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0)精品閱讀:我和故鄉患了失憶症
芮東莉
沒有文字、圖畫和影像等記錄,在歲月的沖刷下,故鄉就像一張浸了水的老照片,一幅褪了色的舊年畫,開始在我的腦海中變得越來越模糊,並最終消失在記憶的深處。甚至連故鄉的那片土地,似乎也忘記了曾經擁有過的富饒和正在經歷著的苦難,沉睡在煤塵與瓦礫之下,默默地,不發出一絲聲響。
我的故鄉坐落在青藏高原連綿起伏的橫斷山脈之中——四川省攀枝花市。
打一出生,大自然老師就陪伴在我身邊,山花野草、飛禽走獸,曾經,我的世界比綴滿繁星的夜空還要豐富。
模糊的記憶里有一隻「可怕」的野獸,五六歲的我,跟著姐姐和哥哥在葡萄園裡吃葡萄,突然,一個大傢伙從柵欄里鑽進來,一跳就跳到了我的面前。我驚呆了,姐姐和哥哥也嚇得一動不動,連舉著摘葡萄的手都忘記了放下來。大傢伙瞪了我們一眼,又一跳跳進草叢裡,消失得無影無蹤。現在我常和姐姐爭論,我說,那是一隻豹,很大很大;姐姐說,那是一隻大山貓,並不比家貓大多少。可惜姐姐和哥哥當時都沒做任何記錄,如今,我們只好聽憑這隻神秘的野獸在模糊的記憶中越走越遠。
睡夢中我時常夢見山裡那種好玩的野草,草葉如手指般狹長,葉子的背面長滿毛刺,就像抹了黏膠,往衣服上一貼,便牢牢地粘住了。每次走在山路上,我都用這種葉子在胸前貼出各種各樣的圖案,在小女孩兒愛臭美的年紀,這可是一件由自己設計的花衣裳呢!可是,我始終不知道它的名字,就像山裡的許多動植物一樣,在我真正認識它們之前,它們就已經離我遠去了。因為沒有為它做任何的記錄,現在我已經記不清它的模樣,儘管捧著厚厚的植物圖鑑,我卻不知該從何處查起。
我也曾做過自然觀察和記錄,廚房裡的一窩金腰燕,幾時來、幾時去,雛燕几時破了殼、幾時出了窩,我都仔仔細細記錄在一個本子上,可是後來這個本子也遺失了,遺失在滿是瓦礫的廢墟之中。從此我不再知道燕子幾時來、幾時去,雛燕几時破了殼、幾時出了窩,只有它們「咕嚕嚕——咚——嚦」的叫聲還在耳邊迴響,因為爸爸說:「東——莉,東——莉,燕子在喊你呢!」可是我知道,燕子不會再喊我了,因為我的家沒有了,它們的家也沒有了,從此我們不再相見。
用綠色肩頭扛著我們的大山,它是有生命的,就像我們有頭髮、有皮膚、有血脈,還有心臟一樣,它是有生命的呀!
彷彿就在一夜之間,大山死了,黑色的煤塵覆蓋了山上的每一寸肌膚;大樹死了,在煤塵的覆蓋下,幾乎每一片葉子都停止了呼吸;動物們走了,除了山路上運煤的貨車發出「哐啷啷」的巨響之外,山裡的夜死一般沉寂。後來,我的家也沒了,被人類掏空的大山再也不能把我高高舉在肩頭,一聲巨響過後,我的家轟然倒下,永遠消失在瓦礫與灰塵之中。帶著恨與淚,人們離開了,過去不曾為保衛家園而抗爭的人們,現在和將來也未必會為它奔走呼告,傷痛和遠去的記憶一樣,會越變越淡,越變越模糊。
連我也不記得院子里的石榴樹是什麼時候死去的,印象中只有它枯萎的模樣;連我也想不起山崖上消失的小鳥長著什麼樣的羽毛,記憶中它們在人們的獵殺中四散紛飛;連我也記不清山腳下的金沙江是從什麼時候開始,一點點變得烏黑而混濁……沒有記錄,沒有任何的圖文、影像資料,它們的生死變遷,像是一個個虛無縹緲的夢。藏在人們心中的痛越變越輕,輕得彷彿一陣微風便能將它們吹散。忘記了美好與傷痛的人,便失去了抗爭的力量,甚至就連遷往一個新的家園,也不一定懂得珍惜腳下的土地。
我和我的故鄉都患了失憶症啊,直到現在,我才開始醒悟:即使沒有攝影器材,曾經,我也可以用自然筆記來記錄它的變遷;即使不是生物學家,曾經,我也可以用圖畫和文字來記錄身邊美麗的生靈。
我不知道世界上有多少人、多少地方患有這樣的失憶症,但我相信,一切也許還不算太晚。從現在起,開始記錄我們現有的家園,讓自己和腳下的這片土地不再失去記憶。記錄的目的不是將歷史存入檔案,而是警醒人們善待自然,善待人類共有的家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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