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都特稿｜禁藥陰雲下，中國游泳隊的淚與怕

不僅是陳欣怡一個人承擔著葯檢不過關帶來的苦痛，整個中國游泳隊都籠罩在陰雲當中。

所有人都是受害者，外面滿是充滿惡意的猜疑和譏諷，身邊只有淚水和驚怕。他們經歷著外人難以體會的折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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臨賽一天前，隊友陳欣怡賽內葯檢A瓶呈陽性的結果被證實，中國游泳隊的內部氛圍剎那變得緊張甚至有些壓抑。原本，劉湘會和陳欣怡同游女子50米自由泳預賽。

里約奧運游泳賽場第七個比賽日，也是倒數第二個比賽日，漂亮的廣州姑娘劉湘終於出場。如果從第一個比賽日開始忐忑的話，她已經忐忑五天了。整個中國游泳隊24名女選手，她最後一個下水。

臨賽一天前，隊友陳欣怡賽內葯檢A瓶呈陽性的結果被證實，游泳隊的內部氛圍剎那變得緊張甚至有些壓抑。原本，劉湘會和陳欣怡同游女子50米自由泳預賽。

這是游泳館這天中午開賽後的第一個項目。花了很長的時間，前面9組選手游完，劉湘出現在第10組第7泳道。這是她在奧運會的第一場比賽，未免有些緊張，她的出發就不太理想。

她在途中使出渾身解數，游出24秒91，算一個正常成績，但卻不是她期待中的狀態。更興奮一點話，她可以游到24秒70左右，至少像去年喀山世錦賽那樣至少進入半決賽。上岸後，她跟教練說：「不知道怎麼的，我迷迷糊糊就游完了。」

劉湘在混採區已經哭了，但見到教練何新中後她故作輕鬆，反而安慰他說：「對不起，是我訓練不夠努力，才會有這樣的結果。回去我要加倍好好練。」可是在教練看來，劉湘已經非常努力，沒有游出理想成績，主要是臨場的原因。

劉湘和傅園慧，本該開朗的她們，如今卻經受心理折磨。

賽後都要按例下水做放鬆，傅園慧看到劉湘在水裡又哭了。後來她教練問她，你是不是哭了，劉湘在教練面前終於沒止住眼淚。

「最後一個出賽，賽前又發生了那麼多事，輿論都看著游泳隊，可能湘姐想的問題太多了。」她身邊的朋友跟南都記者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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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位多年前曾拒絕用藥然後退役的游泳運動員對南都記者說：「小姑娘懂什麼？如果這件事里有唯一的受害者，那一定是她。不管她是選擇放棄，還是繼續堅持熬過可能出現的禁賽期。」

這屆奧運會，整個中國游泳隊從頭到尾沒有一絲風平浪靜。霍頓針對孫楊禁藥污點的口水戰，接力隊犯規取消成績，寧澤濤沒進決賽，葉詩文持續低迷，傅園慧人氣直飆，輿論的焦點一直在游泳隊。

賽前一天劉湘睡得一般，網路上陳欣怡的事已經傳外，與這件事相比，孫楊因為發燒可能影響衛冕的情況，在整個游泳隊里已經變成一樁小事。

感冒發燒的孫楊未能游進1500米自由泳決賽。

陳欣怡只是18歲的小姑娘。16歲那年她在仁川亞運會上拿到女子100米蝶泳冠軍，震驚四座。里約奧運會第3個比賽日，她在這個項目上創造了個人最好成績，並且拿到了第4名。

他的教練金瑋，曾是蝶後劉子歌的主管教練。

專業人士說，短距離選手，成熟的年齡在25歲以上，所以陳欣怡按照現在的潛力和軌跡，未來甚至可能會是中國泳軍的領軍人物之一。但現在，小姑娘眼下已經有一道高牆。

葯檢A瓶氫氯噻嗪陽性。氫氯噻嗪是一種利尿劑。利尿劑本身不能提升運動能力，但是，利尿劑可以加速體內代謝，能幫助運動員迅速排掉體內的興奮劑，因此被嚴格禁用。

一位曾經獲得亞洲冠軍的前中國游泳隊選手告訴南都記者：「這個事應該有點嚴重。只是現在不宜多說。」

哪怕中國游泳隊此前曾有諸多服藥污點，但在奧運會賽內出事還是第一次。原本在預賽第12組第2道的陳欣怡，空出了泳道，這很可能只是一段灰暗日子的開始。

陳欣怡只有18歲。

A瓶結果出來這天晚上，陳欣怡睡不著，坐在走廊里痛哭。那種痛苦教練和隊友都明白。隊里怕她出事，專門派教練陪著她，安慰她。

可是運動員自己知道，此刻任何安慰已經無濟於事。很多人說，陳欣怡是一個很乖很聽話的姑娘，非常陽光的姑娘。一位多年前曾拒絕用藥然後退役的游泳運動員對南都記者說：「小姑娘懂什麼？如果這件事里有唯一的受害者，那一定是她。不管她是選擇放棄，還是繼續堅持熬過可能出現的禁賽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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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更不理解的是那些來自國人的挖苦和諷刺：「有些人明明只是自己在猜測，卻還要言之鑿鑿。」

中國游泳隊在里約的整體表現不如在倫敦，但輿論非常寬容，直到陳欣怡出事，不可避免出現刺耳的聲音。

中國游泳圈的人很清楚的認識這一點：一榮俱榮，一損俱損。一位教練對記者說：「本來外國媒體就對中國游泳隊盯得緊，現在出這種事，這個集體的所有人都不會高興，都或多或少會遭受傷害。我們真的同情這個小姑娘，但同情已經毫無意義。」

此事引發的輿論對中國游泳隊的懷疑、猜測、批判、諷刺，讓每一個身在其中的人都覺得彆扭。

翻看歷史，中國游泳歷史上冠軍很多，但真正遭遇葯檢不過關的人也只是極少數。可是蛙後羅雪娟因病退役的時候曾經留下一句話：「泳池裡的水不太乾淨。」

羅雪娟當年一語驚人。

羅雪娟退役的時候是2003年，與1998年中國游泳最糟糕的一次醜聞相隔5年。據南都記者了解，2000年初的那幾年，禁藥確實依然沒有收斂。中國游泳有過一段不堪回首的經歷，而今一旦有風吹草動，塵封的歷史又會浮現在眼前。

即便只是眼下，寧澤濤曾經因葯禁賽，孫楊曾經因葯禁賽，陳欣怡可能即將因葯禁賽，這些都是近年的確鑿事實。所以外界在享受中國游泳隊帶來的榮譽的同時，心中難免會給他們打上一個巨大的問號。

這位教練對眼下遭遇的負面評價有些憤慨：「我覺得不太公平。媒體喜歡拿很多年前的游泳隊的歷史說事，但那段歷史跟現在這群孩子有什麼關係？如果現在發現了哪個人有問題，也根本不意味著其他人就有嫌疑。我可以告訴你，這些孩子都是好孩子，他們非常單純，非常陽光，比社會上的同齡人要單純得多。」

他更不理解的是那些來自國人的挖苦和諷刺：「有些人明明只是自己在猜測，卻還要言之鑿鑿。我們隊里一直堅決反對和打擊使用興奮劑這種不道德的行為，運動員取得的成績是從每天要游將近兩萬米的艱苦努力中得來的！只是，付出的辛勞還不如躲在屏幕後的一張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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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國體壇葯檢抽查違禁比例是0.36%。同一年，美國的抽查違禁比例是0.71%，澳大利亞的違禁比例是0.88%。在綜合排名前33位的體育強國里，只有日本的0.33%和德國的0.17%低於中國。

確保遠離禁藥，需要做大量工作，因為哪怕你不主動服用，它也有可能無緣無故就出現在你的體內。

奧運會備戰期間，隊里有人發燒感冒，但隊醫無奈地回復：「最好別吃藥，感冒清熱沖劑不能吃，板藍根顆粒也不能吃。還是靠抵抗力吧。」所以只能喝水排毒睡覺降溫。

一位運動員告訴南都記者：「何止是板藍根不能吃，西瓜霜口腔含片都不能吃！」為了確保參賽安全，中國游泳隊對運動員飲食有嚴格要求，嚴格程度又取決於運動員的教練。

1500米自由泳預賽游到後程，帶病比賽的孫楊已出現疲態。

一位了解情況的基層教練告訴南都記者：「平時在省隊，生病中最怕感冒，因為抗感冒藥中往往含有鎮靜劑等專業運動違禁成份，國家隊只會更嚴格。嚴令規定運動員不能在外就餐，因為中國的餐飲環境不是很好。這些普通人看來很尋常的事我們都會管得很嚴。還有就是要注意飲品的管理，不能讓你要喝的飲料或者水，離開你的視線，這是保護自己的基本方式。」

從奧運村到游泳館，運動員喝的水，都要放在教練的背包里。近幾年來國家隊外出比賽，北京到賽地的飛機上，全程的飛機餐都不能吃，只能吃自帶乾糧。中國游泳隊嚴謹到這種程度，觀眾只知道運動員練得辛苦，但不了解他們的生活異於常人。

如果看過喜劇片《瘋狂的賽車》，就會知道為何運動員要這麼做。黃渤主演的賽車手正是在更衣室里一時疏忽，喝了被人惡意添加了違禁成分的飲品，結果成績被取消，遭到禁賽。影片橋段源自生活。殘酷的競技體育競爭領域，防人之心不可無，這也是運動員的無奈之處。

「我們作為教練，作為父輩，儘可能給運動員創造寬鬆的環境，不希望他們承受過多專業方向以外的壓力，不希望他們經歷我們以前經歷的那種壓抑的環境，我們鼓勵他們開心地從事自己的工作。你看現在的運動員已經很放得開，不管是傅園慧還是劉湘，還是張雨霏。我們希望這樣。」這位教練說越說動情。

「唯有禁藥是絕對禁區，絕不能放鬆！我們來奧運會之前，自己在隊里都會做葯檢，有時候一周四次，兩次血檢，兩次尿檢。禁藥絕對是一條高壓線。我們清楚得很，一出事就不是小事。」

與很多人的消極印象不同，數據似乎證明，中國體壇的反興奮劑工作成效不錯。一份來自世界反興奮劑機構在2016年最新出爐的公開報告顯示，在2014年度中國體壇總共有13180例葯檢抽查，其中有48例違禁，違禁比例是0.36%。同一年，美國的抽查違禁比例是0.71%，澳大利亞的違禁比例是0.88%。俄羅斯是0.91%。伊朗比例最高，高達9.48%。

在綜合排名前33位的體育大國里，只有日本的0.33%和德國的0.17%低於中國。

南都記者從可靠渠道得到另一份數據顯示：「2016年1月到7月，中國游泳合計葯檢抽查580例，有3例呈陽性，3例都來自同一單位，已經被認定是誤服。」這個陽性比例只有0.52%。

可能有不幹凈的人，但沒有不幹凈的水。一切沒有我們想像的那麼好，更沒有我們想像的那麼糟。

南都記者豐臻發自里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