川普現象：美國民主實驗的危險BUG丨薩賓

06-15

想到美國這個世界頭號大國有如此之多的選民傾向集權，不論川普是輸是贏，也會讓人不寒而慄。

文丨薩賓

對很多美國人來說，今年看似一台鬧劇的美國總統大選也許已不再可笑。在各種陰謀論、謾罵、謊言和污言穢語之中，有一個認識卻逐漸清晰：如果美國的政體是一台電腦的操作系統，那麼川普就是內戰以來這個美國人引以為豪的「偉大民主實驗」（"the great American democratic experiment」）最危險、最醜陋的一個bug。

11月8日的投票日漸近，節節敗退的川普也開始散布選舉被「動了手腳」的陰謀論。誰動的手腳？怎麼動的手腳？他有兩個理論：

一，主流媒體聯合起來進行對他不利的報道，影響選舉結果。

二，政治建制派——在他看來不止是民主黨，也包括共和黨的建制派——有組織地以選民舞弊（voter fraud）等方式來幫助希拉里獲勝。

這兩點以下逐一分析：

第一，雖然媒體政治偏向必然存在，媒體對政治的影響也毋庸置疑，這顯然也是美國民主制度需要完善的地方。但在這屆選舉中，川普卻遠非媒體的受害者。根據不同機構的統計，他在今年五月之前所得到的免費的媒體報道價值在20－30億美元之間，在所有初選和普選候選人中遙遙領先，比處於第二位的克魯茲和希拉里的總和還多【1】。這自然幫助他拿到了共和黨候選人的提名。他從去年到今年7月一年的免費媒體報道達到43億美元，是希拉里得到的將近兩倍【2】。雖然從民調上看，這些免費的媒體報道對他弊大於利，但即便如此，他和媒體的關係最多也是個愛恨交雜的關係。可以這樣說，媒體成就了川普。從《飛黃騰達》（The Apprentice）開始，是媒體讓他建立了一個品牌登上名人地位，積累了資本，而如今他競選面臨失利卻反咬一口，跡近無賴。

第二，關於建制派的陰謀組織和舞弊之罪更是沒有事實根據的陰謀論。多個「事實核查」（fact check）機構（包括普利策獎得主Politifact）都澄清了川普關於大規模選民舞弊的指控是「火燒褲子」級別（「Pants on Fire」，指虛假至極的謊言）的謊言【3】。

有了這些借口，川普公開表示：如果希拉里獲勝，自己將不接受選舉結果，不作服輸演講（concession speech）。在19日晚（當地時間）結束的最後一次辯論中，他在回答主持克里斯·華萊斯的問題時，再次拒絕表示自己無論輸贏都將接受選舉結果。

華萊士問：

「先生，這個國家有一個傳統——事實上，這也是這個國家的驕傲之一——那就是和平的政權交接，並且在競選結束時，失敗者總會承認對方的勝利，不管競選過程有多麼激烈。我並不是說你在最後將失敗或成功，但輸家總是給予贏家承認，為了這個國家的利益讓整個國家重新團結起來。你是在說你現在不準備表示遵從這個原則嗎？」

川普回答：

「我說的是我到時候再告訴你。我給你留個懸念。好吧？」

第二天他繼續堅持，除非自己獲勝，絕不接受競選結果。

也許很多人會認為：這只是川普在耍賴不服輸而已，畢竟如希拉里指出，川普從來都不承認自己的失敗或錯誤，總是會為自己的失敗和錯誤找借口、推卸責任，或者反過來攻擊他人——包括他的受害者。

這些都沒錯，但川普的言論，以及這些言論表達的觀點，卻不僅是耍賴。這樣的言論，在很多美國人眼中，是對美國民主制度的無視甚至是攻擊。

希拉里自然不會放過川普，大呼此言論「可怕」，是「對我們民主的詆毀」。但持這個觀點的絕非希拉里一個人，甚至也並非只是民主黨人士。川普自己的副總統人選邁克·彭斯、他自己的女兒、和他的競選經理在辯論前就表示，無論輸贏，他們一定會接受選舉結果。辯論之後，包括前總統候選人約翰·麥肯在內的知名共和黨人士也公開表示，不論勝負，他們將接受選舉結果【4】。

趙鼎新博士在他《民主的限制》一書中指出，民主制度雖然不是解決一切社會問題的萬靈藥，卻是最穩定的國家組成方式【5】。美國《憲法》所規定的民主選舉程序雖然遠非完美（因此被譽為「民主實驗」），但它讓美國在兩百多年的歷史中，能夠實現權力的和平交接，為美國政府的合法性作擔保，是美國相對民主和繁榮的基礎。而美國人為捍衛這個民主程序所付出的代價也是巨大的。美國歷史上傷亡最慘重的戰爭——美國內戰，即南北戰爭——便是這個民主程序受到挑戰的慘烈結果。

因此，當川普公開表示無視這個民主程序的合法性時，在很多人看來，他所發出的信息是危險的，有顛覆美國民主、甚至激發暴力行為的潛在可能。

然而對這次選舉留意的人應該對川普如此公開的藐視民主傳統並不會感到吃驚。從他參選至今，他一次又一次表現出反民主的獨裁傾向。

漫畫《勝利的川普》，作者大衛·霍爾斯（David Horsey）（圖：《洛杉磯時報》）

在今年6月的共和黨全國大會上，他在發言中宣稱：「沒人比我更了解這個系統，這就是為什麼只有我一個人可以解決它的問題。」

聽他的口氣，他似乎把自己看成是美國人的救世主。這讓人不得不懷疑，他如果不是對美國政府的組織結構和運作方式一無所知——比如最基本的三權分立——就是要用總統一人的集權取代《憲法》所規定的防止國家權力過於集中的政府組成方式，或者二者兼有。

為了樹立他「強大領袖」的形象，川普一面力圖表現他的鐵腕作風，強調「法律與秩序」（「law and order」），一面誇大自己的「男性氣概」，對女性肆意詆毀和侮辱。

對美國民權運動歷史有所了解的人會很清楚地看出，川普的「法律與秩序」不過是一種暗語（coded language），其實質是種族壓迫和對持異見者的強權鎮壓。在他的競選過程中，他無數次公開向他的支持者暗示對和平示威的民眾實施暴力行為。對示威者，他說過：「在過去，這樣的人是被用擔架抬出去的！」還說過：「要是我就給他臉上一拳。」對於對他有負面報道的媒體，他多次以巨額官司來威脅，壓制言論自由。他詆毀「黑命也是命」的反警察暴力運動，卻不願拒絕白人至上主義者和三K黨頭目的支持。當然，他對通過選舉當選的奧巴馬總統的合法性的質疑不但根源於種族歧視，而且再一次表現出他對民主程序的藐視。

而這樣的准獨裁者自然對踐踏民權和人權毫不顧忌。川普抓住民眾的不安和恐懼心理，提出臭名昭著的「禁止一切穆斯林入境」的政策，宣揚加強邊境，發誓要勞民傷財在美西邊界修建「長城」、遣返一切非法移民。把少數族裔妖魔化作為社會問題的替罪羊，他這些政策和納粹德國對猶太人的種族清洗和美國自己1882年的《排華法案》一樣的危險和醜陋，因此他會受到美國納粹黨頭目的支持也就不足為奇了【6】。

和大多數獨裁者一樣，川普對女性沒有絲毫尊重，對她們品頭論足，把她們看成是男人的玩物。兩周前他在爆出的NBC的Access Hollywood的視頻中用極其污穢的語言吹噓自己對女性的性騷擾，在之後10月9日的第二次總統競選辯論中，主持人安德森·庫珀問他是否有過他在視頻中所描述的行為時，他一口否認。之後，至少九名女性站出來指責他對她們進行過性騷擾，她們所報性騷擾發生的時間跨度長達三十多年。而這些和他一長串的性騷擾和性侵案子相比都算小巫見大巫【7】。

然而不管川普如何醜陋，讓人覺得更不安的是他的支持者。今年年初在大選還在初選階段時就有一項研究顯示，川普的支持者只有唯一一個共同特點——集權傾向【8】。顯然，他們認為川普的法西斯式的政綱沒有絲毫問題【9】。雖然這部分人在美國仍佔少數——最新民意顯示不到40%——但想到美國這個世界頭號大國有如此之多的選民傾向集權，不論川普是輸是贏，也會讓人不寒而慄。

而作為中國人，讓我更為失望的是，雖然亞裔總體支持川普的人佔少數，川普在內地到美國的一代移民和中國本土的國人中卻似乎有不少粉絲。這些所謂的「川粉」熱衷於為他辯護，卻往往暴露了他們自己對其他有色人種、弱勢群體的偏見。他們說川普對穆斯林入境的全面禁止只是「暫時」的，而事實是把「無限期」（「indefinite」）用「暫時」（「temporary」）偷換——雖然二者皆無「永久」（「permanent」）之意，但含義卻相去甚遠——以此來粉飾川普對穆斯林群體的偏見。他們埋怨非法移民在美國社保醫保體系「揩油」，卻對自己沒交過一分錢社保的父母在美國享受完全的福利隻字不提，更不用說自己在上學時免不了打黑工的經歷（這在法律上同樣構成非法移民！）。他們口中喊著「種族平等！」「法律和秩序！」但卻為誤殺手無寸鐵黑人居民且不施救的華人警官開脫——因為「我兒子不會住在貧民窟」，因為「那個警官真是個好孩子」，因為「白人警官殺死黑人都沒事」。他們對跨性別者使用自己認同性別的衛生間群情激奮，因為「壞人非禮我家女兒怎麼辦？」儘管數據顯示這樣的情況幾乎沒有。與此同時，他們對一個以侵犯女性為談資、手中掌握大權的慣犯卻毫無質疑。他們享受著民權運動爭取來的移民、教育、就業的種種權利，卻對民權運動頗有微詞，反而盲目仰慕權勢，熱衷於個人崇拜，希望受到鐵腕大佬、「偉大領袖」的保護。

華裔川粉凌曾（音譯）參加川普競選活動，（圖：《洛杉磯時報》）

在一次VOA的採訪中，一個華人川粉說，川普「就像我家長似的，常常我的父親也會以這種口氣講我們，如果我們不聽話的時候，我的父親會罵我們，會說我們。但是我相信，這不是大問題，關鍵他的治國理念，他的創業精神非常非常的強悍。」【10】

這樣公民自我的稚化（infantilization）、國家領袖的家長式作風（paternalism）是與民主社會由獨立、平等的公民通過議事達成契約而建立的原則是完全向左的——這是專制的產物。

姚念慈教授曾指出，專制之下的人有兩個特點，敬畏和自私。自私而對權力充滿敬畏的中國人所持有的基本人生態度是實用主義。對此他解釋道：

實用主義最根本的特徵就是順應現實，安於現狀，不求改變，對於苦難逆來順受。而謹小慎微、畢恭畢敬、遷就忍耐等等，歷來被視為最高尚的品德。他們缺少遠大理想和浪漫主義精神，懷疑和排斥一切異端和非傳統的東西。他們最相信的是傳統和權威，對弱者卻無比殘暴冷酷。【11】

可嘆的是，這些特點在「川粉」身上可謂是昭然若揭，雖然他們很多選擇在一個「民主國家」生活。

川普現象是美國民主實驗的一個bug，其影響可能不會在競選結束時而終結。而對於國人來說，川普也可作為審視自我的一面鏡子。如果真是這樣，你在裡面看到的是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