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心武作品概述

劉心武作品概述

【作家簡介】劉心武,1942年出生於中國四川省成都市。曾當過中學教師、出版社編輯、《人民文學》雜誌社主編。1977年發表短篇小說《班主任》被認為是「傷痕文學」的發軔作。長篇小說《鐘鼓樓》獲得第二屆茅盾文學獎。長篇小說《四牌樓》獲第二屆上海優秀長篇小說獎。1993年出版《劉心武文集》8卷。2005年起陸續在中央電視台《百家講壇》錄製播出《劉心武揭秘〈紅樓夢〉》《〈紅樓夢〉八十回後真故事》系列節目共計61集,並推出同名著作,2011年出版《劉心武續紅樓夢》,引發國內新的《紅樓夢》熱。除小說與《紅樓夢》研究外,還從事建築評論和隨筆寫作。

1993年出版《劉心武文集》8卷,到2005年初在海內外出版的個人專著以不同版本計已逾130種。若干作品在境外被譯為法、日、英、德、俄、意、韓、瑞典、捷克、希伯來等文字發表、出版。其散文《錯過》被選入蘇教版八下語文教材,《白樺林的低語》被選入北京師範大學出版社六年級上期語文教材,《百合獻給誰》被選入上海小學實驗教材。《冬日看海人》被編入初中七年級課本。劉心武對生活感受敏銳,善於作理性的宏觀把握,寫出了不少具有社會思考特點的小說,作風嚴謹,意蘊深厚。

劉心武文學人生

代表作品

《鐘鼓樓》這部小說只寫了 1982年12月12日這天上午5點到下午5點12個小時里,在北京鐘鼓樓一帶發生的一系列貌似平凡卻很值得玩味的事。四合院里的薛家辦喜事,沒想到婚宴上竟出現了驚險場面;女大學生單戀著一位年青的翻譯,而年青翻譯和他的對象卻又受到一位農村姑娘的干擾;一位離過兩次婚的「浪漫女性」,大膽地追求著一位副部長;當年北京丐幫的後代到婚宴上來大吃大喝,不想後來卻被一位不動聲色的老頭點穴癱倒;一位熱心人卻處處惹人厭煩;一位老編輯被一位「文壇新秀」氣得發抖……作者筆下出現了一系列鮮明而生動的人物形象。在他的娓娓敘述中,讀者還可以了解北京鐘鼓樓的沿革、四合院的變遷,飯館酒肆的興衰,結婚風俗的變化,集郵武術方面的知識……本書內容豐富,手法新穎,把莊重的歷史感和深刻的命運感交融在一起,使讀者聽到時代的足音,想到民族的使命,標誌著作者在創作上進入了一個新的階段。

《班主任》 1977年發表的短篇小說《班主任》,被認為是新時期文學的發軔作,獲首屆全國優秀短篇小說首獎。小說發表後引起社會各方面的強烈反響,出乎《人民文學》編輯部意料。編輯部收到的各界讀者來信不下數千封,來自祖國東西南北二十幾個省區。當然教育戰線的來信最多了,也有不少中學生、青少年寫信控訴「四人幫」的法西斯文化專制主義對他們心靈造成的傷害。貴州偏遠山區某勞改所一個少年罪犯講了他與宋寶琦類似的經歷,沉痛控訴「四人幫」「殺人不見血」。而今讀了《班主任》這一篇,他有幡然悔悟,重新起步之意。要而言之,《班主任》在社會各界引起的反響,用「一石激起千層浪」這句話來形容再恰當不過。這是一種心靈的感應和共振。劉心武的小說觸著了讀者心靈深處的痛楚或驚醒了他們,這就是作品的力量所在,也是小說最成功之處。

《劉心武揭秘〈紅樓夢〉》 是著名作家劉心武在CCTV所作的紅學系列講座及其出版的同名書籍,這也是他多年研究《紅樓夢》的心血結晶。他從「金陵十二釵」中的秦可卿著手,詳細考證了書中各人物的生活原型,復原了《紅樓夢》誕生時的時代風貌。該節目播出後,觀眾反響極佳。一時之間,劉心武新解《紅樓夢》成為一個被津津樂道的大眾熱門話題,促進了紅學在民間的普及與發展。該書2009年被收入作家出版社「共和國作家文庫」。

《風雪夜歸正逢時》 這是劉心武用了近二十年時間寫成的自傳性作品,一部極為難得的文學佳作。本次出版前,作者才正式定稿。自新時期以來,劉心武先生以自己的創作和學術研究,參與並推動著中國社會的現代轉型與文明邁進,從而也成了這個時代的風雲人物。三十年斗轉星移,而作者思想不息,時發其新。在這部作品中,他以非常平靜的心態,飽滿的情感,純凈的文字,坦陳自己的人生經歷:童年生活、家族記憶、親人呵護、求學經歷、人際交往、文學創作、紅學研究,乃至由此引起的各種詭誕風波。雖然俱是個人的經歷,但天地萬物、時代的風雲、社會的變遷、人世的百態,盡在筆端,往事並不如雲煙。

《獻給命運的紫羅蘭》 本書為劉心武散文代表作之一;真實的內心世界、真切的人生感悟,對每一個獨一無二的生命的深度啟迪與震顫。精美水彩畫數幅,均為劉心武原創,且屬首次公開。

《劉心武種四棵樹》 本書囊括劉心武先生的幾乎全部重要近作。小說,散文隨筆,建築評論,《紅樓夢》研究,四大板塊全收錄。喜歡劉心武作品的讀者,不容錯過!既是有感而發的真誠之作,又秉承一以貫之的社會關懷。書中收錄的不同作品,從各自角度將深遠的魂魄修養,跟眼前的切近之事融會貫通。精美水彩畫數幅,均為劉心武先生原創,且屬首次公開。

《劉心武續紅樓夢》 曹雪芹是寫完了《紅樓夢》的,共108回,可惜80回後迷失。現在大家所看到的120回通行本的後40回,是1791年萃文書屋老闆程偉元和文人高鶚聯手攢出來的,那時曹雪芹辭世已近30年。程高本用活字擺印後流布甚廣,使曹雪芹前80回得以普及,功不可沒,但所續後40回背離曹雪芹原意,歷來多有讀者不滿。120回通行本流布後,續作疊出,但絕大多數都從120回後續起,離曹雪芹原筆原意更遠。當代有作者從80回後續寫,各有特點,但大都是自由發揮。劉心武研究《紅樓夢》已有20餘年,他通過原型研究、文本細讀,探佚出了曹雪芹寫成又迷失的後28回的內容,在探佚的基礎上,試圖復原出曹雪芹後28回的大致面貌,歷時7年完成了這部《劉心武續紅樓夢》。劉續試圖進入曹雪芹的文本語境,對前80回中所有「草蛇灰線,伏延千里」的大、小、明、暗伏筆逐一進行了照應,並對古抄本中所有脂硯齋、畸笏叟批語中透露、逗漏的後28回的情節、細節、文本用語、回目等也逐一加以了兌現。這本書自問世以來,一直造人質疑,凡續撰經典作品者,被人質疑,也屬常理。不可否認,劉心武的紅樓夢給讀者以另外角度去看紅樓夢。編輯

紅學研究

紅學因緣 劉心武是上小學的時候,發現父親睡覺的那個床的枕頭特別高就掀開枕頭髮現裡面就有這個《紅樓夢》,還不是線裝的,但是印刷年代非常古老,裡面還有繡像,劉心武就覺得挺有意思,劉心武的父母他們覺得他小,是不提倡他看,但是真發現劉心武從枕頭底下薅出來看吧,他們也沒有譴責。劉心武最早看《紅樓夢》應該就是在上小學,大概那個時候應該是十二歲。在青年時期,應該說是在文化大革命的後期,那個時候看《紅樓夢》就很安全,因為毛主席對《紅樓夢》發表了他的一些意見,後來評紅是一件非常安全的事情,而且《紅樓夢》又重印了,所以這個時候讀《紅樓夢》。但是劉心武有自己的心得,就是那種人生的那種滄桑感。可是劉心武覺得好像經歷了很多事情以後,人與人之間,人情,就開始琢磨這些東西,劉心武覺得那個時候就開始讀出味了。到現在劉心武覺得仍然還保持著一份敬畏之心,不敢說自己把《紅樓夢》就讀懂讀通了。劉心武覺得越這樣倒越好,因為如果都覺得自己就完全讀懂讀通了,就正確了,劉心武現在在這兒講《紅樓夢》就是告訴你什麼是正確的了,那劉心武也就不會再去讀了,他就會覺得還讀幹嗎啊?現在劉心武還要讀,還仍然充滿了新鮮感,覺得可能還會有新的收穫。

獨特觀點 劉心武先生認為,《紅樓夢》是一部具有自傳性、家族史特點的作品,其中的許多人物在生活中都有原型。而秦可卿則是解讀《紅樓夢》的一把總鑰匙,破解了秦可卿的生活原型,才能了解曹雪芹真正的創作意圖。他認為,秦可卿的真實出身是清朝康熙時期廢太子胤礽藏匿在曹府的女兒,也就是一位尊貴的公主級人物。有關她的所有疑團都與她的這個真實身份有著密切的關係。自從《百家講壇》播出劉心武講《紅樓夢》的節目後,叫好聲一片,罵聲也不少。所有的聲音中,最令他氣憤的一種聲音,來自紅學家馮其庸和李希凡,「有人說我擾亂了社會文化的方向,感覺在給我扣帽子」。但劉心武說,自己是一個性格特別的人,不會生氣,「這些紅學專家的批評確實對我研究紅學產生了干擾,但同時也是對我的一種激勵,我甚至從中獲得了一種動力。在這些質疑和尖銳的批評聲中,我獲益匪淺,還得到了一種啟發」。

續《紅樓夢》後28 劉心武要續寫《紅樓夢》已經傳了多年,之前只見雷聲,不見雨點。但是,就在3天前,一則微博撥開了雲霧,出版商鳳凰聯動宣布稱,劉心武舉七年之功,嘔心瀝血,重續後28回,已經殺青。這一重磅消息一出,立即在網上引起了震動。支持者斷言:「此對於2011年文學出版具有里程碑式的意義!」而質疑者則認為劉氏的勞動,可能出力不討好,多少給人狗尾續貂的感覺。只能說是為《紅樓夢》編織的一個新童話。經過七年之功嘔心瀝血,劉心武因多次發表他的大膽探佚說,為原本只有「紅學家」才有資格涉足的「紅學」研究注入了新的血液,也為草根「紅迷」隊伍壯大,拉起了大旗。4年前,劉心武就表示高鶚所續寫的《紅樓夢》後四十回內容和原著精神不符,並稱曹雪芹《紅樓夢》全本不是120回,而是108回,他打算重新續寫後28回。去年3月,他在新書中已經試著列出了他臆想中的後28回目錄,並推演出主要情節,但表示還未動筆。   14日晚上6時35分,出版商「鳳凰聯動」在微博上宣布:「劉心武舉七年之功,嘔心瀝血,根據各類探佚成果和豐富的想像力,重續《紅樓夢》後28回,日前已經殺青。港台大陸三地將在4月中旬同日出版。中國各大文學期刊同時間盛大轉載。」 同時,鳳凰聯動總裁張小波也用「確為重大消息」來轉帖並助推該條新聞。該公司宣傳策劃鄭雨昨天在接受本報記者採訪時表示,

是的,這就是我

——《風雪夜歸正逢時》自序

「丫就是一中學教員!呸!啐他一口綠痰!」

這是2007 年我在互聯網上看到的一則針對我的「帖子」。

我真的沒有想到,奔70 歲去的人,還能再次引發出轟動,這就是2005年至2008 年,在中央電視台《百家講壇》欄目里斷續播出了四十四講《劉心武揭秘〈紅樓夢〉》。這是我一生中的第幾次轟動?第一次,是1977 年11月在《人民文學》雜誌發表了短篇小說《班主任》,儘管事後的轟動程度出乎我自己意料,但我得承認,那效應正是我謀求的。我寫出、投出《班主任》時,知道自己在做什麼,在當時的社會情景下,那真是一次冒險,而幸運的是,只遭受到一些虛驚,總的來說,是「好風頻借力,送我上青雲」了。第二次,是1985 年,我的第一部長篇小說《鐘鼓樓》獲得第二屆茅盾文學獎,我又在《人民文學》上連續發表了紀實小說《5·19 長鏡頭》和《公共汽車詠嘆調》,前一篇至今仍讓許多球迷難以忘懷,有人說那是中國大陸「足球文學」的開篇作之一;後一篇則被認為是較早捕捉到改革所引發的人民內部矛盾,而試圖以相互體諒來化解社會戾氣的代表作。正當「春風得意馬蹄疾」時,1987年我剛當上《人民文學》雜誌主編,就爆發了「舌苔事件」,中央電視台《新聞聯播》以「本台剛剛收到的一條消息」宣布,我因此被停職檢查。第二天國內幾乎所有報紙都將這一條新聞放在頭版,跟著,我在境外的「知名度」暴增,這樣的轟動對於我自己和我的家人來說,那是名副其實的驚心動魄。有誰會羨慕這樣的轟動呢?從此低調做人,再不轟動才好。可是,沒想到花甲後竟又「無心插柳柳成行」,因《揭秘〈紅樓夢〉》再次轟動。

我曾對不止一個傳媒記者說過,我上《百家講壇》是非常偶然的。但竟沒有一家媒體把我相關的敘述刊登出來。這是為什麼?不去探究也罷。現在我要借這篇文章把情況簡略地描述一下。我研究《紅樓夢》很久了,從1992年就開始發表相關文章,又陸續出了好幾本書。2004 年,我應現代文學館傅光明邀請,去那裡講了一次自己從秦可卿這個角色入手理解《紅樓夢》的心得。其實傅光明那以前一直在組織關於《紅樓夢》的講座,業界的權威以及有影響的業餘研究者,他幾乎都一網打盡了,那時現代文學館是跟《百家講壇》合作,每次演講電視台都同步錄像,然後拿回去剪輯成一期節目,那些節目也都陸續播出,只是收視率比較低,有的據說幾乎為零收視。傅光明耐心邀請我多次,都被我拒絕,直到2004 年秋天,我被他的韌性感化,去講了。當時也不清楚那些錄像師是哪兒的,心想多半是文學館自己錄下來當資料。後來才明白那就是《百家講壇》的人士。《百家講壇》把我的講座和另外五個人的講座剪輯成一組《紅樓六人談》,我的是兩集。播出時我看了,只覺得編導下了工夫,弄得挺抓人的。沒想到過些天編導來聯繫,希望我把那兩集的內容擴大,講詳細些。他們的理由很簡單,就是我那兩集的收視率出乎意料地高。電視節目不講收視率不行啊,觀眾是在自己家裡看,稍覺枯燥,一定用遙控器點開。我想展開一下也好,我並不覺得自己的研究一定高明,但《紅樓夢》作為中國古典文化的高峰,先引發出觀眾,特別是青年觀眾閱讀它的興趣,是我應盡的社會義務。我錄製講座時,以蔡元培「多歧為貴,不取苟同」為基本格調,以袁枚「苔花如米小,也學牡丹開」為貫穿姿態,為吸引人聽,我設計了懸念,使用了現場交流口吻,每講結束,必設一「扣子」,待下一講再抖落「包袱」,這樣做,引出了不小的收視熱潮。後來有傳媒稱我錄製節目時,常被編導打斷,要求我設懸念、掀高潮云云,這完全是誤傳,我從未被編導打斷過,所謂「《百家講壇》是『魔鬼的床』,你長把你鋸短,你短把你拉長」,這體驗我一點也沒有,總之,編導們讓我願意怎麼講就怎麼講,從未進行過干涉。當然,他們在剪輯、嵌入解說詞、配畫、配音等方面,貢獻出聰明才智,才使我的《揭秘》系列播出後,出現了自稱是「柳絲」的「粉絲群」。

前些時一位美國來的朋友約我到建國飯店聚餐,餐後飲咖啡時,她說朱虹要來看她,聽說我在,希望能見上一面。朱虹原是中國社會科學院外國文學研究所英語文學部分的負責人,她基本上不搞英譯中而擅長中譯英,她先生柳鳴九則是法國文學專家,兩口子都畢業於名牌大學,工作於名牌機構,到國外也是到名牌學府做訪問學者,或與當地文化名流直接對話。我對他們都很崇敬。但在他們面前也總有些自覺形穢。我就對美國來的朋友推託說,替我問朱虹好吧,我還是要先走一步。誰知就在這時,朱虹已經翩然而至。她坐下來就說,是我《揭秘〈紅樓夢〉》的「粉絲」,柳鳴九沒有她那麼痴迷,但也一再說「當今若從八十回後續《紅樓夢》,非劉心武莫屬」。又說,為了看每天中午十二點四十五開播的《百家講壇》,她總是提前吃好午餐,後來發現中央電視台四頻道有下午四點半的《百家講壇》,就為自己安排相應的下午茶,邊飲邊看,「作為一種享受」。我聽了受寵若驚。她可不是一般的「粉絲」啊。她又說特意為我帶來了美國電影《時光》的光碟,裡面的英國作家弗吉尼亞·伍爾芙由影星妮可·基德曼飾演。為什麼推薦我看這部電影?她說伍爾芙的遁世正是「沉海」。莎士比亞《哈姆雷特》里塑造的奧菲利亞是「沉溪」。她覺得我根據古本線索分析出曹雪芹所構思的林黛玉的結局為「沉湖」,有一定道理,「古今中外,薄命女子多喪水域,或許其中有某些規律,也未可知!」交談到這個份上,我不能不相信,朱虹女士對我的紅學研究的鼓勵是認真的,絕非客氣。

正當我獲得極大心理滿足時,朱虹忽然淡淡地來了句:「你當年是北京師院畢業的吧?」

這就戳到了我的痛處。不知道她和那位美國朋友是否看出我的尷尬。還好,朱虹並沒有等待我的回答,又說起別的來。

有一利必有一弊。轟動會引來「粉絲」也會引來「憤絲」。討厭我、抨擊我的人士里,有的就「打蛇打七寸」,不跟我討論觀點,只追究我的「資格」,文章開頭所引的那個「熱帖」就是一例。

我「學歷羞澀」。我1959 年進入、1961 年畢業於北京師範專科學校。儘管這所學校後來部分併入了北京師範學院(現首都師範大學),但我只念了兩年專科就分配到北京十三中擔任語文教師。至今我填寫任何錶格,上面若有「學歷」一欄,都無法填入「大本」,只能老老實實地寫明「大專」。

從北京師專畢業到北京十三中任教,吸粉筆末有十三年之久。之所以能寫出《班主任》,當然與這十三年的生命體驗有關。但我執筆寫出和發表出《班主任》的時候,已經不在十三中了,我那時已經是北京人民出版社(現北京出版社)文藝編輯室的一名編輯。最近紀念改革開放三十年,一些報道提到1977 年11 月《人民文學》出版社刊登出《班主任》,還說「作者當時是中學教師」。《班主任》刊發後很轟動,那時候社會各階層的許多人士都讀過它,但後來許多人或興趣轉移或沒有空閑很少甚至不再閱讀文學作品,任憑我如何辛勤創作,持續發表作品,乃至於寫出長篇小說獲得茅盾文學獎,對不起,他們只對《班主任》有印象,因此遇到我不免就問:「你在哪個中學教書呀?」改革開放以後,大城市的中學,尤其是所謂重點中學,包括我曾任教的北京十三中,教師的受尊重程度和工作報酬都大幅提升,但總體而言,中學教師在社會文化格局裡,仍屬於比較下層的弱勢群體,「他不就是一個中學教師嗎?」聽話聽聲,鑼鼓聽音,這樣的話語還算客氣的,像我文章開頭的那一聲恨罵,「丫」是北京土話「丫頭養的」的簡縮,含義是「非婚私生子」,「中學教員」被罵者視為「賤貨」,他這樣對我惡罵,似有深仇大恨,其實我真不知道究竟我於他有何妨礙?說要啐我「綠痰」,倒讓我忍俊不禁了,能啐出「綠痰」,他得先讓自己的肺膿爛到何種程度,才能夠兌現啊?

師專學歷,中學教員出身,這是我的「軟肋」,鄙我厭我恨我嫉我的人士,總是哪裡軟往哪裡出拳。

也有絕無惡意的說法,指出我和《百家講壇》上的一些講述者因為曾經當過或現在仍是中學教師,所以「嘴皮子能說」。中學教師面對的是少男少女,深入必須淺出,寓教於樂才能受到學生歡迎。而電視觀眾的平均文化水準正是「初中」,作為一檔必須通俗化而且具備一定娛樂性的節目,《百家講壇》找幾位因教中學而練就的「能說會道」者充當講述者,實屬正常。

但在一些人意識里,不正常的是,「不就是教中學的嘛」,卻因這一檔節目而獲得暴紅的社會知名度,由節目整理出的著作熱銷,名利雙收,是可忍孰不可忍?

就我而言,「曾經滄海難為水」,去錄製《百家講壇》,有一搭沒一搭的,我早在1977 年就出過名了,以前的書雖然都沒有《揭秘》那麼暢銷,但種類多,累計的稿費版稅也很不少,名呀利呀早雙收了,這絕不是「得了便宜賣乖」,因《揭秘》鬧出的風波很令我煩心,我始終躲著傳媒,盡量少出鏡,躲到一隅求個清凈。但「樹欲靜而風不止」,是非總要惹上身來。別的且不論,我的低學歷又被人拎出來鄙夷,確實心裡不痛快。

「那麼,1959 年你考大學的時候,怎麼就只考上了師專呢?」這是無惡意者常跟我提出的問題。很長時間裡,我無法圓滿地回答。因為,在北京六十五中上高中的時候,我的各科成績一直不錯。是高考時失誤了嗎?考完後,對過標準答案,挺自信的。是志願填得不合理?很可能是這個原因吧。那時候,我們那一代青年人,到頭來以服從國家分配為己任,只考上個師專,倒霉,但還是乖乖地去報到。

沒想到去報到那天,在學校前樓的門廳里,遇到了六十五中同屆不同班我簽名的字體很漂亮,真的。演講後為聽眾簽名的一位同學,他也被師專錄取,我跟他打招呼,他卻愛答不理,滿臉鄙夷不屑,我再試圖跟他搭話,他從鼻子里哼出一聲:「你也有今天?」然後大步離開我,彷彿逃避瘟疫。

我深受刺激。但事後細想,也不奇怪。就在兩三個月前,大家準備高考的時候,中央人民廣播電台《小喇叭》節目播出了廣播劇《咕咚》,那劇本就是我編寫的。在那以前,高二的時候,《讀書》雜誌刊出我一篇書評《談〈第四十一〉》,到高三,我的短詩、小小說,常見於《北京晚報》「五色土」副刊版面。那位同屆不同班的同學,高考前見到我滿臉艷羨、欽佩的諂笑,甚至說:「北京大學中文系不招你招誰啊?」但是,等到揭榜,他認為自己被師專錄取毫不奇怪,而我竟淪落到跟他一起跑去報到,真是「今古奇觀」,那是我的「現世報」,也是他的「精神勝利」—他終於從我也有那樣的「今天」里,獲得了一種原來失卻的心理平衡。

記得收到師專錄取通知書那天,我拿給母親看,她說了句:「我總覺得我的孩子能上北大。」

我傷了母親的心。然而最深的痛楚還是在我的身上。在六十五中時,我和同班的馬國馨最要好,他被清華大學建築系錄取,他到清華報到後立即往師專給我寄了封信,希望繼續保持聯繫,我把那封信撕了,直到30 多年後,才再次跟他見面,那時候他已經是建築大師、中國工程院院士,設計出了亞運會啟用的國家奧林匹克體育中心建築群,而我那時不僅憑藉小說獲得名聲,也從事建築評論,在由中國建築工業出版社出版的《我眼中的建築與環境》一書里,我高度評價了他的作品。記得應邀參加一次建築界的活動結束後,我約他和他的夫人—也是一位建築師—到天倫王朝飯店大堂茶敘,他這樣向他的夫人介紹我:「六十五中同班的,他那時候功課棒著啦!」我很感激他說出了這樣一個事實,這其實也就意味著他並不認為我那時候就只配被師專錄取。

上師專,教中學,這也許是我的宿命。我從少年時代就想當作家。「帝王將相,寧有種乎」,沒上成北京大學或別的名校,難道我就不能自學成才嗎?何況北京大學或別的名校的中文系也並不承擔培養作家的任務。記得老早就看到過孫犁的說法,大意是寫文學作品不一定需要高學歷,具備初中文化水平就可以嘗試。我激賞孫犁的中篇小說《鐵木前傳》,認同他的說法。是的,作家的養成主要靠社會這所大學校,作家最必需的素養是對人的理解,對生活的熱愛,構思作品時有悟性,駕馭文字時有靈性,就可能成為不錯的作家。我在「師專生」、「教中學」的壓抑性環境中頑強努力,終於成為一個無論如何無法一筆抹殺的作家而自立於社會。我知道有的人無法承認我以作家而存在的事實,甚至恨不能將我撕成兩半,但也確實感受到有不少人喜歡我的作品,包括我對《紅樓夢》的揭秘,乃至喜歡我這個人本身。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但天地又有仁,它讓「有志者事竟成」的故事一再上演。

1988 年3 月,香港《大公報》紀念復刊四十周年,邀請內地一些人士為參與紀念活動的嘉賓,受邀的有費孝通夫婦、錢偉長夫婦、吳冷西夫婦,另外是兩位不帶夫人的相對年輕許多的人士,其中年齡最小(45 歲)的是我。吳冷西當時是中國新聞界的老領導、大權威,他的夫人肖岩,曾任北京師範專科學校校長,我上師專時,常坐在下面聽她在台上作報告。此前我從未近距離地接觸肖岩校長,更不曾設想能跟她平起平坐,寒暄對話。肖岩知道我寫過《班主任》,獲得過茅盾文學獎,並且是《人民文學》雜誌的主編(我在1987 年初惹出的「舌苔事件」那時已經了結,我在1987 年9 月復職),把我當作一個「文壇新秀」十分尊重,但有一點是她未曾知道的,我主動告訴她:「肖校長,我是您的學生,是1961 年北京師專中文科的畢業生。」這讓她吃了一驚。她微笑地望著我,遲疑了一下,說道:「啊呀,真是雞窩裡飛出了鳳凰啊。」我聽了感慨萬千。怎麼連肖岩校長也認為北京師專是個「雞窩」?

是的。我從「雞窩」里飛出。當然,我未必是鳳凰。但能展翅飛翔、開闊視野,也就有幸接觸到一些原來對我來說只存在於文學史和教科書的大作家:冰心、葉聖陶、茅盾、巴金、丁玲、艾青、艾蕪、沙汀、蕭軍、孫犁、周立波、秦牧……當然,許多見面都是托賴中國作家協會那時候的一些安排,比如讓我和丁玲一起接受外國記者採訪、和艾青一起到某國大使館赴宴……主動被邀請到家裡做客的,則是吳祖光和新鳳霞伉儷。

大約是在1980 年的某一天,我接到電話,是吳祖光打來的,邀請我去他家做客。我欣然前往。那回吳老還邀請了另一位中年作家。還有一位美國漢學家在座,他是專門研究中國評劇的,對新鳳霞推崇備至。從那以後我就和吳老有了較密切的來往。我發現他和新鳳霞是一對最喜歡自費請客吃飯的文化人。1955 年4 月3 日他們曾在北京飯店請夏衍、潘漢年吃飯,飯局結束不久,潘漢年即由毛澤東主席親自下令予以逮捕,成為一樁流傳甚廣的「巧事」。

我早在少年時代就心儀吳祖光。在北京六十五中上高中時,我每天從錢糧衚衕的家裡步行去學校,總要路過北京人民藝術劇院,近水樓台嘛,我也就往往「先得月」,屢屢購票觀看新排劇目的首場演出,記得1956 年北京人藝演出了吳祖光的《風雪夜歸人》,我看得上癮,首場看了,後來又買票去看。那齣戲演的是京劇男旦和豪門姨太太自由戀愛遭到迫害的故事,像我那麼大的中學生一般是不愛看甚至看不懂的,但也許是受到父母兄姊喜愛京劇的熏陶,我卻覺得那戲有滋有味。至今我還記得北京人藝當年演出的那些場景乃至細節。張瞳和楊薇分飾的男女主角,他們的一招一式固然記憶猶新,就連舒綉文、趙韞如扮演的戲迷小配角,我也閉眼如見。那時頭晚看了演出,第二天到了學校,課餘時間,我便會和同學們眉飛色舞地聊上一陣。《風雪夜歸人》這齣戲北京人藝直到1957 年夏天反右運動初期,還在上演,我大概去看了第三次,看完聊興更濃。

吳祖光一生結交甚廣,我在他的人際網路中不佔分量,他的經歷事迹自有研究者描述,對他的評價更有通人發布,我本無資格置喙,但在和他的接觸中,有些細瑣的事情和隻言片語,總牢牢地嵌在記憶里,也許略述一二,能豐富人們對吳先生的認知。

有一次他在他家樓下一家餐館宴客,我去晚了,記得在座的有香港《明報》記者林翠芬,還有他弟弟吳祖強。閑聊中,我說少年時代讀過他的劇本《少年游》,被感動,還記得劇里有一件貫穿性的道具—孔雀翎。他說那時候寫劇本,一口氣,幾天就完成,也不用再改,《少年游》他自己也很看重,可惜上演不多。又說人們多半把他定位於劇作家,其實他自己覺得,他是個電影導演。我說當然啦,《梅蘭芳的舞台藝術》嘛,還有程硯秋的《荒山淚》。我年紀小,只知道解放後吳先生導演過那樣一些戲曲藝術片,林翠芬雖然來自香港,生得也晚,和我一樣,並不清楚吳先生上世紀40 年代,在香港是一位重要的文藝片導演,像《蝦球傳》《莫負青春》等貼近社會現實的影片,他導起來都得心應手。吳先生說解放後他從香港回到內地,分配到的單位是北京電影製片廠,職務就是導演,而且開頭也並不把他視為適合拍攝戲曲藝術片的導演,給他的第一個任務,是拍攝表現天津搬運工人與資本家鬥爭的故事片《六號門》,他看了劇本,覺得是個好劇本,應該能夠拍成一部出色的影片,但是他跟電影廠領導說,可惜他對這部戲所表現的生活和人物都不熟悉,那也不是短時間「下生活」就能解決問題的,總而言之,「不對路」,於是敬謝不敏。那時候,許多從舊社會過來的電影從業人員,都積極地「轉型」,拿演員來說,像原來擅長演資產階級太太的上官雲珠,努力去轉型演了《南島風雲》里的共產黨戰士,以出演資產階級「潑婦」而著名的舒綉文,則刻意去扮演了歌頌勞動模範的《女司機》,一些原來只熟悉小資產階級生活的導演,則去導演了表現工農兵的影片。吳祖光怎麼就不能轉型呢?廠領導一再動員,吳先生也帶攝製組去了天津,但開機不久,他還是打了退堂鼓。《六號門》最後由別的導演接手,最後拍成了一部很不錯的影片。

一次在吳先生家書房,見到一樣奇怪的東西,他告訴說是釘書器,怎麼會有一尺長的釘書器啊?他家有什麼東西需要用它來釘啊?原來,他家不遠就是藍島商廈,他常去閑逛,有一天到了賣文具的地方,見到這玩意,他覺得真有趣,售貨員認出他來,不知怎麼地連哄帶勸,最後竟說動他買下,他與吳祖光先生在一起,吳先生對1957 年他竟牽連到我,感慨萬端(1988)把那活像鍘刀的東西扛在肩膀上回到家,把新鳳霞嚇了一跳。但吳先生並不後悔這次購物。「買東西不就圖個高興嗎?」他笑著說,「你要不要?你使得著,我割愛!」我自然婉謝。那一回,更覺得吳老是個大兒童。

有回他從湖南訪問回來,說起參觀領袖故居的情況。在劉少奇故居,他觸景生情,想起這位國家主席死得那麼慘,坐在故居床上珠淚漣漣。有一起去參觀的人,回到賓館問他:你好像也沒被劉少奇接見過啊?是的,他跟劉少奇沒什麼接觸,更談不到有什麼知遇之恩,但那位那麼一問,他仍覺得心酸,連說:「太慘了,太慘了。」眼裡又泛出淚光。後來又去參觀毛主席故居,他從留言簿上看到王光美不久前寫下的留言,簽名前,王給自己加了個定語「您的學生」,吳先生說他對此不解。最近我重讀1995 年河北人民出版社第一版的《吳祖光選集》,吳老在前面的自序里說,他劃右後在北大荒,與難友王正編寫了《衛星城》和《回春曲》兩部話劇,從劇名就可看出,當然是歌頌「大躍進」的,按我們晚輩的想法,棄如敝屣也無所謂,但吳老卻說:「這兩個劇本是我們這兩個『右派』在北大荒的艱難歲月里,並未灰心喪氣,而是淬勵奮發,力爭上遊,充滿生活情趣與泥土氣息,寓有地方特點的劇作。然而由於時遷歲改,人天變幻,這兩個劇本既沒有發表,也不會出版,更談不到在舞台上演出了。」我就想,個體生命鑲嵌在一定的時空里,身心都無法遁逃的,王光美「文革」後下筆自稱「您的學生」,和到了1995 年吳先生仍珍愛自己劃右後勞改中的頌歌式作品,其實是可以用同一把鑰匙揭秘的。

到晚年,吳老常約浩亮、庄則棟等「文革」後政治上淪落的人士餐聚。有人不解,他不是「文革」中文化部系統釘死的「老右派」嗎?那時浩亮是有權有勢的文化部副部長,何嘗對他施行仁政?吳老自己跟我說到,他是文化部「五七幹校」里學齡最長的學員,到最後,全「幹校」只剩張庚和他兩位還沒給落實政策,他脫掉「牛鬼蛇神」的身份,是很晚的事情。但他後來卻只把浩亮當成一個「打小看著出息」的「大武生」看待,有回去他家,見浩亮正在廚房裡炒拿手菜,但人已患病,體態虛胖,吳老小聲對來客們說:「可惜了呀,難得的大武生啊!如今有幾個比得上的?」

自恃和吳老比較熟了,有次我就問:「您總這麼請客,從來不開發票,您的稿費就經得起這麼花嗎?」他爽快地回答我:「我這人倒是從來沒缺過錢花。我從來自費。」說著從抽屜抓出一把計程車司機撕給他的小票,笑著說:「據說我都能拿去報,可我報銷它們幹嗎?留下它們,原是為了記錄每次的行蹤,現在發現根本起不到那樣作用。」隨手就把那些「的票」扔進紙簍。我知道一些餐館老闆對吳老優惠,有家烤鴨店請他題寫店名,在那裡請客免單,我也曾去過那裡的飯局。有人提醒吳老,如此利用他的名人價值,而且往往加上新鳳霞,利用「雙名人」效應開拓生意,應該簽約,讓對方付出應有的報酬才是,怎能進餐免單就將他們打發?吳老卻置若罔聞。我也曾進言:「您能多富有呢?怎麼能如此大方?」他竟乾脆給我一個透明度:「把所有的錢加起來,有十來萬吧!」那已經是上世紀90 年代,十來萬算什麼富有?但吳老和新老二位在待客上依然那麼毫不吝惜。

1996 年春天,六十五中高中同班同學裡的熱心人,組織老同學聚會。地點是在當年班長李希菲家裡。李希菲和她先生是同一研究所的研究員,都有學科方面的專著問世。他們享受到四室一廳的住房待遇,在她家聚會有足可令大家都舒適的開闊空間。從她家窗戶外望,玉泉山的寶塔清晰入目。參加那天聚會的有十幾位同窗。大家回憶起1956 年至1958 年的青春歲月,感慨良多。李希菲準備了豐盛的自助餐,大家不客氣,觥籌交錯,足吃足喝,十分熱鬧。過了午,李希菲把我單獨叫到她家一間離聚會處最遠的房間,進了屋,她還關上門,我真不知道她為什麼要那麼神神秘秘的。

「你知道高中畢業後你為什麼沒考上好大學嗎?」李希菲問我。

事情過去37 年了。沒考上好大學,我現在也有相當於教授、研究員的編審職稱,而且,在文學上也算取得了一定成績,儘管那是我的隱痛,但命運給予的補償也足夠令我心平氣和、不再追究了。

李希菲卻偏要告訴我究竟。看得出,她憋了37 年,她覺得到了必須對我和盤托出的時候了。

她細說端詳。原來,起因竟是《風雪夜歸人》!是吳祖光!

1957 年夏天,那時上高二,一天中午,在教室里,我和一些中午不回家的同學,吃學校食堂給熥熱的自帶飯食,閑聊里,我又說到北京人藝演出的《風雪夜歸人》如何精彩,正在興頭上,忽有一同學截斷我說:「你別吹捧《風雪夜歸人》啦!吳祖光是個大右派!」

據說,當時我不但不接受其警告,仍然繼續堅持宣揚《風雪夜歸人》如何好看,甚至說出了這樣的話:「是嗎?吳祖光是右派?啊,吳祖光要是右派,那我也要當右派!」

這樣的言論,事後被那警告我的同學,彙報給了組織。

到1959 年高中畢業前夕,要給每一位同學寫政治鑒定。操行評語是與本人見面的,政治鑒定卻是背靠背的。那一年,對於政治上有問題的畢業生,在鑒定最後,要寫上「不宜大學錄取」字樣。李希菲雖然不是政治鑒定的執筆人,但寫每個人的鑒定時,作為可信賴的青年團員、班長,她在場。她見證了那一刻:因為有我說過「吳祖光要是右派,那我也要當右派」的文字材料,於是,我的政治鑒定的最後一句就是「不宜大學錄取」。

那一年我們班有若干同學的政治鑒定的最後一句和我一樣。最慘的是全班功課最好、成績最拔尖的一位女生。她是青年團員。據說,她的問題之一,是那天我眉飛色舞地大談《風雪夜歸人》,而且說出「反動言論」時,她不僅沒有以青年團員應有的戰鬥性對我予以嚴詞批駁,還一直在微笑著聽我亂聊。

那我怎麼又還是撈了個師專上呢?後來知道,是那一年師範類院校招不滿,於是,只好從寫有「不宜大學錄取」字樣的檔案里,再檢索一遍,從中揀回一些考分較高而「問題言行」尚可「從寬」的考生,分別分配到一些師範類院校。

而那位那天自己並無不妥言論,只是面對我的「反動言論」微笑的女同窗,卻因為作為青年團員「嚴重喪失政治立場」,連師專都不要,她接到不錄取通知書後,就去科學院一個研究室的實驗室當了洗試管的女工。1996 年春天李希菲家裡的聚會她也去了。在李希菲把我叫去個別談話之前,大家聊起37年來走過的路時,她告訴大家,後來她自學了大學課程,通過了所有相關的考試,取得了本科文憑,如今也獲得了副研究員的職稱。後來有同窗告訴我,她近年來還為自己的研究成果取得了專利登記。她與命運抗爭,付出了怎樣艱辛的代價啊,而這些代價,竟是為她那個中午面對我的短暫微笑而付出的!

李希菲提供的信息令我震驚。特別是我還牽連到一位女同窗這一情況。

我會在那天說出「吳祖光要是右派,我也要當右派」那樣驚心動魄的「反動言論」嗎?會不會是彙報者把我的糊塗言論予以「精加工」,才構成了那樣一個句子呢?又有誰來找我核對過呢?但這一切都不值得追究了。我,還有那位女同窗,以及另外若干遭遇「不宜大學錄取」惡謚的同齡人,畢竟沒有就此沉淪,終於穿越歷史煙塵,迎來了新的歷史階段,為社會作出了各自的貢獻,也從社會得到了應有的回報。

當然也有悲壯的犧牲者。六十五中那一屆跟我不同班的一位叫遇羅克的,他敏感地意識到,他之被大學拒之門外—他1959 年以後又連著考了幾次,無論他考分多高,都無改收到不錄取通知書的結局—是政治歧視造成的,而就他個人的具體情況而言,是出身不好—他母親是資本家,父親是右派。於是,到了「文革」期間,他逮著一個機會,就在《中學文革報》上發表了《出身論》,試圖以馬克思主義的原理,來解除以出身把人分別對待的「錯誤做法」。就因為這篇文章,他被逮捕,並於1970 年被戴上腳鐐手銬押到工人體育場示眾批鬥,然後直接拉往刑場槍斃。1980 年他得到平反,但再無機會跟我們一起享受新的歲月。

話說那天李希菲把我單獨請到一間屋子裡,揭破一個籠罩了我37 年的謎團,我聽得發愣,她卻意猶未盡,跟我說:「你知道是誰揭發你的嗎?我清楚。你要我告訴你嗎?」

我立即制止了她。

「事情過去那麼久了,你知道一下就行了,你現在也功成名就了,你還會記恨人家嗎?」

「不。如果你告訴我,我會恨。所以,懇求你千萬不要告訴我告發我的是誰。事情過去37 年了,我記憶已經非常模糊。除了你說出的那位受我牽連的女同學,我完全不記得那天中午還有誰在教室里。今天晚上,我會失眠。我難免要努力去猜測,告發我的是誰呢?是男生,還是女生?那時候像六十五中那樣的男女合校而且合班的中學,是很少的。這也好。在是男是女上,就夠我瞎琢磨的。但我一定得不到準確答案,即便我鎖定了幾個當年對我不友好的同學,也終於還是沒有辦法把我的憤恨落到實處。這樣,沒有多久,我的探究興趣,就會被生活里接二連三的新事物消磨。到頭來我無人可恨。慢慢的,我會更加心平氣和。真的懇求你,千萬別告訴我。也永遠別告訴別的同學。我們都需要平靜,不是嗎?」

李希菲懂得了我。她嘆了口氣說:「也好。其實說出那名字,對我來說也不是輕鬆的事。我們應該原諒。那時候就是那樣的。好在一切都已經過去了。你已經不怕那樣的人了。你不是茅盾文學獎都得了嗎?什麼時候送我一本簽名的《鐘鼓樓》?」

我們的談話漸漸走出沉重。我告訴她:「其實我最好的作品還不是《鐘鼓樓》,而是《四牌樓》。《四牌樓》里有我們青春期的印跡。我會送你一本《四牌樓》,希望你一定通讀。」

李希菲和我回到大家中間。似乎沒有什麼人在意我們的一度離開。那天的同窗聚會經歷了懷舊、傷感、戲謔、興奮,最後以一派達觀結束。

過了些日子,我見到吳老,把37 年前的這段故事講給他聽。聽完,他喟嘆:「沒想到,我竟連累到你—還是個孩子啊!」

這個「孩子」長大成人,而且,現在也成了一個老人。

吳老晚年最喜歡寫的四個字是「生正逢時」,他將這一主題的書法作品贈予了很多朋友。

在他於我誕生的那一年—1942 年—創作的話劇《風雪夜歸人》末尾,兩個爭取個人自由的主人公雖然都在風雪中回到原來他們相愛的空間,但一個凍餓而死,一個不知所終。這比唐代詩人劉長卿那「日暮蒼山遠,天寒白屋貧;柴門聞犬吠,風雪夜歸人」的意境悲慘多了。唐詩里風雪夜的歸來者儘管飽受嚴寒饑渴,最後總算進入了溫暖的空間,在那裡面等候他的不僅會有熱茶熱飯,更會有親情友情乃至愛情。生正逢時,也就是儘管有坎坷有挫折,但畢竟穿越風雪迎來了溫暖贏得了真情。

現在回想往事,我甚至想深深感謝那位告發我的同窗。如果不是他或她的告發,我也許就不會有後來的生命軌跡,我如果沒有上師專,沒當中學教員,後來又怎麼寫得出成名作《班主任》?風雪夜歸,正逢吉時。

我現在時時深感遺憾的,反倒是我的自我遮蔽。因為《班主任》引出的反響過度強烈,遮蔽了我後來的所有努力。因為《鐘鼓樓》獲得了茅盾文學獎,遮蔽了我更好的長篇小說《四牌樓》。儘管我一直在堅持寫小說,更有大量隨筆,還寫建築評論,但因為《百家講壇》連續播出《劉心武揭秘〈紅樓夢〉》,同名的四部書暢銷,又遮蔽了我的其他文字,「你現在為什麼不寫小說,改行搞紅學了?」這是近來隨時會遇到的提問。

至於他人對我的刻意遮蔽,比如儘管我當過出版社編輯,當過《人民文學》雜誌主編,有編審職稱,但總還是以師專學歷和「不就是個教中學的嘛」來鄙夷我,我已經習慣。但我相信只要不自棄,那麼,我的生命之河,「青山遮不住,畢竟東流去」。

當然,以己度人,我需要深深檢討的是:自己是否惡意地遮蔽過別人?我在《四牌樓》里,就挖掘過自己內心的惡,並為此進行懺悔。到了生命的這個階段,我不應再計較他人對我的施惡,而應為自己曾傷害過他人—哪怕是無意中,哪怕是因大環境而左右—而深深懺悔,以此救贖。

《四牌樓》里的一章《藍夜叉》,可以獨立成篇。2006 年,巴黎出版了它的法譯本,我為這個譯本繪製了獨家插圖。其中一幅是小說中的「我」—以我自己為原型—以懺悔的雙臂高舉象徵性的「月洞門」,掙扎於救贖的心靈攀登中。

我不知道會有幾多人拋開我的其他文字,找本《四牌樓》來讀。我另外還有本《樹與林常在》,在其中《走出貝勒府》一章里,我就「文革」中一位女教師自殺,進行了自我心靈拷問。但《四牌樓》也好,《樹與林同在》也好,都並沒有產生出「一部分人喜歡得要命,一部分人恨得牙癢」的效應。一顆願意懺悔的心,是寂寞的。我感到深深的孤獨。

劉心武 2008 年12 月27 日完稿於綠葉居

【評論採訪】 荊墨:尋找真實的劉心武 ——讀劉心武《風雪夜歸正逢時》

  著名作家劉心武因近年來活躍於「紅學」,被貼上「紅」色標籤。去年的「續紅」更是引發了軒然大波,各種聲音不絕於耳。新年伊始,劉心武推出了自傳《風雪夜歸正逢時:我是劉心武》(灕江出版社2012年1月第1版),對各種聲音進行了回應,展現了一位老作家率真而正直的形象。  本書是「續紅風波」後,劉心武首次向外界袒露自己的心聲,講述了他文學創作道路上的起起伏伏,坦誠地講述自己不為人知的坎坷人生路,袒露種種不凡的事件背後他凡人的心路。劉心武的一生頗具傳奇,他出身名門,卻有著顛沛流離的幼年;他淡泊名利,卻因《班主任》一舉走上中國文壇的中心;他執著於文學創作,卻在文學之路上屢遭挫折;他在老年熱愛紅樓研究,卻因此受到了指責和批評,這些都將在本書中一一展現。此外書中還首次公布了數幅作者創作的水彩畫,文中有話、話里有畫,由此呈現給讀者一個最值得閱讀的劉心武。  書中涉及的不僅是劉心武個人及其家族的經歷,更有一個時代的印記。自新時期以來,劉心武以自己的創作和學術研究,參與並推動著中國社會的現代轉型與文明邁進,從而也成了這個時代的風雲人物。30年斗轉星移,而劉心武思想不息,時發其新。在這本書中,他以非常平靜的心態,飽滿的情感,坦陳自己的人生經歷。相對於他的小說,這本書更能讓我們了解到一個真實、普通的劉心武,更能進入一個作家的心靈世界。這是一個北京平民的心靈,有快樂和酸楚,有迷惘和彷徨,有艱難和歡愉,有成功的喜悅也有遭受非議的苦澀。  作為一個備受爭議的紅學家,本書最引人注目的自然是他與紅樓的是是非非。他在《紅故事》一章中,首次公開講述央視「百家講壇」錄播「揭秘《紅樓夢》」的來龍去脈,還把遭受紅學家集體「圍剿」事件,都一一作了回應。書中寫到,他在美國著名學府哥倫比亞大學舉辦「紅樓」講座時,受到熱捧。中國當代文學泰斗夏志清也不顧年邁,特地前來捧場,堅持聽完全天兩場講座,聽到精彩之處還拍手叫絕。由此可見,對於紅樓的誰是誰非,真的是眾說紛紜,但都離不開人們對紅樓的喜愛。  往事已過,劉心武回憶這一切時,心態只有平和,不見怨憤。他一再聲明,《班主任》很「粗糙笨重」,其成名有很大的時代偶然性。面對「續紅」引起的各種爭議,劉心武始終很坦然,「褒貶由人,作為一個退休金領取者,算是在餘生完成了一樁自己願意做的事情。」最讓他感到高興的是,「我在電視上關於《紅樓夢》的講座和我所出的關於《紅樓夢》的書,引發出一些80後、90後對我的好奇:這個人除了寫跟《紅樓夢》相關的東西,還寫過什麼?」對比那些質疑和「圍剿」,劉心武的平民心態和坦蕩心胸尤顯難得。  讀完本書,不僅知道了劉心武這個人,更從中增添了對時代、社會、人生、命運、人性的感悟。讀劉心武這樣一本真情的文字,儼然在傾聽一位智者侃侃而談,讓我們靜靜地反省,心境漸漸變得更加純凈而美好。劉心武把自己的所思所感在書中娓娓道來,聽一聽他的碎語,我們多少會得到一些啟發和教益。

【名人面對面】

劉心武:復原並不完美,望人們重讀原著

(2011-04-02 20:00:52)

他是小說家,是上世紀八十年代傷痕文學的代表人物;他是散文家,有著自己的散文專欄;他出版的建築評論書籍,在業內頗受好評。但他備受關注並引發爭議的原因卻是他的另一個身份——紅學家。他,就是劉心武。

2月26日,劉心武簽售《劉心武續紅樓夢》,引發軒然大波,熱評如潮。可其中,卻似乎摻雜著越來越多的負面評價。

對此,劉心武本人能告訴我們什麼?

續寫紅樓夢得周汝昌指點

許戈輝:劉老師,您續寫的《紅樓夢》現在已經正式出版面見讀者了。我了解到,您是一個有著嬰兒一般睡眠的人,但是書面世以後您還睡得踏實嗎?

劉心武:應該說受到一點影響,有好像惹事了的感覺。我是一個喜歡過安靜生活的人,是一個好靜不好動,好冷清不好熱鬧的人。這是一個退休老人的個人行為,怎麼會成為好多傳媒報道的反響特別大的一個文化事件?我覺得挺驚詫的。

許戈輝:為什麼有續寫紅樓的想法呢?

劉心武:第一階段我隨機地發表文章,第二階段開始從秦可卿入手,揭秘《紅樓夢》文本背後的秘密,然後第三階段就是開始探佚了。我和周汝昌先生的觀點是一致的,就是曹雪芹寫完了《紅樓夢》,而且丟失的內容是可以探佚出來的。我在去年的「《紅樓夢》八十回後真故事」中就開始用敘述的形式來體現我的探佚心得,斷斷續續就寫上了,只不過近兩年速度加快了。一開始誰也沒告訴,並不是擔心什麼,而是我覺得還不及格。後來我覺得能到60分了,才告訴小波的。這個分數介於寬容和苛刻之間,是比較心平氣和的一個自我評價。

許戈輝:現在紅樓成為一種「圍觀現象」,北大就有一道考題問考生應不應該續寫紅樓,您怎麼看待這個問題?

劉心武:我回答不了,它是一個社會命題,放之四海而皆準。它要求一個標準答案,而我這是個人行為,我做的時候沒有問過自己應該不應該。哪裡能去領一個準續《紅樓夢》的准續證?什麼資格才能領?曹雪芹的前八十回是一個文本,如果你只喜歡曹雪芹前八十回的《紅樓夢》,不管有多少個續本,你都可以選擇不看。我做的事就是寫了一個從八十回往後續的二十八迴文本,不影響你對前八十回的欣賞,也沒破壞你的想像空間。我有我續寫的自由,你更有不看的自由。我不是只寫《紅樓夢》的文字,我也是一個小說家。我最早為人所知就是因為我的小說,我的小說也得過獎。我還搞建築評論,出過專著,誇張點說我是個建築評論家。去年我到上海簽售《命中相遇》,裡面有我的12副畫。我今年包了一個個人專欄,叫做《人生有信》。我並不是只研究《紅樓夢》的,但紅樓研究花心血比較多,其它的就都被遮蔽了。

許戈輝:有人指責您不尊重學術研究的規範性,覺得一直是猜謎。

劉心武:我是沿著周汝昌的路走,是考證派,和索隱派是有區別的。什麼叫考證派,首先周老創立了紅學的一個分支叫「曹學」,認為《紅樓夢》裡面是有曹家家族史的因素,而曹家的家族史又是和康雍正乾三朝的權利鬥爭緊密聯繫在一起的。周老建立了曹學的體系,我是他的詩書子弟。我們並不認為《紅樓夢》這本書是一部反清復明的書,也不認為裡面有影射什麼人物。

許戈輝:寫的過程中,您主要依據的史料是什麼,您探佚的方法是什麼?

劉心武:主要是得到周老的指點。周老的哥哥曾經用60年時間搞了一套《紅樓夢會診》,把現在能找到的古本大概有11種,一句一句地加以比較。周老用60年的時間把八十回古本《紅樓夢》梳理了一遍,這對我來說是一個很重要的參考書。周老把他自己掌握的一些資料和思路無償的提供給我,對一個後輩來說完全是無私的。

復原並不完美,望人們重讀原著

許戈輝:關於書里一些主要人物的命運歸宿問題,也是讀者覺得和他們以往的閱讀經驗非常不同的。您為什麼會給這些角色安排了和讀者心目中截然不同的結局?

劉心武:高鶚的後四十回續書違背了曹雪芹的原筆原意,它自成邏輯,這一點很多人不能接受。但因為高鶚的續書影響太深了,怎麼到了劉心武筆下就全部死光光呢?《紅樓夢》用兩句詩來加以概括,就是「白骨如山忘姓氏,無非公子與紅妝」。脂硯齋的批語也寫過原書大意就是這樣的,所謂的「真事隱,假語存」。曹雪芹的祖父叫曹寅,和康熙是發小,康熙非常關懷他們家族,曹寅得了痢疾要死了的時候,康熙從宮裡面派驛馬給他送金雞納霜這種皇帝才有的西洋葯。但是這麼一個家族到了乾隆初期就被完全毀滅掉了,毀滅到什麼程度呢?「白骨如山忘姓氏」。曹寅如此風光顯赫,到他孫子那一代連家譜都不存在了,也就是檔案被銷毀了,被銷毀檔案的是誰呢?「無非公子與紅妝」。這就是曹雪芹對八十回後要寫的內容的預言,什麼叫做白骨如山?如山就是死光光。什麼人死光光?無非公子與紅妝。高鶚續書最精彩的一段就是林黛玉病死瀟湘館,但是並不符合曹雪芹的原筆原意,這是我和周老的共同觀點——周老早在二十幾年前就寫過論文論述黛玉在曹雪芹的筆下是沉湖而死,可惜社會上寥無影響。我的復原可能有很多缺陷,但它可以供大家參考,我把曹雪芹的意思告訴你供你參考並沒什麼壞處。關於黛玉沉湖我在北大的時候專門有一講,列舉了各種理由說明我的觀點是黛玉沉湖,這些觀點都只是一家之言,我不覺得這是真理,但是你要允許我存在、要允許我說、允許我寫。

許戈輝:讀者還有質疑的地方,就是關於您的語言文字。有網友說,與原著中大量的經典詩句相比,您續本中的幾首詩都是打油詩水平,對此您怎麼看?

劉心武:文體方面的意見以後會越來越多。我原來續的時候也考慮過用什麼文體來續,最後我選擇了一個最難的辦法,就是模仿前八十回曹雪芹的文體。這太難了,畢竟我是現代人,而曹雪芹是乾隆朝的人。但是我覺得要用這樣一種文體把我所探佚出來的內容表達出來,而且和前八十回會有一些銜接感。我以後在修改當中會仔細地考慮,一句一句的來。

許戈輝:還有讀者不太明白為什麼您只說後二十八回的情節,節奏變的很快。節奏發生一會就開始進入到悲劇了,不太符合原來《紅樓夢》委婉、憂傷的氣質。

劉心武:這種想法就是受了高鶚的四十回續書的影響,從文字上來說它很長對吧,而且高鶚為了沖悲劇氣氛就故意放慢節奏。這樣一個續書,我要完成一些任務,這些任務我要把它攤在二十八回裡面的話,我節奏必須是這樣的,否則二十八回收不住。

許戈輝:您好像很少站出來為自己的觀點做一些解釋。

劉心武:沒有那個興趣,也說不清楚。紅學有一百多年的歷史,當中有很多派別,每討論一個問題就要越過好幾個障礙。我希望所有人鬧騰完了以後,都回過頭去仔細閱讀曹雪芹遺留下來的前八十回。好多問題都是因為沒有去讀那前八十回才派生出來的。大家停下爭執都去捧讀曹雪芹的原著,我的目的就達到了。我不是要為自己留下一個不朽的功業,我的目的就是我愛《紅樓夢》,我希望你也愛《紅樓夢》,欣賞那個斷臂維納斯。

劉心武:用通俗語言與民眾共享《紅樓夢》

(2011-04-09 20:08:30)

從在父親枕下發現那本《紅樓夢》開始,劉心武的一生就註定與紅樓為伴。他揭秘紅樓,他講紅樓真故事,他舉七年之功續寫《紅樓夢》後二十八回。但這一切,都沒能擺脫如影相隨的爭議浪潮。

少時的懵懂、創作的坎坷、揭秘紅樓的辛酸與渴求平靜的心情……在眾多爭議背後的劉心武,也只是一個用最通俗的語言,給大眾講述紅樓深處故事的孤獨老人。

許戈輝:我能體會到您對《紅樓夢》的熱愛,這種熱愛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

劉心武:我從小就喜歡《紅樓夢》,這還是因為我父親。當時我父親枕頭下壓著一些舊書,我掀開父親的枕頭就看到了《紅樓夢》。那個時候我大概十二、三歲,就接觸到了《紅樓夢》。當時我還讀不懂,再後來我攢了好幾天的錢買了一本《紅樓夢新證》,是周老的著作。雖說根本看不懂,但又覺得很有趣。當時周老考證的一些成果就印入了我的心裡。

許戈輝: 周汝昌先生說您善查能悟,您查出了什麼、悟出了什麼?

劉心武:「能查」是說明我確實做到了對曹雪芹的文本細讀,「善悟」就是關於秦可卿的出生來歷等等。周老說我這樣探究就能悟出《紅樓夢》背後有康雍乾三朝的權利鬥爭的陰影。

許戈輝:您最初有續寫《紅樓夢》這個想法的動因是什麼呢?

劉心武:因為我喜歡《紅樓夢》,是紅樓的骨灰級發燒友。近二十年來我隨機地寫一些關於《紅樓夢》的文章,從一些邊角的人物或是情節細節說起,就在那個時候引起了周汝昌先生的注意。他來信鼓勵我,說我善察能悟,還能說出新的話語,很難得。有老一輩的紅學家支持,我自然幹勁十足。後來我就開始尋找一個聚焦點,找到了秦可卿這個角色,從秦可卿這個角色入手,去揭密《紅樓夢》背後的秘密。

許戈輝:這次續寫紅樓,您的寫作過程是怎樣的?

劉心武:我的寫作過程是很凄慘的。一開始的速度比較慢,現在回過去看頭幾回就能看出文筆很澀,而且當時能不能寫下去,我自己都沒有把握。除了對文本本身的駕馭能力以外還有別的事。我妻子兩年前去世了,我成了鰥夫。我們倆感情好整個圈裡都是很清楚的,可沒想到她不到六十五歲就走了,走得太早了。我兒子也沒和我住在一起,就剩下我一個人在家。每到晚上夜深人靜就想找些事情做,那個時候就想到續《紅樓夢》。前面寫得很慢,近兩年就開始緊鑼密鼓了。每天晚上我就覺得進入到《紅樓夢》的世界,我就忘記了我自己。忘記了我是一個鰥夫,忘記了我是一個孤獨的老人,也忘記了時間。看到窗戶外面出現曙光,才知道得睡覺了,一天已經過去了,總算是又一次暫時消解掉了我的悲痛。我就是這麼寫過來的。

許戈輝:您在百家講壇上也很活躍,可似乎很多人為此而批評您。

劉心武:我是一個脾氣比較古怪的人,不參加社會活動。傅光明用了一年時間來勸我,說我關於《紅樓夢》的一些觀點還是有人聽的,我才去了。去了以後剪了兩集,收視率特別高,這個版塊就一直存在下去了。但一些紅學家非常憤慨,他們不但對我表示不滿,也對央視《百家講壇》表示不滿,後來就中斷了一個時期。我很理解他們的心情,他們都在《百家講壇》錄過《紅樓夢》的節目,但是影響非常之小。他們是有學問的,但他們無法把他們的學問見解用通俗易懂的方式傳輸給觀眾。可能我的觀點在他們看來是不對的,但我的講述方式觀眾接受效果比較好。《紅樓夢》很神聖,但是應該民眾共享,光是打壓別人解決不了問題。

許戈輝:你想傳遞出來的一種什麼樣的信息呢?

劉心武:我把曹雪芹在前八十回裡面定下基調的賈寶玉的人文情懷在續寫的二十八回里加以放大,我會秉承曹雪芹的原有思路。我在《百家講壇》的講座,我的續書是否符合規範,能否獲得專家的名位我都不考慮,甚至於張曉波是不是能夠給我很高的版稅我都不在乎。我在乎的是我的這種心思能不能被人所理解。

許戈輝:假如高鶚復活了,他會對你的續寫怎麼看?假如有機會讓你和曹雪芹先生夢中對話,你最想對他說什麼?

劉心武:我沒有這樣想過,但是我倒幻想過曹雪芹八十回後的文本還有可能從民間或是外國的圖書館挖掘出來。雖然經過很多社會動蕩,舊書被毀掉很多,但瓷器比書還容易被毀,可還是有很多瓷器穿越了各種各樣的劫難保存到今天。曹雪芹的續書,手抄不可能只有一份,我幻想有可能在哪天被人發現。我去過一些外國圖書館的東方庫,裡面有很多從中國搶去的書,也沒有人仔細去翻,只有一簡單的編目,錯誤還很多。如果我們派出一些人,一家一家地去搜檢的話可能會找到《紅樓夢》的全本,我總有這種幻想。我想知道曹雪芹後來究竟是怎麼寫的,這是一種審美慾望,我畢竟也是一個《紅樓夢》的發燒友。

許戈輝:對於發行量一百萬這個目標,您是有信心還是有壓力?

劉心武:這是張曉波作為一個商人的技巧,但跟出版商說要發行一百萬冊,畢竟是個很嚇人的數字。坦率地說我是一個寫書的人,策劃、做書、發行,這是張曉波的專業領域,我不能隨便插足。我們是朋友,他想試就讓他去試吧,反正是合理合法的一個途徑。

參加現場簽售的讀者又是如何看待劉心武和《劉心武續紅樓夢》的呢?

讀者A:我小時候就喜歡看劉心武寫的文章。劉先生寫的東西雖沒有什麼實證,但因為曹雪芹寫的書里本就有很多隱語,這些劉先生說過很多。看這本書跟看別的書不一樣,它有特別的看法,你要去認真地讀才能讀出來。

讀者B:我還沒有仔細看這本書,但我對劉老師是很欽佩的。作為一個普通的語文老師,他能夠在業餘時間鑽研紅樓夢,自學成才,成了真正出身草根的紅學專家,是很值得欽佩的。他已經七十歲了,但可以看出他花了很大的工夫。從他的《續紅樓夢》的結局來看,跟曹雪芹的本意是比較吻合的。高鶚攝於當時的社會環境和統治者的忌諱必須寫一個大團圓結局,但那本就該是個悲劇。

讀者C:最早我在看百家講壇的時候,就覺得劉心武老師講的《紅樓夢》特別明了。他把那些文言文給我們翻譯成現在的話,特別簡單明了、特別清晰,這些原來看不懂的問題一講就全明白了。

劉心武:憶往昔,那些含蓄優雅的鴻雁傳書

2012-04-02 14:23:00 來源: 東北網

一箱二三十年前的書信失而復得,引發了劉心武對一段精神史的回憶。

那些書信里,有劉心武與冰心、孫犁、宗璞、夏志清、余英時等故友的交往逸事。

於是,劉心武騰出工夫把那箱物品加以清理,發現,不僅有往昔的日記,還有往昔的照片,信函也很豐富,不僅有冰心等文藝大家寫來的,也有「無社會名聲但於我更需珍惜的至愛親朋」的若干來信。

「我面對的是我三十多歲至五十多歲的那段人生。日記信函牽動出我絲絲縷縷五味雜陳的心緒。」於是,劉心武在感懷中創作了《人生有信》,把這些信件一一收錄。

這些信件,不僅記錄下世情動蕩的年代裡,文化精英們對理想的執著追求以及他們跌宕起伏的命運。劉心武的一段人生也在這些事件中清晰展現:情緒低落時得到過文壇巨匠冰心的安慰,在寫作陷入低谷時得到過詩人邵燕祥的鼓勵,在被媒體輿論抨擊的時候得到過海外著名漢學家夏志清的支持……

回溯一段精神史

記者(以下簡稱記):是哪一年,重新發現了這一箱書信?

劉心武(以下簡稱劉):五年前,我安定門寓所二次裝修,為騰挪開屋子,把藏書、雜物等裝了幾十個紙箱,運到一位老朋友的農家小院暫存,裝修完工後,又雇車去把暫存的紙箱運回來。因是老友,絕對可靠,運去時也沒有清點數量,運回來也沒覺得有什麼短少,雙方都很坦然。

沒曾想,前些時老友也重新裝修那農家小院,意外地在他平時並不使用的一間客房床下,發現了我寄存在他那裡的一個紙箱。當時那間小屋堆滿了我運去的東西,往回搬時以為全拿出來了,誰都沒有跪到地上朝床下深處探望,就一直遺留在那裡。等發現那個紙箱時,箱體已被老鼠啃過,所以老友趕忙找了個新紙箱來騰挪裡面的東西。結果他就發現,紙箱里有我二三十年前的一些日記本,還有一些別人寄給我的信函。

記:再次看到這些信件,第一反應是怎樣的?

劉:覺得很珍貴,這些信件,讓我回想起了上世紀七八十年代的事情,除了懷舊也引起我的一段精神史的回溯。

記:現在在您家中,還留著多少封書信?平時,這些信,都躺在你們家的什麼地方?

劉:像跟冰心、蔣孔陽、孫犁、夏志清、余英時等人的信件,我都是用一個紙箱子裝起來的,那時沒意識到這類信件的史料價值,隨拆隨看隨便一放,許多都找不到了。書里引用的都是從一個幾乎被廢棄的紙箱里找到的。

有些信件無法復原

記:冰心、宗璞等這麼多人的信件,看得人很溫暖,在編這本書的過程中,您再次仔細看這些信,心中湧起的,是怎樣的情愫?

劉:想起在二三十年前生存的艱難,理解的珍貴和諒解的必要,以及人性的詭譎。

記:這本書選的書信里,最打動您的,是哪封?

劉:信件是不好保留的,有很多我的記憶中非常重要的信件,在本書里無法復原。

記:若不是這次重新整理,您還記得這些信的內容嗎?

劉:這些人,他們在我的創作生涯中起到了很大的推動作用,在我的記憶中是不可磨滅的。

記:當時,寫信是怎樣的一種心情?而收到期盼已久的信時,又是怎樣的一種心情?

劉:這些通信者都是有修養的知識分子,信里會有不方便直書的隱衷,但都會以含蓄的方式優雅地表達。

記:如果有一天,書信徹底離我們而去了,您會覺得悵然若失嗎?

劉:我對這樣的提問的回答是肯定的,因為現在人們都不手書信件了。但你若問「信件作為一種文學體裁留存於文學史的時代是否已經過去」,我則要告訴你,恰恰是因為現在人們基本上都不手寫書信了,因此,留存於世的信件才會升值,不僅會更多更牢固地進入文學史,而且,也會是博物館的收藏重點,甚至形成市場。請到北京潘家園去轉轉,一封普通的信函,只要涉及名家,標價都很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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