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站在草原和農田交界處

站在草原和農田交界處十年砍柴今天 11:22分享

7月13日正午,我站在大興安嶺深處的駝峰嶺上。陽光直直地照射著,天上一團團白雲如伸手可及的棉花糖。

我還是南方鄉村的一位少年時,就知道大興安嶺,知道唱一首老歌《走上這高高的興安嶺》:

「走上這呀高高的興安嶺,我瞭望南方。山下是茫茫的草原呦,它是我親愛的家鄉呦……」

這首歌歌頌的是在新的國家裡,少數民族和漢族兄弟一起,在野草灘上建起了廠房。這是歷史的寫照,也寫出一個古老的國家建立起一個新政權後執政者的豪情和緊迫感:儘快工業化——工業化是過去一百多年富強與進步的標誌。

(圖註:大興安嶺深處的駝峰嶺天池;圖片由作者提供。)

我的腳下是宛若鑲嵌在森林裡一顆藍寶石的駝峰嶺天池,再往東望,是茫茫林海。我知道,林海的盡處,是廣袤的東北平原,那裡有中國最肥沃的農田;而往西看,不遠處即是一望無際的大草原,呼倫貝爾草原、科爾沁草原和蒙古國的大草原在那裡交匯。我知道自己站在中國最重要交界線上。從黑龍江黑河到雲南騰衝的人口密度分界線經過此地,造成人口東西疏密巨大差別的400mm降雨線亦從此經過。這條降雨線以西,是草原、大漠、雪域,一直是游牧民族的活動場;而在以東,堅韌而勤勞的漢族,一點點擴大自己的墾殖範圍。

我所站立的這個區域,在過去的三千年里,一直是北方游牧民族爭奪生存空間、相互戰爭和融合的「風口」,絕大多數時候,作為農耕民族的漢族人,並不是這塊土地的主角。

春秋、戰國時期,大興安嶺西南麓的老哈河、西拉木倫河流域,活躍著一支強大的東胡族,他們和西邊更為強悍的匈奴族交戰,最後被匈奴一代英主冒頓單于擊敗。有一支退居大鮮卑山,他們和匈奴西遷後留在興安嶺西麓的匈奴遺民通婚,繁衍後代形成了一個新的游牧民族——鮮卑族。

順著大興安嶺山脈往北,在今天鄂倫春自治旗的境內,尚存鮮卑族發源的「祖洞」——嘎仙洞。興盛起來的鮮卑族橫掃整個草原,然爾整軍南下,先佔據了處在游牧文明和農耕文明交界處的重要據點平城(大同)為首都;緊接著再往南開拓,佔領了中原文化標誌性城市——洛陽作為國都。從此,鮮卑族逐漸融化在其他民族主要是漢族之中。

鮮卑的騎兵離開這塊土地後,契丹族、女真族接著成為這個地區的主人。建立遼帝國的契丹族,受漢人的影響開始捨棄游牧方式而進入農耕社會,並在大興安嶺西麓的呼倫貝爾大草原上建造了上京臨潢府,以此來控制仍然桀驁不馴、漂移不動的其他游牧民族。

當這些北方游牧民族憑著武力戰勝北方的漢人建立政權後,他們接受了當時更為先進的漢族的生產、生活方式和文化,他們的命運無一不是:被更為純粹的新興的游牧民族擊敗。

金滅遼是如此;蒙古滅金亦是如此。

(圖註:流過草原和森林的哈拉哈河;圖片由作者提供。)

到了十二世紀、十三世紀之交,這塊土地,不,比這塊土地廣大得多的歐亞大陸,唱主角的是蒙古民族,他們把冷兵器時代游牧民族的戰鬥力推向到一個頂峰——後世從未被逾越的頂峰。大興安嶺西麓的克魯倫河、額爾古納河、色楞格河、西拉木倫河,是蒙古帝國的福地,此地水草豐美,成吉思汗以這塊土地為基地,統一各部、積聚力量,然後才能如颶風般向西、向南橫掃。

自五代十國開始,一直到明太祖派大將徐達、常遇春北伐,攻佔北京城,將蒙古鐵騎逐回大漠南北,漢民族向北防禦的生存線——燕雲十六州才重回華夏。朱棣從侄兒建文帝手中奪取皇位後,乾脆將首都遷到北京,開始了兩百多年的「天子守邊」。即便如此,明朝從來沒能夠解除掉北部游牧民族的威脅,有雄才大略的成祖死在北征途中,其駕崩處即大興安嶺以西的烏珠穆沁。最終明朝對中國的統治權,被另一個游牧起家的民族——女真的後裔滿清所取得。

明亡清興,一個關鍵的因素是明、清兩大統治集團,與燕山以北、大興安嶺以西、大漠以東的蒙古部落的關係之親疏。取代蒙元的明朝,對北部蒙古部落只能採取羈縻措施,無法真正成為貼心的「一家人」,而與蒙古部落有更多共同語言的後金(滿清)則不一樣,二者具有天然的親近感。努爾哈赤崛起後,主動和科爾沁、喀爾喀部通婚。此後的數十年內,科爾沁、喀爾喀、柰曼、敖漢喀喇沁、察哈爾、扎魯特諸部歸附後金。1636年,漠南蒙古十六部四十九位王公齊聚盛京(瀋陽),尊皇太極為 「博格達·徹辰汗」。從此,蒙古部落成為滿清北部屏障,使滿清能一心一意向南經營,直至入主中原。

同一天下午,我離開大興安嶺,來到相距很近的興安盟所在地烏蘭浩特市,這座城市原名王爺廟,歷史上長期是東蒙古地區的政治、經濟和文化中心。進入烏蘭浩特市之前,遠遠就能看到一座藍頂的廟宇。這就是著名的成吉思汗廟,建在一座山丘上,在平坦的大草原上格外顯眼。神廟在1941年開始修建,1944年竣工。當時這一區域屬於偽滿洲國,由日本軍隊控制——日本人做主修建此廟,其心思昭然若揭,即仿當初後金與蒙古部落殺烏牛白馬之故事,來籠絡蒙古部落。

(圖註:西拉木倫河流經的草原,游牧民族的搖籃;圖片由作者提供。)

歷史翻到這個時候,這片土地已經不再是游牧文化和農耕文化的競爭了,而是實現工業化的日本,憑藉著遠超蒙古鐵騎的武力侵佔了這塊幾千年來中國北部游牧民族爭雄的風水寶地。但最後,還是失敗了,不得不從垂涎千年的大陸撤退,退回到那幾個島嶼上。

在烏蘭浩特,距成吉思汗廟一箭之遙的地方,還有一個「會盟地」。1947年5月1日,內蒙古各部代表在此成立了以烏蘭夫為主席的內蒙古自治政府,中國共產黨派代表張平化到會祝賀——這個模式,成為中華人民共和國處理少數民族問題的標準化政治模式。

兩千多年來,這塊土地上崛起的民族,一次次南下征服漢族。然而將這塊土地歷史記錄下來的,主要是漢字。包括1980年被考古發現的嘎仙洞,其石壁上所刻的銘文即是漢字,乃魏太武帝拓跋燾於公元443年(太平真君四年)派遣中書侍郎李敞到此祭祖時所刻。

刀劍堅硬,毛筆柔軟。刀劍往往贏得現實,而毛筆卻能贏得歷史。

(責任編輯:余江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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