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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恩來一生的四次痛哭

周恩來的四次痛哭,包含著對父母的大孝,對朋友的深情,對敵人的憤怒和對自己的自責。而他每一次痛哭,都讓我們為之深深感動。本文的主人公曾長期在周恩來身邊擔任秘書工作,他的述說還原了一位至情至性的周恩來。 父親去世放聲悲號 周恩來總理自制能力極強,喜怒哀樂不形於色,當然也有自然流瀉的時候。比如我多次見到總理淚水涌流,難過傷心,悲不自勝。其中印象深刻,使我心靈震顫的有四次。 第一次是1942年7月,周老太爺過世——周恩來的父親周劭綱。 周老太爺隨兒子來到重慶後,被安排住在紅岩村。1942年6月底的一天,周恩來因患病住進了歌樂山中央醫院動手術。周老太爺突然中風,送醫院不久就過世了。 一個難題擺在了董必武、鄧穎超等人面前:要不要把這一消息告訴周恩來?周恩來刀口未痊癒,知道後肯定會跑出醫院奔喪…… 「我看暫時不能告訴周公。」董必武拿定了主意。 「先不要告訴他了,這邊的喪事我們先辦著。」鄧穎超同意董必武的意見。 然而,一向目光敏銳、心思細密的周恩來,很快覺出異常。當時我在醫院照顧他,傍晚時,他忽然問:「董必武怎麼兩天不露面?」 「可能忙吧?」我含糊道。可是,周恩來叫住我:「我問你,家裡是不是出事了?」我心裡咯噔一下,「沒聽說什麼事呀。」 第三天,吳克堅來了。他問候周恩來也罷,彙報一般情況也罷,周恩來都不做聲,兩眼就那麼望著吳克堅,目光嚴肅、真誠、認真。 「家裡是不是出事了?」周恩來劈頭問了這麼一句。 「沒、沒什麼……」吳克堅僵笑著聳起肩膀,攤開兩手。 「要是不能說,你就不要講話。」周恩來突然嚴厲起來。 吳克堅嘴唇翕動一下,沒作聲。 沉默中,周恩來點點頭,聲音轉柔和:「這就對了,你回去吧。」 吳克堅剛走,周恩來就要出院。第二天一早,周恩來回到了紅岩村。 下車時,周恩來已經感覺到氣氛不對,匆匆奔向辦公室。鄧穎超聽到響動,正迎出來,周恩來已經搶先一步跨入辦公室,一眼看到鄧穎超臂上的黑紗,猛地停下腳步。周恩來直瞪瞪地望著鄧穎超,當鄧穎超臉上浮起一種歉意而又悲痛的神情慾有所言時,周恩來的嘴唇抽搐著,睫毛抖動得厲害,好像內心受到猝不及防的巨大衝撞,全身都跟著顫抖起來,終於從胸腔里衝出一聲:「怎麼,怎麼回事?」 周恩來從來不曾這樣失控失態地顯出慌亂,以至於鄧穎超難過地低下頭。「老爺子……去世了。」鄧穎超終於小聲地說了一句。 周恩來的身體一陣悸顫,隨即搖晃一下,好像還無法接受這一現實。鄧穎超繼續小聲說:「中風,很快就不行了,三天前去世的……」 周恩來突然放聲號哭,把手捂到臉上,彷彿流淚已經無法減輕內心尖銳的痛楚,終於鬆開喉嚨,大放悲聲,並且一屁股坐倒在地上。 鄧穎超大姐和幾位同志趨前勸慰。周恩來突然地抬起頭來。悲痛、怨懣、懊悔、憤怒在剎那間爆發出來,淚飛如雨,斥聲似火:「你們怎麼能這麼做?他是我父親!」一邊擦淚,一邊走到桌前。他用衣袖用力擦一下淚,開始揮筆疾書,很快寫下幾行大字,交我說:「馬上給主席發電。」 我送電文時,看了那內容:「主席,歸後始知我父已病故三日,悲痛之極,抱恨終天。當於次日安葬。」 周恩來當天即拖著未曾痊癒的病體,上山為父親守靈。周老太爺落葬時,周恩來揮鍬填土,仔細將墳頭拍實修理整齊,並在墓前向父親深深地鞠躬,鞠躬,再鞠躬…… 痛哭葉挺等同志罹難 周恩來令人震動的第二次痛哭,發生在1946年的4月8日。 送走王若飛、博古、葉挺、鄧發等同志後,我跟隨周恩來回到上清寺他的辦公室。周恩來在辦公室門口停下腳步,對電台的同志說:「注意和延安聯絡,飛機到達後馬上來通知我。」 早就應該到了,可延安卻沒有見到飛機,有關部門已經開始在延安緊張查找。周恩來坐在椅子里一聲不響,他的臉色已不再是焦急,而是換上了一種陰鬱沉重的神情。 電報終於來了!周恩來接到電報時,兩道濃眉猛地抽縮聚攏,臉色在剎那間變得煞白。周恩來的目光剛觸及電文,他的手開始抖動,嘴角哆嗦著。他突然把頭仰起來,眼皮微合。可是,眼角那顆閃爍的淚珠越凝越大,終於撲簌簌地滾落下來…… 「若飛同志……」周恩來從胸腔里發出一聲顫抖的呼喚,馬上又窒住聲息,憋了很久,那哭聲、訴說聲才再次急瀉地湧出:「都怪我啊,哪怕、哪怕是分乘兩架、兩架飛機……我怎麼沒想到呢?我對不住同志啊……」其實,周恩來是勸說過葉挺帶女兒小楊眉另乘飛機,只是沒有堅持到底罷了。 4月19日,重慶各界舉行追悼「四八烈士」的大會。在追悼會上,周恩來再次痛哭失聲,流著淚報告了遇難諸烈士的生平事迹。同一天,他在《新華日報》上發表了《四八烈士永垂不朽》的文章。 國共合作失敗情緒爆發 周恩來的第三次痛哭發生在1946年10月28日。他的這一次痛哭,是國共談判以來長期壓抑的憤怒、痛苦、悲傷的總爆發,是在付出巨大心血和犧牲之後,談判還是遭到破裂時爆發出來的。 1946年6月26日,國民黨軍隊大舉圍攻中原解放區,揚言要在48小時內全殲中原解放軍。李先念等將領率部隊主力奮起反抗,分兩路向西突出重圍,中國共產黨和中國人民竭力想避免的全面內戰終於爆發了! 蔣介石在發動全面內戰的同時,對第三方面的民主人士也加緊迫害。7月11日,國民黨特務用美製無聲手槍暗殺民主同盟中央委員李公朴,15日又暗殺民盟另一位中央委員聞一多。隔了幾天,民盟中央常委陶行知先生因受刺激過深,突患腦溢血去世。 到10月份,國民黨向解放區大舉進攻,連續攻佔張家口、長春、安東和蘇北、山東等地。至此,國共之間已經沒什麼可談的了。 10月28日,民盟秘書長梁漱溟提出一個對中國共產黨極為不利的停火方案,沒和中國共產黨商量,先把方案分送了國民黨政府的行政院長孫科和美國駐華特使馬歇爾。之後,梁漱溟才到梅園新村來向周恩來解釋這個方案。周恩來拿到方案,聽說方案已經送給了孫科和馬歇爾,臉色有變。因為前不久,他剛同民主黨派的負責人一道訂有「君子協議」,在採取重大行動時,要事先打招呼,相互關照,共同協商。現在,梁漱溟的行動顯然違背了這個君子協議。 周恩來看著方案,勉強聽梁漱溟解釋了幾句。當梁漱溟講到「就現地一律停戰」時,周恩來忽然把手一擺,雙眉深鎖地望著梁漱溟:「你不用再往下講了,我的心都碎了。」隨之失望、痛苦的神情一泄而出:「你們不守信用。抗戰以來,我們一直團結得很好。現在……」周恩來越說越激動,他突然憋住聲,忍了幾秒鐘,驀地迸出一聲:「你們不夠朋友!」 周恩來淚水一下子就迸濺出來,聲淚俱下:「本是多年的朋友,關鍵時刻做出對不起我們的事。你們這是出賣朋友,不講信義!你們對得起共產黨嗎?對得起李公朴、聞一多、陶行知諸烈士嗎?」說到李公朴、聞一多、陶行知,周恩來哭得更悲憤。 「恩來兄,你別說了。這件事我理虧了,我們想辦法來挽回。」梁漱溟馬上採取行動,把黃炎培、章伯鈞、羅隆基都找來,大家一商量,決定將已經送出的方案全部收回來,並且立刻分頭行動。一場風波就這樣過去了。 「痛」哭「總理沒當好」 使我心靈震顫的周恩來的第四次痛哭,是發生在社會主義建設時期。當時有人提出個高指標,毛澤東發展社會主義經濟心切,對高指標很欣賞。周恩來不同意,說必須講平衡。同時,他和陳雲指示報紙社論提出反冒進。這激怒了毛澤東,他認為反冒進就是右傾保守,就是給社會主義建設的熱情潑冷水,就是不要發展生產的高速度,因此在會上會下多次嚴厲批評「反冒進」。周恩來為大局的團結,只能寫檢討。 那天,我見總理坐在辦公桌前,左手撐在額頭上,右手提筆,對著那份寫檢查的稿紙,久久不動,凝固了一般。有幾次,總理似乎想通了什麼,右手的筆落到紙上。可是,筆尖觸到紙上的剎那,又突然停住了,僵持一瞬,又疑疑惑惑地提起來。他幾次落筆幾次提筆,紙面上留下一些點狀和線狀的印痕,卻不成字體不成文句。忽然,總理放下筆,將玷污了的紙揉成團,扔入廢紙簍,重新換一張紙。可是他沒有重新抓筆,將身子後仰,靠在椅背上,淡漠的目光凝望著屋頂的某一點,像是在出神。驀地,他眼圈忽然一紅,淚水漸漸沁出,潤濕了眼角。他輕輕合上眼皮,眼角始終濕潤,卻始終不曾淌下淚…… 我心裡酸酸地,眼圈也濕潤了。我悄無聲息地退出總理辦公室。我事後也感奇怪,總理這一次「哭」,僅是眼圈一濕便合上了眼,始終無聲無息,但使我受到的震撼如今卻記憶猶新。 從批評「反冒進」發展到「大躍進」,國家終於陷入嚴重的3年困難時期。記得在一次國務院召開的全體會議上,民政部彙報全國各地的災情。總理以往聽彙報,喜歡詢問、糾正、指導。這次他幾乎沒有插話,微微低著頭,靜靜地聽。他的神情肅穆沉重,眉頭緊蹙,彷彿籠罩在蝕骨的哀痛之中。民政部的同志從四川講到雲南,講到一些山區窮極了苦極了,一家人只有一條褲子,誰出門誰穿。這時,我發現總理睫毛抖得厲害,兩道淚水從眼角順著蒼白的臉頰悄無聲息地淌下來,附在臉上默默地閃爍。他稍稍抬起一些頭,淚花迷離地望著會場,沙啞地說出一聲:「看,我這個總理沒當好呵……」 到了「文化大革命」,這種不遂人願的現實又令我們的總理流下了眼淚。一次,我女兒從下鄉回來,總理特意把她接到家裡來吃飯,問她延安地區群眾的生活情況,俐俐說了實話——那裡人民群眾的一些窮困現狀,總理聽著聽著,放下了筷子,難過地垂下頭。等他慢慢抬起頭,淚水已經悄無聲息地流出眼角。 「看,我這個總理沒當好呵……」所有這幾次無聲的哭,都帶了青石般的隱忍,有多少說不出的苦衷、委屈、不甘和無奈在其中呵!我明白,對於總理來說,這才是最痛的痛哭。 摘自《走近周恩來》權延赤著 人民日報出版社 2010年10月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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