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來讀懂的紅樓夢  廣東新周刊雜誌社

「可能我們在這兒聊《後來讀懂的<紅樓夢>》的時候,也是今日所悟,明日必悔。」 張愛玲寫完《紅樓夢魘》時,留下過一句話:十年一覺迷考據,贏得紅樓夢魘名。陳艷濤比張愛玲幸運,用了七年時間,寫出《花非花 夢非夢——後來讀懂的<紅樓夢>》。書名的副標,是史航取的。 兩人來到新周書房,因為紅樓,憶及舊事。 2006年,一個自稱「外表很薛寶釵,內心很林黛玉,像寶玉一樣愛熱鬧怕離散」的ID,開始在天涯社區「閑閑書話」評點《紅樓夢》。大觀園中的每一張面容,都沒逃過她的眼:以貌攻心——從外貌點評,剖析進人物的身世和性情。她就是陳艷濤。那時史航也在天涯,吵吵著要在新版電視劇《紅樓夢》中競爭薛蟠的角色。他戲仿陳艷濤,稱自己「外表很薛蟠,內心很柳湘蓮,像焦大一樣愛熱鬧怕離散」。兩人曾隔著網路,像史湘雲和香菱一樣「沒日沒夜,高談闊論」——論紅樓。 時隔七年, 陳艷濤將紅樓文字結集成書。她問史航,取個什麼書名好?史航脫口而出:後來讀懂的紅樓夢。 何為後來讀懂?史航說,他重讀《紅樓夢》,感覺就像是遊戲沒打過關,一切歸零從頭打,這一從頭,後來,又懂了。「這裡面有個時間差、時間跨度,能夠契合很多人的心態——這是成長的主題。閱讀和成長是一回事。」他說,「後來」是個讓人心軟的詞,骨子裡帶著懂和原諒。 在《花非花夢非夢》中,對於那些後來讀懂的「紅樓夢中人」,陳艷濤用冷靜中性的視角,把他們喚醒在當下語境中。她沒有在說道理,她假裝在說道理,還是在說性情和情感。隔著時間與空間,穿越至今天,呈現了一座不一樣的大觀園。 紅樓夢又是說不盡的,後來之後還有後來。「《紅樓夢》表面上看著是這麼一間宅子,但每個人身後都是一個哈利波特式的通道,都可以拍出一個特別長的走廊。」史航說,可能我們在這兒聊《後來讀懂的紅樓夢》的時候,也是今日所悟,明日必悔。書房來客史航編劇,書評人,策劃人。陳艷濤《花非花 夢非夢》作者,《新周刊》編務總監。書房語錄新周書房:這本書的穿越感特彆強。像是把景深從大觀園拉至當下,用現在的思維去對焦紅樓中的每一幕。陳艷濤:可能是因為職業的關係,我看人看事不怎麼愛輕易下結論,看《紅樓夢》也如此。從小時候開始看紅樓,到今天,在人生的每個階段都會有不同的收穫。因為熟讀《紅樓夢》,我有一種習慣。在現實中發生的每件事,我似乎都能從《紅樓夢》里找到對照。比如以前我和上司在管理模式上產生分歧時,我會想起賈母高明的「老廢物式管理之道」。在中國做新聞雜誌會遭遇種種掣肘和難題,在那些有職業倦怠的時刻,能想起強悍的鳳姐也遇到過同樣的職業經理人困境。葯家鑫等案子的爭議會讓我想到同樣惹過人命官司的薛蟠,同事談起他遭遇的婆媳難題時,我就想到了王夫人和寶釵所示範的成功婆媳範例……《紅樓夢》實在是偉大的現實主義著作,它的偉大在於那種深刻細緻浩如煙海的對生活的對照和描摹,讓你無處不在地能從中發現現實生活。史航:四大名著里,曹雪芹寫的這些人是最年輕的,所以他寫的是在世界觀形成的年紀大家遇到的東西。還有他是讓他筆下的每個人過日子,而其他那些名著都是出了很多大事,基本上每個事都是一種亮相定型。但曹雪芹給人機會繞過去看其他幾面,而其他書里的人就像撲克牌似的。以前我寫《黛玉傳》,說太虛幻境是掛滿蜘蛛網的三百年之後的大觀園,大觀園裡那群人就在那兒,成了仙子。我們看完《西遊記》,會想誰是妖精,看完《紅樓夢》,會覺得人生每一處都可以是廢墟。新周書房:史航說「後來讀懂」裡帶著原諒。你們怎麼解讀這種「原諒」?陳艷濤:這種「原諒」,放在《紅樓夢》上,我感覺特彆強烈。和「這是個什麼人」相比,我更感興趣的,是「他為什麼會成為這個人」。《紅樓夢》里每個人身上都有讓人喜歡和討厭的地方。比如喜歡黛玉的俏皮真摯,就要忍受她的敏感和尖刻。喜歡探春的大氣和智慧,但不一定會接受她在趙姨娘問題上的敏感和無情。我採訪的很多人都推翻過我採訪前對這個人的預設和判斷。人性是如此豐富複雜,在短時間內很難形成一個清晰有力的判斷。比如趙姨娘和賈環、賈瑞這樣的人,眾人只看到了他們「委瑣」的結果,但我更想知道的,是這個結果的由來。這需要不帶任何有色眼鏡地去觀察去尋找,去追根溯源。這不僅僅是「可憐人必有可恨之處」那麼簡單,越是在他們身上,你越能看到萬事萬物堆積到一個人身上的無限可能性,會驚異於造物弄人的神奇。史航:我想起前一段看孫犁,他談《紅樓夢》,說以前看跟現在看不一樣。其實,「後來讀懂的《紅樓夢》」是從他的話里出來的。他說以前對賈母、賈政沒有一絲好感,後來看他們在一起說話,卻要感動得哭。鳳姐跟平兒在賈璉出遠門的時候在一起說著他今天應該到哪兒了,天氣怎麼樣,孫犁說這是倫理,一個妻子和一個妾,兩個人在這兒談著親人在遠方,這就叫倫理。倫理不是一個枷鎖、一個禮教,倫理是每天過日子必然有的情緒、慣性。我看《花非花 夢非夢》,很欣慰的一點是沒有學到太多道理。我只是看到了迷茫、憂鬱和半途而廢,我們從古人那裡想學到道理,不過是一個奢望。《紅樓夢》是一本講失敗的書。有一個非常好的作家、電影人徐浩鋒說最好的電影是認輸的電影。不過,我們很多電影不肯認輸,變得嘴硬,最後一敗塗地。《西遊記》也認輸,師徒四人折騰那麼久,經歷八十一難取回來的是白紙,所有對西天美好的想像都破滅了。《三國》、《水滸》就更不用說了,該死的都死了,不該死的也死了。《紅樓夢》也是認輸的。說到這些人物的時候,我覺得命運感是一字一字最後感覺到的東西,新周書房:談《紅樓夢》的書這麼多,這本書為什麼不是多餘的一本?可能跟陳艷濤的身份有關。你是一個女性,也是新聞媒體人。你把紅樓夢中人跟當下大量社會事件、新聞熱點做了微妙的對接點評。陳艷濤:前段時間有一陣大家都追著看薄熙來的庭審。歷史發展總是驚人的相似,其實千百年來沒有太大分別。早在《紅樓夢》里,曹雪芹已為我們寫下了類似的一幕。薄的庭審從政治轉到了家庭劇,本來預期是一個深水區的政治問題,最後卻變成了很八卦的一個東西。我寫王熙鳳的時候,沒想到會出現這麼戲劇化的場面,無論如何,再厲害的編劇恐怕都寫不過庭審中的精彩。相似之處在於,王熙鳳當初玩弄司法有一個很完整的過程,整個過程反反覆復,她像玩一個木偶一樣操縱司法,但最後,這齣戲從政治、司法和深層次的東西,卻轉成了家庭的八卦,這和今天的那個庭審可能有相似的東西。賈府敗落的原因,像我之前說的,得勢時有多猖狂,勢敗時就多悲涼。得勢時你通過賄賂和各種手段搞定的人,日後要花很大的精力與財力維護;如果有一天維護不當,他可能就會成為落井下石的石頭,而且這個石頭會越來越多,越來越大,有一天你終究會抵抗不過命運。當然這有一個很複雜的過程,那一章名字叫「玩火者」。史航:我小時候看《紅樓夢》,首先面對的是護官符,所有的階級鬥爭都是在講權力,你只能選擇作為權力的主語還是賓語。當初讀紅樓,我一直懷著逆反心理,避開所有關於階級的篇章,只看感情,我為了我的心,我就看我的心。這麼多年才發現,現實還是會把你堵回到這些命案和事情上,這也是無可奈何。新周書房:張愛玲的《紅樓夢魘》說《紅樓夢》被庸俗化,反而影響它的主流和閱讀趣味。我覺得你這本書的解讀,反而讓每個人接受它,這是你當初寫這本書的意圖嗎?陳艷濤:我平時在跟人說話的時候,會自覺不自覺地說到《紅樓夢》里有一段什麼,為什麼呢?因為我的確在《紅樓夢》里找到相對應的東西。比如說到薛蟠,我在這裡舉的例子是捅死人的葯家鑫和打死警察的那個大學生,我當時看媒體採訪他們的同學、師友,他們的話讓我不知道他們是以《非誠勿擾》的親友團的身份描述這個人,還是在描述一個殺人犯。曹雪芹的偉大之處在於,無論是惡人、好人,他都會多面地表現他。鳳姐也是,我當時很不喜歡的一個電影版本是劉曉慶演的,因為她永遠演的是鳳姐強硬的一面,鳳姐如果只有這一面,那她跟夏金桂是一樣的,只剩下心機、狠毒和強悍。但為什麼我們不討厭鳳姐?因為鳳姐有另外一面,比如她對著秦可卿有溫柔的感傷,對於寶玉是很慈愛的,對於林黛玉是很風趣的,曹雪芹寫出了人身上很多面的東西。莎士比亞戲劇里也有這樣的人,比如麥克白,作者寫了他的很多心理獨白,他深深的痛苦和自責,你突然覺得體諒了他,一切是情非得已。這是一個作家很偉大的地方,他寫出人性即使很醜惡,也有令人心軟的一面,沒有一個人身上全是讓人噁心的地方。史航:我今天帶了一本《紅樓夢》,是根據曹雪芹原意新續的。這裡有幾處我覺得是有才華的,一處是探春遠嫁,提到寶玉看探春時,探春拿著一厚沓的紙,就是她帶走的詩稿。《紅樓夢》里沒有什麼好詩,但那些詩是歲月唯一的結晶,像琥珀一樣。探春把這些詩帶走,這等於是她的私人紀念館。別人問我最喜歡《紅樓夢》里哪個女人?如果賈母不算在這幫妙齡女人中的話,我這幾年說的是紫鵑。因為我說,護花使者天下有很多,護花的花我卻沒見過,紫鵑就非常了不起。我當時寫主僕之間第一次相見,黛玉難過沒有人看見,只有紫鵑看見了,可能寶玉在這兒都沒有看見。林如海死了,紫鵑說,林姑娘,咱們府里省親是喜事,你別穿孝服了,要不然不好。你盡孝別人不會說什麼,但是你剛來這兒沒必要。紫鵑那種提醒,說明她其實人情很練達,但後來為了黛玉她又放棄了這些。[回聲]女青年:陳艷濤剛說到不認同高鶚的結局,你們覺得再往下,寶玉和黛玉的結局是怎樣的? 陳艷濤:林黛玉肯定是死。但寶玉為什麼會接受寶釵?所有前面的情節都在說金玉良緣,無數次暗示過這個結論。但是寶玉數次說過,你死了我就去做和尚或者我們一起化灰化煙,他不是隨便發這個誓言,他也說過「弱水三千我只取一瓢飲」,他為什麼最後接受了寶釵和金玉良緣,我想這是因為成長。長大之後我們發現愛情可能在一個人生命中只佔了很小的一塊,在愛情之外有責任,這個責任可能是來自家庭和社會甚至是職業的。我心裡一直惦記著這個人,但還有日子要過,而且還有家族人的期望,我必須去完成,娶了寶釵也未嘗不可。我朋友設想的結局,是黛玉死前把寶玉託付給寶釵,你們倆要在一起,這也是圓滿了黛玉和寶釵友情的走向。寶釵的強大可以看得見,她內心的柔韌是任何環境都打不倒的。但是寶玉是無事忙,對家族沒有什麼現實的用處,所以我覺得這是有可能的。史航:我其實最感興趣的是抄家,我希望所有人都活到抄家,像一個全景遊戲,我關心在抄家那一刻他們在做什麼,他們在改變什麼。在電視劇《黛玉傳》里,最後賈府一切都被典賣,只剩最後一塊保留地,那個裡面住了兩個人,紫鵑和寶釵,最後是她們了結這個故事。因為我覺得她們倆在一起才是真正的有趣。世道滄桑,能把她們倆擰成主僕才是正常的。閑話閑說富得像個人樣《新周刊》做過一個封面叫《富得像個人樣》。到底什麼叫富得像個人樣?我第一個想到的是賈母,我覺得她是富得最像個人樣的人。一個貴族應該是什麼樣?貴族這個詞,是中性化的,不是褒,也不是貶,你從賈母身上可以看到真正的教養和她所有行為的來源。賈母對人有深深的溫柔和體諒,但她也有冷漠無情的一面,有她作為富人的等級或說以自我為中心。所以這個詞是中性的。——陳艷濤中國人只有除夕那天很「紅樓夢」都說賈母是紅樓中最不願意散去的人,《紅樓夢》里,我現在喜歡的人,往往都有這種不願意散去的感覺。我們中國人現在每一年過日子,可能只有一天過的是《紅樓夢》的日子,就是除夕。好像我們別的時候都得按部就班,只有這一夜是有彈性的,這一夜是張愛玲講的「中國的日夜」,那時候有儀式感,可以說我們在364天里互相疏遠的感情,都在這一天想盡量地保溫,盡量地融合在一起,那一天晚上我覺得很「紅樓夢」。——史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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