動就無法維持下去。而互惠合作，便是大家都要機會在外內挨凍，也有機會去內圈享受。如果不能自然地旋轉進去的話，就只能像猴王爭霸戰一樣，打一場來決定誰是新的統治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