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種相愛叫互粉,有一種分手叫取消
有一種相愛叫互粉,有一種分手叫取消
———從奧運會看身體哲學
陳清華(西門杏庵)
1、體育活動所追求的基本目標是「健康」。「有了快感你就喊」。
你看過的體育比賽,終將會成為你身體的一部分。
現代的「90後」「80後」在看歐洲杯的時候,恐怕很難相信這樣的解說:「3號傳給5號,5號傳給9號,9號帶了兩步射門,球進了!」別笑,「60後」對這樣的解說太熟悉了,這就是上世紀80年代初,足球比賽電視轉播時我們這代人特別熟悉的聲音。
宋世雄、韓喬生、丁偉傑、何輝、張路、劉越、黃健翔……這些體育解說員的名字相信「60後」都不會陌生。
……韓喬生信口開河的解說,被球迷冠以「韓大嘴」的綽號。他本人似乎也不在意,比賽嘛,就是圖個樂,何必太當真,是吧。
「A傳給B,B傳給C,C射門,球高出了橫樑」,這是宋世雄的解說。
那個年代,他們的解說,笑點超過春晚的相聲,「每天過來聽段子」成了生活中一杯茶。他們是人們生活中必不可少的幽默。
……
是啊,身體不能承受主義、計算、理論、學問之重。真正把身體從所謂靈魂的概念桎栲中解放出來的,是體育運動。「有了快感你就喊」吧。
當然,看比賽也不是全是叫喊,還有哭泣、心疼、搖頭、嘆息等等各種身體動作。比方說,阿里一拳擊中了對手的太陽穴,那一刻,大家都沉默了。
記得多年前,曾經通過電視看過拳王阿里的拳擊比賽,阿里一拳擊中了對手的太陽穴,對手立刻倒地不起。裁判非常職業化地讀著秒,然後宣判阿里勝利。至於那個被狠狠擊中太陽穴的對手,是死是活,彷彿沒有人去關心。人們只是在為勝利者歡呼、狂歡。
人身體上有那麼多的穴位,惟有顱骨骨板一處最薄弱的部位,被稱為太陽穴。這個最薄弱的穴位以太陽命名,可見其事關生命。事實上,太陽穴在中醫中為「經外奇穴」之一。
在中國醫學上該穴位為「經外奇穴」之一。太陽穴脹痛,能夠嚴重影響睡眠,甚至畏光。《少林拳》中記載,太陽穴如被人點中,輕則昏迷、重則殞命。現代醫學證實,擊中太陽穴可使人致死,或導致腦震蕩讓人意識喪失。
2、人們欣賞各種體育賽事,觀看在現場轉播中所展現出來的源自身體的力與美,其實,在潛意識裡,是追求身體健康和生命活力。
追看體育比賽,就像聽偶像的音樂會一樣,自己身臨其境,往往伴隨著顯著的身體反應與生理亢奮,這種反應與快感可以幫人找到自我認同,可以釋放壓抑、緩解緊張的情緒、產生解脫感、驅趕內心的寂寞、逃避現實中的不如意,使人暫時擺脫孤獨、沮喪和空虛,達到一種精神上的愉悅和鬆弛。一切不再重要,除了生活彷彿在別處,除了看比賽。
競技體育則讓身體有了自我表達的可能。觀眾的目光從宏大敘事中回到賽場上,關注每一個人的真實表情。那些真實表情一改過去司空見慣的榜樣人物形象普遍的「無身體化」,一下回到最世俗化和日常化的身體。那一刻,人們會輕易地注意到運動員身體的男性或女性特徵。
人們看莎拉波娃打球,會尖叫,特別是那些見慣了「烏托邦身體」的男人,突然看到這樣性感的「完美身體」,猛然間血液上沖,激動興奮。不願再保持沉默,於是跟著尖叫或者嘆息。人們看著阿加西、老虎伍茲、邁克爾·喬丹等,一如團體操中的身體,那種身體的表演性,讓觀眾普遍陷入自high,大呼過癮。
言語會騙人,但身體不會。看了這些體育明星的身體表演,觀眾逐漸明白,身體也是一種語言,而且這種語言不會騙人,不經意間的身體語言,傳達了明星內心最實的想法。以至於,許多年以後,我們還記得那些在我們身體里沸騰的熱血。李商隱的《無題》表達得很準確:此情可待成追憶,只是當時已惘然。
隨著消費主義的到來,隨著物質主義的泛濫,時尚界和消費界開始聯手製造陰謀,消費女色和男色,告訴你什麼樣的女人才叫美,什麼樣的男人才叫帥。身體觀越來越勢利,整容手術於是大行其道。畢竟,對於運動員來說,身體太重要了。這不,你看貝克漢姆就曾花費1.5億美元,為「黃金右腳」投保。
於是,如何抵抗身體的異化,再次成為哲學家思考的重要命題。卡夫卡的《變形記》中,格里高爾變成一隻大甲蟲,這是身體異化的夢魘。
在未來,所有人類都會成為工業化的批量產品,過著程序化的「幸福」生活——這是赫胥黎在《美麗新世界》中設計的身體的烏托邦。
經常觀看體育節目的人,還會有更多的哲學思考,從現代主義向後現代主義,從形而上轉向形而下,從思辨世界轉向生活世界。比方說,從哲學的視野下看體育運動,人類通過體育活動,走過了三個階段:古希臘文明體系中身體的感性與理性的碰撞階段,隨著人的思想的解放和身體意識的覺醒,體育文化出現一定程度上的繁榮興盛;基督教體系中身體的神性與人性的對抗階段,中世紀體育在基督教神學下的禁錮中喘息;工業文明背景下機器對身體的異化和解放階段,體育發展既要堅守傳統,又要順應時代而創新。
西方哲學對於身體的認識,經歷了靈肉分離到身體回歸的過程,但還是相信柏拉圖、笛卡爾等傳統西方哲學家眼中的處於「心靈與肉體、精神與物質」對立二分關係中的身體,即「身心二元」論……
中國古代哲學就認為身體是根本、是本體。比如中醫中的身體性的宇宙論。宇宙是以人的身體為坐標而展開,不是「我思故我在」而是「安身方可立命」,就連意識都說成是「體知」,而不是「認知」,或者「思知」。中國古代的這種根身宇宙論,以身體建構世界圖式,從身體推出社會倫理,差不多是一種身體性宗教,中國古人把男女交感看成是宇宙的「原發生命機制」,勸人在一種生生不息的生命過程中「明哲保身」,企求精神的超越。
身體是中國古代倫理學的阿基米德點,把身體的語言視為倫理的語言。中國的道家,比較前衛,比如老子,就提出視身如物與貴己重身的身體哲學觀。身體在中國傳統文化和傳統哲學中是很有地位的。像網球運動,經過多次發展,倡導走進自然,「天人合一」,實現人的全面完善發展,就很接近「身心不二」的思維,因為它非常符合體育運動對大眾娛樂的本質屬性以及人們對「真、善、美」的物質文化追求,也因此,體育運動能塑造一個完整的人包括健康身體、完美的品格以及人社會性的完善。
身體是我們在這個世界上唯一依賴的物質實體,是我們和這個世界發生聯繫的載體。人類的身體可以分為三類:生物身體、視覺身體和教化身體。生物身體是體育忠實的創造者和實踐者。我們看到各種體育比賽,都是通過生物身體來達成的,生物身體也因為體育比賽而被強化。現代體育,已經成了競技體育,競技體育其實是尚力圖騰下的一個「蛋」,運動員通過身體的對抗實現尚力圖騰,充分展現了身體美,從而讓生物身體,擺脫長期被束縛的教化身體,成了極具觀賞價值的視覺身體。
3、感謝體育運動,讓我們終於看到了「身體社會的崛起」。
身體也是文化。法國哲學家拉美特利反對笛卡爾的唯靈論,並提出「人體哲學」這個概念。拉美特利以唯物主義的態度,建立起全新的「人體哲學」。他認為,思想不過是人腦的機能,他說:「人腦是感覺中樞,人是一架機器。」
靈魂,很重要。但不能因此就說沉重的肉身不重要、俗不可耐,甚至痛恨身體、自殘身體,折騰自己。柏拉圖就持這種觀點,說什麼「肉體是靈魂的墳墓」。後來的禁欲主義者也是折騰身體、虐待身體、痛恨身體,善待我們自己的身體、完整的身體,彷彿成了一種罪過。中國的宋明時代曾經喊出「存天理滅人慾」,告訴人們只有「天理」才是偉大的、永恆的,芸芸眾生的身體沒有意義,需要服從於「天理」。這是試圖壓抑身體的文化內涵。可是,別忘了,「天理」需要一個載體,那就是身體,一個活性的生物個體。
身體哲學始於尼采。他認為所謂哲學、美學必須以身體為主體。
蘇格拉底、柏拉圖、亞里士多德等古希臘哲學家皆推崇精神,總是拿精神來說事,認為靈魂是最重要,肉體不過是附著在靈魂上(當然也不完全否定身體在美學中的意義)。至今,我們寫文章或者做報告,還總喜歡說,人的美在於靈魂,在於心靈。彷彿,說了「美在於身體」就是很丟人的事,很沒文化似的。 ……
法國唯靈論哲學家笛卡爾說,我思故我在。這個我在,就是自我的存在,身體的存在。笛卡爾把把心靈實體化了,物質反而成為心靈的產物。……
身體才是審美的主體,這是身體美學的第一原理。這一點,西方美學直到德國大哲家弗里德里希·尼采(1844-1900)的出現,才終於確認。尼采是身體美學的創始人。為什麼要否定感性生命呢? ……尼采說「我整個地是肉體」、「要以肉體為準繩」「靈魂是肉體某一部分的名稱」、「信仰肉體比信仰精神更具有根本的意義」,他認為所謂哲學、美學必須以身體為主體。…
尼采並非宣揚宣揚殘忍和獸性,他想努力表明的是,我們的許多慾望可以多麼的複雜,在我們給予我們的反對者永恆的折磨中,可以發現多少隱藏的快樂。看完他的《查拉圖特拉如是說》,你甚至都不再想和周圍的人——這個人類這個種族說話。尼采反對靈魂重要論,他認為身體更重要,生命更重要,而不是所謂虛無縹緲的靈魂。
法國哲學家福柯指出,從18世紀起,權力和政治大規模主宰和包圍著身體,身體進入了「知識控制與權力干預的領域」。比如各種運動會、廣播體操,正是權力對身體干預的典型狀態。
法國哲學家福柯認為,身體充斥著慾望、能量和意志,或者說,它就是慾望、能量和意志本身。……
不知道大家有沒有感覺到,我們的身體越來越累了。上海作家衛慧曾經用身體造了道德的反,還意氣用事般地宣稱用「身體」寫作,表達出位的獨白,把身體看作是聖潔的、值得追求、值得研究的,其實不過是重新確立自己的身體地位,渴望自己的存在獲得充分認可。……
我們的身體越來越累了。網路一開始出現,人們還歡天喜地,慢慢地大家發現,身體被禁錮在電腦前,通過滑鼠和鍵盤,完成生活的基本需求。網路的的本質越來越明顯——「宅、懶人經濟、數碼生存」等等。……
有一種相愛叫互粉,有一種分手叫取消,有一種示愛叫評論,有一種暗戀叫關注,有一種暴力叫加密,有一種冷酷叫拉黑……這就是社交媒體的新型人際關係。
4、身體是人的本質和存在的明證。多年以後,你還能想起那些比賽的精彩瞬間,那是你的身體記憶。
過去,我們沒有體育比賽可看,大多時候,我們只能被規定看樣板戲。由於政治化過於濃厚,樣板戲的舞台上像李鐵梅、李玉和等身體形象,都被臉譜化,人們看到更多是階級屬性的身體而不是真正的「人的身體」,比方說,正面人物必須是「年青」、「挺拔」、「英俊」,如果是父親,則必須是光輝慈父,總之必須是「好看」的身體,福柯稱之為「烏托邦身體」。而反面人物則必須是「殘暴、陰險」,總之是「醜陋」的身體。
再往前看身體的歷史,在儒家的觀念中,身體被賦予孝的道德意義,所謂「身體髮膚,受之父母,不敢毀傷,孝之始也。」現代社會觀念開放了,人擺脫傳統觀念的束縛,卻從放縱自己的身體開始。要要去旅遊折磨身體,要麼去參加體育活動野蠻起身體,要麼潛入清澈的海底憋屈身體,要麼喝酒抽煙污染身體,要麼用性愉悅身體……
互聯網時代,為什麼那麼多人喜歡看體育比賽?就是希望在愉悅和危險之間,回到身體的本身,不想與自己的心擰巴,卻想跟自己的身體擰巴,就像到健身房健身一樣。躺在床上,喝著啤酒看歐洲杯,那是讓生命張揚起來,在吶喊的同時盡情釋放你的身體,彰顯了理想主義者的悲壯,營造掌控生活的幻覺。身體是人的本質和存在的明證。多年以後,你還能想起那些比賽的精彩瞬間,那是你的身體記憶。
為什麼人們看足球賽會罵、會大喊大叫、會高潮?為什麼球迷對球星的身體包括文身都那麼清楚?因為,對於愛好體育的人來說,運動員的「身體」不僅是「七尺之軀」,那是鮮活的運動靈魂,那裡面有與之相聯繫的快感、性、慾望、健康等修辭。
這就是體育的魅力,這就是體育的文化傳播價值。
所以,一場漂亮的比賽,帶來的享受不亞於一首美麗的詩歌,能夠帶著我們天馬行空,暫時逃離紛擾的生活……好的比賽,能擺脫委頓的精神,讓我們在從無聊到有趣的升華中,成為更好的自己。(原載《南腔北調》雜誌,2016年8月號。原標題為《美麗的思想來自健康的肉體———你看過的歐洲杯,終會成為身體的一部分》。雜誌發表時,因原文較長,近3萬字,故這裡只擇其要點,有大段刪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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