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對中國作家的批評算友好的——顧彬再論中國當代文學
06-15
我對中國作家的批評算友好的——顧彬再論中國當代文學 作者:周安平《世界博覽》2009年第14期在去年底與編輯部一起策劃這個以「行走在中西文明衝突核心地帶的人們」為主題的專欄時,我的腦中就出現了顧彬的影像:銀白的亂髮,瘦削、刻滿歲月溝壑的面頰,犀利如鷹的眼神。我有不少漢學家朋友,顧彬是其中最具個性的一個。我曾瀏覽過不少關於顧彬的中外網站,看過不少他寫的以及寫他的文章,最後我竟漸漸喜歡上了這個倔強、簡單、直爽的老人。我們之間通過不少次話,有時我打給他本人,有時也打給其秘書,有時情急之下甚至直接打到他家裡。他的中國太太甚至抱怨怎麼還是問關於中國文學的問題?我只好笑著解釋,關於中國文學實在有太多的話題,可以從不同角度來切入。顧彬雖然接受過無數次的訪談,但他每次都能談出新意,刺激得中國讀者、尤其是那些文學圈裡吃這碗飯的人一激靈一激靈的。所以,只好再度騷擾了。 採訪顧彬的人很多,有中國的,也有外國的。顧彬說,對不起,老周,你現在只能排第二了。我說排第二那得候多久啊?我這兒可急!他也急了:老周,你幹嗎這麼著急?我說趕著發稿,沒辦法。老頭只好說那我周末答覆你吧。我趕緊頂了一句:說好了,周五之前! 顧彬不愧是德國人,周四一早我剛進辦公室打開郵箱,就看見了他的郵件。在此之前,顧彬曾給我發過一個郵件,很直率地告訴我,老周,你們的問題非常保守,我得慢慢回答!我只好趕緊告訴他,你盡可不必受我的問題約束,有話就說,直言不諱!顧彬的批評一向直接而中肯,鄙人虛心接受,畢竟鄙人不是文學圈裡的人。對這樣一個浸淫中國文學長達35年的漢學家而言,有些問題對他來說的確如隔靴搔癢。其實,為了與這個倔強的老頭打交道,我還專門下了番功夫,惡補了一通當代中國文學。趁著去年底回國度假的機會,我專門到王府井買了冊顧彬撰寫的《20世紀中國文學史》研讀,還與《世界博覽》雜誌的總編、當代著名詩人席亞兵先生一起坐在北京東城南小街的酒館裡,就著二鍋頭縱論了一番中國當代文學。回到德國後,我把席先生的詩集寄了一本給顧彬,我知道,在顧彬的眼裡,除了詩歌,中國當代文學什麼都不是…… 我只與顧彬在電話里聊過,因此我知道他長什麼樣兒,他卻不知道我長什麼樣兒,難怪他一直稱呼小他近20歲的我為老周。下面就是老周與顧彬的對話: 老周:中國當代文學的狀況似乎與中國社會的發展狀況不相適應。是因為中國作家的創作理念受到約束,還是因為作家受市場的影響而在創作上表現出的過於功利性?文學是否應獨立存在?以前的革命文學以及後來的遵命文學似乎都是一種政治的工具。但文學又不能脫離政治而獨立存在,比如如魯迅。魯迅是您最欣賞的20 世紀中國的作家,也是20世紀中國最重要的思想家。《世界博覽》刊載文章 顧彬:我完全不同意把中國當代作家看成政治和經濟的犧牲品。從郭沫若、臧克家和何其芳開始,是中國作家自己破壞中國文學。他們的心不在文學那裡,他們的目的是政治、做官等等。 文學是文學,政治只是政治。文學不能完成政治的任務,政治也不會完成文學的任務。不過,政治可以影響到文學,文學也可以影響到政治。因為作家應該有他自己的語言,所以他的語言暗示會對政治進行一種語言性的批評。比方說,留在納粹德國的作家寫作的時候當時不用納粹分子的辭彙,用他們自己的詞,這樣表示對上面的反抗。 老周:中國人常言:愛之深,責之切。您對中國當代文學的批評可謂十分犀利,是否可理解為您對中國當代文學的關切和期待? 顧彬:德國漢學家一般的來說看不起中國當代文學和作家。他們有同樣的口氣: 中國當代作家根本不知道怎麼寫作。我對中國當代文學和作家的批評還應該算友好的。很可惜,中國只能聽到我的聲音,不能聽到他們的聲音。因為他們覺得,中國當代文學和作家連一點希望也沒有,所以沒有必要公開地說。如果公開地說,這是浪費時間。《世界博覽》刊載文章 老周:簡單描述一下當代德國文壇的現狀,都流行什麼創作理念和風格?德國人都喜歡讀什麼樣的書? 顧彬:雖然德國文壇也有通俗文學的傾向,也有圖書的市場化,但是沒有美國和中國那麼厲害。大部分作家還是為了他們的理想而從事寫作。一個非常重要的理想是啟蒙,讓讀者通過語言了解到現代、當代社會的危機和危難。另外,他們大部分也是翻譯家。跟中國當代作家不一樣,他們覺得,他們的一個使命在於翻譯和介紹他們外國同行的作品。 德國每年出版的書70%是譯本,而美國只是5%。德國普通讀者不一定喜歡看德國當代文學。德國讀者大部分是女人,她們喜歡看長篇小說。她們看的長篇小說,德國文人界、知識分子界都不會看。女讀者的希望是: 還會有一種傳統的敘說者給她們講她們已經聽到的故事。這樣的讀者界,因為愛看美國小說,也可能能接受中國當代小說。中國當代小說集中在於故事,不在於人的心。《世界博覽》刊載文章 老周:中國作家有無必要以獲得諾貝爾文學獎作為衡量水平的標準?畢竟諾貝爾獎是西方的獎項,其標準與中國的觀念有很大差距,如高行健獲獎就大出中國人和中國作家的預料,匪夷所思。 顧彬:對我來說諾貝爾文學獎不是一個真正的文學作品標準。不少文學水平差一點的作家也獲得了它。除了詩人以外,中國到目前為止沒有能代表世界文學的作家。不少中國當代作家的表現是土包子的樣子。 老高能拿到諾貝爾文學獎主要的原因是政治的。他自己寫小說寫得太可怕。中國有一百個作家比他還好,但是因為他們沒有「政治問題」,所以他們希望不大。德國大報如果評論中國當代文學的話,他們會諷刺中國作家。最近德國報紙評論高行健的話劇《八月雪》,他們說,這個話劇是木偶遊戲,給小孩子看。原來要研究中國當代文學的德語國家的漢學教授不再接受中國作家,不翻譯、不分析他們的作品。連德國最成功的翻譯家也會說,我還在等中國的好作品。 (老周註:「德國之聲」曾就相似問題問過顧彬,當時顧彬的回答要不客氣得多:諾貝爾文學獎是次要的。誰寫得不好,誰才能夠獲得。如果誰能夠寫作,一輩子沒有什麼希望。所以這個諾貝爾文學獎也是垃圾。) 老周:今年是中國著名詩人海子逝世20周年。海子的詩對中國人和中國社會有著什麼特別的意義?有人說海子之所以擁有這麼高的地位,是因為他已經死去。您怎麼看?中國的當代詩人似乎追求詩的形式甚於內在的東西。所以現在的詩歌很難讀懂,中國的詩歌日益萎縮。 顧彬:海子是白死的。他的詩歌不成熟。在德國他不會有什麼讀者。我翻譯了他的詩,發表過他的詩,不過都不怎麼重視。可能這是德中文化溝吧。我希望我的看法是錯的,因為我的中國學生都愛看他的詩歌。我盼望有人告訴我,我應該用哪一種方法來讀他。 中國當代詩歌的地位目前在中國社會很低,也許是正常的。詩人和詩歌應該在邊緣。如果不是的話,詩或詩人肯定有問題。詩人應該是少數的。因此愛看詩的人(必定也是少數的——老周補),詩人不應該老訴苦,相反地應該高興,應該宣布,他不屬於一種蒼蠅文化。 老周:很多人認為,中國當代文學中的最核心的頑疾是缺乏思想、缺乏靈魂,而這種思想與靈魂的缺失源自體制的約束。 顧彬:中國當代文學的缺點有好幾個原因。最明顯的缺點是,它沒有思想。1942年以來中國作家越來越少敢於自己想,他們讓別人為他們而想,然後寫當天需要的東西。1979年後作家原來可以用自己的頭腦,不過他們已經丟掉了他們的語言、中國的傳統、外語能力等。1992年以後他們變成市場的工具。除了詩人以外中國當代作家沒有真正的自我。他們應該承認,我們失敗了,我們應該重新開始,我們應該跟小孩子一樣重新學中文。讓他們沉默20年,讓他們20年之內給抽屜寫小說等。過了20年以後讓他們打開抽屜,看看那裡面有什麼好的文學作品。如果有的話,他們的失敗就變成了勝利。中國當代作家能等這麼長嗎?恐怕不會。《世界博覽》刊載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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